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內容包含劇透。
如果我想對這個遊戲說些什麼,那我就中了這個遊戲的套;但我如果不對這個遊戲說些什麼,那我就中了作者的套。
《新手指南》,非常貼切的標題。整個遊戲就是關於一個遊戲作者(旁白)引領玩家去參觀另一位作者(Coda)作品的“新手指南”。至於為什麼需要“新手指南”?因為單純通過遊玩,玩家並不能全面地瞭解Coda的遊戲。就好比處在封閉車廂裡的人無法知道自己是靜止還是運動。甚至,如果不是這位旁白自作主張把遊戲打包發表出來,我們都根本不會有機會見到這些Coda從未公開的遊戲。
我已經在旁白的引領下見識了Coda的一個又一個遊戲。以我目前的閱歷,我能負責任地說,這些遊戲絕非毫無新意。事實上,它們只有新意。如果讓我單獨一個一個去遊玩這些遊戲,我應該沒法玩完其中任何一款。Coda的遊戲裡不存在教程,沒有提示、沒有引導,他的有些作品甚至從設計上就沒法通關。這些遊戲在Coda那裡也許意味著什麼、象徵著什麼、表達著什麼,但對於任何一位玩家幾乎都是一場災難,因為它們全都不好玩。
旁白,在此處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他打包了這些遊戲併發布出來,他告訴你有Coda這麼一位遊戲作者,他與你分享自己和Coda的故事,給了你一個去進行這個遊戲的理由;是旁白給這些零散的遊戲安排了順序,在玩家卡關時給予提示,當遊戲無法繼續或過於無聊時,向玩家給出他的見解,並立刻切換到下一款。
可以說,旁白以一己之力承擔起了這些遊戲的“可玩性”,從而使Coda的創意得以展現在我們玩家的眼中。對Coda來說,旁白就是他的伯樂,他的編輯,是他的遊戲發行商。一言以蔽之,旁白簡直是他的大貴人。
旁白也是這麼想的。
但Coda不這麼想。
“Coda”
Coda從不在乎自己的遊戲是否“好玩”,也不在乎大家是否喜愛他的遊戲。他對旁白做的事從來沒有感到高興過。他只覺得噁心。在Coda認知裡的旁白,大概可以類比娛樂圈的大明星和狗仔隊之間的關係。
不難發現,旁白在這樣的關係中處於天然的劣勢地位:他捧紅了一位明星,但這位明星對他的努力嗤之以鼻,而他對此無能為力。畢竟,年度最佳從來不會頒給漢化組和mod作者。於是在《新手指南》的最後,旁白在Coda的冷漠前,選擇了自我毀滅;再次回到遊戲標題界面的玩家也會發現,原本正常的標題變成了一排亂碼。這些都在告訴我們:旁白所做的事沒有任何意義。對此我們不必感慨,也不必惋惜。因為這一切,都只不過是旁白的自作多情罷了。
……
那麼我要提出一個問題:
我剛花了一個半小時來通關這遊戲,
這算什麼?
“一個半小時”
馬克思告訴我們,時間就是金錢。這一理論在當今這個大家花錢買了遊戲就不再想玩的社會,已經得到證實。那既然我結結實實地花了一個半小時來通關這遊戲,這“錢”肯定我就不是白花。一個半小時的遊戲時間,我花給了誰?:
首先,該給遊戲作者的,我已經在steam用微信支付了,所以肯定不是給遊戲作者;而鑑於我沒有自娛自樂的才能,這時間我肯定也沒辦法自己用掉。這排除法一做,答案不言自明:
我給那個“毫無意義”的旁白了。
話說到這裡,我也不裝了。私以為,比起遊戲的銷量,玩家真正花在遊戲上的時間更能體現一個遊戲的素質。就像視頻的真實播放時長比播放量更能說明視頻的質量。一部兩小時的電影,和一個幾分鐘的短視頻,即使受到同樣多人的喜愛,這其中的含金量差距,不可謂不大(你也知道要一直吸引人的注意力有多難)。
旁白之於Coda,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有他沒他都不影響Coda自己;但對於我這樣想見識遊戲的可能性,但耐性又差口味又刁的玩家來說,那旁白就是我的大貴人。釣魚佬釣到了魚,就算不賣他也能放生;但要是廚子不把收到的魚去鱗去骨,食客桌上擺著的可就不是“珊瑚魚”了。
旁白的意義不在於Coda,他利在玩家。
作為一名玩家,我認可旁白為這個遊戲做出的貢獻,對此我甚至十分感激。但我的、“我們這些玩家”的感激,並沒有能阻止旁白最後的自我毀滅。這又是為什麼?
說到底這是旁白自己的選擇。
“旁白”
旁白在親眼見到Coda最後的話語時,他意識到了我們上面說的這點。他意識到自己無法從Coda那裡獲得認可。這事主導權不在他。於是他······讓我們這麼說吧,他破防了。一時間他說了很多質疑自己、譴責自己行為的話。說實話這些話我都沒細看。我在等他冷靜下來。終於,旁白的話又開始具有條理,這時他在重新組織自己的價值觀。而在最後的最後,他給玩家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如果我的人生不是被外部的認可引導的,那會是怎樣的呢?
我把別人說的一句話附在下面,大家自行比較:
每當我開始一個新項目,我只是問自己:這是我尊重的東西嗎?我是否足夠尊重這個項目?即使幾乎沒有人購買它,我也會覺得我把一件好東西帶到了世界上······這是你可以控制的東西。
當旁白看到Coda的遊戲時,他是快樂的,他自己就是這麼說的。Coda的遊戲給了他這份快樂,但他誤以為自己去做旁白也是因為這份快樂。從一開始,旁白就不是為了Coda去做的旁白。他是為他自己做的。做旁白使他感到快樂。但他早先並沒有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一個人不會單純因為喜歡一款遊戲就去為它做漢化、做mod。他這麼做,一定是因為他在這件事上感到了快樂,而這也是支持他堅持下去的最堅實的動力。做遊戲也是這樣。做所有的事,都是這樣。
所以當旁白最後消失時,我並不感到悲傷。
因為他終將歸來。
注:《新手指南》中Coda的最後一款遊戲創作於2011年。《史丹利的寓言》發行於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