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貴何賤？我們曾不止一次的思考，但我們終歸沒有得出結論那一天我們放棄思考，為了避免自我崩潰，不再憶起。逃至荊棘堆砌後方，破罐破摔將自我暴露於空氣中，不再愛惜。到最後高塔寸寸崩裂，露出那顆傷痕滿滿的心哀鳴，不再期冀。那麼，我和你，有什麼區別呢？因為你是人，我是人造人？那麼感謝造物者對造物的仁愛，這麼感謝造物者對造物的嚴厲，我將繼續感謝下去，因為最後我知曉，我存在，我生存，我創造！
正文
銀雀回家，為自己戴上墨鏡，呼吸過濾器金屬面罩。快要出門時，她看了看飯廳上中年男子的相冊，套上了舊呢子大衣。
可這些，都不能擋住汙水河裡的輻射。
銀雀的金屬肌膚開始逐漸脫落，她關閉了自己的味覺和嗅覺，還有觸覺和痛覺，視覺和聽覺的功能模塊在遊過汙水河後，也慢慢喪失。
她模糊看見，自己內部的電線暴露在外。她繼續前行著，爬進排汙管道。
“我還能堅持，我一定能找到小白！”
她爬了不知道多久，終於看到了向上的樓梯通道，等到她想踩上樓梯時，發現自己的一隻腳，已經被腐蝕殆盡了。一腳踩空，摔了下來。但她不會痛了，也不會畏懼死亡。
“我只想找到小白，帶他回家。”
銀雀用雙手和剩餘的一隻腳，艱難卻堅定的向上攀登著。她依然不知道前進了多久，終於看見了一縷光線。漏出電線的機械手臂，為她打開了上方黑暗沉重的遮蓋。銀白精美的機械身軀，變為汙黑腐敗，但她不在乎。那只是她物質意義上的盔甲，更重要的，是她精神上柔軟的那顆心。
她從汙水通道，爬了出來。從極深的溝壑裡，下城區到達上城區的代價，她已經付了！出現在眼睛裡的，是眾多潔白無暇的橢圓形貝殼建築，還有帶著尖刺形狀的摩天高塔。
真實的陽光照在銀雀的身上，她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汙水。
復古式的金屬蒸汽機械馬車，不斷行駛出現在她面前，這是上城區權力和金錢的象徵。普通級別的低價輻射能源飛車，是不被允許出現在核心區域的，因為會給純淨的上城區帶來汙染。
這些高頭大馬全都造價不菲，而且使用特殊輕薄堅硬的合金再加上最高端的仿生技術打造，比真實的馬速度更快，更機智和靈敏，也更優美！它們一個個都避開了汙臭骯髒的銀雀，馬車裡有的上城區人由於聞到不適的味道，小聲咒罵著。
“我還活著......”她想。
活著，就得活下去！
她開始繼續行動，艱難地用殘缺破損的身體，一蹦一跳的前往白龍完全失去意識前，跟她長期腦內共享留下的數據裡最後的網絡定位。
銀雀身邊圍滿了上城人，上城警衛們控制了現場，一位警衛正在命令她跪下。
銀雀已經只剩下思想，沒有了其他感覺，她聽不見警衛的命令，視線也愈發模糊黑暗。警衛命令重型除暴機械輔警上前，踢倒她的膝蓋，壓住她的脖子，控制住了銀雀。
“住手！她是我的家人！”白龍從人群裡出現，趕往銀雀身邊，抱住銀雀。
“這個機器身上有輻射！它是下城區的！快遠離它！”
“我說了！她是我的家人！”白龍落淚抱起銀雀。
“小白……我終於找到你了，你不要走好不好，你不要離開我！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我養你啊！我現在有錢了，有好多好多虛擬械教幣！我都給你，全部都給你……”
“銀雀！銀雀！我不走，我不走……”
她右手下垂，頭向後仰著，完全陷入虛弱無力的嚴重故障狀態。
“媽媽，那是機械歌姬銀雀和她的主人兼調音師白龍！是‘機器人和玩偶’樂隊！他們是網絡上的大明星！”
“對對對！可是沒看見瘋狂兔子和沉默章魚。”
一對面容精緻的年輕雙胞胎兄妹率先打破了寂靜。
“這太瘋狂了！”群眾裡有人開始逐漸嘰嘰喳喳地討論起眼前的現狀。
“噓！跟我們無關！類似這樣的事情，大家總是都會逐漸遺忘和沉默的......”
