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Bogie
死神就在我们之中,不过这个长着喙的面孔只是它屈尊展示给所有将要认识它的人的众多面具之一。
厄运之面
“在我主降生后第1348年,意大利城市中最美丽的一座--就是那繁华的佛罗伦萨,发生了一场可怖的瘟疫……它最初发生在东方,不到几年功夫,死去的人已不计其数……佛罗伦萨城里,居民相继死亡,几乎成了空城。”
《十日谈(Decameron)》中曾描述了一场人类历史上空前的恐怖灾难。在1347年,由寄生在老鼠身上的跳蚤所携带的鼠疫杆菌,经地中海各交通港口传播到西西里岛,数年后在整个欧洲大陆掀起腥风血雨,这便是暴发于14世纪的大规模“鼠疫”(黑死病),残暴地夺走了当时欧洲近三分之一的人命。
死亡与内部斗争的阴云持续笼罩于这片大陆。直到1619年,法兰西国王路易十三麾下的“御医”查尔斯·德洛姆(Charles de Lorme)为了给直面疫病的下层医生群体提供更为可靠的防护,研制了一套奇特的装束:一顶大沿皮礼帽、一件足以覆盖全身的长袍、一杆用于防止与患者近距离接触的木杖,以及这其间最为突出的鸟嘴状银制面具。
同时,鸟嘴面具上通常还镶有红色的玻璃镜片,鸟嘴内则塞入棉花、草药和香料等能够有效隔绝毒性空气与腐败异味的填料。人类历史上第一套在形式上颇为正式,且得到大范围配给的医疗护服便粉墨登场,“鸟嘴医生”的形象也依此诞生并不断流传。
当然,历史的真相是“鸟嘴服”终究只是徒有虚表的造物。瘟疫医生们在鼠疫中的高死亡率证实了“鸟嘴服”那孱弱的保护能力。
不仅于此,这套装束还带来了更多潜在性的负面影响。在当时的医疗水平下,病患能够在“鸟嘴医生”手下痊愈的可能性本就不高,再加之混乱的浪潮下,诸多不法之徒为贪图利益,擅自冒用“鸟嘴医生”的身份坑蒙拐骗,使这一装束所具备的医学权威性遭到破坏,昔日以对抗瘟疫、救死扶伤为使命的“鸟嘴医生”在民间的形象也愈发劣化,最终甚至因此而沦为了“死亡”与“厄运”的代名词。
随着医学领域的不断发展,“鸟嘴服”也早已淡出了本该属于它的行道,但并不意味着它将就此脱离大众的目光,因其受到改变的文化意象,这个伴随着瘟疫死亡与黑暗而生的怪异面具其后在威尼斯大放异彩,成为了人们在狂欢节时最热衷于佩戴的面具之一。
理所当然,这一形象至今仍在文娱作品中被广泛使用,单举电子游戏领域就足以罗列出大段的现成例子:像是《暗黑地牢(Darkest Dungeon)》中的“瘟疫医生”,其角色设计便借鉴了这一职业在历史中处理尸体和治疗平民等职能;或是在《刺客信条(Assassin's Creed)》中Ezio所遇见的同僚医师,花费金钱便能够获得恢复或是购买相关的补给品;以及在《血源诅咒(Bloodborne)》中猎杀失去人性的昔日同胞的“鸟姐”艾琳。可谓不胜枚举。
另一角度尚,由于鸟嘴面具在设计形象上与乌鸦之间的近似性,使得大多数与此相关的创作都会选择在角色的基础上佐以一定程度的“羽鸦元素”,使其展现出更具张力的野性与神秘。
而《猎杀:对决(Hunt:Showdown)》中的怪物残喙(Scrapbeak),于表征层面便同样是基于鸟嘴面具与鸟类生物元素之间的结合而进行设计的:血红色的鸟喙、庞大的躯体与高度似人的体型结构、由钢铁制成的纤细的义肢双腿、全身所覆盖的漆黑羽毛,以及热衷于屯砌杂物、擅使尖叫等具备动物特性的行为模式。
但如果想要深入了解怪物诞生背后的渊源,恐怕还是需要从其相关的研究报告与故事碎片中入手调查。
诡态残喙
