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納亞特·汗[3]給自己倒了杯莫爾斯[4]飲料。一滴粉色的液體順著他的下巴落在領帶上。衣服很不合身,紐扣也扯開了,冒著十足的傻氣。
“一個繫著亮藍色領帶的肥胖傻瓜。”他心想,“我就不該來的。”
“去吧,見見你的朋友們!他們是誰來著?那個馮·菲爾遜,他以前人不錯,而且…”
“他不是我朋友,他以前就是個變態的恐怖分子。我看不上他,那個傲慢的小暴發戶。”
“…他已經長大成為一個受尊敬的人了…”
“他長大,變成了一個*冷血*的野心家,一個卑鄙的小人,還是個種族主義者。我還記得他怎麼稱呼我的。你想知道他是怎麼叫我的嗎,媽媽?”
“…還有特雷斯和傑斯帕,傑斯帕現在也很出名…”
“駱駝屎,媽,他叫我駱駝屎。”
汗看著磁帶滑過放音磁頭。塑料圓盤在機器中的轉動的方式令人著迷,磁粉化為音樂,一首舒緩的歌。片刻間,那些光點似乎再次漫過禮堂的牆壁和地板。像是天空上的星光,深海里的水母群。光點在瑪琳·倫德的白裙子上舞動,他感覺到搭在女孩腰上的手開始出汗。你說什麼?時間停滯了,音樂褪去,汗的辯證唯物主義者厚框眼鏡中反射出瑪琳·倫德的深綠色眼眸。
*Hålla mig här…*[5]
“呃…”一個女人,大概來自同屆的班級,在男人身旁停下。她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但隨後假裝伸手去拿點心。他們都沒有靠近彼此。汗一個人站在那兒,穿著長褲套裝的女士仍然穿著長褲套裝。不能只是乾站著,他必須要做點什麼。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支魔法鋼筆。玻璃下方,薩帕爾穆拉特·克涅津斯基[6],最高薩馬拉人民共和國主席,對著相機露出他熱情的,歷史性的,黑白分明的微笑。在他的左邊,一個長著老鼠臉,身著秘密警察武裝的黑色皮製大衣的男人靠在船邊的欄杆上。“抓緊了,神出鬼沒的政委!”汗說著翻轉了鋼筆。老鼠臉男人消失在玻璃下。只有委員會主席,薩帕爾穆拉特·克涅津斯基本人和卑躬屈膝的烏霍託姆斯基——尤其擅長髮表令人尷尬的批評——還呆在那兒。政委曾出現的地方,現在是一團空的繅絲。你可以看見之前在政委身後的那部分船橋。
“很有意思。”穿長褲套裝的女人說道,肩膀上投來期待揭秘的目光。汗將粘在前額的一縷頭髮撥到腦後。他的另一隻手仍握著鋼筆,此時他正帶著明顯的笑意看著它,喃喃自語:“政委出現了,政委消失了。”
笑容在他的雙下巴臉上閃爍了一陣,不見了。汗悲傷的大眼睛注視著大堂裡熙熙攘攘的成年人們。56年畢業的人們喊出彼此的名字。一雙雙手交替相握,錢包裡孩子們的照片被展示。
政委出現了,政委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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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坐在一個寬敞房間中的鑲木地板上。地板新刷了漆,這位室內設計師的金髮垂在眉前。他盤腿而坐,緊握著精緻白嫩的雙手。男人抬起頭看去,身後的室內陳設通過落地窗反射在他的眼中。在他背後的昏暗燈光下,是骨骼極簡主義的設計師傢俱,石制臺面的小廚房,和兩個如方尖碑般突出的模擬揚聲器。一個孤獨的靈魂在房間裡若隱若現。一件米色的珀爾修斯·布萊克大衣掛在衣架上,擺放在鞋櫃裡的麂皮鞋價值三千雷亞爾。
他的手放在*調光器旋鈕*上,燈光隨即黯淡下去。房間的鏡像消失了,蕨類海洋出現在落地窗外。暗綠色的輝光融進冷杉樹後的黑暗中。他平時會坐在這裡聽音樂,但今夜太安靜了,你能聽見雨水淅淅瀝瀝落在蕨葉上。
在傑斯帕·德·拉·加迪[7]二十歲,與同仁們開發享譽全球的*伊爾達德[8]極簡*設計語言的過程中,也服用過大量的鼻用糖果。之後他們匆匆往返於建築師協會咖啡館和一家舉世聞名的室內設計工作室之間,啜飲瓶裝水,並恭喜對方開創了未來:“我們做的這個項目,*它將統治*,而我們將通過它的圖像語言,定義下個世紀人類的視覺感知。”或是“將來有一天我要寫一本關於它的*書*[9]!低級趣味的人是邪惡的,魔鬼沒有品位。它實在太不可思議了,以後,這個簡潔,純淨的室內設計會讓世界變得更美好吧?”
