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透進來了,我才意識到自己該處理屍體了。
骨頭敲不碎,太硬,我學著屠夫殺豬的順序,放了血開了膚,最讓我震驚的不是五臟六腑往外流,而是一個這麼瘦的人,竟然會有這麼多脂肪。
一個女人與一個男人第一次見面,不但上了床,還求死,男人還乾脆利落的同意了。
第一次她沒死,因為他遲疑了,以為是搞情趣。
第二次她死了,因為他相信了,甘願當個殺人犯。
臧sir合上了筆記,回想起了自己曾經辦過的一件相似的HelloKitty案。
同樣的碎屍,同樣的冷靜,兇手井井有條的把屍塊打包,嫻熟的塞進了玩偶裡。
現場有個女孩目擊了一切,她說母親被虐待了整整一個月才死,而兇手在法庭上卻表現得雲淡風輕、毫不在意,甚至在肅穆的法庭上還多次忍俊不禁。
從此之後臧sir就再也沒有忘卻那個兇手的眼神,極度張狂、輕蔑,以至於常年駐紮他的夢境中無法磨滅。
在媒體與輿論的發酵下,兩個案件已然演變成了一場殊途同歸的都市怪聞,只有臧sir願意去探尋案件背後的真相。
為什麼一個花季少女會突然尋死?又為什麼兇手能毫無徵兆的犯下滔天罪行?臧sir走街串巷,摸索了死者與兇手周邊的人際關係與家庭狀況,試圖尋找二者之間發生交集的原因。
為此上司不止一次批評了臧sir的擅自行動,認為他有點過度神經質的關注這個案件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兇手家中檢測出大量的魯米諾反應,有著完整的犯罪口供,動機也是一目瞭然,無非就是癮君子點了一個援交女,兩人嗑嗨造成一方性窒息死亡,兇手清醒後慌忙處理屍體又認為早已無力迴天才到警局自首,簡直就是板上釘釘。
而臧sir可以說是“誤入歧途”,在審視過一次人性的灰暗後就陷入了與社會脫鉤的狀態,不在乎功名利祿,也沒有足夠的時間經營家庭,導致最後人財兩空妻離子散。別人都在追兇,只有他是一意孤行的捋順細節,在程序正義與結果正義之間選擇了最不太平的一條路——個人正義
兇手名叫丁子聰,長相醜陋身材臃腫,幹著貨車司機的活苟且度日,有過一段畸形的戀愛關係,母親早逝父親不詳,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引人注目的經歷。
於是臧sir選擇先從與女性有關的角度切入,看看丁子聰是否具有相關的心理疾病,才導致其對一個素未相識的女性大打出手。
經調查發現,丁子聰的童年雖然缺席母愛,但他卻從未遺忘過自己的生母,家中蛻皮骯髒的牆壁上唯有掛著母親生前照片的區域格外光亮,自己也戴著母親的吊墜從不離手。
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發生關係的女性是一個拜金女,不過說是戀愛實際上只是丁子聰的單方面幻想,拜金女從未愛過丁子聰,就像癩蛤蟆吃不上天鵝肉,一個想要傍大款的女人能讓一個男人直觀的意識到經濟的差距,卻也暴露了丁子聰的受虐傾向,恐怕他一開始就貪圖著不對等的戀愛關係,並樂此不疲的在冷嘲熱諷中付出真心。
直到兩人在嗑嗨中上了床,拜金女一邊推開了他的臉避免直接接觸,一邊毫不畏懼的坐下用經血溫暖了丁子聰通往慾望的大門。
就這樣,丁子聰在一個女人月經期間破了處,直到拜金女離開他的生活後,那粗糲的手留下了炙熱的血,已然代替了潤滑油不斷重複著初夜的體驗。
這是一種病態的迷戀,厭倦了世俗的枯燥,嚐盡了一人的寂寥,早上打開窗戶沒有亮色的風景,只有灰色的、破爛不堪的居民樓與煙霧繚繞的顆粒。
臧sir初步判斷王子聰的殺人動機為過度厭女,兒時親眼目睹母親的死亡與獨來獨往的性格導致其對女性產生了天然的不自信與渴望,失敗的戀愛關係又加劇了他進一步的自卑,唯有在慾望中粉身碎骨才能遏制住對女性的愛恨交織,援交女這種同樣低等的身份且與大量男性發生過關係的性放縱確實很符合丁子聰的預期。
回過頭,如果丁子聰的口供屬實,那麼死者為什麼會要求對方殺死自己呢?
