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灼地
一,二,三,四,五……
冰晶如女巫之淚在風雪的遮蔽中形成又落下,但這冰雨也只能延緩木裂戰士們的步伐,你不曾見識過他們生前的戰鬥,但也許汙染的他們更為純粹。
純粹的機器。
木裂的戰士們絕非不近人情,他們堅忍,是因為柔情,他們強大,是因為不被打敗。
而現在的他們,輕易把手足當作部件消耗。新的軀體從雪地上爬起,肢體便成塊掉落下去,但漆黑的附肢挽住了下落的趨勢,像水面上的油汙覆蓋在紮根的軀體上,那手臂於是定格在空中的某個座標,和本體採取一種恆定相對位置的分頭行動。
六,七,八,九,十……
沉默的戰場在無知無覺中變化,你感到面罩在臉上的存在感愈發強烈,肺部不再能有力地喘息到底,總有些填補不滿的空洞渴求冰寒的空氣,麻木的鼻腔和間歇性的黑曚讓你恍惚了一瞬,又或者是一小時。
十一,十二,接下來呢?
不能停下,不能停下思考……但我在數什麼?那些白茫茫裡浮動的黑色塊嗎?
數是什麼?
某些事情被你的大腦自然略過,消失在風雪裡,沒有起因,沒有結尾,沒有現在,過去與你一起被影子覆蓋,陌生的預言者自邊界而來,雙眸緊閉,那獨眼的目光卻直視著你。
於你而言,也許那預言仍是未來。
風聲呼嘯灌進耳朵,肌肉的慣性讓你抬腿,大腦卻忘了下一個動作,前伸,然後試探性放下,然而腿部並未照著你的感覺移動。
黑曚伴隨著失重感襲來。
啪,某個東西被塞進了你嘴裡,澀味和溼潤的感覺蔓延開來,你下意識試圖去穩住身形,卻發現自己仍直立著,沒有黑曚,沒有預言,無意的風聲被分辨出語義。
“壓在舌頭底下!別一直盯著那些看!”
獵人急促地吩咐完,手上的箭仍然沒停下,射向你看不見的雪幕深處,傳來若有似無的反饋聲。
口中的澀味衍生出苦酸,伴隨著淡淡的腥味兒,舌頭下的空間被佔據讓口水也分泌起來,你不得不時而吞嚥,不太舒服,可確實有效,氣壓仍然不對勁,但大腦已經能正常思考。
一,二,三……十二,但十二是什麼?宕機的信息嘗試恢復,腦中殘留的景象只有那不知是神經性黑曚還是切實存在的色塊。
Mon3tr的嘶鳴往往帶著摩擦聲響,或許是身體的碰撞,或許是爪子蹭過骨骼的聲音。
你想起初見的場景——漫無目的邪異逡巡,滿地屍體,和埃克提爾尼爾。
是了,屍體。
獵人的箭切實地驅逐了幾個災異的影子,而那新生的爬起的戰士還有著肢體的掉落——
“那個博士,你先帶著艾爾啟離開吧,這裡恐怕……”
“不,還有機會。”
獵人手上未停,但注意力放在了你身上,你能感覺到,另外兩人的法術也支撐不了太久,Mon3tr也無法避免這莫名的侵蝕,持久作戰不是辦法。
“不要瞄準他們的致命……不是,總之別殺死他們,破壞運動結構,瞄準脊椎周圍還有肩部和腰部的肌肉及關節。”
Mon3tr帶著不滿的嘶叫傳來,這次它的爪子偏移,落在了戰士的肩頭上,掀開了內裡已經絲絲可見的三角肌,順劈而下,臂膀已可見骨,但相對的,戰士的矛頭乒乓擊打在這個怪物的外殼上,物理的擊打效用微弱,但爪子和身上零星可見的黑色星點仍然影響了Mon3tr的動作,邪異似乎無法將其作為養料,但影子仍然在蔓延。
兩束箭矢恰到好處地摘住了新力未生的戰士,一箭洞穿脊柱,帶走了腰腹的大片血肉,它的身體由中間折斷開來,露出黑洞洞的內裡,另一箭帶走了試圖反擊的左手,讓那被震回的長矛一下沒了去處。
更多的陰影破風而至,Mon3tr這次沒有揮動四爪,也沒有低鳴示威,它身上的軀殼無聲息地剝落,深綠的幽光自內裡瀰漫開來,那汙染的黑點隨之剝離,如彈片般四散飛去,反射回金屬的碰撞聲或者入肉的鈍響,而Mon3tr的身體再次烏黑鋒利。
終於,那幾乎斷成兩截的軀殼被這次擊打至跪地,空落落的腰部無可驅動,跪姿的雙腿開始結晶,變得與雪域融為一體,上身折斷後仰,沉默著重複試圖起身的抽搐。
一,二,三……十一。
沒有新的亡者起身。
風雪的凌冽好似鼓舞,是寒檀的心緒,還是薩米的援助?
