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是百岁令,一只迫降到此地的萌螈。因为我行医半生,和我一同来到这里的三只萌螈推举我做了牧师。多年治病救人的经历让我早已看淡了生离死别。

至少是在某只叫做垫状草的松鼠去世之前。
第一次相遇是在三年前,我们的殖民地意外收到了一个求救信号。一个幼稚但坚定的声音告诉我们,她需要我们的援救。作为回报,她以见习骑士的荣誉起誓,她会加入我们的殖民地并做出贡献。

我牢牢记下她提供的营地信息,并立刻召开了作战会议。我们来到此地已有接近一年时间,虽然谈不上富裕,但是并不缺这一份口粮。更何况,我们现在急需一位擅长战斗的同伴。
我们的殖民地并没有很多战士。以前就靠手里的剑吃饭的沉香并不惧怕战斗,也曾经多次用这把剑守护了我们。

除了沉香,我们曾经救治并悉心照料的天空精灵,普利茜雅德,在她从麻痹症中苏醒后,也成为了我们据点的守护者。她并不擅长交际,但她用行动证明了对我们的感激。

只是,我们的殖民地越来越繁荣,袭击的强度也在不断升高。曾经包扎完伤口就生龙活虎的沉香,偶尔也会因为伤势不得不卧床休息。哪怕是为了殖民地的长足发展,我也由衷的期待垫状草的加入。
沉香听完我对任务的描述,义无反顾的表示一定要接下这次任务。普利茜雅德没有说话,但是已经起身去拿那把最趁手的链式霰弹枪。我并不擅长战斗,但是为了防止两人负伤,我还是带着医药包和萌螈连弩和他们一起远行。
任务地点的布防和情报中描述的一样,我们按照预定计划,沉香在墙角突袭巡逻的守卫,普利茜雅德则迅速用子弹剥夺了他的行动能力。剩下一名守卫闻声而来,我的弩箭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而普利茜雅德的子弹夺走了他的生命。普利茜雅德引诱迫击炮攻击,又展开双翼飞速远离炮弹落点,我和她趁着弹药装填的时机摧毁了炮台,又逐个击破了剩余的小型炮塔。
普利茜雅德带着缴获的物资直接返回了殖民地。她说她担心殖民地的情况。但是我知道她只是不习惯见人。我和沉香砸开了那扇花岗岩大门,见到了那只火红的松鼠。

大门打开后,她一脸激动的向我们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骑士礼,然后目光便停留在了沉香身上。她的瞳孔一只是红色的,火红的像她本人一样;另一只是蓝色的,就像沉香的缠风剑一样。风和火相遇,我看到她的瞳孔里也燃起了火光。
由于提前拟定了作战计划,我们这次行动无人受伤。回到殖民地后,我便以牧师的身份为垫状草举行了教化仪式。她憧憬的表示会接受我们的文化,加入我们的生活。我想并不是因为我的口才有多出色。但我无心过问,只是把沉香曾经用的钢铁萌螈剑递给了她。曾经一支商队在这片土地卷入战斗,沉香从牺牲的镖师手里拿到了一把缠风剑,便不再使用这把剑。
晚上,作为殖民领袖的沉香在篝火旁滔滔不绝的给垫状草讲着殖民地的故事和她手里的剑的往事,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显得红彤彤的。
那之后,战斗小队从三人变成了四人。沉香高喊着战斗命令,靠螈气在战场上辗转腾挪;垫状草战斗风格则像她本人一样红红火火,挥舞着剑刃不顾一切的拼杀。我和普利茜雅德在后方为他们提供火力支援,以防二人落入下风。
垫状草曾说战斗后的晚上是她最期待的时光。大厨栀子只在晚上为我们烹饪好饭菜然后放入冷库,因此只有晚饭能品尝到热乎丰盛的饭菜。