眾多機械輔警迅速排列出現，攔在了抱著銀雀的白龍面前，原本寬廣的機械手直接變換成了激光放射槍，只需不到半秒，無論是人類還是機器，都將喪命。
“下城區的任何居民，包括機械製造物，都不允許到達上城區，這是法律！”上城區的總警司撐著能發射脈衝能量的金屬機械權杖，乘坐警局專用的特殊蒸汽仿生機械犀牛戰車到達現場，背後是數量比機械輔警更龐大的上城區警衛。
“我是永恆科技集團公司的下任繼承人，我的父母已經雙雙殞命了。”白龍毅然決然地抱起銀雀站在總警司面前，表情異常沉著，突然變換的藍色調瞳孔即彰顯出獨有的身份，又透露出冰冷不容拒絕的冷酷。
原本趾高氣昂的幻蕊上城區總警司聽罷都不由得做出停止的手勢，皺起眉頭猶豫了好幾分，仔細觀察著眼前的白龍和他懷中早已殘破不堪的銀雀。
磁懸浮空列車此時猛然降落到上城區的低空中，發出了異常的躁動，高呼和吼叫響徹上城區原本寂靜無聲的天空。
“不許動他們！”沉默章魚喉嚨裡低沉的機械發聲器大聲嘶吼起來！
“上城區的冷血雜種！去死吧！”瘋兔扛著核能重炮，按下了發射鍵。
機械輔警們瞬間被轟得七零八落，場面亂做一團。
“報告！報告！空中列車被一群下城區的低等市民劫持！”
此時，下城區，凌駕於上城區之上！
“銀雀！銀雀！我們來了！”蟲寨除了孩子，其他人都來了！
“放開我的大明星！放開他們！”鴉羽集市的切肉榮也來了！
““你們沒有權力帶走我們下城區的任何人！放開我們下城區的女神！”下城區所有“機器人和玩偶”樂團的死忠粉自發團結一致，紛紛趕來救援。
許多人破窗直接從空中列車中跳出，擋在銀雀和白龍面前，列車的各個大門也迅速打開，竄湧出更多穿戴著機甲外骨骼的人們來到了他們面前，包圍保護住了他們。
原來就是那些在械教廣場跳翻鬥舞的業餘舞者們，隨後則是下城區眾人帶來的各類形狀大小迥異，等級層級各不相同的機器人。
上城警衛們瞬間陷入了下風，紛紛略帶慌張的重新舉起武器，總警司還強撐著威嚴環顧四周。
瘋兔直接大步跨越到警衛的面前，利索地扛起核能重炮，不發一言。
沉默章魚走到她旁邊，示意瘋兔先放低重炮。隨後舉起項鍊上械教標誌性的輪迴交接雙圓標誌，用機械的聲音說著：“請你們都放下武器，我們只需要帶他們回去。”
警司沉默著，並沒有給出命令，相反腦內的電波連接程序好像在聯絡什麼人。
“我們只需要，帶他們回去。”沉默章魚繼續舉高械教的標誌，冷靜說著。
警司依然沒有理會他，空洞的眼神不斷閃爍著，過了好幾秒之後才重新注視著瘋兔和沉默章魚。
“三位城主的命令，放下武器，讓他們走。”
瘋兔他們趕忙帶著白龍和銀雀乘上空中列車，小心翼翼的對視著上城區的警衛們，成功離去。
“封閉上城區，停運空中列車！要大變天了......”警司撐著手杖，坐回機械犀牛戰車上，冷笑道。
“小白，你回來了？”銀雀張開機械眼，略微恢復了一點思維運算連接，瘋兔和章魚正維護和改善著她的身體損壞情況。
“我回來了！我們都回來了！是下城區的大家，把我們帶回來了！”小白緊緊握住銀雀的手。
“怎麼大家都來了？發生了什麼？”
“大家都是來救我們的......”
“別誤會！”瘋兔突然說道。
“我們是受不了他媽的源源不斷，沒完沒了的輻射廢料和灰雨了！不過還是得虧你親自不顧一切衝破所有障礙到達上城區，才成功激發了大家！”
“銀雀，毫無疑問你才是這場革命的先鋒。”沉默章魚正在一邊操縱著內部修復監視器，一邊舉起械教輪迴交接的雙圓標誌為她祈禱。
“下城區的人，憑什麼只能待在下城區？我們憑什麼註定一輩子不能去上城區？”
“對啊！憑什麼我們只能等死！”
“銀雀的行為充滿忠誠和勇氣，上城區的人卻沒有任何憐憫！他們更不會憐憫我們！”瘋兔轉身對眾人說著。
“她還只是個機器人！只是個機械歌姬！而我們呢？我們難道就坐著等死嗎？難道真得等到輪到我們自己的親人被奪走生命，奪走所有的時候我們才站起來反抗嗎？”
“絕不可能！絕不！”
“是時候了朋友們！我們要爭取本就屬於自己的權益！”
“我們的生命，屬於自己！我們拒絕更多的輻射廢料和對我們自由和生命安全的侵佔！拒絕所有不平等的行為！”
列車裡眾人熱烈討論著，越說越激動。大家為銀雀不顧危險尋找小白的行為而感動，也為自己之前的生活和或死去或病重，或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災難而反思！
“我們是活生生的人！他們不把我們當人！我們不能不把自己當人！”瘋兔伸出握緊拳頭的機械手臂。
“我們拒絕所有歧視！不同種族之間的！上層人對下城人的！所有的枷鎖，我們統統自己打碎！”
眾人向“機器人和玩偶”聚攏，無聲的也舉起自己握緊拳頭的手臂。
“小白......”銀雀呼喚著白龍。
“怎麼了？姐姐？”白龍為她擦著身體，連忙靠到她耳邊。
“你的真名叫什麼？”
“......我之前的名字，叫‘楊長樂’。”
“長樂，真好。”
“是我的‘母親’取的，我......我其實是克隆人，她把我當成她死去兒子的替代品，但其實我是她丈夫私自設定的克隆體。”
銀雀點點頭，閉上了眼睛：“原來我們一直是同類，我一直誤會你了。”
白龍沒有說話，只是上前，輕輕吻了一下銀雀的額頭。
“睡吧姐姐，睡吧......”