無意義的分隔線
“伊芙利特幹員,能做到嗎?”
“當然!嘿嘿,現在也只有我能幹了吧。”
雪祀們的反擊已成體系,法術對這些蕈人的傷害並不明顯,於是木械傀儡拔地而起,只是像競賽中的大傀儡需要時間和材料,現在困在族樹附近的雪祀們並無這種條件,這些木械傀儡便不足人高,略顯矮小,但力量足夠,藤條拉扯的關節和菌絲構成的肌肉碰撞,木屑和孢子四散而飛,一時能夠復生的傀儡佔了上風,打折了幾個蘑菇的腿。
只是,那孢子飛到傀儡身上,竟也逐漸發起芽來,感受到操控受阻的雪祀只得放棄法術重新塑造,消耗的壓力也劇增。
忽然,幾個蕈人毫無徵兆地飛了起來,掙扎的手腳還未怎麼動作便四分五裂,攥成一團不成形體的壓實的碎屑又被丟向集中處,濺起雪花和蘑菇的殘肢,無形的大手正在肆意揉搓這無知無覺的敵陣。
雪祀注意到了這位小小的施法者,凱爾希已帶著她進入了雪祀法術的庇護範圍,現在迷迭香的兄弟們可以全心地驅離那些災異的載體,而凱爾希時刻關注著她的狀態。
“羅德島的朋友,幸好你們沒事,但現在……唔,抱歉,還有你們的走失的那位幹員,我們恐怕……”是那位年輕的雪祀,神情勉強保持著鎮定,疲態卻難以遮掩,看得出來這次突發事件對她的打擊。
凱爾希搖了搖頭,雪祀還未問詢,遠處強烈的火光突兀升起,在這孢子漫天的夜晚顯眼至極。
“凱爾希醫生!我搞定啦!”
雪地上鮮活躍動著的火焰蹦跳著趕來,高溫隔絕了孢子的近身,伊芙利特的火焰仍然會給她痛苦,但也能帶來防護。
“我把那邊比較近的樹先點著了,還有路上遇到幾隻蘑菇怪我也燒掉了……咦,迷迭香!額,抱歉,她沒事了嗎?”
“暫時,放心伊芙利特,但現在仍然需要她施法,我會關注她的狀態。”
“那些蘑菇怪?讓我來吧,我的火焰燒他們很快,迷迭香她……”
“伊芙利特幹員,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凱爾希摸了摸幹員的頭,仍是孩子的幹員只好待命,眼睛卻仍然關注著緊閉雙眼的迷迭香,好在現在的她施法時平靜多了,伊芙利特看了一會,也微微鬆了口氣。
“下風處的樹木恐怕難以倖免,伊芙利特剛剛先去用火隔離了一部分,希望高溫可以至少阻擋一部分孢子的蔓延,但現在情況仍然不樂觀,即使處理掉所有的受感染的戰士,未來也會有更多感染的動物和樹木,所以……你們有決定了嗎?”凱爾希沒有什麼動作,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問此處最大的感染源,族樹。
“我們現在要清除這些菌子,恐怕需要先轉移營地,然後靠樹械傀儡砍伐,即使順利,大概也需要一天多的時間。”年邁的族長帶頭髮了言,而其他人沉默不語,那位年輕的雪祀痛苦地皺眉,談話的前提已經變成族樹不得不除,這是理智的共識,也是群體的創傷。
一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恐怕……
說話間,凱爾希抬頭,向天空伸出手。
風向變了,時間迫在眉睫。
“伊芙利特幹員。”
“嗯?”
“儘量遏制孢子的傳播,至少,處理掉表層的感染,能做到嗎?……不,量力而行。”
伊芙利特抬首再次觀摩那顆巨樹,原本高聳宏大的印象覆上了一層病態,碩大無朋的蘑菇瘋長,帶著無光的黑影,窒息了古老的生命。而那些雪祀等待著,凱爾希醫生等待著,迷迭香的額上顯出汗珠,被汙染的戰士化為乾癟的溫床,走獸飛禽在逃離,大地的創口在流血。
她想起第一次出任務的時候。
“伊芙利特幹員,幫博士個忙,這次任務很需要你。”
自己怎麼回答博士的來著?
“嘻嘻,這就對了嘛!那些條條框框我都不懂。反正你需要我的幫助,光這一句就夠了!”
