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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源詛咒:舊神話與哭泣時代
古神之夢,殆類前啟蒙時代的神權統治,囿個體於神話專制之中,享用著待成者們對未知的惶恐。待成者,畏懼混沌,抗拒自由,央求母體蔭護,直至待成先殤,化作信使,紆結新生的軫念喚來蒼月,嗾使獵人結束千年的哭聲。
自哭泣中死去,如何懷揣記憶從哭泣中醒來,不再忘卻夢中的何以哭,這是殺死我等的迷迭芬芳給予沈眠之人的微薄啟蒙。
淚水過後,今時回味,那芬芳的本質究竟為何?
一、混血水銀
水銀/汞是人類熟知的液態重金屬,性質穩定,易於合金,應用範圍十分廣泛。自然界中,水銀單質稀微,大多以礦物辰砂的形態存在,基礎成分是硫化汞(HgS),為鍊汞的主要原料。
早在先古,中華大地上既有辰砂的記載,甲骨文作“丹”,雙名丹砂。秦漢以來,道家口中“煉丹”一術,即取丹砂,煉製長生之藥。丹砂色呈大紅,近赤心朱木,故又名硃砂,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此“朱”便指作紅色顏料的辰砂。
辰砂
西方史上,鍊金術(alchemy)義同煉丹術,亦發端對這類汞硫物的觀察與實踐。帕諾波利斯的佐西莫斯(Zosimos of Panopolis)是汞硫反應現象的敏銳思考者,他常記錄下自己夢中的所見所聞,聲言那些夢裡肢解金屬人的屠戮者是一種特殊的液體,乃金屬嬗變的轉化劑。
帕諾波利斯的佐西莫斯 半身像
佐西莫斯將這種作為所有金屬基底的轉化劑稱作硫水、聖水,並賦予藥粉“xerion”之名,意形容它治癒改善賤金屬(base metal)的能力。公元7世紀,這一強大轉化劑終迎來它最廣為人知的名號——哲人石(philosopher's stone)。
哲人石煉成法,大方之間,莫衷一是,但多涉及二元物質的結合。早期著述慣用人格名稱、天體代指製造所需的兩種物質,如“太陽和月亮”、“伽布里蒂烏斯和貝亞(Gabricus and Beya)”等,在此之前,硫和汞最為常用。
硫和汞是對合成哲人石的兩種物質的代稱,非指單純的化學元素,二者分別表示固熱乾和液冷溼兩股性質,彼此互補濟成,所以也稱哲學硫(philosophic sulfur)和哲學汞(philosophic mercury)。現實硫與現實汞凝結成辰砂,乾的硫本原與溼的汞本原轉化為金屬。不同純度的硫和汞,依不同配比生各色產物,哲人石當屬最完美者,因為“它含有能把其他金屬變成黃金的金的‘種子’”。
The Hermetical Triumph. 扉頁:頂部“三角形的鳥”象徵哲人石
《血源詛咒》裡,水銀子彈完成態的製作原理,冥冥中契合了上述始源的二元混合理論。註文有言,一般的子彈對怪獸無效,所以一定要使用融合持有者自身血液的水銀子彈,其威力大半取決於持有者的血質。
血源詛咒 物品說明 水銀子彈
水銀子彈混血製得,象徵的正是遊戲世界觀下,借血代硫的“哲人石”煉成法。用之殺死獸化者,除明示水銀的劇烈毒性,還暗喻“哲人石”對病患的轉化,治癒寐中獸性之愚賤(賤金屬),復歸寤來人性之可貴(貴金屬)。
血源詛咒 開場動畫
