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之章（六）——承諾
闖將走後沒多久，我就回到了村內。
村中心的篝火還在燒著，只是人已少了許多。
今夜大家都吃得盡興，此刻只有零散幾個反軍在收拾著殘局。
闖將也不見了蹤影，許是也回房歇息了。
我這般想著，往自己與四小隻的房間走去。
房間的門口，鬼鬼祟祟地探出一個腦袋，正朝外面謹慎張望著。
……
是瓊華。
這丫頭這個時間不睡覺，在這裡看著什麼？
我見她那副模樣有些好笑，腳步踩的重了些，故意發出點聲響。
瓊華明顯嚇了一跳，她腦袋往裡一縮，見到來人是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在這裡看啥呢？”我走到瓊華旁邊，好奇地問。
“良…良爺，沒啥…就是…起來解手，沒看到你…”瓊華小聲回答。
她話沒有說完，但我也猜到了一二。
這丫頭怕對這些反軍並不放心。
我想起了晚上就餐時，瓊華表現的也比較沉默。
聽說她是官家出生，也難怪她對反軍有所偏見。
“走吧，不早了，回去歇息吧。”我拍了拍她的肩，打算回屋歇息。
“良……良爺。”
輕微的力道從身後傳來。
我回頭看她，瓊華臉上有些猶豫，小手輕捏著我的衣角，似乎有難言之隱。
……
“走吧，我們去外面聊。”
她聽得此話，點了點頭，開心地笑了。
我笑笑，領著她向外走去。
今夜倒是有意思，找我聊天的一個接一個。
已至深夜，我不敢走遠，便領著瓊華在村中心的樹旁下坐下。
村中此刻只有幾隊巡邏的衛兵，他們六人一隊，秩序井然地在村中巡視。
他們見到我，先是謹慎地停住，待看清我的面容後又笑著對我問好。
畢竟他們都在今晚觀看了我和滿穗幾人的影子戲，想不認識我都難。
“瓊華不喜歡這些人嗎？”我注視著來回的衛兵，問道。
“…他們是反賊，是反朝廷的。”瓊華猶豫了一會，沒有正面回答。
“反朝廷的就都是壞人嗎？”
“……”瓊華顯然沒想這麼多，一時間被我問住，不知道如何回答。
想來也是，她比滿穗都要小一點，更何況不是誰都像小崽子那般機靈。我搖搖頭，不再追問。
“瓊華父親是做什麼的？”
“我不清楚…不過聽說我家有個親戚，在朝廷做很大的官。我父親受他廕庇，才得以在京城做官。”
她雙眼目視著遠方，眼神有些迷離，似乎是在回憶。
“後來，那人惹了皇帝，被下令處死，我家也因此受了牽連，向北流放。”
“就是在這旅途中，我被盜匪劫持，跌跌撞撞到了這裡…”
她越說越低落，言語中最後隱隱有了一絲哭腔。
也是，自小在衣食無憂的豪門長大，出門都有侍從與馬車，到了如今不僅忍飢挨餓，日日還得有著許多旅程，簡直是從天堂到了地獄。
這丫頭或許比我印象中還要堅強。
我有些感慨，如今世道昏暗，到處都是流離失所的家庭，就連王公貴族也不外如是。
“你可知道你家人遷徙的地點？”
瓊華想了想，搖了搖頭。
“我只聽說要一路北上，要有好遠好遠…”
莫非是北方的邊境？…我在內心琢磨。
“良爺可是想幫我找尋親人下落？”
“是啊，畢竟我答應過你嘛…”
“況且，丟了這麼大一個寶貝女兒，你父親說不定心疼的緊。”我笑著打趣。
瓊華卻有些失落，低著頭不再言語。
……
“莫非家人對你不好？”
“沒有…”瓊華搖了搖頭，趕忙反駁。
“父親生我養我，教我讀書寫字，自然是對我好的…”
“只是我自己不夠聰明，總是讓父親失望…”
……
她話說到此處，臉上已經掛上了淚珠，她低頭抹著眼淚，讓人甚是心疼。
看來她在家中過的並不美滿。
我從懷中拿出手帕遞給她，一邊輕輕揉著她的腦袋。
她或許對自己的未來也充滿了不安吧。
不知道自己將去往何方，不知道能否尋到親人消息，不知道親人是否還會接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到當初不愁吃喝的童年……
對於我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若是今日碰到的不是李闖將率領的反軍，而是一夥盜匪，我有能力從盜匪手中保護下滿穗嗎？
“……”
我想對瓊華說，若是找不到親人的消息，我不會放下你不管的。
可嘴巴張了張，卻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我還沒能找到鳶，即使真在解州找到了，她也不見得會收留她們。
將女娃子賣掉容易，可要養著她們，就連我自己都自問做不到，更不要提鳶一弱女子了。
況且，這麼多年，她真的還是原來那個鳶嗎？
這個世道，我連自己和滿穗的未來都保護不了，又怎麼去拯救他人，給予他人承諾呢？
“良爺同穗姐姐…是怎麼認識的？”
沉默了許久，瓊華率先開口問我。
我想了想，便將與滿穗相遇的經過簡單講了一遍。
擔心嚇到瓊華，我省略了滿穗沉重的過去，只挑二人行俠仗義的趣事，以及為了復仇東奔西走的往事。
其實說起來我二人都是孤家寡人，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只是每每想起初見滿穗時的那幅場景，我心中都有著隱隱生疼。
瓊華聽著聽著，不禁聽入了迷，她的眼中充斥著憧憬與崇拜。
“良爺和穗姐姐真厲害…兩個人就敢跑去殺壞人！”
“瓊華也很厲害啊！殺舌頭那時候如果不是你，小崽子就危險了。”我真誠地誇讚。
瓊華被我一誇，害羞地別過頭去。
大家閨秀就是靦腆，換做小崽子，此時怕是雙手叉腰巴不得我在誇幾句呢…
“時候不早了，早些休息，明天還要趕路呢。”
圓月逐漸西斜，我估算了一下時間，站起身同瓊華講道。
“良爺！”
瓊華在身後叫住了我。
我轉過頭，有些疑惑。
“良爺找到老相好後…有何打算？”
老相好…
問我有何打算…
我猛然想起先前在閿鄉的時候，我與瓊華出去買東西時的對話。
當初她想讓我留在解州，我沒有答應。
我看著她略顯緊張的小臉，心頭有些暖暖的。
原來她一直留心到現在嗎？
之前確實想著為民除害，找機會去洛陽宰了那豚妖，如今這個想法倒也淡化了不少。
“沒啥打算呢…總之先把你們都安置好吧。”我笑笑，安慰道。
“那若是一直安置不好呢…”瓊華不肯放過我，繼續追問。
“……”
見瓊華繃著副臉，我蹲下身，雙手在她臉上扯出一個笑容。
“那就等安置好你們為止，我都不離開，這樣可以吧？”
“好！！一言為定！”這下她開心地笑了。
“一言為定！”
我笑笑，這點承諾我還是做得到的…
畢竟帶著她們出來，總得給她們一個好去處。
不然，往後的日子怎麼過的安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