这只诡异生物首先引起研究员注意的,便是其鼻嘴间的喙。起初,研究者认为这大概只是个弄虚其表的面具,毕竟其喙部的质地与人类所记录的任何一种鸟喙都并不相符。但是经过解剖他们才发现,喙状结构的边缘与头骨基本上一体的的,而下颚骨与周围肌肉组织也表现得极度反常,虽不具备实际的功能性,却附有大片瘢痕,这些瘢痕则表现出增生性组织的特征,证明这部分肌肉有过剧烈加速愈合的过程。
根据以上这几点,研究者们不得不得出这样的结论:喙并非这种怪物本有的结构,而是后期通过某种类似手术的外力措施强行添加的。
遭遇过乃至与其战斗过的猎人们也在供述中反复提及它的某些固定行为:尖锐刺耳、充满痛苦的嚎叫;囤积杂物的怪癖;对鸟类的痴迷等等。不知是通过近距离或长期性的观察,还是免于让自己良心不安,猎人们在措辞中似乎在不断暗示这种生物更接近鸟类,而不是人类。
而通过先前的案例,已经能够证明“雕塑者”(使怪物出现的未知力量)并不是从零开始的“创作”,而是利用现有的东西,将其进行扭曲与重塑。同时,根据那些被造之物的行动模式,调查者和研究者总能多少揣测出它们被创造的本质目的所在,但这次研究者们却实在难以辨明“残喙”被创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又是基于何种因缘巧合让它得以顺利诞生。
不过,一份律师事务所的问询记录倒是从侧面映射了关于“残喙”的真相。
一位名叫阿维斯·温德姆(Avis Windham)的人被指控蓄意杀害了他的父亲以及其他的十多人。他在提供证词时却带有令人不安的雀跃情绪和沾沾自喜,同时坚称自己是无辜的,而他的字里行间也道出了与“残喙”有所联系的线索。
时间回溯到1863年,美国的南北战争尚还在惨烈进行。而小阿维斯的父亲正是北军阵营中的一员,随着冲突打响,漫天的炮击在冲锋的步伐中袭来,而再次醒来时,老阿维斯·温德姆已然失去了他的双腿,取而代之的是一对由金属制成的义肢。
两年后战争结束,他回到路易斯安那州定居,并在那里结识了小阿维斯的母亲,尽管二人并未成婚,也未存有真正的感情,但仍生下了小阿维斯。老阿维斯在战争之后的工作基本以收捡垃圾为主,而作为一个性格古怪的“收集癖”,他也确实对这活儿得心应手。
不过就邻里关系而言,人们还挺喜欢他的,因为他会走遍整个河口,去到那些大多数人不会去的地方;他性格平和,虽然少言寡语,但却由衷地热爱鸟类,甚至因此而从未关心过自己的亲骨肉,每日与他相伴的只有自己的宠物鸟。于是,在旁人的冷眼与亲人的忽视下成长的小阿维斯对父亲的积满了怨恨——直到一场冲突的出现,改变了这个早已摇摇欲坠的僵局。
为了让父亲再次注意到自己,小阿维斯怀着愤懑拧断了父亲所有宠物鸟的脖子。“爸爸说好人不会伤害无辜的小鸟,但他懂什么?世上没有好人。我不是,你不是,爸爸更不是。”而这是最后一次小阿维斯见到活着的父亲。支撑着老阿维斯的最后一根精神稻草被无情压断,不论之后在河口发生了什么,这个战争之下的受害者在难以名状力量的扭曲下最终成为了新的加害者——潜伏在河口的又一个令人畏惧的存在。
“人们都说爸爸是个好人,因为他在那场战争中所做的一切。但是战争中发生的事情是很复杂的。无论你为哪一方而战,战争永远是与魔鬼的交易。跟魔鬼做过交易的你永远无法变回之前的你。没有赢家。这个世界上让魔鬼钻出来的裂缝越来越多了。爸爸身上有了裂缝,魔鬼从他身上钻了出来。爸爸身上有了裂缝,把魔鬼带进了我们家。带进了我体内。所以我把魔鬼带回给了他。”
鸦翼之外