關照主題之餘,血對硫的變通,適有緣情可循。人血離體,尚存餘溫,少時乾結,些許特點大抵與硫的固熱乾性吻合。血對硫的變通,還有效用可考。經典哲人石煉成對容器、火候、時間都有嚴格要求,倘每每伏案炮製,恐有失獵人迅猛形象之塑造,不利槍械戰鬥機制之活化,致實操節奏與作品定位相悖甚遠。
可見,水銀子彈製備力求融固快捷,人血的凝血機制頗有發揮,於是一拍即合。不過,呈血思路若干種,不限預採血、屍採血,遊戲偏偏看中了實時的抽血換彈。
合成用血,不宜先凝,為求液態保藏,或去除血內凝血細胞及因子,或加入抗凝劑。但製備途中,凝固過程不可或缺,血液功能必然完好,且應維持溫熱,催化混成,方呼應上硫的固熱乾性,此點興能牽強解釋獵人為何不遷就血瓶和冷屍。
血源詛咒 抽血換彈
鮮純人血,促進子彈合成,稟賦血質,補正子彈威力。所謂血質,語焉不詳,逐字拆解,可釋為血的質量/品質/程度等。遊戲裡,人血成分含糊不清,品質差異隻言片語,血質越高,子彈越傷,究其機制,是混合用血徑自施效,還是上位眷注加持神威,實不可知。
血源詛咒 物品說明 骨髓灰
假血質依用血情況施效,加骨髓灰確當益進增傷。
骨髓灰的強化作用或取自骨髓的造血功能。真實人血非均一單體,含血漿和血細胞兩大組分,紅骨髓是製造血細胞的基本場所。附會之下,加以揆度,額外填充的骨髓灰令單枚子彈血細胞含量增加,變相提升了血液成分與機能,換言之,暫時提高了血的質量/品質/程度等,子彈傷害驟長。
血液分層圖:上層為血漿層,中層及下層為血細胞層
諸銃械間,發子彈、賴血質者居多,唯“火焰噴射器”和“迷迭香”有別。兩者化變觸媒,各有青睞,一方火焰似血/硫而生,一方聖霧如水銀而成。
血源詛咒 物品說明 火焰噴射器和迷迭香
水銀子彈經“迷迭香”釋放霧一過程,與工業領域利用辰砂製取單質水銀異曲同工。火法鍊汞工藝含辰砂的氧化焙燒,水銀的冷凝回收兩步。封閉爐內,硫化汞在略高於水銀沸點的溫度下劇烈分解,形成極不穩定的水銀氧化物,繼而還原為單質水銀蒸氣,趨向冷凝。
火法鍊汞 簡易流程圖
水銀蒸氣毒性深烈,長期曝露危害匪淺,輕則嘔吐腹瀉,頭暈目眩,重則蝕齒脫髮,毀害器官,殺傷力雖不及聖霧,但遺害不可小覷。目前,學術界普遍認為,水銀毒積之處首當其衝在腦,順肺和毛孔滲入機體後,金屬水銀能有效透過血腦屏障沉積腦部,引發神經元減少和細胞結構破壞,造成腦功能損傷。
汞蒸氣在體內的代謝運輸 示意圖
水銀性毒,尤害神經,然負藥用。傳統中醫理論講,辰砂毒,可入藥,甘寒質重,專歸心經,清心鎮靜,安神解毒,兼治癲癇、驚悸、失眠等症。
辰砂安神,乃中醫普方,亦為科研領域關注。研究顯示,服用硃砂安神丸後的大鼠,表現出條件性恐懼行為的抑制,慢波睡眠延長,驚覺反應減少至消失,推測可能源於辰砂對杏仁核單胺類遞質釋放的調節,以及對海馬突觸結構的保護性調控。
辰砂安神,水銀傷神,二者性理殊異,許因辰砂相比金屬汞及其他汞類化合物,於人體內的吸收、轉運、累積偏弱,又以“水飛法”炮製,避免高溫,分解出的可溶性有毒物質較少。
辰砂藥理機制 示意圖
由此,“迷迭香”介水銀子彈噴灑出的聖霧,有了混血水銀/哲人石/辰砂,幾重意象的交織。
若持混血水銀,聖霧便作水銀劇毒與秘法神威的糅合,夢裡格殺四方;若執鍊金混成,聖霧就保有哲人石的屬性,借殺伐實現從獸性到人性的轉化;而若攜安撫夢者的理想,聖霧則稍許暗合現實中辰砂的藥理,蘊含使對象從夢魘中解脫,重獲安寧之意。