但是我知道不止如此。在和普利茜雅德在篝火旁为两人包扎伤口时,拼杀过后兴致高涨的沉香总会喋喋不休的讲着各种事情。垫状草看着他意气风发的笑容,仿佛也忘却了身上的疼痛。
后来,垫状草16岁生日那天,正好一只金鸢尾兰商队路过。金鸢尾兰流心花糕的美誉我早有耳闻,思索再三后,我拉着垫状草来到商队面前,询问一块花糕需要多少白银。商队热情的打开货箱,表示她们也是远道而来,价格自然要贵上一些。我和商队讨价还价之余,打算询问垫状草的态度,却看到她的眼睛紧盯着一把玻璃钢鼠头刀。
垫状草拿着花糕和大家分享,我则把春霁拉到一旁,和她计划了一件事情。晚上,在篝火旁,我神秘的拿出一个盒子交给垫状草。看到那把刀时,她激动的语无伦次。
春霁向来心灵手巧,我把自己带来的剑融了以后请求春霁替我打了一只簪子,又把有些磨损的连弩一起卖给商队,才凑齐那个高昂的数字。

我说,以后姐姐没有武器了,可就要你来保护姐姐了。她错愕过后,只是举起刀,郑重的向我行了一个骑士礼。
垫状草的格斗技巧越来越纯熟。以前作为沉香副将的她,如今已经能和沉香并排战斗。看着她身上越来越多的伤疤,我竟然有些心疼。我似乎早已不再把她当做一名战士,而是一位家人。
一群坏鼠鼠举着刀枪棍棒来到了我们的殖民地。沉香调侃垫状草,让她不要因为同族就下不去手。垫状草告诉他,她现在有了更重要的家人,眼睛里闪耀着明亮的光。
这次战斗依旧势如破竹,打扫战场时,我们摘下一具尸体的头盔,尸体却突然痛苦的呻吟起来。一旁的垫状草举起刀就要处死对方,沉香的缠风剑却挡下了这一刀。垫状草似乎也不明白一向嗜血的沉香为什么会阻拦,抬眼却看到了他眼里从未见过的温柔。
沉香把名叫皇家尾的战俘托付给了我。

一向雷厉风行的他开始频繁造访牢房,柔声细语的劝皇家尾加入我们。垫状草鼓起勇气问他为什么,他只搪塞的说,我们需要一个像她一样的神枪手。
皇家尾终于加入了我们。鼠族步枪在她手里像狙击枪一样精准。垫状草也开始经常在投石圈旁边发呆。
又一次袭击,垫状草提着刀跟在沉香后面,却被他拦下。他说要兵分两路,让普利茜雅德帮忙照顾垫状草。
垫状草回来的时候满身是伤。就连一向优雅的普利茜雅德翅膀上也渗出血迹。她说垫状草像失去理智一样横冲直撞,她奋力冲刺才推开垫状草,但是翅膀也被子弹穿透。
给垫状草包扎时,这位坚强的见习骑士第一次流了泪。以往帮她包扎的普利茜雅德不仅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还有多年实践经验,我想大概是我的技术已经不如普利茜雅德,才会让病人这么痛苦。至少我希望是这样。
后来,沉香躲闪不及被猪猡种的手雷炸伤,缠风剑也脱手飞在一旁。皇家尾奋力举起刺刀冲锋,精准无误的刺穿了对方的心脏。沉香绘声绘色的跟我们讲述了这段经历,随后在篝火旁向皇家尾求了婚。热泪盈眶的不止天生丽质的皇家尾,还有一旁丢了一只眼睛的垫状草。
我在医务室抱着缠满绷带泪流满面的垫状草,什么都说不出口。月光下,她仅剩的那只蓝色的瞳孔也黯淡无光。我知道,有一团火已经彻底熄灭了。所以,我没有过问她晚上一直攥着的那个小包里装着什么。
后来,垫状草还是经常发呆,不过这次是望着田里的翠玉竹和金鸢尾兰。
沉香靠着法术收服了几只僵尸后,一只叫黍离的小螈来到殖民地,嚷嚷着要认他做师父。