再後來,鼻用糖果過氣了,但瓶裝水依然流行。傑斯帕呷了一口,站起身,調整好V領毛衣上的領帶,從固定鉤上拿起電話叫了一輛出租車。
車輛將傑斯帕帶入黑暗的森林,杉樹林後混凝土立方體的燈光漸漸隱去,只留下一團燃料燃燒的煙塵。在那個空蕩房間裡,電話鈴聲在兩面玻璃牆間迴盪——來自一個放在方形實木桌上,外型頗具美感的白色電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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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漫漫。
國際聯合刑警探員特雷斯·馬切耶克走下列車,來到磁懸浮大廳。車廂在不斷加大的雨勢中閃爍出鋼鐵的光澤。它們懸掛在繩軌下,高聳於站臺上空。蒸汽從車廂下方,從熾熱的磁軌上升起,變為滾滾濃煙飄蕩在瀝青站臺上。馬切耶克從售票員手中接過手提箱,隨著人流走進了列車站。
![Magnet train - Aleksander Rostov](https://image.gcores.com/1b4143bbb38f465f701d224cc24eaa13-1600-800.jpg)
Magnet train - Aleksander Rostov
一枚硬幣落入付費電話的金屬槽。回鈴音響起, 國際聯合刑警探員手中舉著電話,身體放鬆,隨意地練習說著“嗨”。他面頰和鼻樑上的雀斑已經完全消逝在歲月中,眉頭緊鎖,這副表情已經永久固定在他臉上。無人接聽,男人從手提包中拿出地址和路線圖,決定去搭乘電車。
磁懸浮車站的漆黑輪廓矗立在城市上方。從它的腹部,明亮的電梯艙如蒲公英傘般降落到瓦薩。其中一間裡,馬切耶克注視著腳下這座北陸諸國裡唯一的大都市[10]。電梯窗戶上的雨水滑落,更遠,更低處,平坦的城市在北海上溶解成燈火璀璨的群島。德律風根[11]纖細的天線獨自從陰鬱的綠色樓群中豎起。機動車在其中蜿蜒行駛,金光燦爛,循環往復的車流就像夢一般柔美。這裡是科尼曼[12]——一個商業中心——而正下方坐落著塞勒姆[13],這個移民地區的斑斕燈光在瀝青之上流淌。有軌馬車從馬場的頂棚下疾馳而出,爬上斜坡,在嘩啦聲中消失在光亮的綠色栗子樹下。軌道覆蓋了勒維薩的成十上百個公園,通向大學島和社會福利住房的地產,在那裡,城市讓位給針葉林。在遙遠的城郊,燈光熄滅了,馬切耶克感知到夏日度假村,空無一人的海灘,還有在雨水中搖擺抖動的松樹林。真正的卡特拉山脈從那裡開始,在它漆黑的山脊、皆伐區和山谷之上,在九月結束前,來自冬季軌道[14]另一側的寒流已然逼近。
栗子樹葉在馬場頂棚下打著旋飄進等候大廳,一個女孩用童聲通過刺耳的揚聲器宣告延誤的車次。建築結構將回聲反射給她,樹葉粘在大廳玻璃和有軌馬車的窗戶上,空氣中充斥著栗子樹肥料的氣味。一位聯合警探手提公文包,站進了擁擠的車廂中。在公文包的頂部,是描繪著大陸的輪廓的聯合刑警徽章,它展開雙翼即將騰空,如一隻展翅翱翔的猛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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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家偵探。”汗撒謊道。他不是私家偵探。私家偵探是一個奇妙的混合體。它借用自己在父母家的地下室裡成為失蹤紀念品收藏家,因而導致的肥胖以及油膩的頭髮,並把它們縫合到比他更成功的同學的形象上:特雷斯·馬切耶克[15],一位在國際聯合刑警失蹤人口處就職的探員。這種絕妙的融合體已經為汗忠實服務多次。但這次不是其中之一。
“不好意思,我沒聽清。”身著長褲套裝的女人走神了。
“私家偵探。更具體得說——我尋找失蹤的人。就是說,在警察和執法部門放棄後,朋友或家人,大部分是家人,會來找我。然後我…我會竭盡所能。”背景裡,斯文·馮·菲爾遜[16]向他的前班主任展示他幽默的管理學文章,看起來見多識廣。你不會想到在那個人的詞彙表裡,黃皮膚,異國名字的人叫做駱駝屎。
