黑暗如同一塊巨大的幕布，沉甸甸地壓在世界之上。整個空間靜謐得如同宇宙的深處，唯有吳夕眼前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被一束柔和的燈光所籠罩。
這是……哪兒？自己不是正和桂圓睡在一起嗎？
在黑暗中，他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存在，雖然看不見也摸不著，卻有呼吸，抬手，走路和抬手的感覺。數次嘗試後，吳夕確認了自己根本無法踏入那光錐半步，甚至連根手指頭都伸不進去。
有一堵無形的牆壁的隔在光與暗之間，拒絕著吳夕的干涉，那麼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觀測了。
由黑暗包裹的孤島中央，佇立著一張城市中隨處可見的木製長椅。一位頭髮花白而雜亂的老者，正歪靠在長椅一側的把手上打著盹兒。若不是身上的冬裝雖有些老舊，卻十分乾淨整潔的話。吳夕多半已經把他當做一名乞丐了。
雪花如同細碎的棉絮，正慢悠悠地隨著微風從天空落下，在地面、長椅和老者的身上積起了一層薄薄的白色。在頭頂燈光的照耀下，老者身上還罩著一圈淡淡的暖黃色。他雙手環抱在胸前，睡得安靜而又祥和。伴隨著胸口的一起一伏，不斷有熱氣從鼻孔冒出，又轉瞬間消散在空氣中。
黑暗裡的吳夕踱起步來，想找一個能看清老者臉龐的角度，而就在這時，老者醒了。
惺忪的睡眼之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態。儘管如此，他的目光卻沒有絲毫的迷離，直直鎖在了不遠處的地面上，吳夕順著他注視的方向看去，這才注意到剛從光錐之外闖進來的東西——一隻活潑的犬類幼崽，混身上下的金毛閃著亮光，彷彿被陽光親吻過一般。
如同白紙上躍動的一個金色音符，小狗一蹦一跳地來到了老者身前。對著他的鞋子輕嗅兩下，確認了什麼東西后，歡快地搖起了身後那團小毛球，還一邊搖一邊圍著老者的雙腿轉圈，嘴裡開始發出一連串激動的“嗚嗚聲”。
這聲音嚇了吳夕一跳。倒不是害怕狗叫，而是他發現自己居然能聽懂那聲音的具體含義：
“好吃的！好吃的！”
不止如此，他還認出了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上一次聽她的叫聲就在不久前，所以吳夕肯定自己沒有記錯。小狗的髮色和性格也佐證著吳夕的判斷：
是桂圓？她怎麼會在這裡？不過話說回來，我又怎麼會在這裡？這到底是哪兒？
吳夕心想著，再次朝四周掃視一圈，還是隻能看到無邊無際的漆黑。無奈，只得回過頭來，繼續看著老者和小狗嬉戲起來。但腦海中的思緒卻一刻不停地，在他過往十多年的記憶中翻找起來。
沒有一幕對得上。吳夕輕嘆一口氣，選擇了放棄。眼前的這一切並不是夢，也不是像回憶，那究竟是什麼？
老者從腰間的包裡掏出一塊噴香的，還冒著熱氣的肉餡燒餅，撕下一大半扔給了小狗。一人一狗就這麼蘸著雪花，大塊朵頤了起來。人和狗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面了，舉止動作和神態都沒有絲毫刻意演出的跡象。從始至終，光錐之外無邊無際的黑暗，還有黑暗中一直窺探著這一切的吳夕，對他們而言都完全不存在。
桂圓並沒有把她的那份肉餅吃完，衝著老者感激地叫了兩聲後，便叼起了剩下的肉餅準備原路返回。老者也沒有挽留的意思，只是揮手示意隨她去。
而就在小狗踏出光幕，跨過吳夕無論如何也過不去的那堵“牆”的瞬間，光錐消失了。
此後，世界中唯一的亮光變成了一粒細小的光點。那是光錐原本的尖端，看上去似乎觸手可及，可當吳夕正要伸手去觸摸，無形的右手剛要碰到光暈邊緣之時，一陣劇痛猛地從他雙眼間劃過，將他從“夢”中喚醒。
“你醒啦？荔枝。我正要叫你呢，該起床了哦。”
