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良穗：今月照古人
開學的前幾天，我在學校保衛處那裡接受了培訓，其實也沒什麼太複雜的事情，保衛處主任說了些注意事項，每日的工作，防暴器材的使用等等。至於擒拿，防身這些武術，我就沒怎麼留意去聽了。
等其他幾個保安離開，主任將我叫住：
“小良，今天你第一天入職，要不和我喝兩杯吧，咱們聊聊天？”
“主任，我酒量不太好。”
“年輕人，酒量都是練出來的，多喝點就好了。”主任拉著我到保安室，“趁現在學生們還沒上學，咱們當保安的還能偷偷懶，等開學了可要幹活兒咯。”
“等等，我跟家裡說一聲，我妹妹還在家裡等著我。”我拿出電話。
“哦你還有個妹妹，多大了？”
“準備上小學呢。”
“平時是你帶著她，還是你爸媽帶著？不過看你打電話給你妹妹，估計你家裡就倆人——那應該是你帶著你妹妹。小良你可不容易呀。”主任略微思考了一下，就大概搞清楚我家裡什麼情況。
“其實家裡還......喂？小崽子，對，是我，我今晚要回晚一點，沒別的事，就是和同事喝點酒。”
我掛掉電話，主任擺出兩張凳子，撐起一個小桌板，從懷裡摸出兩瓶白酒，從裡面拿出幾碟小菜：“我這當頭兒的沒什麼錢，只能喝點便宜的，你可別太介意。”
“您可是主任，工資再怎麼說也比我們高。”我坐下來。
“高？哼，能高得到哪去？再高也是個保安而已。”主任“啵”的一聲將酒塞拔開，“人家校長賺的才叫多。別看我天天被那些老師叫著主任前主任後的，我每月都得為房租發愁呢。”
說著聊著，幾口酒下肚，那種火龍入腹的感覺又出來了，二人言語漸漸活絡。
“小夥子，你是哪裡人啊？怎麼想著來當保安？”
我早有應對的說辭。“我是農村出來的，以前跟著家裡出來做些小生意，後來出了意外，父母去世了。我還有個妹妹要養啊，但我沒什麼文化，就來當保安了。”
“臉上的疤咋回事兒？”
“小時候從山上摔下來過，給剮的。”
“哦......不過保安這一行可不好乾呀，特別是小學保安，事多還錢少。”
“我看著覺得還不錯的呀，就是呆在保安室裡，巡邏一下，看看門，而且我不怕累，能賺到錢就行。說不定以後還能升職，做到像您一樣的主任呢？”
“當主任有什麼好啊？天天煩這煩那，怕學生出事，怕有小混混進來，得管著手底下的保安，那校長呢，天天見他擱那兒下棋，賺的比我都多。”主任有些不滿，見我背景比較簡單，看上去就是個剛出社會的小夥子，不免放下一些心防，帶了幾句真心話。
小崽子就是校長讓她入學的，加上校長的女兒長得意外地像瓊華，我只見過校長一面，不好說他的壞話，只是默默地喝了一口酒。
“主任消消氣，您和保安們的辛苦，校長和老師們肯定都看在眼裡。”
“看在眼裡！看在眼裡咋不漲漲咱們的工資？就那點三瓜倆棗的，別說房租，小孩奶粉錢我也快抽不出來了，我一個主任，不得不找點外快來養家......”
“外快？主任您還有什麼賺錢的門路嗎？”我敏銳地捕捉到這一信息。
主任卻只咳嗽了一聲，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抬起酒杯：“哎喝多了喝多了，來，我敬你一杯，以後要好好努力工作，知道嗎？”
“是，主任，以後有什麼不懂的地方還得向您請教下。”我連忙應道。
每年的開學對學生來說都是災難性的，常常伴隨著無數學生的哀嚎，多少學生在開學前一晚對著整本空白的寒假作業無語凝噎。作為明朝人，我看著學校門口灰頭土臉的孩子，卻不懂他們的心情。為什麼他們要哭喪著臉？明明有書讀，怎麼還這副如喪考妣的樣子？
有過之前和小崽子她們四個同行的經歷，我對小孩子也沒什麼太大的反感。
遠遠地傳來一群小學生嬉鬧的聲音，幾個小孩將一個略大一點的孩子圍在中間，叫著嚷著，要大孩子去小賣部請客。
“想吃東西，沒問題！不過你們得認我俞兒當老大！”
小孩子們哪管那麼多，只要能吃零食，喊誰當老大都沒問題，於是一個個忙不迭地叫起來：
“俞老大！俞老大請客！”
“我們俞老大最好了！”
“你們既然認我當老大，以後要聽我的話，天天都能吃零食，知道嗎？”
“好！”“好的！”小孩們點頭如搗蒜，簇擁著那個“俞兒”去小賣部。
這群小孩，還叫上老大了，簡直就跟丐幫一樣，不過丐幫倒是叫“長老”“幫主”。我暗自偷笑，指著他們，向旁邊的保安示意了一下：
“那群小孩還挺有意思的。”
“哦，你說他們啊，領頭的那個叫石俞，小名叫俞兒，這石俞平時成績也不錯，也懂禮貌，經常會跟我們打招呼，就是喜歡拉幫結派的，不知道家裡幹什麼，花錢比較大方，經常給同學們請客，然後讓他們聽自己的話。不過嘛，這小孩子懂什麼啊？我小學那會兒也喜歡在班裡成立個什麼幫派，還被老師教訓了一頓。”一個保安大大咧咧地評價道。
“這些小孩天天不想著學習，整天學著電影電視劇搞幫派，當老大，他媽的，當學校是什麼，黑社會老巢嗎？”另一個保安嘲笑。
“確實，現在有書讀已經很幸福了，還天天不務正業。”我讚許。
“小孩都能搞幫派了，那咱們當保安的也能搞一個，就叫保安司令部。”
“你當你是誰，東北的張學良嗎？”
“張學良可不是我，是咱們主任。他才是咱們的保安總司令。”兩個保安互相拌著嘴。
我拿起水杯，微微啜了一口熱水。
“良爺！”
兩個保安停住話頭，我放下水杯，扭頭望去，小崽子墊著腳尖，將一個飯盒舉得高高的：“良爺這窗戶太高了，我夠不到......”