“哦…”,他轉向汗,“所以你還在尋找他們,仍然。”
“是的,好吧,一開始是那樣,沒錯。但我也明白,而且…事態愈演愈烈。”打著亮藍色領結的男人在出汗。他正在失去耐心。“況且——是又怎樣,聽著!這裡半數的交流都與那個話題有關,別告訴我你對它沒興趣。”
“第一,半數的交流與那個*話題*無關,你以為他們在聊,實際並沒有。第二,當然了,我有興趣,但是我認為這個話題有些,呃,可悲。”
“什麼可悲?”
“這個話題。還有仍在談論它的人們。他們還會在報紙上報道,在某個地方看到某個女人很像瑪琳,或是安妮現在會看起來什麼樣之類的。”
“去你○的!”
點心桌周圍的人霎時安靜無聲,紛紛看向汗和馮·菲爾遜的方向。身著長褲套裝的女人感到尷尬。她扭頭望向別處。戴著辯證唯物主義眼鏡,渾身冒汗的男人把剩下的半塊餅乾塞進嘴裡,向更衣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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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館前的栗子樹在風中搖擺。栗子樹葉飄到臺階上,人行道上,泥坑裡。一輛汽車伴隨尖銳的剎車聲停下,水坑表面泛起了波光。出租車門關閉,一雙價值三千雷亞爾的白色麂皮鞋踏進了泥坑裡。這位室內設計師大跨三步,嘴上咒罵著遠離了泥坑。他憤怒地接受鞋子沾上了飛濺泥漿的事實,將公文包夾在胳膊下,登上通向大堂的臺階。
裡面很溫暖,聞起來有膠的味道。傑斯帕穿過大堂,老舊的鑲木地板在他的鞋底咔咔作響。他從微笑的志願者手中接過銘牌,放入褲子後面的口袋裡。
“你應該把它戴在胸前。好讓所有人都能辨認對方。”
“好的。”傑斯帕回答,仍把標籤留在口袋裡。
紀念冊和班級相片裡的肖像一行行地排列在看臺上。VIII B。一個金色短髮的男孩頂著與他肩膀不相稱的大腦袋,一綹頭髮貼在耳後。左手邊是一個打著不合時宜的領帶,超重的伊爾瑪裔小孩。小汗眯著眼盯著鏡頭。後方“蘭克萊特”排的高個子雀斑克吉克男孩建議他摘掉眼鏡。至少看起來沒那麼殘廢。
慢慢地,男人的視線移動到VIII B排,不安從心中升起。他的想象力領先於他。女生排中間的某個位置,發生著巨量的氫聚變反應,生成的物質組成了遙遠星座,閃閃發光。
8年前,傑斯帕銳利的草稿第一次出現在設計書刊的封面上。誠然,聚光燈還要與兩個飛大了的空想家分享。在那張*照片*裡,他們三人坐在旗艦沙發上,*柔光箱*撐開,播放著法肯加夫的音樂。照片的下方寫著“先驅者”、“未來”、“精良”,以及更多詞句,他全都記得一清二楚。兩個小時後,傑斯帕獨自坐在他的發光立方體裡,手裡拿著髮髻,身下是一大堆數量多到病態的班級照片和剪報。他瞥了一眼風中搖曳的雲杉樹,克服了再試一次,判斷氣味是否在逐漸消失的誘惑。髮髻被歸類進“生活垃圾”箱,女孩的文件夾則被分入“包裝”箱。傑斯帕站在房間中央,深深呼出一口氣。夠了,現在結束了。
但是她們在哪?她們為什麼不在這裡?為什麼她們一個都不在這兒?失望著,傑斯帕已經退後一步,在合適的距離掃視著所有圖片。而此時一個三十四歲的男人突然靜止在大堂的中央。
這個男人仍然和他媽媽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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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早春。小伊納亞特·汗一頭栽進冰層覆蓋的泥坑裡。他的羊毛馴鹿毛衣沾滿了泥漿,深紅色的血從他的鼻尖滴落。男孩不顧讓他躺在地上別動的連續警告和擔憂的勸說,嘗試起身。緩慢且搖搖晃晃地,他再一次摔在地上。終於,他爬起來,與斯文·馮·菲爾遜面對面站立,相隔不過幾米遠。泥漿凝固在汗的臉上,他抬起雙手擺出笨拙的戰鬥姿態。他的拳頭憤怒和屈辱地顫抖著。
“嘿,你知道他說了什麼嗎?”馮·菲爾遜再次開口。
卑劣的小跟班很清楚汗說了什麼,但仍然問道:“告訴我,他說了什麼,斯文?”
