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這篇文章更多是從我個人角度出發來聊的，我≠官方，我的觀點與遊戲主創yeo以及發行商Indieark無關。寫這篇文章的目的是想留一個紀念，記錄下這次意義非凡的合作，順便分享一點個人對yeo遊戲的看法，以及本地化中的酸甜苦辣。
這只是上篇，主要在聊遊戲本身。在下篇會集中聊聊遊戲中文本地化的故事。
前言
9月有不少引人注目的遊戲發售，15號上午10點才解鎖的《日薄西山》相較之下，似乎並不那麼耀眼。
你或許是第一次聽說《日薄西山》，但你如果喜歡像素遊戲，也看過謎之聲的直播，你或許會記得在幾年前有一款叫《石河倫吾的朋友們》的遊戲，在簡中玩家社群掀起了一股熱潮。
謎叔當時的錄播
而《日薄西山》正是《石河倫吾的朋友們》開發yeo的新作，經過了大約3年的開發，成品終於端了上來。
把時間倒回到日薄西山之前
yeo的遊戲雖然哪哪都有一股日本電影的既視感，但yeo並不是日本人，而是地地道道的俄羅斯人。他年輕時也曾當過混混，對日本極道文化和相關電影十分感興趣，創作作品的時候自然也會選擇相同的主題。yeo的第一款遊戲《石河倫吾的朋友們》神似《熱血高校》，講述了一群日本高中生混混的青春故事。玩家扮演不良少年石河倫吾，跟幾位兄弟一起度過畢業前最後一個秋天。
《石河倫吾的朋友們》有高校生活模擬要素和清版動作要素，其中有不少臺詞頗有深意，尤其是最後的結局讓無數玩家淚目。這款遊戲表面上看是《熱血高校》系列的復刻，但實際上是款內核悲涼，充斥著強烈個人風格和電影感的敘事佳作。
大名鼎鼎的《石河倫吾的朋友們》
沒多久，yeo的第一款遊戲就在簡中玩家中間爆炸式擴散，簡中的銷量甚至佔到了80%，可以說是相當厲害的成績了。yeo不僅因此認識了好幾位簡中社群的遊戲從業者，還收穫了一大批熱愛他的遊戲風格的死忠粉。yeo為此專門在B站開了自己的頻道，找人幫忙運營，時不時發佈遊戲的dev log和最新消息。
這次的《日薄西山》也依然是熟悉的yeo味，只不過團隊有了新成員，遊戲有了國區發行商，而yeo的老爸也不再幫忙點像素，轉而幫兒子寫曲子去了。
《日薄西山》的像素美術能變得更精緻，Ueda M.老師功不可沒。而yeo和Ueda M.老師的相識更是奇妙。
起初，兩人是在steam論壇上交流的。Ueda M.老師非常喜歡《石河倫吾的朋友們》，她幫yeo挑選了日語譯者，校對了部分日語譯文。yeo在跟她用郵件溝通的時候，發現她強調某句話的時候喜歡加上顏色標註，想著“這個人難不成是畫師？”，後來看到對方畫了不少《石河倫吾的朋友們》的同人圖，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Ueda M.老師畫的同人圖
兩人剛開始合作的時候，還只是停留在漫畫作品相關上，基本上是yeo負責寫腳本，Ueda M.老師負責繪畫。《石河倫吾的朋友們》的衍生漫畫，以及原創漫畫《The Concrete Sutra》均是兩人合作的結晶。yeo看到Ueda M.老師的畫如此精緻，再加上得知對方也是像素畫師，想著不如干脆拉上她一起做遊戲吧，便提出了遊戲合作的事。
身為頭號粉絲的Ueda M.老師當然是一百個樂意，兩個人一拍即合，打算接下來合作一款JRPG遊戲。對，回合制JRPG，不再是一群人在街頭幹架的清版格鬥。遊戲名叫《The Concrete Sutra》，劇情基於同名原創漫畫，以後末日世界為背景，講述了暴走族的故事。有兄弟情誼，有對人生意義的追尋……還是熟悉的yeo風味。
yeo與Ueda M.老師合作的漫畫
然而yeo怎麼說也只是個個人開發，他沒有穩定且龐大的團隊，能做的事實在有限。《The Concrete Sutra》的開發並不順利，堅持了一段時間後還是被迫中止了。但yeo已經答應了要跟Ueda M.老師合作，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再做一款遊戲，邀請對方來做首席像素畫師。