“小崽子？你不是在家裡學習嗎？”我接過飯盒，將校門打開一個小縫，滿穗“哧溜”一下溜進來。
“良爺你上班要上到七八點呀，飯點早過了，反正我在家裡也只是學習，順便做個飯帶給你吃嘛，餓肚子可不好受。”滿穗將飯盒打開，“快吃吧良爺，今天做的水煮牛肉，清炒白菜和酸甜蝦仁。”
我湊過去深深聞了一口，好香。
“太謝謝你了小崽子。”
我迫不及待接過滿穗一同帶來的筷子大快朵頤。
旁邊倆保安閒不住了：
“哎，咋我就沒家裡人給我送飯呢。”
“是啊，我還得點外賣。”
“小妹妹，你多大了啊？在哪裡讀書啊？”
滿穗乖巧地回答：“叔叔我叫穗兒，今年14歲，準備在這裡讀書。”
“14歲，該上初中了吧？”
“我妹妹之前生過病，耽誤了幾年。”我連忙解釋。
“良哥，你妹妹可真懂事，還給你做晚飯。”
“要是以後等你妹妹長大了，誰娶了她可太幸福了，哈哈哈哈。”一個保安拍著我的肩膀笑道。
“行了行了，我們去巡邏吧，該幹活兒了。”另一個保安戴上帽子。
滿穗手捏了捏衣角，微微側著頭看向我，見我還在大口大口吃著飯，對他們說的話無動於衷，悄悄跺了跺腳。
呆木頭。
“良爺，你喜歡我做的飯嗎？”滿穗突然問了一句。
“喜歡，我當然喜歡你......”我一邊說一邊將嘴裡剩下一點飯嚥下去，卻突然被噎住了，嗆了幾下：“做的飯。”
“那良爺你以後想一直吃嗎？”滿穗又問。
“想啊肯定想。”我點點頭，抹了抹嘴。當了保安就不能回家吃晚飯，小崽子能送飯過來，那是再好不過，點外賣可太貴了。
滿穗不說話了，只是抿著嘴暗暗地微笑。
“對了小崽子，你今天在家裡學得怎麼樣？”
“我覺得還挺簡單的，沒什麼難度，就是這個洋文有點頭疼，這個什麼單詞背得我頭昏腦漲。”
“一步步慢慢來，不著急，你的起點已經比別人高很多了。”
滿穗將飯盒和筷子收好，看了看我：“良爺，你什麼時候下班？我要不要現在回去？”
我盯著牆上的鐘：“今天學生走得比較早，沒什麼事我應該可以先走，不過等他們巡邏完回來再說吧。”
沒過多時，兩個保安回來保安室，我和滿穗跟他們道別。
“哎？這麼早走？行吧，我倆再守一會兒吧，等值晚班的人過來交接再回去。”一個保安扭了扭有點痠痛的腰。
“兩位兄弟辛苦了。”我向他們拱了拱手，便和小崽子回去了。
往後幾天沒什麼分別，都是坐保安室裡，時不時出去巡邏下，看看有沒有被老師留堂的學生。這天，學生已經差不多走光了，我和另一個保安照常巡樓，走了沒幾步，那個保安突然蹲下來：“哎喲，我肚子疼，肯定是剛才吃的外賣不乾淨。”
“我這裡先繼續巡邏吧，你去上廁所，上完回保安室休息下去，我一個人搞得定。”我對他說。
“好，嘶——受不了了。”他往廁所一路小跑。
我接著走路，路過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傳來幾句不和諧的聲音：
“請你好好考慮一下，到底能不能借我們一點錢？”
“我......我真沒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