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良】
“头儿,咱们还要走多久啊?”
“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这是我离开甘泉村的第四天,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就能干完这一票。
刚刚问我话的那个家伙名叫朱伟,是个贼眉鼠眼的腌臜汉子。他说话总给人一种谄媚的猥琐感,实在跟“伟”字扯不上关系。
我不知道他报的是不是真名,我也并不在意,反正干完这票大家就散伙了。
像他这样跟着我赶路的还有十几个人,都是我在路上用食物招揽的流民,清一色的破衣烂衫、形销骨立。
呼。
我吐出一口浊气,随着目的地的靠近,我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为了平复心情,我在心里默念起这次的猎物的情报。
他们是一群土匪,在这带山区很有名气。
大当家叫刘承,原是个杀猪匠,脾气相当凶戾,仗着自己有把子力气就四处耀武扬威,竟也无人敢招惹,算是县里一霸。
后来年景不好,百姓连最劣等的陈米都买不起了,谁还去买他的猪肉?生意实在做不下去,恰逢税吏又来征税。他脾气一上来,居然干脆把那税吏给宰了。
等到他回过神来,早已经坏事了。本欲逃亡的他在妹夫的挑唆下改了主意,带着一帮狐朋狗友进山落草去了。
他们每个人的诨号都取自三国时期的名臣猛将,就比方说这大当家吧,就号称“赛刘备”,他那妹夫则是“赛诸葛”,还有一堆黄忠、关羽、张飞、廖化云云。
只不过这“赛刘备”怕是连刘禅都比不过,端的是有勇无谋。上次下山劫掠被官军埋伏,连续折损了马超、魏延、周仓、王平等数名“大将”,队伍打的只剩下十几个人,就连他本人都差点被生擒。
避了一阵风头之后,他始终过不去心里这道坎。为了报仇,他居然趁夜把县令的女儿掳走,和山寨里的众兄弟轮流上阵释放兽性。这还不算完,几天后,他还把她的四肢砍断,剥去衣物,就这样吊在了城门上,让路过的百姓参观。
得到消息的县令急匆匆打马而来,抱着女儿破布娃娃一般的身体悲愤欲绝,当场吐血三升,昏迷不醒。他醒来后流着泪发誓,不剿灭这股山贼,誓不为人!
然而,他们干完这一票之后就彻底销声匿迹了。无论官军如何寻找都找不到踪迹,屡次出动都是无功而返,这几乎要成了县令的心魔,每天都要询问三班衙役,“有没有抓回那伙恶贼啊”?
想讨好县令,还有什么能比“赛刘备”的人头更好的礼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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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又走了不短的一段路,已经能远远地看到“赛刘备”的营寨了,我便吩咐把干粮一分,就地休息。
我身后这群流民大部分时间都是麻木的,只有拿到食物的时候脸色才生动起来,不那么像一具尸体。
我一边嚼着冷硬硌牙的锅盔,一边重复着我的要求:“一会儿全都听我号令。开始动手后见人就杀,做的干净点,一个活口都不许留,否则大家都有麻烦。”
“银票和人头归我,其他的缴获你们能拿走多少就拿多少,剩下的才是我的。拿完东西就来找我集合,记得好货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出手太多。”
“离开这座山后,就忘记今天的事情,我们从来都没见过彼此。我保证,此战过后,只要还活着的,全都能他娘的发财,该当地主当地主,该娶小妾娶小妾。还有问题没有?”
“没问题,头儿。”众人稀稀拉拉地应了,没有一点精神。
其实我也明白,他们根本就不是因为相信可以发财而跟着我的,他们这样做只是因为我管饭。
待众人都吃好后,我下意识又一次摸了摸腰间悬挂的小荷包,下令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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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楼上只有一个小矮个儿盘腿坐在上头,不断点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我打眼儿一瞧,这人脸上红扑扑的,嘴角还带着笑容,显然是喝醉了。
我不禁大喜过望,这简直是天助我也!
我再看看周围,确实只发现了这一个明哨。便放下心来,悄悄顺着梯子爬了上去,干净利落地给他抹了脖子,让他安安稳稳地靠着墙,永远地睡去了。
那群流民眼见我轻而易举地杀掉了一个人,士气也有所提振。
待我从营楼上落地后,我做了个手势,要求他们摆出一字长蛇阵,低着腰向那点着无数火把的中军大帐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猖狂的奸笑声,“桀桀桀,大哥,那官家小娘子的滋味真不错啊!我这辈子都没试过那么嫩的!”
“哼,谁让她那不长眼的爹叫老子折损了那么多兄弟,这是他们家欠老子的!再过阵子,我连他老婆也办了!对了,老四,你不是惦记着刘二家的闺女吗,哥下回也给你抢来!”
“谢谢大哥,大哥威武,大哥真乃当世豪杰!来,这杯酒弟弟干了,您随意!”
“哈哈哈哈哈哈,谁叫他个臭丘八也瞧不起咱们兄弟?来干来干!”
看来是没找错地儿,我没再去听他们的污言秽语,取了一根火把放在窗边。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和我一起把这木屋给点了。
“咳咳咳,什么味道,好他娘的呛人。”
“大哥,走水了!肯定是官军找来了!”
“他娘的,居然用这么卑鄙的招数!先撤出去再说!”