伴隨著噴火器的全力,伊芙利特腦海裡的某個聲音也久違地躁動了起來,不過無所謂,現在是她控制那個死胖子,現在的火焰灼不痛她的精神,現在是由她來保護其他人。
爆炎衝向天空,粉色的孢子霎時一清,高溫燒卻了汙染傳播的載體,所有人都能看到頭頂的天空彷彿破了一個洞口。
一雙大手在無形中引導著火焰,去往感知中汙染最濃郁的地方,但高溫的灼痛同樣會傳遞給迷迭香本身,這需要慢和小心的指引。
為四周清出一片淨空之後,雪祀們利用法術去祛除殘留的汙染,僅僅燒掉載體還不足以消除它們,火焰為雪祀們騰出了雙手。
烈焰改換目標,如地火般附著在族樹表面爬升,蘑菇們很快縮了頭,變得黢黑萎靡起來,孢子的傳播被打斷,表層的菌絲收縮斷裂。但,仍然不足。
族樹的粗細幾十人都難以合圍,伊芙利特的火焰長度也不足以覆蓋到頂端,更何況,兩人的施法都對身體負擔很大,想要就此斷絕這次汙染,幾乎不可能。
凱爾希心裡做出了評估,如果就此轉移,聯繫萊茵生命和察帕特的其他雪祀,這次汙染也許能控制在一定範圍內……她扶著迷迭香,打算叫停伊芙利特。
“伊芙利特,配合我!”
突然,烈焰猛地一竄,彷彿投入了某種助燃之物,菌絲變得脆裂,火叢瞬間在族樹表面擴散開來,火星一觸即燃,那蘑菇幾乎變得易燃起來。
伊芙利特幾乎愣了一下,她感受到身體被灼熱的痛楚都變輕了,這源石技藝她再熟悉不過——
“塞雷婭!”
凱爾希看到了她,萊茵生命的代理總轄,前防衛科主任,塞雷婭。她並未攜帶盾牌或者拳套,大衣裡面是一件高領羊毛,穿著和察帕特的每一個遊客並不區別,既不像關鍵時刻救火的英雄,也不像匆忙的科研人員,而像一個約定遲到之後匆匆趕來與孩子赴約的家長。
總之,她趕上了,雖然不是溫泉旅行。
“赫默那邊告一段落之後我就先過來了,通訊不暢,結果路上又看到了火光,好在是趕上了。”
她朝凱爾希點了點頭,白色的結晶凝結在她手上,空氣中的某些物質便不再隨意動彈,那些菌子的內部結構已經發生了變化,觸碰高溫便脫水易碎,離子鍵的變更讓水更易蒸發,留下脆弱的不耐火結構。
伊芙利特看了塞雷婭一會兒,她知道這時候很關鍵,但還是看了一會,腦海裡突突的疼痛伴著某種情感落地,她笑了。剛才她真的有點害怕,如果燒不盡這些蘑菇,自己其實還可以借用那個死胖子的力量,但無疑會失控,隨著訓練她對自己的極限越發清楚……而現在沒關係了,塞雷婭來了,肯定能把這些蘑菇全解決!而且就算,就算自己失控了,塞雷婭也會阻止她,就像以前一樣。
灼地的火焰在鈣質化的引導下肆意妄為,幾乎爬滿一半的族樹,周圍的空氣明顯的清明起來,帶著安心的火熱,那些蘑菇在哀嚎的碎裂聲中落地變成焦炭,空氣中的孢子也變得脆弱起來,順著火星一觸即爆。
這時,塞雷婭感受到了無形的某種力道在影響自己的源石技藝。
“樹,還在哭泣。”
迷迭香的狀態也在鈣質化中好轉了些許,塞雷婭在她的指引下感覺到了族樹的某個界面,那以外是需要燒卻的癌症,那當中仍有獲救的可能。
也許是薩米最大的火炬在今晚燃燒,由生命迸出的光與熱值得所有生靈仰視。
而這大火炬的雪祀們是最痛苦的,因此,當那火焰消滅,留下瘦了一圈的黑黢黢的族樹時,他們也最為驚訝。
“感謝這孩子吧,族樹仍然能指引你們的道路。”
“剩下的,就是你們的工作了。”
尾聲
在一場無疾而終的考察之旅上,一行人終於得以正常地驅車返回。
羅德島分部的設立需要推遲,部族現在可要有自己的事情忙了,包括重建家園,維護族樹,清理附近相當範圍的汙染殘留。當然,他們也答應在一切之後給羅德島盡其所能地提供幫助,一個部族的許諾是很有分量的,哪怕他們的族樹現在長得像燒火棍。
博士的戰鬥中,戰士們仍在動作的殘骸幾乎堆成了京觀,寒檀最終把他們送別在了風雪中,戰士不曾視死如歸,而這樣的結局隨處可見,命運自盡頭落下帷幕,一位黜人將把這個消息帶往北地的山嶺——埃克提爾尼爾完成了最後的戰鬥。
提豐仍舊去帶領科考隊的調查,也許有一天她也會幫助羅德島的隊伍,艾爾啟承諾會來艦船上一敘,不過預言者口中的未來總是曖昧不清。
