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小崽子又在書生家裡生活了幾天，倒也相安無事，我倆逐漸學會了怎麼用熱水器，怎麼用微波爐熱吃的，怎麼打開電視看影子戲，等等。書生也趁這幾天剛好有空，給我們繼續普及現代社會的一些常識，以及書生說的讓我覺得很新奇的“萬物規律”。
“這個‘萬物規律’，說白了就是萬事萬物運行的道理。天上的太陽為什麼不會掉下來？為什麼我們能把雷霆用在生活之中？為什麼一個小箱子，見不到火卻能把食物烤熟？天狗食月，墳地鬼火又是怎麼回事兒？這些古人看來百思不得其解的現象，其實都能用合理的科學規律解釋。”伍芷年滔滔不絕。他見我和滿穗還是睜著眼睛滿臉困惑，於是繼續說：
“這些科學規律很多都是西洋人發現的，以後你們會聽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名字，西洋人都這麼叫。我要介紹的第一個人叫牛頓，這人可不得了，他只是簡單說了幾句話，就把全天下所有東西，怎麼運動，怎麼停下，都總結的明明白白兒的。”
“牛頓牛頓，那不還是姓牛嘛！這西洋人的名兒，歸根到底還是叫中文叫著順口，不行，良爺，一提到牛，我就想吃牛肉漢堡......”一提到吃的，小崽子頓時就來勁兒了。
我用手戳了她小腦袋幾下，小崽子又把身子一縮，抱住腦袋，像個倉鼠一樣。
“良爺別戳我啦，疼。”
“專心聽書生授課，你這種小孩子放在古代可是要被先生拿戒尺打屁股的。”我目光稍微往小崽子身後移過去，她“咦！”的一聲又坐直了。
“這個牛頓說有三大定律，第一條，就是‘在理想狀態下，一個物體，在沒有受到外力作用下，將保持靜止狀態或勻速運動狀態’。”伍芷年說。“你們都見過馬車吧？馬拉車，車才會動對不對？也就是說，一個東西他是靜止的，沒人動它，它就永遠不動，這個好理解吧？”
我與小崽子都點了點頭，這種道理還是很容易明白的。
“如果這個東西它正在運動，在沒有外力施加的情況下，它將會保持自身的速度一直運動下去。”
這我可搞不明白了，馬拉車，車就會動，這不奇怪，但是馬如果想嘗試停下來，車卻不會立即停下，而是會往前衝一段距離再停下，那這是算什麼情況？算是“永遠停止”還是“永遠運動”？一旁的滿穗立刻問道：
“書生，這有問題呀，如果馬車在行駛中，那可以算它在運動吧，可是如果馬不拉車了，那車不就會停下來嗎？怎麼還會繼續運動？甚至還會永遠運動下去？”
我微微扯了下小崽子的衣角，悄悄地說：“先生不喜歡多嘴亂問的學生呀。”
伍芷年卻欣慰地點點頭：“穗同學這點非常好，就是要敢於質疑，敢於提出問題。我們科學，物體規律是不怕質疑的，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如果有規律錯了，儘管質疑，然後總結出新的規律，實事求是，求真務實，這就是科學精神。倘若認死理，抱著舊規矩不放，那和刻舟求劍有什麼區別？”
“穗同學不妨想象一下：假如這輛馬車行駛的不是崎嶇的土路，而是京城平穩的青磚大路，那麼馬兒想要停下來，是不是要比在土路上走更費勁？如果再延伸一點，我讓這條大路全部鋪上一層冰，那麼要想讓一輛行駛的馬車停下來，是不是要難上加難？”伍芷年循循善誘。
小崽子皺著眉頭正在思索，我也在思考。房間裡一時陷入了沉默，書生不再說話，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來回踱步。
“書生，我大概想到了一點。”我開口說道，“也就是說行駛的馬車如果停下來，並不是因為馬兒不拉馬車了，而是取決於地面粗不粗糙，光不光滑。但是......”我又開始陷入長考。
伍芷年滿意地點點頭，孺子可教也，這兩個古人能仔細思考這其中的道理，實在難得。“大家想想看，為什麼地面光不光滑，粗不粗糙，會馬車停下來的速度呢？”
伍芷年伸出手，在牆上搓了一下：“你們把手往牆上抹一下，有什麼感覺？”
我和小崽子不約而同地往牆上抹去，牆面看著光滑，但是手貼上去想移動分毫，卻也挺困難，彷彿有什麼力量在阻礙著我。
“書生，我抹這牆的時候手很難動，好像有什麼力量在拽著我。”，滿穗抽回手，拍了拍手上的灰。