最終,聖霧越人血的鮮腥,水銀的濃稠,化一道清心安神的方劑,帶領夢者溶入大海的寧謐。在那裡,它尋得歸宿,想來不止緣起少女與海洋,淚水與露滴,還有那同樣沁人心髓的芬芳在虛空中竊竊指引。
二、迷迭香氛
這點花是迷迭香,表示記憶的。愛人,你要記好。
—— 威廉·莎士比亞. 《哈姆雷特》
瘋掉的奧菲莉婭(Hamlet)遞花向前,殊不知,眼前之人並非心之所屬,這句只憑眼中之人送去的花語,不幸成為她身前一抹迷幻的泡影,隨漪淪盪漾,消澌散去。
John Everett Millais. Ophelia. 1851-1852
迷迭香生自地中海,天然芬芳,清香宜人,傳言安神醒腦,故與“記憶”的花語相得益彰,其語有對外在珍重的祈禱,願事物永駐,有對內在美好的祈福,願精神永存。以往,人們期許外物令目下駐留,或現儀式典禮,或現飲食起居,今論及“血源”,這“駐留”之意被闡發進守神、降神、醒神三處,投射出人們夢中的各層願景。
迷迭香 Rosmarinus officinalis
喜結良緣日,眾人謹懷駐留心意,祝頌連理情義不渝,茲時,迷迭香是幸福的代言。
遙望亨利八世昔年大娶,克里維斯的安妮(Anne of Cleves),“頭戴黃金與寶石的華冠,上面插滿迷迭香”。儘管,這華冠未佑得雙方終身愛情海枯石爛,卻祝成二人日後友誼地久天長。
忠貞愛情,難能可貴,引世人共求,迷迭香的芬芳從富麗殿堂,飄入待字閨房。傳說,那兒的女子們將迷迭香放入枕中履內,希冀讓她們在夢裡相遇愛情,提前見到自己的命中情郎。
哈蘭特一位鰥夫也在用迷迭香裝點自己的婚禮,同天他亡妻的葬禮上,這淡淡的芳香竟亦脈脈傳情。葬禮的迷迭香,寓意對故人依依不捨的思戀,寓意對靈魂永安長眠的祝願。甚至有迷迭香的葬禮與婚禮相伴時,連這婚禮都變得完滿了,瞧那美麗的朱麗葉(Romeo and Juliet),“在年輕時候結了婚而死去,才是最幸福不過的。揩乾你們的眼淚,把你們的香花散佈在這美麗的屍體上,按照著習慣,把她穿著盛裝抬到教堂裡去”。
截自 Gustav Klimt. Theatre of Shakespeare. 1886
萬物如流,皆渴求舊情,念慕昔景,迷迭香遂將婚禮與葬禮聯繫在了一起。而回歸遊戲,守神儀式恰似神的葬禮,神未真消亡,蓋是入寐,降神儀式恰似神的婚禮,神未真嫁娶,蓋是借胎。
蘇美魯人的地宮陵寢,爐盞香具陳設遍地。為守護古神沉眠,人們織造眠繭,焚香障絕,又吸香濡染,出神入幻,與被引導入寐的古神作精神勾連。在這瀰漫的香氣中,古神意志淹漫人間造就之時代情緒得以維繫,神魅下的集體潛意識心理得以承繼,精神迷離的人們祈求著神治的長存永續。
血源詛咒 設定圖 金盃迷宮
作為降神儀式裡與古神媾合,分娩神子的人媒,蘇美魯女王或經歷著比平素守神儀式更深刻的致幻體驗。當身體的感觸超越腦內意象,意識與夢境聯繫加深,夢境愈清晰,神交愈真切,她終實現與上位者的結合,斷新生的啼哭告別人間,獻新鮮的血肉留存夢魘。
血源詛咒 女王雅南
儀式焚香,隱含由嗅覺通路和體液循環上行刺激意識中樞的機制,致實景幻境難分難解,心智靈竅神通鬼迷,近身中妖法巫術。誠然,即便是巫法,遊戲所焚之香未見得須是迷迭香,只是迷迭香“記憶”的花語實能給人以遐想,其曖昧功效在人間的巫法實踐中另有體現。
迷迭香常被認為具有障護淨化的功用。服飲迷迭香茶,可化解躁慮,改善情緒,用迷迭香泡過的水擦拭他人使用過和帶入來的器物,將迷迭香花葉、粉末撒在房間角落等等,均能起到辟邪祛穢的效果。此外,潛意識世界裡,迷迭香也抵禦著邪靈的侵犯,據說法蘭西的讓娜( Jeanne de France )便曾在與女兒的信中寫下,把一株迷迭香放於睡者枕後,保障睡眠,驅除噩夢的做法。