走訪死者家屬的過程並不順利,警方甚至連被害人的頭骨都沒有找到,這無疑讓受害者家屬的情緒更加波動。
為了安撫家屬的情緒、問出更多的信息,臧sir選擇了一個極為無情的安慰方式。
“香港平均每一個小時就有一個人失蹤,很多家長幾十年都不知道自己孩子的死活,你已經很幸運了。”他冷不丁的說道
人無法反對現實,這個道理在香港社會心照不宣。
死者名叫張佳梅,不久前才從內地遷移到香港,家庭成員有母親、姐姐、繼父共三人,其中只有繼父是本地人,還是個上了年歲動彈不得的老頭,得以看出母親為了移民定居在香港付出了不少心血。
張佳梅由於青春期叛逆的性格經常與母親吵架,但最根本的原因是她有一個做模特的夢想,年僅16歲的張佳梅就已經在通過節食塑型了。逼仄的屋內響徹著不合時宜的偶像歌曲,老乾媽與饅頭的搭配被MV中扭動身軀的模特打上了一層奢侈的光。
早已經歷過世事的母親幾乎每一天都會打擊張佳梅的模特夢,試圖通過貶低與謾罵將女兒從好高騖遠的幻想中逼出來,但東亞家庭的怪圈就是如此,母親不會讓步,女兒也不會。
張佳梅退學加入了模特的行列,離開了這個傷心欲絕的家,她穿起了那雙練習過無數次的高跟鞋,把腳跟牢牢的禁錮在一起,隨時準備踏入夢寐以求的舞臺,但與她同行的女孩卻早已揭示了“模特”真正的工作。
這群歪瓜裂棗的女性有胖有瘦,卻無一例外都跟好身材沾不上邊,普通人當不了那頭站在風口的豬,就只有被豬當墊腳石的命,很快她們走上了街濃妝豔抹,對著另一群普通的女孩編排著一模一樣的說辭。
當一天星探的收入微乎其微,即使她24小時連綿不斷的站街,換來的似乎也只有一頓廉價的麥當勞快餐,王佳梅很快意識到自己卑微的命運,而她反抗的手段也很簡單,用肉體換取源源不斷的金錢。
這個世界很奇怪,嫖娼的男人總是喜歡勸妓從良,不嫖娼的男人又總是自視清高,在張佳梅的攬客生涯裡有兩個客人最令她印象深刻,一個是瘦弱的富豪,長相磕磣想讓她當自己的女友,被直接婉拒了,另一個是儒雅隨和的書生,舉手投足間都讓張佳梅有談戀愛的感覺,以至於二人幾乎沒有金錢來往,但嫖娼都白嫖的書生能是什麼善茬。
漸漸的書生厭倦了張佳梅的床技,為了向女友證明自己的“忠誠”甚至不惜將她拉出來當面羞辱一番。
這可能是兇手與死者之間唯二相同的地方,他們都有一個錯誤的對象並對其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也有一個悲慘的家庭顯得與社會格格不入。
二人似“命中註定”般相遇,模糊了生死界限,一個想殺,一個求死,互相救贖,甚至不需有過多的交流,僅此一面才了無牽掛。
臧sir帶著自己的推理來到了探監的門口,他還有最後一個疑問等待丁子聰解答。
按照之前的調查結果,臧sir一五一十的將自己的結論在丁子聰面前陳述了出來,但丁子聰的表情卻沒有太大的波瀾,而是略帶疑惑的認為他想的太多,這讓臧sir反倒是率先慌亂了起來。
“我並不討厭女人,相反我很喜歡佳梅,我是討厭人,所以我殺了她。”
被世界拋棄的那天,張佳梅和丁子聰都在網上碰見了一個知趣的網友,二人對生與死都看的很輕,一個厭惡人下輩子不想再做人,一個嚮往聖經裡死後的天堂,不怕死。他們的房間裡有一扇窗戶,由於拉上了窗簾分不清白夜黑晝,就算如日方升也從未拉開。
那一天張佳梅鴉雀無聲許久後,丁子聰拉開了,在似有若無的陽光裡回想起張佳梅來面基的一瞬,她長得水靈漂亮也沒有嫌棄的神情,只是脫下了那個如裹腳布般的高跟鞋,與丁子聰暢聊了起來,一邊嗑一邊脫。
但二人的神智卻並沒有受到藥物的影響,在激烈的衝撞聲中,張佳梅用柔和又帶著堅定的腔調向丁子聰求死,他們兩都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以至於丁子聰誤以為這是一種情趣,用雙手扼住了她的喉嚨,直到表情由享受逐漸轉變成痛苦後才鬆了手。
這讓張佳梅的語氣又更進一步。
“為什麼停手?”
