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有主
又是一個雨林中的清晨。這地方從來不會有片刻安靜,茂密的樹冠之下,每一個生物都在為自己的吃喝拉撒繁衍生息奔忙不止,爭鬥不休。這是最純正的“大自然”,百分之百原汁原味。
現在是早上五點,而在林中徒步穿行的我已經開始身上冒汗了。在這裡我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冒汗,即使是現在,壓在我身上的熱帶空氣實際上還稍微涼快些也沒什麼幫助。我的眼鏡泛起一層薄霧,還不停地往下滑,不肯老老實實呆在鼻樑上。這裡酷熱的氣候對我這種歐洲體質格外要命,在這種片刻喘息不得的暑熱中每動一步都累得夠嗆,做什麼都像是在掙扎。
在我的前方是我的嚮導,她自稱勞拉,手中的砍刀起起落落,銀亮的刀光不斷閃動。這裡只有我們兩個,她是當地人,而我是個酷愛冒險,很想見識些“不同凡響”的東西的遊客。我們已經從皮烏拉河岸邊的營地出發約三小時了,她說這個方向上有些古老的東西,一個數千年前的失落文明留下的神像和工藝品什麼的。
“馬修,快點!”
我覺得她可能喜歡我。她是個很有吸引力的未婚女子,還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一個強大的獨立女性,能支撐起整個家庭。我會是那個遠道而來得到她的芳心的帥氣外鄉人嗎?恐怕夠嗆,二十五年前可能還差不多,但那時候她大概還沒出生。
“馬修!”
她已經在視野之外了,我拼了命跑起來追上了她。她確實已經開出了一條路,但還是得仔細挑選落腳點好從樹叢中擠過去。我的揹包和身體不住勾掛碰撞,害得我打了個趔趄,差點摔了個狗吃屎。真是活見鬼了。
“馬修!”
我終於推開最後一片灌木找到了她,只見她站在一塊石頭上,指向什麼東西。
哇哦。
在我們面前是一道拱門,已經幾乎融入叢林之中,但還是能看出是用一塊完整石料雕刻出來的。這東西大約有我三倍高,表面覆蓋著藤曼和雕刻的痕跡。湊近一點的話能看到雕刻的圖案和用某種我不能理解的語言寫就的詞句。這東西很古老,相當相當相當古老。
“看上面,那兒。”勞拉喊道。
我順著她的手指望去。門楣上裝點著浮雕圖案,一位女性兩手各持一柄權杖。她的身體結構有些詭異,肢體比例顯然不——
“你來的正是時候。”勞拉邊說邊從上面對我招手示意。我爬上岩石和她站在一起。這塊石頭頂部異常平坦,似乎是被刻意佈置在這裡的——就是刻意佈置在這裡的。
“注意看。”
我抬頭看向拱門,黎明的撫觸輕輕劃過,陽光沐浴在拱門之中。在晨曦的輝映下門裡的一切都閃耀著金色的光芒。我看到了男女老少的造像,全都背對我們,面向光芒。我意識到這裡的景觀是被設計者精心規劃出來的,為了讓這些古老的偶像和我們一起在真正的恩典中盪滌一切。
“著實精妙絕倫。”讚歎脫口而出。
“每年只會發生一次。”勞拉解釋道。“在這一刻我們和這裡的先民們融為一體,一同見證這樣的美景。”
“他們怎麼了?”
“和其他東西一樣,他們的時代過去了,現在只有森林記得他們了。”
幾分鐘後,這奇蹟般的一刻結束了,我從石頭上爬下來去檢視拱門的工藝。早已無人能辨的形象在石頭表面活靈活現,彷彿注視著什麼。可以注意到刻像表面還有顏料碎屑,應該是曾經表示皮膚的塗層僅剩的部分。所有人的視線都匯聚在了同一點,那一刻的光芒閃耀之處。設計者肯定付出了難以想象的心血才把石雕的眼神安排得如此精妙。
但其中有一個人物的形象明顯不同,那是一個穿著長袍的扭曲身影。背對太陽,面朝其他人,身形也明顯要更加高大,大概有其他人兩倍尺寸,雙臂伸展開來。不知是在擁抱人群還是阻止他們靠近?
這個穿著長袍的形象的臉被一大片從牆中生長出來的淺綠色藤曼蓋在了下面,我從口袋裡抽出摺疊刀,彈開了刀刃。
一隻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是勞拉。“不要。”她說道。
“怎麼了?”我問道。“不會有人發現的。”
“森林想要這些。”她說道。“我們不能在這裡冒犯森林的意願。”
我看著她笑出了聲。“我只是想把這東西臉上的藤曼弄掉一點,就想看看這石刻長什麼樣,小小地劃一刀,一兩天也就長回來了。”
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轉過身去。“你肯定會完蛋的。”她說。
我把注意力轉移回石刻和那些淺綠色植物上。這種植物似乎有些特殊,我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沒見過類似的東西。順著藤條我的視線一直跟到了一個鑿出的洞口上,這些藤曼彼此盤結著從裡面冒出來,看著就像電視櫃後面的走線一樣。
我把刀子頂在石刻面部周圍的植物上,起初還有些許抵抗的手感,很快這些植物就在我的刀刃之下屈服了,植物纖維紛紛脫落,露出了下面那張臉。
沒有臉。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五官,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團藤曼在兜帽的褶皺之下擠了出來,而且雕刻得異常精細。
這玩意兒壓根不是人類。
突然,有響亮的哭喊聲從遠處傳來。周圍好像一下子冷了下來,我打起了寒顫。我環視四周,大聲呼喊:“勞拉?”
沒人回答我。
我從拱門裡走了出來,從陰影中回到陽光的照耀之下,但是一點都沒能暖和起來。“勞拉??”我又大喊了一聲。
作為回應,大地猛然裂開,比我的腿還粗的藤曼從土裡噴了出來,帶著尖銳的怪叫衝進了陽光下。它們略微扭動了幾下,似乎在品嚐空氣,隨即向我撲來。
現在輪到我大聲尖叫了,不過我還沒忘記掉頭衝向我的揹包和那座石臺。我做到了,但也被追上了,我能感覺到像是有手指握住了我裸露在外的腿,我尖叫著轉過身去,用摺疊刀胡亂揮砍,但區區三英寸磨利的金屬拿這些古老的根系毫無辦法。帶著口器的藤曼捆住了我的腿,裡面藏著的針一樣的吸管刺破了我的皮膚和肌肉,貪婪地吮吸著其下流動的血液。我能感覺到我的生命和自由都在飛速流逝,被遠比我能想象的還要古老的力量掠走。
片刻之後,曾經是我的那個東西僅存的一點殘羹剩飯,作為對我冒犯之罪的懲罰,被徑直拖進了地底。
譯者注
這篇翻譯完成之後我一度沒敢發,而是花了點時間研究了一下我是不是哪搞錯了或者是不是我手裡的文本丟東西了。因為這本小說的設定和口吻一直是西梅斯整理各種回憶錄、記錄報告之類的東西,而我們剛看到的這玩意兒……顯然不對。不過後來我想開了,這東西要圓也能圓,就說是西梅斯想順手給末世的指揮官展示一下人類想象力過剩的年代被那些真正的科考隊啟發出了些什麼作品也說得過去,所以就先這樣,我們且看看後面會不會有吐槽這篇文字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