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作《请在大雪融化之前》


3楼猫 发布时间:2024-10-21 10:13:05 作者:南通亚楠分同 Language

 写在23年与24年的几十分钟之交。

不过南边不大下雪。

                           请在大雪融化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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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跟我说,我出生的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雪,因为大雪,从桥头来的火车都停运了。尽管大雪把有的人的家的门都堵住了,还是有好多人拿着工具开路,骑着马,提着灯,去观看停运的火车,老实说,这的的确确是一件少见的事。一辆从来不曾停运的火车在自己的壮年之时因为天气原因不得不休息下来,喘口气,就算是这样,也被大家围观。

因为积雪,轨道是看不见了。整个世界的空气被雪填充,车厢的壁上沾满灰白的雪,周围一排朦胧的灯光是再别江来的参观的人所带来的。

一大排连续的车厢勾连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的大雪,车上的暖气还在正常的供应。我妈抱着我,把我裹在小棉被里,亲我的额头,一点一点靠近车厢,风雪下看不清她的背,前面反正是一大片灯油造就的火光。

车厢的人打开了窗,有几个男人在抽烟,他们互不认识,把手伸出来,弹烟灰,雪错误烟灰,灰白交织。

我妈靠近了车厢,她说我那个时候,用手想要抚摸寒冷的车厢壁,但是太冷了她不让。离我们最近的窗户打开了,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往外喘口气,他带着圆框眼镜。半开的被雪覆盖的窗户,让人们只能看清楚一半的车厢的内容。

那个男人跟我妈说,雪下这么大,是很少见的事,但是来参观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次发动的列车更是不礼貌的事情。

然后他说对不起,没有指责我妈的意思。然后他把半支烟递过来,问我妈要不要抽,我妈用被子把我的脸蒙了一半,把香烟接过来,放在自己的嘴里,两秒不到,就发出咳嗽,似乎把尼古丁味的雪吸了进去。那个男的大笑,说你根本不会抽。说完他就呛了,因为吸进了雪。

后来这个男人变成了我爸。

我妈说,我第一次见爸的时候,我哭得很厉害,但是只是流眼泪,不出声音,眼泪都快结霜了,怎么至都止不住,我的一只眼睛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视力不大行,大概。

我没有弟弟妹妹,家里面很孤单,我的印象是家里不是很大,我加上我妈,还有爸,以及外公外婆,基本是刚刚好的,没那么多好感慨的,没有时间感伤。

再别江畔其实一年就冬天会下雪,偶尔下得大些,我会说话得很早,大概一岁就已经可以嘻嘻哈哈地说些不清楚的话了,我妈说。

再别江畔都是些老房子,但也没老到是那种一百年前的平房,都是结构简单的外表基本没有装修的砖头房。不发达,但是生活都是刚刚好的,有水有电,后来电视似乎也是装好了的,尽管信号的确不大好,画面花了,我和安然就要去调试阳台上的信号接收的东西,长得就是迷你的雷达,还稍微有一点点生锈,要调整角度到正合适的位置才好。

我三岁的时候,我妈说有一天外公要出门去买早饭的时候,我突然哭了,扯着外公的裤腿不要他走,外公就不走了,留下来陪孙女玩,外婆去买早饭,把早饭买回来后就一口一口地喂我,后面几天每次外公说要去买早饭,我都哭,只要不走,我就不哭,有一天外面天气冷,外婆有点感冒,外公让外婆不要出去买早饭了,他去,他对我说外公马上回家,会带我最喜欢的饭团回来,然后我就是哭,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也不出声音,她说让外公好好出去买早饭,天天哭有什么意思,然后外公出门不到2分钟就被刹车坏掉的卡车撞断了脖子,在葬礼的时候,她感觉她的天塌下来了,她看着我,再看看遗体旁边围满的蜡烛,怅然若失,爸把下巴搭载妈妈的肩上,告诉她这个家里还有他。

我四岁的时候拼了命的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啊啥的,据我妈妈说,我那个时候跪了下来,磕头求爸和妈妈给我来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两个就算了。把自己的膝盖贴地,是否又是人的一种本能呢?