赤裸的她將丁子聰的手重新放回了自己的脖子上,苦苦懇求著死亡的到來,那一刻丁子聰才意識到張佳梅在幹什麼。
隨著胳膊的用力,二人的表情逐漸複雜。張佳梅在悽楚中流淚,卻又笑的釋懷,丁子聰在聲嘶力竭中露出了一絲快感,但更多是沾上鮮血的覺悟與掙扎煎熬的內心。
兩條貧窮卑賤的命迎來了自己的終點,在無人在意的貧民窟中一張嘎吱作響的床上,在一對援 交 少 女與貨車司機的軀殼裡。
“那你知道她懷孕了嗎?”
丁子聰在聽到臧sir說出這句話後大驚失色,瘋狂的撞擊玻璃拒絕回憶起那副場景。
他激進的表現無疑解答了臧sir心中的最後一個疑問,為什麼在分屍後自首,或許丁子聰在解剖時還抱有一絲逃跑的僥倖心理。直到他看見了手中血淋淋的孩子,以丁子聰下地獄換取了張佳梅上天堂的資格。
信聖經的張佳梅不能自殺,丁子聰給了她一個機會,但令丁子聰沒有想到的是張桂梅竟然懷有身孕,這使他再也無法忽視心中的罪惡感,逃亡的想法也徹底煙消雲散。
走出監獄的臧sir忽然明白了什麼,他重新找回了家人,也看見Hellokitty的小女孩重新拾起了生活,但同時他也拉開了窗簾,窗外有一個跟佳梅一樣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剛來香港,她提著行李箱仰望斑駁的香港,等待她的將會是什麼命運呢?
看得見風景的房間
《踏血尋梅》改編自2008年的轟動香港的一個真實案件,兇手丁啟泰在網上結實了死者王嘉梅,最後相約至一處大廈套房內進行性交,卻由於丁啟泰嗑藥失手殺死王嘉梅,清醒後殘忍分肢毀屍滅跡,據說還有一部分人肉流入餐飲市場,在當時是眾說紛紜。
不過案件本身的案情並不像影片那麼複雜,就是電影剛開始的初步判斷,一個癮君子磕嗨了殺了援 交女,所以在電影面世的時候有著不小的爭議,一部分人認為電影在美化兇手篡改案件,對死者極不尊重,另一部分人則認為改編電影具有改編成份本就是分內之事。
就我個人而言《踏血尋梅》確實對死者家屬沒有足夠的尊重,至少在這部電影裡即使兇手算不上美化,也不該套真實事件的噱頭去講人性的故事,但電影本身的出發點確實值得探討。
首先影片中的兇手是絕對不存在美化的,丁子聰就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底層人民形象,不存在什麼剝削與壓迫,純粹是缺愛導致其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從丁子聰與拜金女的戲份就得以看出,他不是不知道對方嫌棄自己,只是癩蛤蟆吃天鵝肉本就是一廂情願的浪漫,而他自己也甘願沉淪,對張佳美也算不上愛情,在第一次見面時很有可能僅僅只是把她當成拜金女的替代品,所以影片更多是在以寫實的角度、冷酷的鏡頭語言、血腥的畫面去解讀殺人犯與社會之間的影響。
至於電影中的張佳梅與現實中的一樣是實實在在的受害者,首先她並不拜金,因為在富豪男與儒雅書生之間她選擇了後者,且多次未收取費用,說明張佳梅更多時候是想憑藉自己的雙手在社會中立足,並組建一個理想的家庭,對於香港來說她是一個外來人,而對於社會而言她的身份同樣在一定程度上被排斥在外。
一個迫切想要與社會產生聯繫的人最後卻選擇了援交,那時她就已經變成了這個社會的受害者了,可能會有人說她有家人絕對有更好的選擇,但這類人心中的窗戶是有一層無法掀開的窗簾的,這是一種難以逾越的隔閡。
活著的人確實要學會怎麼主動打開窗戶,但拉上窗簾的人是必須要有人敲窗提醒她外面的陽光有多明媚、外面的世界有多廣闊的,要不然即使她打開窗戶,背後也只有一堵牆,看不見風景,也沒有生息。
很少有電影能讓我產生刻骨銘心的感覺,《踏血尋梅》做到了,有一些電影註定是一把刺向你心臟的刀刃,留在體內的痛感會讓你永遠無法再拾起這類影片觀看,坦然來講我並不喜歡導演毫不遮掩與修飾的探討人性,但我想或許市場上會需要這樣的電影去提醒、慰問人們的內心,永遠不要踏出那條死線,也永遠不要將苦難付諸於他人。
社會很殘酷,人也很累,我時常在想如果張佳梅活下來會是什麼樣?她還會回到剛來香港時的模樣嗎?
還是挺著個大肚子成為無人認領的寡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