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開那些太過古老，所以有些支離破碎的薩滿教故事，人類對“亡靈法師（Necromancer）”的第一次正式記載，應該出現在一般被認為成型於公元前六世紀左右的《荷馬史詩》中。
在那個《奧德賽》的著名故事裡，當奧德修斯帶著殘存的船員漂泊到艾尤島上時，隱居於此的古希臘著名女巫喀耳刻（Circe）雖然一開始與船員們發生了些小小的衝突，卻在被奧德修斯降服，與他墜入愛河並同床共枕地生活了一年後，以嫻熟的死靈法術力保奧德修斯安全穿過冥府，成功召喚出了先知的靈魂，也由此成為了廣義上第一位可以被“官方認證”的亡靈法師。
《circe offering the cup to ulysses》，作者約翰·威廉·沃特豪斯
只是……如上圖所示，無論是在荷馬史詩的描述裡，還是在後續改編的無數視聽作品中，喀耳刻的形象無一不是雍容華貴的美婦人，與我們一般認知中那些身披黑袍，一臉猥瑣，佝僂著身子掘取白骨屍骸的傢伙們可是完全沒有共同點的。
我想可能也正因如此吧，製作組RocketBrush在為這遊戲命名並沒有採用經典的“Necromancer（泛指使用死靈法術之人）”，而是看著不怎麼正規的“The Unliving”——雖然不那麼嚴謹地說，兩者都能翻譯成《亡靈法師》，但顯然後者同樣可以泛指各種各樣的不死生物，因而更能精確地表達出這款帶有一定像素風“肉鴿”動作遊戲的核心體驗：
化身原本強若神明，但在一次事故中失憶沒落的亡靈法師，一邊揮舞死神之鐮收割仇敵之性命，一邊喚醒他們的屍骸組成亡靈大軍，指揮這支愈發龐大的軍隊從陰森可怖的埋葬之島直殺到恢弘壯美的太陽尖頂，逐漸累積資源，恢復實力，順便搞清楚自己失憶之前究竟是個怎樣的亡靈法師。
這遊戲連海報都不是很正經的樣子
這樣看來，《亡靈法師》似乎與當年的《霸主》有幾分類似，玩家主要控制“霸主”一人“為害人間”，但也需要指揮若干長相滑稽的小鬼，助自己在人間建立霸權。不過相比於這部頗為戲虐的反類型名作，《亡靈法師》更注重於在Rogue-lite的經典框架中展現亡靈軍團與大量生者之間的血腥廝殺，因而其視聽表達也更加陰森嚴肅，絲毫不介意向玩家展現著屍骨之冰冷，血肉之淋漓，亡靈之可怖，和亡靈法師之冷酷無情——至少這位法師絕對無意消解自己的殘忍屠戮，甚至對貼身侍衛和得意門生都一視同仁的殘忍惡毒。
可能也正是因為亡靈法師殘忍地如此肆無忌憚？當這沉寂了多年的恐怖威脅再度復甦時，“埋葬之島”上早已擠滿了憤怒村民，獵戶鐵匠和業餘牧師，似乎是想趁著亡靈法師身體尚弱，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日後的大麻煩，逼得後者不得不不盡地主之誼，將這些找上們來的麻煩、兵源和魔法素材盡收囊中。
於是，在這初始之地的一次次循環裡，亡靈法師首先需要在墓地喚醒三個帶草叉的小骷髏作為自己最忠心耿耿的初始部隊，和未來亡靈大軍的中流砥柱——誠然，這中流砥柱吧，它確實寒酸了點兒。然雖其貌不揚，又沒啥戰力，這些骷髏們勝在無知無畏，效死輸忠，必要時還可被獻祭成為威力不俗的骷髏炸彈，對付前期幾波動不動就心理崩潰的山野村夫還是不成問題的。
每個被解鎖的技能都會戰利品般地被直接呈現在法師塔裡