爸自从那一次火车停运之后就没回过桥头,他在我提出要弟弟妹妹的请求后,就问我妈要不要去桥头,我妈答应了,说就当作是一次旅行也是好的。在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我们购置了好多小零食,防晒霜,围巾,帽子,雨伞,假的海螺,移动电话还有一个行李箱,为什么不用爸来的时候的行李箱,是因为他来这里的时候根本没有带行李箱,当我们问他为什么来得如此狼狈,他说他的钱都用来买了烟。

妈妈说,我们在冬天的小雪刚停下的早晨去了火车站,火车站的人没有很多,因为还没到人多的那个月份。

我们把装满东西的行李箱放到了床铺下面,外婆坐在旁边的座位上,妈妈和爸还有我坐在床铺上,外婆在闭目养神,我们仨在聊天。

离桥头还有一百公里的时候妈妈说不能再继续前进了,她刚觉肚子痛,不知道是因为离桥头近了还是因为离家远了。我妈说,外婆当时一直在她旁边,安慰妈妈,告诉妈妈这是心理作用,过一会就好了,等妈妈肚子不痛了,我们早已坐上了返程的车。

后来就是我妈怀上了安然,那个时候我每天坐在妈妈旁边,开心的不得了,跟肚子里的安然说话,妈妈说她那个时候跟肚子里的安然说,这是你的姐姐在跟你说话。

安然在一家小医院里出生,出来的时候,就哭的比谁都大声,大家都说他真是一个很有劲的孩子。

后来我去上学了,读的是离家没有很远的小学,走去上学,走来回家,每天回家的快乐就是跟大家打完招呼后,去看安然,问一问安然今天有没有哭,安然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安然今天有没有睡好觉。我拉着安然的手,他手和我一般柔软,但我知道,男孩子的手只要到了能玩泥巴的年纪就会开始粗糙,而我的手,要到做家务的年纪才会开始粗糙,但最后大家都的手估计都是差不多粗糙的,老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只是粗糙的速度不一样,如果你死的早了,那么你的手可能还是柔软的,这样老天对你也是公平的,我一开始觉得这个想法简直洞察了世界的真理,但是不到一分钟,我就开始觉得这个想法愚蠢至极了。我拉着他的手,感觉家里的门缝下面的漏风在朝着我流过来,很轻柔,不足以把眼睛刮出眼泪,我就知道安然,与我,还有好多好多的时间呐。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是语言是最苍白的,因为那是有缺陷有效率之差的人工的造物,交流的工具,所有的活着的死掉的,比如门底下漏进来溜出去的风,还有混着香烟的雪,“家”的发音,指甲缝里的污垢,都会让我感觉到好多好多,但主要还是能知道来自岁月的讯息,不光光或者说根本不是,一种长度能衡量的东西,我不知道。

即便如此,我还是花了不少时间教会他叫我:

“姐姐。”

 

 

 

                                 下篇

我读书不大好,总之就是我不大喜欢读书,我也不是很喜欢玩,至少不能叫做贪玩。安然长得很快,学得也很快,在三岁的时候就差不多有五岁的高度了,也很聪明。到了我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的年纪,他已经能教我做题目了,我问他你都是哪里学的,他说他翻了翻我带回家的书本,自己在看。唉,人与人之间真是不可一概而论。

妈妈和爸发现了安然的才能,提出让安然提前上学的想法,但是外婆极力反对,反对的时候,连家里的水盆里的水都因为声波在颤抖,他们之间大吵一架,我拉着安然,躲到厕所里,听着外面的吵架声音,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往外边流,安然看到我这样,也哭了起来,他和我不一样,他在哭的时候没什么眼泪,却有声音,而我在哭的时候只有眼泪,没有哭声。安然的哭声盖不过吵架的声音。

我慢慢不流眼泪了,安然也不哭了,安然问我,是不是他的聪明让他们吵架,让我哭泣。我说,怎么会是这样呢。安然问我为什么要哭,我说因为外婆就要离我们而去了。、

第二天,早上妈妈想跟自己的妈妈道歉,也许跟老人聊聊往事也很好,毕竟老婆子都喜欢过往的日子。但是谁也找不到外婆,只能在她的房间里看到她的叠好的被子上有还有头躺下而留下球形印记的枕头,和床头柜上外公的照片。很多年以来,我们谁也没见过外婆,这也成为妈妈一辈子的遗憾,为什么大家总是会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而吵架呢?我想,妈妈一定会在梦里无数次地回忆她肚子痛时,外婆的神情。妈妈再也没有机会弥补这一切了。

在我还没有发育的时候,安然就已经快比我高了,等我开始有月经的时候,安然早就窜出了一点点小小的胡须,走在外面,偶尔会有人认为我是妹妹,他是哥哥。但是后来他似乎又慢了一点,我不知道为什么,在公平的自然中,吹过安然的那一缕风总是时慢时快。

我没有考上高中,我就去读了职高,安然已经准备提前去读高中啊啥的。外婆一走,安然的生活就一直繁忙到了现在,但是我看他一直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在奔流的水里,他能游下去,我似乎不大行,嗯。

