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小草是鹿鳴的妹妹。
像全天下的妹妹一樣，讓人又愛又恨。
愛的時候想把自己的心肝脾肺都掏給她，恨的時候想一拳把她打回孃胎裡。
所謂兄妹，就是這麼深刻又彆扭的關係。
鹿小草自從發現鹿鳴玩黃油後，就再也沒搭理過他。
那款叫《妹相隨》的妹控系黃油，是鹿小草送給鹿鳴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夕陽西下，燈光昏黃。
鹿鳴身掛圍裙，手持鍋鏟，在廚房裡忙碌，不出半個小時，燒了兩菜一湯端上餐桌。
他想，這次一定能和妹妹重歸於好。
“小草，吃飯了。”
少年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迴響，像在馬裡亞納海溝呼喚同伴的魚。
馬裡亞納海溝是這個世界上最深的海溝，那裡的魚是這個世界上最孤獨的魚。
“噔噔噔。”
鹿小草一身小熊睡衣，赤腳從自己的房間跑出來。
拉凳子，拿筷子，端碗乾飯，一氣呵成，從頭到尾沒看過鹿鳴一眼，當他是團看不見摸不著的空氣。
鹿鳴倒是一直在看鹿小草。
看她鳥窩一樣的短髮，熊貓一樣的眼圈，吃起飯來像小豬一樣呼嚕呼嚕，雖是個小美人坯子，卻邋遢得要死。
“還在生氣？”
鹿鳴把筷子平放在碗上，用手支住自己的下巴。
鹿小草抬頭，輕蔑地瞥鹿鳴一眼，一句話都沒說，低頭繼續扒飯。
鹿鳴沉默良久，有些失望又有點生氣，明明就是妹妹送他的遊戲，還偷偷溜進房間動他電腦，現在倒成他的不對。
——他媽的。
鹿鳴心中暗啐一口，自詡好男不跟女鬥，好哥不跟妹鬥，拿起筷子，準備吃飯。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死變態。”鹿小草咬著筷子說。
鹿鳴瞬間轉怒為喜，什麼對不對，都拋到九霄雲外之上，畢竟是自家妹子，哪有什麼隔夜仇，說過去就過去了。
當即接口:“是是是，我最變態了。”
他起身，彎腰，笑眯眯地夾住一隻雞腿，送進鹿小草的碗裡。鹿小草最喜歡吃的東西就是他做的紅燒雞腿。
“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副嬉皮笑臉的樣子。”
鹿小草嬌哼一聲，吐出筷子，撕下一半的雞腿肉，眉頭微蹙，丟回鹿鳴的碗裡。
鹿鳴欣喜若狂，心道妹子這是原諒自己了，趕忙拿碗接好，一邊吃，一邊笑問：“那你喜歡我什麼樣子啊？”
他是真的好奇。
鹿小草聞言，雙耳赤紅，臉頰飛霞，在桌子底下，飛起一腳，砰的一聲，踢在鹿鳴的兩腿中央。
幸得板凳相隔，沒叫鹿鳴斷子絕孫。
“傻逼！”
鹿小草甩下手中的碗筷，頭也不回，跑進自己的小窩。
鹿鳴嘆了口氣，拿起桌上的手機，給鹿小草發QQ。
“你又生氣了？”
“沒有，誰會跟你這個傻逼生氣啊！”
“那個遊戲我已經刪了，你別生氣啦。”
“傻逼。”
之後，鹿鳴無論發什麼消息，鹿小草都沒有回。
“怎麼就又生氣了呢？”
鹿鳴一邊洗碗，一邊感慨：“女人心，海底針。”
妹妹的心更是針上的小孔，讓人捉摸不透。
“明明小時候還很黏我來著，怎麼就變今天這樣了呢？”
夜幕四沉，沈寂無聲。
鹿小草窩在被子裡，雙手抱著手機，呆呆看著屏幕，臉紅得像發燒。