他起初把遊戲背景放在了80年代的美國，後來想到自己喜歡的港片，想到成龍、洪金寶和吳宇森（yeo本人說很喜歡吳宇森的電影）的電影，他又打算做一款講述香港黑幫的遊戲。可在計劃階段，他又想到了個不錯的機制，而這個機制跟香港黑幫的背景有點衝突，不太容易實現，思來想去還是把背景放回了日本。他打算放棄讓青少年當主角的計劃，嘗試點新的東西。yeo已經41歲了，可以說是地道的中年人，或許是想到這一點吧，他便把新作的主角設定為同樣是年過40的中年黑道混混。
曾經熱血過，為了兄弟情誼進去蹲了10年，出獄後已是人生遲暮……這便是現在的《日薄西山》。
日薄西山
值得一提的是，《石河倫吾的朋友們》有不少像素畫是yeo 58歲的老父親幫忙點的（據說是yeo認為爸爸58歲退休了，閒著也是閒著，不如拉來幫忙做遊戲，於是拜託他幫自己點像素），但這次請來了Ueda M.老師，遊戲的像素畫質量上了不止一個臺階，跟老父親點的像素不太兼容。yeo只能轉而請爸爸幫忙給遊戲寫曲子。大家在遊戲裡聽到的吉他曲就是yeo的老父親幫忙一起寫的。
《日薄西山》為什麼要這樣設計？
相較於之前的《石河倫吾的朋友們》和《逮捕石佛》，《日薄西山》的美術有了肉眼可見的提升。像素畫明顯更有層次感，細節更豐富，整體顯得更為精緻。但yeo的遊戲特有的個人風格以及虛無孤獨的內核仍舊不變，所有的生活模擬玩法和清版格鬥都只是表象，只是添頭，你或許是受這些要素的吸引才來嘗試這款遊戲，但這些其實都不重要。
你玩《石河倫吾的朋友們》的時候，要去各種地方鍛鍊身體，學新的招式，總的來說是“不斷變強”的。但《日薄西山》不一樣，角色出場就會各種招式，你可以隨意搓招，不用特地去學，但你的血量上限會按天逐漸減少。因為在設定裡，主角丸山誠二身患不治之症，哪怕過去人稱“牛頭鬼”，現在也是半條腿踏進了鬼門關的人了。這個悲涼殘酷的設定非常有yeo一貫的風格，可以說是奠定了整個遊戲的主基調。
遊戲的主要玩法分為清版格鬥和生活模擬，還帶有一定的管理規劃要素。丸山的金錢和血量有限，後者還必定按天減少。而每天能去的地方也很有限。這就很考驗玩家的管理能力了。再加上引導較弱，很多玩家都是要莫名其妙地死個幾周目，才能慢慢摸索出遊戲的基本玩法。這些設計固然是yeo的特色，也絕對是他有意為之，不願退步的部分，但也在無形之中建起了門檻，篩選了那些急於求成，沒時間和精力去摸索遊戲的玩家。這也是steam的評價在上線後一直往下掉的關鍵原因。
除了bug問題外，玩家意見最大的部分
那麼，yeo又為何要這樣設計呢？
【注意：以下內容含有嚴重劇透，如果在意劇透的話，請不要往下讀了，謝謝！】
乾枯的花和落日的餘暉
yeo在接受日本遊戲媒體採訪時，表示《日薄西山》的男主角丸山誠二原型是《乾花》的男主角。他說自己受筱田正浩、深作欣二、北野武和鈴木清順等人的電影影響很深。這不僅僅是表現在他對日本極道文化的熱愛，還有那種骨子裡的虛無、孤獨和悲涼的氣息。可以說，這些特質正是他遊戲設計和劇情編寫的內核。
日本電影《乾花》
《乾花》是一部充斥著孤獨、虛無和命運感的電影。池部良飾演的男主角名叫村木（巧得很，《日薄西山》的對話裡也有個角色叫村木），在牢裡蹲了幾年剛剛出來。外面的世界跟以前一樣，人群如同會動的木偶，毫無生氣，在牢裡的幾年彷彿只是個夢。村木沒有目的也沒有希望，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何而活，只是作為組織的工具存在，上頭讓他殺誰他就殺誰。最後，男主從監獄裡放出來沒多久，就又回到了監獄裡，似乎這一切都毫無意義。
孤獨、虛無、悲劇感，以及對組織的愚忠——這些東西你都能在《日薄西山》的主角丸山誠二身上找到。
丸山打小就憧憬著加入黑道組織，因為警察侮辱自己的組長，就戳瞎了對方一隻眼睛，也因此坐了十年牢。他有個發小叫荒谷，諢名“馬面鬼”，跟他一樣是東組的成員，卻在某天看透了這種生活的本質，搶了老大的錢跑了。面對邀請自己逃離組織，開始新生活的荒谷，丸山勸說無果後，還是忍痛扣動了扳機。
孤獨的殺手，丸山誠二
我們不知道丸山看著荒谷的屍體想了些什麼，他是否後悔？是否回憶起了曾經的快樂時光？荒谷死前對他說，自己已經看透了這樣的生活，不想一輩子當別人的鷹犬，他想跟丸山一起坐船去中國，兩個人相依為命。荒谷選擇了相信他與丸山的情誼，但丸山選擇了效忠組織，兩人早已行走在不同的道路上，竟直到最後一刻才發覺，這裡表現出的悲劇感和孤獨足以擊穿每位玩家的心。