斯文的回答毫無保留:“他送瑪琳回家還親了她。你敢相信嗎?水蛭汗送她回家,水蛭·汗還親了她!”
笑聲迴盪著,小跟班迅速插話道:“你為什麼說出如此傷人的胡話?那是你的錯!如果你要講這些傷人的胡話,那是你自己的錯。你覺得讓瑪琳聽到這些傷人的胡話好嗎?哈?好嗎?”
憤怒的淚水,劃過穿馴鹿毛衣的男孩的臉,留下兩條豎線。昨天放學後,汗放任他的想象力狂野地馳騁。這是個嚴重的錯誤。太陽從雲層後現身,他已經看到,在距離圍觀圈十多米遠的地方,瑪琳的金髮如光環般閃耀。女孩羞紅了臉,夏洛特,姐妹中年齡最大的那個,把手放在瑪琳的肩上,她們穿著春季外套,背過身去。
“你不覺得你毛衣上應該放點,我也不知道,*駱駝*在上面嗎?”一聲尖嘯如詛咒之劍刺穿校園,汗用盡全力衝向馮·菲爾遜。儘管有點踉蹌,他仍在腦海中看到阿米斯塔德的傳奇英雄拉穆特·卡爾扎伊[17]的銳利之矛,是如何刺穿敵人胸膛的。
距離收縮,獸性的衝撞似乎不可避免。但突然間,他眼角的餘光裡出現了一個未知因素,迫使他停了下來,這個因素的另一隻手如同一個停止標誌,壓在馮·菲爾遜僵硬的胸膛前。
雙手伸出,金髮緊貼前額的傑斯帕,吐掉口香糖,傾瀉出一系列“誰在乎呢,斯文,別他○瞎搞了”的斥責。汗嘗試從同桌的抓力中掙脫出來,劃傷的臉頰和流血的鼻子抹在了傑斯帕的肩上。
於是他們就站在那裡。鈴聲響起,午休時間結束了。院子裡的孩子們四散一空,傑斯帕用一張餐巾紙擦拭著他的肩膀。“所以你親瑪琳了嗎?”他問道。
“沒有,但我確實送她回家了。並且一切進展順利。非常順利。”
“沒那個進展就不算*那麼*順利。”
“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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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同一件襯衫!告訴我,汗,那不是同一件襯衫!”
“傑斯帕!”
兩個成年人站在衣帽間裡,多年來第一次握手。傑斯帕閃爍的笑容中帶著些許熱情。他開口道:“我知道我們上一次見面時我的舉止有點無禮,我現在明白了——那是個錯誤。”
汗乾笑幾聲回應。兩天未刮的鬍子隨著他的雙下巴顫動。
“我給你留下了粗魯的印象。”說完這句,傑斯帕停頓了一會兒,思考著下一步的計劃。“我得到*消息*了,新的。”他指指自己的文件夾,詢問地看向汗:“還是說你已經,我不知道,在此期間成為了一位大廚?”
“你知道的,我一直那麼*硬核*。”
沒有一絲老同學聚會的跡象,汗從換衣間拿起了夾克,兩人面向大門。
“看,消失的政委!”