在充斥着反战主义思想的故事背景下诞生的“残喙”或许是《猎杀:对决》中登场的最具有悲剧色彩的BOSS,在玩家与其的战斗中,也能从这只怪物的惨烈哀嚎和毫无章法的挥击中感受出一丝深藏其下的悲壮感。
不过这种由怪物行动模式和音效设计相结合的氛围衬托手段也绝非首例,比如在《黑暗之魂(DARK SOULS)》中与巨狼“希夫”的对战中也存有类似的设计,以悲凉的背景音乐和随着战局的推进巨狼愈发蹒跚虚弱却意志不减的行为模式,同样赋予了屏幕之外的玩家浓烈的悲情与史诗感。而通过氛围塑造与打破既BOSS特性的一些独到设计,“残喙”的登台效果确实称得上是别具一格。但若是想更进一步地解读“残喙”这一形象背后的迷思,先行讨论“乌鸦”这一现实生物的内外形征与文化意象自然是不可被规避的环节。
乌鸦,雀形目体型最大的鸟类,喙大、叫声沙哑刺耳,通体乌黑色,一般性情刁悍,富有侵略习性。上述特点均能在“残喙”身上得到映射:体型巨大,嚎叫声痛苦而刺耳,具有威胁性的攻击意识等等。
至于叫声上的表现,《猎杀:对决》的音频设计师Dominik Zingler曾有过相关表示:
“之前怪物的音效设计比较被动,怪物会对玩家的行动做出反应,而我希望“残喙”的声音能使其具有更强的侵略性,迫使玩家对怪物主动做出反应。”
因而在设计中,设计者还为“残喙”的叫声添加了一项针对于玩家的“DEBUFF”,即耳鸣状态,这个状态下玩家对周遭环境音效的接收将变得更为艰难,进而增强其连带的危险性。
另一方面,从“残喙”的诸多细节动作上则能够进一步看见鸟类生物的痕迹,这一点可从高级动画师Winnie Soo所解释的设计思路中进行阐述:
“我们必须在它的体重、体型与它的敏捷性之间取得一个平衡,同时又不能失去它面对玩家时令人生畏的神秘气质。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让它的表现更贴近于鸟儿一般的举止,比如头部的不规律抖动,或者是脱毛的时候有点像鸟儿洗澡的样子。”
而从乌鸦这一角度作为延展,由于乌鸦本身便具有一定程度上的食腐习性,存在各类生物尸首的地方通常都能看见鸦类的聚集,因此而固化了象征“死亡”的这一标签,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所谓的“死神亲信”。
除此之外,各类文化传说中对乌鸦也有着不尽不同的见解和寓意诠释。例如在北欧神话中,乌鸦通常是“思想”(Hugin)与
另一面,在《圣经》中的《列王记上》里也曾有提及:“你离开这里往东去,藏在约旦河东边的基立溪旁。你要喝那溪里的水,我已吩咐乌鸦在那里供养你。”于是,以利亚照着耶和华的话,去住在约旦河东的基立溪旁,乌鸦早晚为他叼来饼和肉,他也喝那溪里的水。该处便都是对乌鸦这种生物在“智慧”方面的体现,而据现实研究表明,在自然界中,乌鸦的智力在鸟类里也实是鹤立鸡群。至于它代表“厄运”的那一方向,在英国则亦有相关传说——如果伦敦塔的乌鸦飞走了,就意味着大不列颠将因遭受厄运而亡国。
很显然,乌鸦的意征具有着多重维度与立体性。而在《猎杀:对决》中,“残喙”也算得上是迄今为止刻画得最为细腻的怪物BOSS,不论是基于鸟嘴面具与乌鸦寓意的结合所造就的视觉表达,还是以战争创伤的反战主义题材为核心的角色叙事,无不皆以真实的笔触将“残喙”的形象刻画入骨。
作为首个改变了多项以往既定设计思路的BOSS,“残喙”的出现也无疑为这个风云莫测的路易斯安娜州增添了更多的异类色彩。
「这里是怪物学术,让我们来聊聊怪物与怪物之外的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