yeo並沒有放過這個進一步傷害玩家的機會。他在後面安排讓主角丸山碰上了惠裡，那是學生時代的他和荒谷都曾暗戀過的女同學。惠里拉著丸山敘舊，一個勁地問丸山荒谷去哪了，說總覺得荒谷等會兒就會跳出來，跟她一起嘰嘰喳喳聊個沒完。丸山淡淡地說了一句“不知道，我也好久沒見他了”，惠裡說“誒呀，真可惜，我還以為到我死的那天，你們都還是鐵哥們”。
如果這是電影的橋段，鏡頭或許會給丸山的側臉一個特寫。然而《日薄西山》只是一款像素遊戲，玩家只能看到那麼幾個像素點，認不出丸山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
如果拍成電影，或許丸山會是這樣的表情
《乾花》中有著宿命感，《日薄西山》在其他幾個角色身上也做了同樣的安排。東和田中都是老大手下的，但老大當初是東所在排的排長，兩人算是老戰友。復員後，東在港口卸貨維生，因為工人罷工活動，意外與田中等黑道扭打在一起，情急之下用鉤子劃爛了田中的臉。東本來以為自己就要交代在這了，沒想到被黑道老大救了一命，而這個老大就是自己昔日的排長，東也就跟著加入了黑道。而田中與東的樑子也就此結下了。
有幾條線裡，丸山都是圍繞著田中和東的糾葛行動的。田中讓丸山殺了東，東也讓丸山弄了田中。這中間不存在丸山的個人意志，他只是兩人爭鬥的工具和犧牲品。不管是殺人還是被殺，對丸山來說都沒什麼區別，只不過一個是當場死亡，另一個是過一段時間再死而已。
《日薄西山》的角色血量上限設計，也進一步強化了這種宿命感。遊戲在一開始就告訴玩家，丸山命不久矣，他的血量上限每天都會減少。你可以延緩這個過程，但無法阻止，就如同他必然會到來的命運。這個設計可以說是加強虛無感的關鍵，許多玩家對此不滿，提議讓yeo改掉這個設計，可是如果真的改掉，這就不是《日薄西山》了，只是一款隨處可見的日本黑幫模擬器。
池部良飾演的主角村木，與丸山有幾分神似
yeo力圖在《日薄西山》裡還原《乾花》以及其他黑幫電影的那種虛無和存在主義。他故意不設計太多的引導，讓玩家儘可能多花時間去摸索和理解，因為他相信感覺最重要。正如《石河倫吾的朋友們》商店頁面說的那樣：但最核心的部分是我試圖講述的這個故事，這款遊戲每一項設計的最終目的都是為了想讓你們更好地感受它——歸根結底，這款遊戲最重要的不是幫派鬥毆、不是地盤爭奪、甚至應該說什麼也不是。你只是生活在那個世界裡，感受其中的一切。只是這樣而已。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玩家能全身心地專注在“感受”上，哪怕這樣的“感受”只會給你帶來痛苦。玩家抱怨二週目無法跳過劇情太麻煩了，yeo回覆說，自己的所有設計都是為了讓玩家能沉浸進去，認真看對話，認真體會遊戲本身，所以他一開始並不打算設計跳過開頭對話的功能。
他給你自由選擇的機會，給你許多可以探索的地點，給你很多可以互動的NPC，讓你可以買車買房，讓你可以當老大，讓你可以談情說愛，都只是為了讓你明白你沒有自由，你沒有選擇，你可以選擇自己的道路，但到頭來一切都是虛無。
百獸之王，真的就自由了嗎？
遊戲裡有個“百獸之王”的結局，也就是丸山可以殺了所有人，自己當老大。可他當上了老大之後，也還是要聽命於更上面的人的命令。他仍舊是個傀儡，是個工具，只不過換了個位置。很多玩家在打出這個結局後非常高興，認為這是“完美結局”，但在意識到丸山仍舊沒有逃脫命運之後，心中或許也會有一絲悵然若失的感覺。
《乾花》裡的男主角業已乾枯，雖能行動卻宛如死屍；《日薄西山》裡的男主丸山剛剛出獄，人生卻已只剩一片夕陽。
結語
總的來說，我覺得《日薄西山》在敘事上做到了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讓我願意細細回味劇情。美術方面，這次有Ueda M.老師加盟，像素變得更精緻了，毋庸置疑的好評。《日薄西山》絕對是一款留給喜歡此類風格玩家的寶藏，不管別人怎麼說，我相信它會在某天得到應有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