“還不賴。”
“我給特雷斯也做了一個。那個是特別版,圖片相同,但猜猜再多轉一點兒會發生什麼?”
“發生什麼?”
“烏霍託姆斯基*也*會消失!還有一隻鴿子,它的一部分在烏霍託姆斯基的後面。”
“不然,半隻鴿子就會掛在半空中。”
“正是。”
雨水從探員馬切耶克的雨傘上落下,一縷煙從傘的陰影下飄起,消散在風中。男人嘴裡叼著“阿斯特拉[18]”,折起地圖,收進公文包裡。他面前是一所高中的草地,草坪上,兩個男人穿過銀色的雨幕向他跑來。穿著灰色魚骨紋大衣的克吉克退後一步。他在雨傘下騰出一塊空間,很寬敞。這是聯合刑警的標準配置。
“他道歉了嗎?”
“他道歉了。”汗替傑斯帕回答。
“那裡...*還行*嗎?”馬切耶克指向學校建築。
汗搖了搖頭,傑斯帕補充道:“我們還是去城裡吧。那邊有個地方,一個新去處。”
雨傘下的男人們向遠處走去,直至消失不見。銀色的幕布在好友們的後方升起,遠處的鐘聲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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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
…直到立體8聲道磁帶壓入磁帶閱讀機發出咔噠聲,小燈泡下的唱針演奏出十二分貝的聲音。鼓點難以置信的順滑,甚至比鼻用糖果更加摩登。誰知道呢,很難做出判斷。伴奏是本地的,來自瓦薩的一家享譽全球的錄音室。它由一個半神級人物製作,法肯加夫,可能是奧蘭冶移民,一個DJ,一位音樂製作人,或者不如說是一個組織,或天上的機器。而鼻用糖果,來自於一艘航行在未知灰域裡的海盜艦。它由一個幻想著革命的奴隸,和一個端著步槍看守領地的監工製作。法肯加夫製作的伴奏使女孩們開始跳舞,男孩們得以欣賞後者。拿著彎刀[19]的奴隸制作鼻用糖果,讓那個La Puta Madre[20]別把他的家人送到行刑隊手中。在高聳的伊爾瑪山脈高原地區,鼻用糖果在持續約六個月的金色陽光照射下成熟。世界之鷹,用它上千公里長的翅膀,保證太陽不會從碧藍的天空上墜落。在某一段,伴奏似乎潛入水中,半分鐘後浮出水面——遠比描述的更驚豔!——法肯加夫對著放蕩不羈的靈魂耳語。他長著天使般潔白的翅膀,而他以DJ的身份蹲伏在混音臺後時,耳邊的呼吸卻又充滿慾望,散發出肉桂的味道,帶有原始的惡意。
天哪,鼻腔中的酥麻感多麼愉悅。天哪,伴奏破水而出的時候多麼美妙!太悲傷了,甚至比之前更猛烈。我到底有多酷?!!我在那個封面上,封面上的我簡直太酷了。我是一柱光,垂直於地面,那裡黑暗的空間包圍著我。這就是它,這就是這裡的一切,你明白嗎?
坐在傑斯帕白色立方沙發上的賓客,與多功能桌後的交換著對世界博物館的印象。香檳-社會主義高腳杯相互碰撞。傑斯帕如同珍稀的白化公雞,獨自舞蹈。玉液瓊漿從他右手的水瓶中飛濺而出,潑灑在窗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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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薩的街景如同逝去的時光,在出租車窗前一閃而過。一匹高大的黑馬咬緊牙關,鼻孔中升起吐息。某種甜美的東西滲進聯合警探破碎的心中。雨勢漸停,黑暗中,年輕的人們慢慢收起他們的雨傘。地鐵入口,熟悉的地名。一個騎自行車的女孩拐向一條小道,那裡黃色的路燈冒著蒸汽。車流反射在高樓和歇業商店的窗戶上,直到高速公路從人行道上拔地而起。倒退的城市從石基邊緣的縫隙處飛快掠過,在超過車輛的車窗裡,一個小男孩向馬切耶克招手。
科尼曼橋上,駛過的路燈連成一條虛線。久負盛名的居民區的灰色剪影矗立在水面上,那是特雷斯兒時居住在瓦薩的家。前方,車廂的擋風玻璃外,那個二十年前有著不光彩名聲的離島區出現在眼前。根據傑斯帕的闡述,如今精細的開發項目和開創性的畫廊已將其打造為繼奧斯特姆[21]後,下一個“趨勢地區”。
“你是說,布爾喬亞-波西米亞主義[22]?”