迷迭香的護佑驅邪,許看作對安神醒腦之用的擴想,自精神世界延申至物質世界,自意識世界延伸至潛意識世界。反觀“血源”,如果說存在類似的儀式巫法,例如用薰香,御衛古神長眠,教集體陷入精神中毒,影響潛意識世界,那麼困眾人於古神夢境,就和現實人們祈求諸如迷迭香等外物,對物質精神世界形成干涉的情況相埒。
迷迭香茶
驅邪與否不可深究,迷迭香在精神調養方面確有它的價值。現代意義上,取各類香材或其提取物,通過蒸潤吸敷等手段,置人浸沐香氛,以舒緩心神,安養身體,世人統稱芳香療法(aromatherapy),而迷迭香用於芳香療法,有益精神健康的同時,更有助促進人的思維、記憶等精神活動。
相較薰衣草的鎮靜安神,迷迭香似乎更偏好意識的激活,記憶的喚醒。人們發現,迷迭香可顯著提高成人受試認知活動相關的氧合血紅蛋白濃度,所含迷迭香酸化合物或對人體由乙酰膽鹼類通路介導的行為有易化效應。並且,迷迭香還能有效加強人短時記憶向長時記憶轉換的二級記憶,不類薰衣草那般減損工作記憶,此正應驗了它“記憶”的花語。
迷迭香提振精神,強化覺醒,使其對睡眠的影響與俗間印象尚存分歧。從採用多種芳香物作吸入式調理的研究結果來看,迷迭香雖能增強認知,卻無法明顯減少日間嗜睡症狀,改觀受試的睡眠質量。
芳香療法 Aromatherapy
興是這般,夢裡的“迷迭香”沒能驅散夢魘,只得靠殺死懵懂夢者,使之醒神。它拒絕了羈寓夢境的祈願,嘗試歸還人們本該忘卻的心念。
不過,另有人說,迷迭香殺不了人,是混血水銀殺了人,因為夢中的你不管如何覺醒,都無法迴歸現實。現實的醒以夢中的不醒為前提,夢中的永恆不醒,即是死去,方到現實中來。夢中的醒,回報的是夢魘的真,夢中的迷迭香,強化的是夢境的實,所以唯有殺人的“迷迭香”,才能解救囚徒,脫離潛意識的牢籠。
絕人夢中覺醒的混血水銀假迷迭香之名,完成了促人現實覺醒的迷迭香的醒神之用。至此,芬芳之氛與鹹膩之鬱合為一氣,夢裡的“迷迭香”融通了現實的迷迭香,人們的覺醒也從夢境抵達了現實。
三、從睡眠理論到“血源”夢境
伴著迷迭香氣,人在不同世界甦醒,覺醒於物質世界,是生活的奔波忙碌,覺醒於精神世界,是睡夢的離迷詭奇。夢總入睡潛來,可睡者未必做夢,即便有夢,亦未必念念不忘,虛實分明,沉寂的意識,彼時何處可去。
悄然睡意讓本清醒的意識昏困,腦電活動緩平,在熬過幻覺頻發的入睡期後,人們陷入階段交替的週期性睡眠。最先是意識下沉較淺,容易驚覺的N1階段,接著是初露睡眠錠(sleep spindles)和K複合波(K-complexes),罕被喚醒的N2階段,再到低頻率的Δ波佔據主導的N3階段,人的意識沉至谷低,慢波睡眠(slow-wave sleep, SWS)開啟。
慢波睡眠尾聲,機體略有覺醒,生理指標增高,眼球快速轉動,腦電慢波成分減少,出現和清醒狀態下相近的gamma波。這一特殊階段稱為快速眼動睡眠(REM sleep),相應先前的三個階段合稱為非快速眼動睡眠(NREM sleep)。
每個夜晚,人們都經歷著這兩類睡眠的互繼更迭,之間偶有發夢。幸有夢者,猝然醒來,常道不明所做之夢為何開始,為何結束,只訴無法控制夢境內容,無法控制自身舉動,甚至失去對客觀自我的觀察和反思,無奈被動遵從。