一旁的桂圓跟自己的衛衣鬥智鬥勇已經有一會兒了，好不容易才分清哪個洞是領口，哪個洞是袖子。剛把腦袋鑽出來，還沒來得及給手籠上呢，就發現床上的吳夕正用雙手緊緊捂著臉。也顧不上衣服穿沒穿好了，直接衝到床邊，神色不安地問道：“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沒……沒什麼……”吳夕不想讓小女孩替自己操心，把雙手從臉上拿開，強忍著雙眼還未完全褪去的疼痛，擠出了一個微笑。“只是做了個噩夢。”
吳夕很清楚那根本不是夢，與有沒有痛覺無關，光錐裡的場景太過清晰，夢裡是不可能出現那麼多細節的。
他現在有很多問題想問桂圓，現在回想起來，那老人他似乎也在哪裡見過。但理性還是戰勝了好奇心，現在的處境，還容不得他問這種敏感的問題。
“誒？噩夢嗎？應該只做了半截吧？”桂圓的語氣裡滿是困惑，並且這困惑立馬傳染給了吳夕。
“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荔枝半夜偷偷舔人家來著啊，都把人家弄醒了呢。這可不是做噩夢該有的表現呢。”桂圓一邊說著，一邊得意地笑了起來，那表情分明在說：“嘿嘿，做壞事被人家逮到了吧？”
“有……有這種事？”吳夕心頭一沉，難道自己昨晚上夢遊了？青天大老爺！他之前睡覺一直都很老實的，據師父說從小到大連被子都沒踢過幾次。吳夕完全不記得自己有半夜偷偷舔人家小女孩的臉，就算有，那也應該是無意識的，明顯是這具身體的鍋……
“沒關係喲，我不介意啦。雖然可蘿特姐姐說過化形後就要尊重人類的禮節，但咱們的本體都是狗嘛，媽媽和姐姐都經常給我舔毛的……”
桂圓解釋了一大堆，但想到剛見面時這孩子的“熱情”，吳夕只覺得這傢伙就是想找個理由把之前沒舔到的舔回來。但沒辦法，這事兒他目前沒辦法證實也沒辦法證偽，只求桂圓不要到處亂傳。他還打算變回原來的身體過安穩日子呢，這種事萬一要是傳開了……
“那個……幫我保密好不好？作為回報，我來教你人類梳理毛髮方法，你看行……”
“好啊！”桂圓直接搶答道，當即又想給吳夕來一個熊抱，但沒有縷出來的袖管阻止了她，剛才說話時費勁功夫，她也只成功把左手套進了衛衣，還有半截袖子縮進了衣服裡面。
“呃，不過在那之前，能不能幫我理一下衣服，我找不到袖子的洞在哪兒了……”
“……嗎？”看著桂圓滑稽的樣子，吳夕沒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讓他想起了照顧小遙的那段時光，但想著想著，神色又黯淡了下去。
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裡，那孩子臉上也會留下淚痕嗎？
吳夕戴好眼鏡。從床上起身，幫桂圓穿好衣服後，自己也脫下睡衣，換上了昨天胡璃給的冬裝。然後開始兌現自己剛才的承諾，把桂圓叫到梳妝檯前，給她梳起了頭。配上櫃子裡找到的橡皮筋，沒過多久，一個蓬鬆可愛的劉海配短雙馬尾髮型就紮好了。
這手藝是在楚遙腦袋上練出來的。看著是有那麼幾分像樣，只不過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給自己扎……
“哇！你還會這個嗎？荔枝？誰教你的！你以前一定也化形過吧！”桂圓像看陌生人一樣注視著鏡子裡的自己，嘴裡驚叫連連。
“也許吧，我現在記不起來以前的……”
又是沒等吳夕把話，桂圓便湊了上來，也不管剛紮好的髮型直接亂套，一個勁地用腦袋在他身上蹭來蹭去，“教教我！教教我！教教我……”
“好啦好啦，我之前說過會教你的啦。但得回來之後再說了，咱們今天還要跟胡璃姐一起去見個人，忘了嗎？”
吳夕寵溺地把小女孩抱在懷裡，看著她腦袋上已經變形的髮型，心裡默默打定了主意：
以後還是給她梳些簡單點，經得住折騰的髮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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