出租車計價器滴答作響,內部溫暖而昏暗。傑斯帕甚至聽不出特雷斯評價中詼諧的意味。
“嘿,說起來。”汗突然切換了摻雜了城市發展和班級聚會的話題。
“我需要一個放映機,這兒還有盤磁帶,我會在到‘影院’咖啡館後給你們講。”
“那就先給我們看看*髮髻*。”特雷斯用懇求加入話題。
“行了,別這樣。我沒把它帶在身上,我把他扔了。那是段徹頭徹尾古怪的時期…”
汗的臉上浮現出狡猾的笑容:“傑斯帕,別做掃興鬼!”
“對啊,別做掃興鬼,給你的同學看看!”
傑斯帕望向窗外:“不。”
一段沉默的時間過去。只能聽見道路上輪胎的嗡鳴聲,信號燈變幻的咔噠聲。汗和特雷斯對視了一眼,輕輕地笑了,傑斯帕假裝漠不關心,看著窗外。僅過了一小會兒,他認為自己有撿起話題的義務。
“你跟菲爾遜說什麼了?偵探故事?”
“髮髻!傑斯帕,髮髻!看看!”
室內設計師一副聽天由命的態度,把手伸進他的珀爾修斯·布萊克外套裡,拿出了一個戒指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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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一切是那麼美好,如今都變得如此悲哀。和窗戶下一位年輕房地產開發商的攝影師妻子,聊聊*funk! *美學和未來主義,會有一種所有事物從此刻開始都會如此的感覺,常態則一去不復返了。但現在,女人通過單片式揚聲器連續唱了一萬遍,她戀愛了,她戀愛了,她戀愛了…窗外,灰色的早晨滲進蕨類植物之間,冰冷而潮溼。它再也沒有那種感覺了。歌曲是關於傑斯帕的那種感覺。現在只是錄音室裡的某個歌手罷了。或許我該再做一次。我剛剛做了,但感覺沒有絲毫好轉。我不知道,或許我該繼續這麼做。一分鐘後,房間中央的乳灰色光芒中,站著26歲全新版本的傑斯帕·德·拉·加迪,他剛剛升入了更高級別協會。他的咖啡色T恤沒係扣子,鼻孔發紅,嘴角掛著憤怒的冷笑。
“好了。派對結束了,回家去。”
沒有人聽見他說話,法肯加夫太響了。他的手指放在立體8聲道磁帶播放器的暫停按鈕上,燈光中央的墩柱突然陷入沉寂。人們紛紛扭頭。
“派對結束了,回家去。你們這些汙穢。”
傑斯帕呆滯地看著人們笨拙地尋找衣物和手提包,醜惡的嘴巴輕蔑地下垂。一個傢伙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個富有遠見的行為為他贏得了一個能夠徹底摧毀人際關係的表情。
住宅前,房地產開發商的攝影師妻子略微落後於人群,然後返回到混凝土立方體中。“腳鐲!”她在撒謊。一雙長腿踩在綁帶涼鞋中,一個環繞在她腳踝的銀色腳鏈框出下一個悲傷的景象。傑斯帕坐在廚房一角,被散落的分類垃圾袋環繞。他抬頭看向房地產開發商妻子友善的臉龐,周圍是散落的蘋果核,空水瓶和手工紙袋裝意大利麵。傑斯帕眼中映照出的九月雲霧繚繞的沙灘,表明他並不感興趣。您的哀悼——不用了謝謝。茂密的蘆葦在風中沙沙作響,換衣間的剪影成排立於灰白色天空之下。四個女孩跑過沙灘,消失在稀薄的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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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設計師的右手握著一個淡粉色髮髻。汗把手中的戒指盒舉在鼻子下,抬頭看向傑斯帕。他眉頭緊鎖,憂心忡忡。車停的時候顛簸了一下。出租車司機把頭探進客廂中,但在看到男人們臉上的表情後,又飛快地縮了回去。
“氣味消失了。”
“我知道。”
“這其中發生了非常嚴重的事情。”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