不同睡眠階段腦電波 示意圖
人腦之夢,自REM期,形象生動,情緒濃重,可多為怪誕情節和負面情感,相反NREM期更偏語義抽象,怪異不適感較弱。噩夢(nightmare)就常見於REM期,其境熟悉亦陌生,有真實情景的扭曲,有虛妄慾念的臆構,行為色彩慣激烈挑釁,故事展開慣清奇跳躍,醒來印象雖支離破碎,然籠罩心神的當時氛圍往往揮之不去。
或許,雅南城原本也非此番景緻。那熟悉的街道尖頂,人畜犬鴉,扭曲畸變,嫁接混搭,於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便是夢思的潤飾,它讓不連貫、無序化的夢變得似乎可予理解,實則遮掩了深刻改造人間意識的夢魘源頭。
雅南人與夢魘源頭,譬若土著與塔布(taboo)的關係。原始圖騰崇拜裡,“塔布”一詞具神聖與不潔的雙重含義。馮特(Wilhelm Maximilian Wundt)認為,“神聖”與“不潔”元初不分,齊表懼怕與之接觸,誤觸神聖不潔之物,定造次冒犯,罹遭詛咒,為避禍端,須設禁忌,高懸以仰敬,崇拜和畏懼之情遂得分流。但是,塔布高懸,又激起原始本能,打破戒律,發洩衝動,並在滿足後,愧疚懊悔,補償贖罪,祈求神魔寬宥。如此,借儀式、教條世世漸淫,代代傳承的塔布,與本能間的衝突未能化解,其孕育的矛盾情感,反在集體潛意識內種下固著的心結。
畏懼神血,渴望神血,畏懼神知,渴望神知。原始本能,不禁神秘誘惑,執迷真實,憧憬神聖,罔顧遺志,越犯禁忌,沾染不潔,以致招來滅頂之災,施降恐怖夢魘。這縈繞雅南,有關源頭的矛盾情感一樣深重不解。
血源詛咒 勞倫斯的獸化頭骨
REM期發夢,人腦邊緣系統(limbic system)高度激活,背外側前額葉皮層(dorsolateral prefrontal cortex, DLPFC)顯著抑制,表明行原始心理機能的古舊皮質系統(allocortex and periallocortex)的皮層核團,在行高級認知調控機能的新皮質系統(neocortex)的重要位點失活之刻,或上位掌控REM期夢境的形成,突出情緒體驗。
影響情緒記憶的腦區中,邊緣系統的海馬體(hippocampus)和杏仁核(amygdala)最為關鍵,REM期均有激活。海馬體令短時記憶向長時記憶轉化,杏仁核負責情緒,特別是恐懼的加工及關聯行為的習得。所以,當人入睡,意識懈怠時,海馬體“失控”,肆意拼湊凌亂記憶,杏仁核“放縱”,恣情呼喚隱抑恐懼,噩夢隨之來臨。
邊緣系統 limbic system,海馬體 hippocampus,杏仁核 amygdala
“血源”最惡之地,理歸噩夢邊境,尋關底亞彌達拉,須扁桃狀石頭作媒。亞彌達拉,名同司恐懼情緒的人腦杏仁核,後者形如扁桃(almond),原取扁桃的拉丁文(prunus amygdalus)得名扁桃核,故合扁桃狀石頭之喻。
血源詛咒 扁桃狀石頭和扁桃仁
杏仁核身處邊緣系統,亞彌達拉棲息噩夢邊境。邊境地帶,地貌原始,幾無人跡,對應邊緣系統的古舊屬性,遍地毒潭怪石,極詭至奇,對應杏仁核等古舊皮質結構對夢境的源頭演繹。和雅南的理性崩潰,宗教瘋狂不同,噩夢邊境代表古老的創傷和恐懼,它遠疏一切信仰意圖,盡顯混沌野性。
血源詛咒 設定圖 噩夢邊境