“沒錯，這股力量叫做摩擦力，也是我們理解馬車難題的關鍵。”伍芷年笑了起來，“兩個物體貼在一起摩擦，就會產生摩擦力，正是因為摩擦力的存在，我們在與別的物體摩擦時，這股力量會阻礙我們運動，而摩擦力的大小正取決於接觸物體的表面是否粗糙。想想看，馬車的輪子是不是也受到了來自地面的摩擦力？假如把土路換成磚路，換成冰，是不是地面更加光滑，摩擦力會更小了？”
“原來如此！”滿穗恍然大悟，似乎發現了什麼，“那麼，把冰面換成其他更光滑的路面，受到的這個什麼摩擦力就會更小，運動中的馬車想停下來，只會往前衝的更遠，而且，而且......要是再進一步，摩擦力一點也沒有了，這輛馬車就會一直往前衝，衝到天涯海角也不會停下來！”
“太棒了！”伍芷年讚許道，“也就是說，飛奔的馬車之所以會停下來，不是因為馬兒不拉車了，而是因為地面粗糙，這個摩擦力在不斷地作用著馬車，讓它慢慢地停下來。”
“但是現實中並不存在完全沒有摩擦力的情況，”我連忙補充，“完全沒有摩擦力的世界，只能存在於我們腦海中。”
“良同學也總結的很對，”伍芷年做最後總結，“所以牛頓強調了是理想狀態下，事物的運行規律才會完全展示在我們面前。我們生活中自然是見不到完全沒有摩擦力的世界，那是因為生活中存在著各種摩擦力。但這並不影響事萬物冥冥中遵守著這個第一條定律。”
“這第二條定律太複雜，我姑且跳過，你們也聽不懂，以後你們要是有機會上學堂，自然能搞懂。下面我介紹牛頓的第三定律。”
“一個物體作用在另一個物體上，會產生作用力與反作用力，這兩個力方向相反，作用在同一條直線上。”伍芷年剛想接著舉例子，興沖沖的滿穗已經搶先舉手：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拳打向良爺，我的拳頭也會疼，這就是兩個力量相互的結果！”
說著，滿穗一記沖天炮就往我胳膊上衝過來，我下意識側身一躲，正想伸手製住小崽子，心念微動，伸向小崽子臂膀的手又探向她腋下：“不給你點教訓我真不叫良爺了。”
滿穗被撓的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兩人亂作一團。這課是沒法上了，兩人亂作一團。我擔心書生生氣，這邊手不停著，那邊對書生說：“讓書生看笑話了。”
伍芷年搖了搖頭，說：“咱們是朋友，兄弟之間講什麼客氣。今天的科學小課也差不多了，以後時間還久呢。穗妹妹不是說要吃牛肉漢堡嗎，剛好到飯點了，我下樓給她買去。”
書生下樓了，我沒想到小崽子一句玩笑話被他記住了，我頗有些感動。我漂泊二十幾載以來，除了小崽子之外，書生第一次讓我有家人的感覺。我早就不捉弄小崽子了，朝她瞥一眼，她有些脫力地躺在床上，眼角還掛著幾滴眼淚，手也抬不起來，看上去倒像我對小崽子行了什麼不軌之事一樣。
“良爺也太壞了，撓我咯吱窩癢，難道良爺不僅喜歡洗澡讓女童陪，還喜歡捉弄女童嗎？”
真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了，我早就想到小崽子每時每刻都會瞅準時機嘴我兩句。“你可別亂潑髒水，我何來讓女童陪澡？我又哪來的癖好捉弄女童？今天是給你點教訓，讓你別在先生面前動手動腳，讓先生看我們笑話。書生再年輕，剛才上課他也是先生。”
滿穗扁了扁嘴，我以為小崽子又要反擊，她卻把話頭一轉：“良爺，這幾天呆書生家裡好悶啊，我想出去走走，看看現代人是怎麼生活的。”
我嘆了口氣：“我們在書生家裡吃他的睡他的，什麼事情都得聽從書生吩咐，這還得看他同不同意。放心不過，待會兒吃飯的時候，我會跟書生說的。”
“好呀好呀，良爺真好！”滿穗又竄上來攬住我脖頸。
“一會兒說我壞又一會兒說我好的，你這人嘴裡老是沒個定數。”我說著，嘴角卻輕輕地揚了一下。我什麼時候開始習慣小崽子的親密舉動呢？明明在幾天前她還時刻想著要刺我。明明幾天前我們還身處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明末。今天一切的一切，倘若這真是一場甜蜜的夢，我寧願沉湎其中，不願醒來。
就這樣也好。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