她總不可能說:“你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所以她只有逃，在哥哥發現自己的心意前，像兔子一樣逃。
年少的心意就是這樣，害怕他看到，又怕他看不到，在關係的邊緣反覆試探。從朋友到戀人，從兄妹到情侶，在愚人節表白，在他生日的時候送他《妹相隨》。
“這遊戲不是你送我的嗎？”
“我不知道它是這種遊戲啊，我還以為是什麼正經遊戲。”
鹿小草什麼都知道。
她看著不斷跳出的對話框，手無數次抬起又放下，她很想回復，卻不知道怎麼回覆，與其說是在生哥哥的氣，不如說是在生自己的氣。
她的心幾乎越出胸口。
她在屏幕上打出“我喜歡你。”四個大字。
屏幕那頭隱隱約約升起另外五個字。
“我也喜歡你。”
她一想到哥哥答應自己後的情況，害羞得直往被子裡鑽，可哪怕離成功只差四個字，她也不敢賭，萬一哥哥真的只是把她當妹妹呢？到時要讓她如何自處？而且，哪有讓女孩子主動表白的道理。如此想來，好像真是鹿鳴這個當哥哥的不是。
“咚咚咚。”
門扉忽響，鹿鳴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小草，要喝熱可可嗎？”
“門沒鎖，你進來吧。”
鹿鳴手端一藍一紅兩個杯子，走進鹿小草的房間。
粉紅色的小豬牆紙，白色的衣櫃書桌，落地窗前，輕紗曼影，帷幕垂下，鹿小草從中探出頭來，鹿鳴走到落地窗前，不打招呼席地而坐，背靠床沿，將紅色杯子放在床頭櫃上。
鹿小草扭身，跪坐於床，搖搖晃晃端起杯子，手腕纖細，白如皓月。
鹿鳴柔聲叮囑：“慢點喝，小心燙。”
鹿小草雙手捧住紅杯，輕抿一口，苦澀甘甜，卻是嬌嗔：“誰...誰讓你進來啦！”
“你讓我進來的。”
鹿鳴大言不慚地回答，心中湧出一絲溫暖之意，他擔心妹妹，故藉著送可可的名義，進入妹妹房間，見她平安無事，語氣溫婉嬌柔，絲毫沒有生氣之意，懸著的心放下一半。
“我只說了讓你進來，沒說讓你坐下。”
熱可可有些燙舌頭，鹿小草喝了兩口，便把杯子放回床頭，嘴上說不讓哥哥坐下，心裡卻歡喜得緊。
“那我走了？”
鹿鳴一揚手中瓷杯，藍色鏡面上印白色小狗，回首去看鹿小草，鹿小草已經把頭縮回帷幕裡。
“你要走就走唄，走了就別回來。”
鹿小草用滿不在乎的語氣，掩飾自己砰砰亂跳的心，遮蓋自己悱惻纏綿的意，她的身子伏在大床上，掏出手機，百無聊賴地上下撥弄，哪怕是個傻子都能聽出來鹿小草不想讓鹿鳴走。一個女孩如果對你說：“走了就別回來。”她是在向你撒嬌，告訴你不要走，留下來，陪陪我，摸摸我的頭，告訴我你喜歡我。
鹿鳴不是傻子。
鹿小草的紅色瓷杯上印一隻黑色小貓。
鹿鳴將自己的杯子放在小草的杯子旁邊，一貓一狗，一紅一藍，窗外繁華街景，屋內寂靜無聲，鹿鳴伸個懶腰，長吁一聲，搖頭苦笑，大步向屋外走去。
鹿小草聽腳步聲響起，把頭埋進臂彎，後槽牙都快咬碎，心中不住臭罵：“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要不是顧及鹿鳴在場，枕頭旁的泰迪熊已經遭她毒手。
門縫合頁發出“吱呀”的響聲。
鹿小草的心又轉怒為悲，怪自己不該嘴硬，不該對哥哥這麼兇，不該叫他傻逼，不該說些爛話把他從自己身邊推開。