邊境遠眺,崖下海市似漁村,漁村俯瞰,灘前水影似雅南。雅南城中,乾坤貫通,經緯延展,此地天庭壓地府,新垣葬舊骸,風雪遮雲堡,幽森會月臺,阡徑通屍骨,密塾藏瞳睞,偌大夢境彷彿由多個空間嵌套、聯通,抑或自相暌絕,仗神魔祭器,穿梭而往來。
“血源”夢境依墓碑劃別,主體為無形亞丹統攝下的蘇美魯都城雅南。曾經,有異鄉來客,故址之上壘砌新城,攫取沉淪地底的舊血,揭開塵封歲月的神話。古老傳說破朽土發皇,令異鄉雅南立邊末信仰,邊末人事雖受亞丹信仰牽制歸化,卻仍保有獨特的體系風俗。新生的崇拜,際遇神聖之諭,邂逅妖蠱之言,血的塔布,眼的禁忌,皆因引出意識的位格,遭城的遺忘掩埋,不予可見,獨那蒼白的月亮,闢溫柔之港,伺候雪恨的赤夜。
血源詛咒 獵人夢境
無形亞丹和月之精靈,共染血與月,各自構築雅南夢境和獵人夢境,是遊戲所望詮釋的“血源”的詛咒,其彼此糾纏,相互牴牾的兩面。
每個古神都會失去神子,然後渴望他們的代替品,亞丹如是,便有了雅南,有了亞莉安娜,有了假約瑟夫卡,有了無數輪的守護,無數回的祭胎。亞丹的追隨者自古追尋它的本質,反覆經歷同一個夢,他們是否像今天的雅南一樣,幻想過創造新的神話,哪怕結局覆滅,一切圮為黃沙。
血源詛咒 物品說明 衰弱羅倫城金盃
犧牲的幼胎,入夢變身嬌小天真的使者/ししゃ,這些待成的死者/ししゃ,簇擁相聚,教悲怨彙集,誕下熟成的蒼白之月。月亮匿幼時殘穢,作信物締約,死者無法如願甦醒,被擄進獵人夢境,接受血與月的輪迴。獵人一遍遍死去,一遍遍召還,不得脫身,唯使命盡畢,方拜領格曼的慈悲,襯花前月下,真正地醒來~
血源詛咒 設定圖 月之精靈
睡者入夢出夢,意識起伏遷移,而禁錮於夢的獵人,則在源頭不一的夢境裡來去輾轉,切身感知著夢中自我的生死遊離。從雅南主城到未見之村,再到月之夢魘 ,獵人層層剝離心象幻影,步步迫近慾望腹地,觸碰血之子的搖籃,這對集體潛意識空間的挖掘,好比夢的解析,袒露出被潤飾深藏的根鬚。
生死之間,獵人的“存在”本身也發生著質的變化,如侵入夢境的程度,意識沉浮游離。
失血之人,意識恍惚,魂魄渙散,瀕臨醒寤,或返獵人夢境,借血瓶輸血,旨在穩固心神,凝聚精氣,保自我存在之清晰,阻個體實質之枯竭。常規血瓶外,旁種採血效用約同,補益更佳。舉約瑟夫卡的血瓶,觀色澤,泛黃透亮,近血清,無加抗凝,萃收一瓶,故較常規採血精純,效果甚勝。
血源詛咒 物品說明 血瓶和血清
恢復血量,避免死亡,維持“清醒”睡夢,以此類推,鎮靜劑、解毒藥等俱與血瓶等效,且鎮靜劑本是濃稠人血,飲血竟可安神,應是獸性壓過覺醒。
血源詛咒 物品說明 鎮靜劑
藍色靈藥,黑鉛靈藥,兩者左右盈虛,改變個體實質。藍色靈藥為麻醉藥,麻痺大腦不成,卻使存在稀薄,蓋腦中古舊夢源區域通路受到抑制,侵入程度降低。與之相反,提煉自絕望夢魘的黑鉛靈藥,意在加重實質,即像杏仁核分泌的多巴胺,讓人沉溺蜃景,難以動彈自拔。
血源詛咒 物品說明 藍色靈藥和黑鉛靈藥
憑寶具利器,獵人斥啟蒙狂亂,戒嗜血縱慾,即便血月當空,不為夢魘裹挾,遊刃有餘,掌控夢中意識的主動性。現實裡,這種主動性亦見諸述文,記載著夢者清楚意識到身處夢境,把握自己的思想行為,乃至操縱夢的內容等案例,這類案例後統稱清明夢(lucid dream)。
19世紀,博斯科慈幼會(Salesians of Don Bosco, SDB)的創始人,意大利神父唐·博斯科(Don Bosco)屢稱靈魂出竅,遊歷地獄仙境,其敘述詳實,惟妙惟肖,遂獲夢聖(Dreaming Saint)之名。然而,多個世紀來,像博斯科這樣關於清明夢的自陳,鑑於未有客觀證據,始終飽受學術界的質疑,直到20世紀70年代末,清明夢才首次在睡眠的REM期得到證實。