薩米的命運仍舊深埋的地下,也許哪天會破土而出,這次的經歷是預兆,是開端,亦或冰原上如常的一天,你們尚無從知曉。
陽光不強,雪花輕飄,這是個雪原上的好天氣。
可惜,在行動報告上出了些難題。
“我是為了給迷迭香找祝福出門的,是叫……對,安瑪的愛!但是最後也沒找到……是誰告訴我的?欸?對哦,是誰呢,我好像還知道了附近的地形……咦?想不起來了……”
“而且你說的博士和別人的對話也沒有發生,博士只是對著智能車感嘆了一下而已,萊茵的智能車是無人操控的。”
你點點頭,表示同意,當時智能車在所有人下車後就自己關車門跑了,自己還擔心了下怎麼回去,好消息是很快就有更需要擔心的了。
“欸,這麼一說總感覺好像忘記了什麼……但是不記得是什麼了。”
好吧,你略感遺憾地合上了記錄本,畢竟遇上邪魔,什麼事都不好記錄,也算是合情合理的吧?還能省你不少功夫……咳咳嗯,凱爾希看著呢。
“說起來,族樹怎麼會突然,額,變成蘑菇樹?這也是邪魔的表現形式?”你轉移了一個話題,凱爾希也思考了起來。
“邪魔的形式我們往往難以理解,一次的經驗未必能用在另一次上,不過,我當時在那些叢生的菌子中觀察到了許多種類,包括伊比利亞和薩爾貢的獨有種類。”
塞雷婭開著車,也注意到了你們的話題“我也注意到了些哥倫比亞的類別,是拓荒者可以尋找的食物之一……按理不應該在冰原有分佈。”
“難道這些是邪魔收集來的?按萊茵對花的研究,邪魔刻意利用了孢子大範圍傳播的性質嗎?”
“有可能,但邪魔目前的行動不像有目的性……也許,在邪魔的眼裡,伊比利亞和薩爾貢也不過咫尺距離吧。”
“說不定,是蘑菇利用了邪魔呢。”你提出了一個新的觀點,雖然伊芙利特似懂非懂,但也把注意力放到了你身上。
“畢竟邪魔最後沒能擴散,但孢子確實是散播到了本不可能到達的距離不是嗎,也許就有一些種群能夠在這片雪地繁衍出新的後代,或者在環境中衍化新的種群,它們只要將種子落到一片新的土地上,它們就已經成功了。”
塞雷婭聽完感慨了一句:“原來如此,生命會自己找到出路。”
而凱爾希沉默不語。
伊芙利特仍然似懂非懂,她決定不再關注這個話題。
“想不明白……先不管這些了,塞雷婭!這次你來了,是不是說萊茵那邊……?”
“嗯,告一段落了,雖然還有不少問題,赫默可能還要盯著那些人幾天,之前封閉實驗室把察帕特的雪祀都驚過來了……不過,一天的時間赫默還是有的,我來之前她答應了。”
“真的?好耶!”小火龍的表情從高興,到擔憂,再到高興,伴隨著尾巴欲揚先抑的表現,迷迭香悄悄用本子擋住臉笑了。
她正在看這次任務的筆記,還要把剛剛伊芙利特的表現記下來,突然她想起,還要給煌她們帶雪花,這是記好了的。
怎麼辦呢,她轉頭看了看車窗外,雪花仍在鬆散地落著,可這些帶不回去……忽然她看見遠處的森林裡,行著一頭擁有巨角和潔白皮毛的鉅鹿,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吸引住了迷迭香,那鹿似乎正望著這裡,低了低頭,在迷迭香的視野中掠過一叢灌木後消失了。
她忽然覺得兜帽裡沉甸甸的,摸了摸,一個冰涼的雪球靜靜呆在那裡,拿出便在她的手上融化了,留下兩個漂亮的冰花。
燃盡的部族裡,年輕的雪祀仍在向族樹祈求回應,她唸完禱文,靜靜地等待著。
那碳化的表皮上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響,一塊黑色的木片掉了下來,露出內裡新生的黃褐色木紋。
年輕的雪祀趕忙捧起木片,那確實是她渴求的密文板,其上幾乎是每個雪祀最初認識的紋樣——溫暖。
燒卻病礙,族樹仍在回應,而傷痛最終將化為那千道年輪中的一環。
(完)
寫完辣!寫完的時候甚至沒有話題了,令人感慨
我的蘿莉斯陪了我好久,類目。要是我寫文案一小時也有一百塊就好了,她好能掙錢。
下次還寫,等我打完博德之門3,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