我们都没有拒绝,黍离就这么住下了。
黍离是一个很活泼的孩子。她会当着皇家尾的面让师父抱,见到喜欢的花会摘下来给师父,还直言不讳的说,师父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垫状草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怀念。
可是黍离并不喜欢垫状草。她常说,垫状草是丑八怪,身上全是丑陋的伤,还少了一只眼睛。

我问过她,需不需要仿生肢体。她告诉我,作为一名骑士,身上的伤都是荣耀的勋章。她还说,成瘾品是对现实的逃避,她希望做一个直面痛苦的战士。我看着眼前这个坚毅的姑娘,仿佛又回到了砸开牢房大门的那一瞬间。
十八岁生日这天,我拜托春霁打造了一套鼠族骑士盔甲。路过的普利茜雅德拿出她这几年褪下的羽毛,也拜托春霁做了一件鼠族羊毛衫。
收到礼物后的垫状草露出了这辈子最幸福的笑容。我说,见习骑士也该成长为骑士,才能保护我们了。她学着普利茜雅德的样子,优雅的向我敬了个礼,说能保护淑女是骑士的荣幸,反倒把我惹得脸红。
黍离天赋很高。很快,黍离就达到了六脉的水平,成了除了沉香的八脉以外螈力最强的孩子。但是命运总爱开玩笑。
一次机械族袭击,垫状草依旧拼杀在前线,用刀剑挡住了那些机械体瞄准战友的枪口。黍离自诩天分超群,用螈气在战场上四处闪身,枪林弹雨竟不能伤她分毫。
可是,一枚子弹正好打破了她的螈气护盾,螈气自动化盾之后,她已经没有力量再次闪身。这时,装填完毕的地狱火炮塔也已经瞄准了她。身穿道袍的她自然承受不住这发炮击,意识到死亡的恐惧时,一向机灵的她竟然愣在了原地。
远处的沉香发现了这里的变故,可是距离太远已经来不及抢救最爱的徒儿。千钧一发之际,垫状草飞奔而来推开了黍离,可是自己也倒在了火焰中。一向冷静的普利茜雅德完全不顾优雅,把陪了自己多年的霰弹枪丢在一旁,拼命挥动双翼,抱着垫状草就往回赶。沉香也激发螈力,拼命挡住了战场上的机械族。
普利茜雅德把垫状草托付给据点门口的我,让我做一下紧急止血,然后跌跌撞撞的向医务室跑去。也许真的是我医技不精,在我包扎伤口时,垫状草颤巍巍的从小包里掏出一朵风干的金鸢尾兰,抓着我的手用力握了一下,便在我的怀里咽了气。
普利茜雅德抱着闪耀世界医药赶回来时,只看到泣不成声的我。她没有说话,只是又向战场走去。再回来时,她带来了一身的枪口,和垫状草那把刀柄绑着米莉拉之羽的鼠头刀。
春霁打造了一副大师级的棺木。她说是为了纪念一只像火一样直率莽撞的松鼠。栀子亲手做了一份金鸢尾兰流心花糕,然后把餐厅里的那盆金鸢尾兰移到了垫状草房间里。
葬礼上大家都很沉默。黍离最先打破了沉默的氛围,哭着忏悔自己不该嘲笑垫状草的容貌,忏悔自己不该在战场上卖弄功法。普利茜雅德也盯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翅膀,我知道她也希望自己能飞的更快一点。皇家尾做了一条金鸢尾兰荣誉绶带,她说这是骑士授勋的证明。我把那朵染了血的金鸢尾兰递给沉香,我想他也明白这个女孩的心意。沉香把花放进自己怀里,抱着棺木一言不发。
第二天,一场灵爆来到了这片大地。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花,但是垫状草的墓地旁单单开满了观赏用金鸢尾兰。

也许,即使已经离世,她也不希望我们任何人哭泣。
我只是一只出身于山村的萌螈,并不像太学府的各位文笔精湛。但是我想记录下关于这个女孩的回忆,至少是以牧师的身份,让我们殖民地的文化记住这个曾经为殖民地付出了一切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