Don Bosco la Torino în 1880
清明夢多發於REM期向清醒態的過渡階段,此時背外側前額葉(DLPEC)、楔前葉(Precuneus)等腦區重新激活,gamma腦電活躍度增加,自我反思(self-reflection)和意志控制(volitional control)等元認知機制復現。
非清明夢下,夢者通常喪失清醒時對新異事物的關注和辨別能力,情節多麼荒誕,形象多麼怪異,皆喚不起主體的覺知。但清明夢裡,這一現象恢復,夢者意識到不尋常之處,例如誰是他不認識的人,什麼是他本做不到的事,並能學習利用夢境規則,影響行為,達到自己的目的。
對於勇敢的獵人來說,血源夢境恰是這樣一場斬妖除魔的清明夢。遵循內心的篤定目標,控制熟悉的陌生軀殼,理解峻惡的環境關卡,掌握兇殘的敵人殺招,克服夢魘的他不再是一具隨波逐流的月亮傀儡,他破除世界的障蔽,迎接境界的登升。
血源詛咒 相見
懷揣勇氣,入清明夢,固然自在輕盈,無所畏忌,可若屈服恐懼,夢魘便蠱惑侵擾,致人癲痴惘迷,不能自決。
清明夢的一種極端反例稱作睡眠麻痺(sleep paralysis),俗稱鬼壓床,剔除嗜睡症(narcolepsy)因素,指入睡醒前,人在完全清醒意識到周圍環境的情況下,大部分身體無法移動,只餘眼球觀察,且具強烈末日感和逃離感的異態睡眠,其原理可能與睡眠下的肌張力缺失(muscle atonia)有關,因此與REM期睡眠、清明夢有機制上的聯繫。
睡眠麻痺發生時伴有幻覺,如視聽感官幻覺,浮空墜落幻覺,靈魂出竅式的自體觀視,和感到胸悶氣短,窒息欲死的夢魔幻覺(incubus hallucinations)。
睡眠麻痺及夢魔幻覺,是夢魔症(incubus syndrome)的主要表徵。語中的“incubus ”即西方傳說的男夢魘/魅魔/夢魔,它形如矮小魔鬼,深夜溜入閨房,站在熟睡女子胸上,乘昏睡與之交合,被騷擾的女子則感到包括近夢魔幻覺在內的複合體驗。
Henry Fuseli. The Nightmare. 1781
有關夢魔的傳說和對夢魔症的描述,與血源女性夢媾的情節多有相似,經驗者們雖能把捉意識,卻處在夢境清醒的臨界點,無力反抗,這與入清明夢的獵人的感受大為不同。
“血源”世界觀下,為降神儀式備孕的女性本經受著同族裡最為嚴酷的桎梏,舉目擁戴不過是族群體制的約束,實際上,近睡眠麻痺樣的被縛感非限於夢境幻覺,一旦受選,她被捆綁剝削的命運就不可顛覆,那些圍繞其真真假假,入夢似幻的魚水交融,也被整個族群賦予了超然神聖的意義。
夢魘吞噬的女性群像裡,有人渴望神交,有人抵拒夢媾,然她們盡失了寶貴的自由,為“上位者”的貪慾所利用。無論現實與虛構,入清醒、能自由者總是少數,面對舊日傳統,群體挾控,她們的癱軟比睡眠的肌肉麻痺更為無力被動,痛苦比夢魔的侵犯壓迫更為銘心刻骨。
快看!快看!
就連“迷迭香”都已喚不來她們赴死的醒悟,一同無助恐懼,淹沒在夢魘的呢喃之中。
參考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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