满屋子的惊呼声乱作一团,但我一点也不敢大意,最危险的时刻要到了——乱战一起,任何人都有可能丧命!
当第一个土匪从窗户里跳将出来,我怒吼一声,“杀!”
一刀顺着他的肩胛骨劈了下去,刀和骨头摩擦出刺耳的咔咔声,我再一用力,他的整条胳膊就掉在了地上。
其他流民拿着扁担、锄头、铁锹甚至笤帚这些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家具的东西和土匪们战作一团,场面异常混乱,若不是靠着这些奇葩的武器甚至都不能分清敌我。
“狗日的,老子一定要把你剁碎了喂狗!”我刚把那断了臂膀的土匪料理掉,就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大喊,连忙回身横过长刀招架,与那人手里的两把剁肉刀磨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杀个人还大呼小叫的,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我本想回句垃圾话嘲讽,背后却没由得一阵凉风吹过。
不好!
我运起全力荡开这位杀猪匠的刀,想都没想就接地一个翻滚,堪堪避过了来自身后的偷袭。
“赛刘备”的偷袭只是个幌子,他要骗我转身格挡,然后由他人来发动真正的必杀——当然,如果我不去防备他,那这佯攻也就成了真的。
只见那偷袭的人面容阴鸷,倒三角眼,提着一杆长矛面无表情地向我走来。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我还真不好对付他。
我迈着步子不断闪避着他的突刺和横扫,试图找个机会接近他。
就在局势僵持之时,轰的一声震得我耳膜生疼。
那阴鸷汉子的腹部直接消失了一块,仿佛是被雷劈过一般,焦黑黑、烂糟糟的。
我震惊地回头看去,原来是朱伟和一个土匪厮打在一起,在争抢那土匪手里的火铳。他们两人都杀得面红耳赤,一时间难分胜负。
我却也没法帮他,只因那“赛刘备”的剁肉刀已经杀到面前了!
他的双目血红,状若疯虎,恐怕被火铳轰死的那个是他相当重要的人。他不管不顾,攻击如同狂风暴雨般向我当头砍下。
他的力气就好像使不完一样,一刀沉似一刀,我招架得越发吃力,眼看着就要落到下风了。
再这样下去,输的一定会是我!
轰!又一阵巨响从我身后传来。
我已经无暇观看战果,因为这次倒下的不是他,也不是我!
我咬紧牙关,装出一幅已经用尽全力的模样,迎向他的攻击。
哐当!
我的长刀坠地。
那一下格挡只不过是假动作罢了,真正的杀招不是这个!
没有任何犹豫,我后撤一步卸力,紧接着抽出怀中的短剑朝着他的腰眼扎去。他的重心随着向下劈砍的动作也降得很低,根本来不及防备我的突然靠近。
一剑,两剑,三剑...我不知停歇地把刀子从他的伤口里拔出来又捅进去,连续重复了十一次才把已经瘫软的巨汉放在地上。
“深呼吸,头晕是正常的。”
我用他的衣服擦了擦短剑上沾着的血迹,又很宝贝地收回怀里。在得到那柄长刀之前,我一直都是用这把短剑的。和舌头一起的那个胖子是用这短剑杀的,“赛刘备”也是。
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家伙也忒难对付了。还好用矛的那个死掉了,不然恐怕真要栽在这里了。
对了!那杆火铳!
我连忙朝着朱伟的方向望去,却只看见了两具焦黑的、已经看不清五官的尸体。
那第二声巨响,竟是火铳炸膛的声音么?
捡起落地的长刀,帮着流民弄死了三四个还在负隅顽抗的土匪,这场战斗已经走到了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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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清楚他们藏匿财富的地方以后,我把所有土匪的脑袋全都砍了下来,细细地保管好。
还活着的流民只剩五人,几乎人人带伤,我领着他们打开库门一看,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满满一仓的粮食,堆积如山的珠宝银两,普通点的首饰只配像垃圾一样随手甩在旁边。
不过嘛,不少珠宝上还有头发和凝固的血液,一看就是赃物,不好出手的。
他们这伙人在最鼎盛的时期穿州过府,不知犯下多少起案子,许多地主富商数代人积累的财富全都便宜了他们,这样想想,这种数量也不算夸张了。
流民们再也按耐不住,争先恐后地把金银珠宝往背篓里塞,一个个神采奕奕,好似都年轻了十几岁,也不麻木了,会笑会说话了,他们甚至还在挑挑拣拣,把不那么值钱的玩意又丢了出来,不肯吃一点亏。
我也由着他们,毕竟这是他们拿命拼来的。我只拿走我该拿的那些,也已经多到夸张了。
我随手点了一下,光是银票就够数千两,我拿了一张南京城的地契,其他各州府的地契看也没看就分给了他们,自然又是一阵千恩万谢。
再点了一次缴获,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开心得不得了。按照规矩,我要求他们一个个离开,每隔半个时辰才许下一个人出发。
我是最后一个走的,当我下山时,天光都已经大亮了。
临走前,我还摸了一包首饰,什么宝石、戒指、簪子,五颜六色的很好看,打算回去给满穗她们分着玩。
哼着不成调的歌曲,我的虎口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脚步却越发轻快起来。
我们的新生活,就从今天开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