鹿鳴凝望漆黑客廳，迅速轉頭，疾風箭步，恍若流星。
鹿小草翻身的功夫，他已經衝破帷幕，像一隻黏人的大狗狗一樣撲到鹿小草身上，雙腿叉開，雙手抓住鹿小草的臉頰，捏來捏去，揉來揉去，好不親暱。
“嘻嘻，那我就偏不走了。”
兩人肌膚相親，呼吸相聞，鹿鳴嘴角勾起一抹壞笑，似有奸計於胸，鹿小草怒目圓睜，嘴唇顫抖，臉色酡紅，宛若醉酒，期期艾艾道：“你...你不走...不走是吧！”
“不走又如何？”猜到鹿小草的心意後，就算有十杆槍指著鹿鳴的腦袋，他也不會離開鹿小草半步。“不走我就...”鹿小草雙手騰起，奪下鹿鳴右腕，拉到自己嘴前，銀牙忽閃，“我就咬死你！”
鹿小草生氣哥哥捉弄自己，這一咬便用了七八分力，小小的虎牙像刻刀一樣鑿在鹿鳴手腕上，留下獨屬於她的痕跡。
鹿鳴吃痛，眉頭緊蹙，腦袋也跟著落下來，鼻尖緊貼鹿小草的額頭，呼呼喘氣，呲牙咧嘴，道：“你是屬小狗的麼？”語言雖利，語氣卻輕，帶幾分寵溺的意思，臉上說痛，心裡覺痛，倒也任由妹妹拿自己撒氣，不把胳膊抽回來，心道：“喜歡咬，便讓你咬罷，只要不生我氣就好。”
鹿小草本就不是真的生氣，現下抬眼望見鹿鳴微微顫動的睫毛，低頭瞥見他起伏滾動的喉結，心中說不出的甜蜜，更覺得自己無理取鬧、是非不分，鬆開口，把臉扭向一邊，仍不道歉，只是說：“你才是小狗。”
“那我就是小狗了。”
鹿鳴微笑，用受傷的那隻手，抓起鹿小草的左手手腕，放在自己嘴前。
鹿小草嚶嚀一聲，閉上眼睛。
鹿鳴遲遲沒有下嘴，他又摸到了自己最不想感受的東西，他默默翻過妹妹的手腕，看著上面一道道褐色刻痕，心如刀絞，淚如泉湧，一個人要多痛苦，多絕望才能這樣傷害自己呢？他輕輕吻上去，吻她的傷痕，吻她的手背，發誓自己絕不會再讓她受到哪怕一絲傷害。
“你哭什麼呀，我有那麼使勁兒麼？”
鹿小草慢慢睜開眼，看著鹿鳴，裝作什麼都不懂的樣子，抬起放在枕頭邊的那隻手，輕輕擦去鹿鳴眼角的淚滴，撲哧一下笑出聲，笑鹿鳴這麼大的人還哭鼻子，用笑來掩飾內心的悲傷。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人告訴自己應該向前看，卻總是還會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回望，涕泗橫流，不知所言。
“有啊。”鹿鳴把整齊的牙印懟到鹿小草臉上，“多大人了，下手還是沒輕沒重的。”
“那你又多大人了？還哭鼻子？”鹿小草反唇相譏，雙手環抱鹿鳴的脖子，上半身挺起，撅起嘴唇在鹿鳴的臉上輕輕一點，笑靨如花，媚眼如絲。
鹿鳴像被閃電劈中一樣，猛地掙開，直往後退。
他終於確認鹿小草的心意。
鹿小草之所以知道《妹相隨》這款遊戲，是因為鹿鳴在幫她創建steam賬號的時候，修改了她的遊戲偏好，所以她的主頁才會出現《妹相隨》這款遊戲。鹿鳴沒有等到鹿小草主動向自己表白，只等到她送自己這款遊戲。鹿小草送鹿鳴《妹相隨》也是暗示鹿鳴和遊戲裡的哥哥一樣，主動出擊，不要做縮頭烏龜。
“你什麼意思？”
鹿小草坐起來，面有不滿，哪有男生在被自己喜歡的女孩親了之後是這種反應？
“我我我...”
鹿鳴已經連話都說不清楚。
”我什麼？”
“我喜歡你。”鹿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