我一直保留着这个想法,直到我十七岁的那一天,妈妈对爸说,好多年以前不是没去成桥头吗,这次她想去,就跟爸一块去好了。临走前,爸拍拍我的肩,告诉我说这是一场妈妈需要的旅行,我在家里一定要好好照顾安然。我点头,告诉他安然还是不愿下来见他。爸说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妈妈用餐巾纸擦了擦鼻子旁边的鼻涕,带上帽子,爸用手搭着她的肩,两个人就这么消失在雪里面了,我擦擦眼泪,跟他们告别,用我视力不是很好的眼睛。关上了门,我去了厕所,我看着马桶旁边的水管有一点点脏,我就拿纸去擦拭管道,不是很有效,我就把纸头用水浸湿了,很快,水管比之前干净了不少,然后我把纸在地上铺了一个坐垫,一个人在那边哭,哭着哭着,我好困,就睡了。

那一次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外婆,她好像比离开我们之前老了不少,但是人消瘦了不少。我问她,为什么突然就走了。虽然没有语言的交流,就好像是意识的传递,但外婆就是能告诉我,我只是知道她要走了,但其实她没走,她躲进了我的梦里,这里很安静,就好像不断奔流却被迫的停运的火车。我问她,你一直躲着吗。她说是的。我又问她,为什么突然找我。她说,因为她知道妈妈需要她,妈妈急切地需要一个机会来让她内心安稳,爸需要他的老婆能内心平复,也希望他的家乡能给他容纳他的花苞。我问她说,那安然怎么办。她说,你只要照顾好他,就可以了,一定要记住,只要照顾好,就可以了。说完我的梦醒了,我以前从来记不住梦里的内容,但是这一次,我的记忆深刻到了外婆身上家里几年前还在用的洗衣粉的味道。这个梦,毫无逻辑,却意义深刻。

外面一直下着小雪,我敲了敲安然房间的门,问他说我能不能进来,他说可以。我一进门,他就哭了出来,他说是不是他搞砸所有的东西。听到他又说出了这样的话,我流出眼泪,告诉他我小的时候想要一个弟弟活着妹妹的故事,我补充到,如果你搞砸了这一切,那我就是元凶了。

我说要不我们出去走走,他说好的。

再别江畔的雪,一直都是不大的,除了多年以前的那一天。我们走在路上,我去一个小吃店里买了一袋丸子,给他吃,我自己也吃。他说,他好累啊,他不知道自己每天拼死拼活的到底是是为了什么,他羡慕我。我说,如果是这样,那就什么都不要管了,悠悠闲闲,日子也能过下去,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他低下了头,又抬起来,对我说,他就是他的努力的奴隶,如果他否定这一切,那么多少人会被他否定?我不说话了,我说服不了他,明明想出去,也可以出去,但就是把钥匙融化了的人没有什么救药了。

我们走着走着,小镇慢慢淡化在雪里面了,我们走进了雪原里,偶尔会有一颗两颗的树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

雪好像变大了,前面好像出现了一辆停下来的列车,锈迹被雪覆盖,空无一人,轨道被雪覆盖。

我和安然进入一节车厢,车里的暖气还能开,在咳嗽两声后,吐出了热风,我们把一个被冻的几乎卡住多年的窗户关上,车厢算是不漏风了。

我让安然先坐下,自己去了别的车厢,又回来,对安然说,这位旅客,有没有想吃的,不过对不起,我们只有吃了一半的丸子。说完我用牙签朝他嘴里塞了一颗丸子。

我们坐下,安然说好安静。我说,是这样的。

然后我抓了一下他的手臂,他把脸凑过来,用他的额头靠着我的额头,我跟他小声说,你早上没好好洗脸。我和他把嘴靠过来,亲上去,确实龟裂的质感,毕竟我们都不喜欢润唇膏,他把我嘴唇上的死皮咬掉,又吃了下去,我感觉好像有的好的皮也破了,流出了一点点血,然后我们两个就用嘴唇把血擦干净了,然后我感觉我的舌头,在试探性地触碰他的牙齿,然后是舌头,好恶心,才过了一个小时,我就恶心地把头转过去,有点羞愧有点恶心地脸红了。

他问,互相交换口水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我说不知道,然后我把旁边的窗户打开让冷静的风和雪灌进来,然后我看到了,一排又一排的灯火,还有一排又一排的人,在看着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肚子有点痛。

我捂着肚子,把头靠在安然的肩上,眼泪流了出来,又很快擦掉了,我知道这一份的眼泪早在十年前就流过了。

我看了一眼安然,才发现他的少年白比我多,他一句话也不说,嘴唇龟裂,把自己和古老车厢座位的皮革融为一体了。

                    

                                              2024年1月1日星期一 

注:封面是很久以前从盒友那里拿的,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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