銀雀微微笑著，陷入了夢中。
夢裡，她穿著華麗的紅色演出服裝，踩著亮眼的閃光高跟鞋。白龍，瘋兔和章魚，都開心地在她身旁熱情地跳起舞蹈，沒有帶著任何作為偽裝的玩偶服。底下的下城區人和上城區人，再無差別，全部都興奮熱烈的享受聆聽著她的歌聲，沉浸在美妙的音樂和徹底和和平里。
“我一直在觀察你，你逃過了死亡。”一位看不清面貌，威嚴的身影浮現在她背後說著。
“你是誰？如果當初可以讓我選擇的話，我寧願就那樣死去......”
“是的我知道，輪迴重生的滋味並不好受。”漆黑如墨的身影轉身看著浮現在他面前的銀雀的回憶。
“你到底是誰？我在哪裡？”銀雀有些不安。
“呵呵呵......不用擔心，小傢伙。”那人笑著，手一揮，銀雀的情緒值就全部被他調低了。
“你不用知道我是誰，你來這裡就是做一個選擇的。”
“選擇什麼？”
“選擇‘生’，還是選擇‘死’，就看你的一念之間。”
“所以我現在是死了嗎？”銀雀急切問著。
“還沒有，就快了，所以你得快點”
“墨神？你是墨神嗎？械教的墨神！”
“我無意作任何種族的神明，但你們的星球我們確實到訪過。你們的星球，也因此接觸到了並不屬於你們的科技，反而造成了災難......”
“我之前看到的，是我的未來嗎？”
“我不知道，可能是，可能不是！一切的結果，並不唯一，孩子。”那如墨色般飄然的身影看了一眼背後的各種尺寸大小電子屏幕和扭曲程度各不相同的時間鐘錶。
“你得儘快了，你是想回到原來的世界，還是去另一個世界？更好更完美，更和善包容的世界，你可以把這當做我的承諾。”
“我選原來的世界......新的世界再好，也沒有我的家人和朋友。”
“新的世界，你當然也會擁有家人和......”
“不！那裡沒有小白！痛苦和災難再可怕，如果真的能讓我選的話，現在的我想和我所珍視的所有人一起度過！我還欠他們一句抱歉......”
“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他們也正在等你。”那身影開始乘風而起，離她越來越遠。
“上一次，你也是這麼選的.......”
“姐姐！姐姐！”小白的聲音在呼喚著她。
銀雀睜大了眼睛，想記起來什麼，可一回憶，又想不起來，像是全忘光了。她躺在一間械教的機械維修告解室裡，小白坐在她旁邊守著，此時趴在床上睡著了。銀雀起身看著窗外， 身體不再發出機械的金屬聲和齒輪轉動聲，反而變換成了光滑的肌膚和柔軟的肉體......
械教維修告解室的窗戶外，原本下著的灰雨停了下來，黎明從窗戶外下城區的黑夜裡慢慢顯現。
“姐姐，姐姐！你醒了？！”小白緩緩睜開模糊的眼睛，突然落下淚來，慌忙抓起銀雀已經與人類相差無幾的柔軟雙手。
銀雀剛想張嘴回應他，卻發現自己怎麼都說不出話來，她最引以為傲的嗓音竟然全部喪失了。無論是醒來最初的欣喜愉悅還是現在的悲傷痛苦，都不再能夠表達！她開始陷入沉重的恐怖之中無聲大叫著，腦子裡繁雜的思緒和情緒，包括複雜多變的雙重人格意識都重新讓她陷入無底深淵般的沉睡之中......
不知道又經過了多久，銀雀才重新睜開眼，看到自己熟悉的臥室。依然大霧籠罩的昏暗窗戶外，不斷灑落的灰雨也依然在下。
燒水壺的提示音恰如往常一樣，在廚房響起嘈雜的喊叫，牆面上觸屏電腦裡的虛擬小人更是習慣性地向她晃了晃小手，顯現出一個大大的寫著“Hi”的對話氣泡作為招呼。
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但一切都早已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