更何況死靈法師本身也有著不錯的遠近攻擊，還能額外學習三大類亡靈法術，化戰場之血靈骨肉為長矛利刃、飛矢炸彈乃至自爆援軍，若不得不屈尊親自動手，那戰場之上必定生靈塗炭——然後請務必及時轉移找個安全的角落先躲起來，以免被人發現自己技能CD過長的重大缺陷
一旦整隊敵人被消滅乾淨了，亡靈法師大手一揮，就可根據生前記憶和物種職業，將他們復活成為骷髏步兵、骷髏射手、骷髏鐵匠和骷髏狗狗，一起構建起“T拉住，奶加好，ADC全力”的經典陣容。而接下來的工作就簡單多了：帶領這支亡靈大軍向前推進，消滅敵人，喚醒夥伴，必要時獻祭他們，或以各種方式對敵人造成海量殺傷，或犧牲自己恢復友軍狀態，沿途搜刮寶箱裡金幣財富，祭壇上的血瓶靈力，就這樣滾雪球似的以戰養戰，積蓄力量，一路殺到審問者的面前。
不消說，這滿嘴仁義道德的弱雞就是你在“埋葬之島”的終極考驗了。不過很遺憾，接下來的一陣寒暄後，亡靈法師真正需要面對的並不是這位疑似昔日好友的傢伙，而是四面來襲而來的村民獵戶。亡靈法師需要將他們悉數消滅，引其血肉逐漸喚醒深埋地下的遠古遺骸，一邊借其碩大無朋的尖牙利爪一路扯開堅固的路障，一邊指揮魑魅魍魎消滅妨礙“古神”的蟲豸螻蟻，一路闖過重重關卡，殺到海港跟前，便可揚帆起航，前往下一個地點迎接全新挑戰，也由此順理成章地“不小心”留下了審問者的一條性命。
待下次循環到來之時，您一定會為自己當年的“不小心”而後悔不已，因為恐怕任誰都想不到，當亡靈法師再次率軍途徑此處時，這倔強的弱雞竟再次構築了重重防線，需要法師大費周章再喚“古神”再打一遍——顯然為了保持Rogue-lite遊戲更方便也更具可玩性的經典結構，製作組將遊戲故事的合理性給犧牲掉了。
倒不是說這頗有創意的BOSS戰其實過猶不及，相反，這通折騰不僅在客觀上賦予了遊戲以遠超常規BOSS戰的史詩氣質，也與這遊戲實際上更趨向於即時戰術遊戲的特殊玩法高度契合；只是Rogue-lite向來不是用來將故事的絕佳選擇，且只怕玩家新鮮感一過，這多少有些冗長的流程便會成為眾矢之的。
好在這段內容確實足夠震撼，至少沒那麼容易讓人厭煩，在遊戲中又和接下來要從頭開始的悲情事實構成了鮮明的對比，實際體驗其實還算不錯，甚至叫人很是懷念；而面對接下來一幕幕的似曾相識的困境，唯一讓玩家略感欣慰的可能只是當年的村民、獵戶、鐵匠和牧師都不見了蹤影，前來抵禦亡靈法師的變成了面目猙獰的泥沼魚人，弓刀嫻熟的遊俠大師，妙手生（食人）花的鍊金術士，披甲持盾的皇城兵士……
顯然，他們能被複活成為更出色的亡靈戰士，能更好地協助亡靈法師應對更高強度的生死之戰；但同樣明顯的是這些傢伙也都是身經百戰的狠角色，若等閒視之也足以讓玩家意識到，這亡靈法師和他的亡靈大軍在某種意義上是何等的脆弱不堪：
首先，雖說主角幻影鐮刀在手似有死神之大能，又有精裝板甲在身彷彿刀槍不入，卻異常諷刺，卻又合情合理地繼承了我們印象中，亡靈法師的脆弱身板，遊戲中後期一不留神就會被敵方狼人、刺客、指揮官等高等戰力秒了個正著。
但我不得承認這種按理說相當不堪的遊戲體驗在《亡靈法師》中反而是個特別的爽點：只需充分利用主角卓越的機動性和無解的“人”海戰術，你完全可以生生耗死這些不可一世的頂尖高手，之後將其復活成自己具有相同戰力，相似風格和不同技能的得力干將，將自己曾經的恐懼如數奉還給當前的敵人。
草叉，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真正利器
其次，正如遊戲部分評論所述，這亡靈大軍幾乎毫無智商可言，既無站位輸出之戰術概念，又沒有哪怕最基礎的自保意識，若沒鼠標右鍵指點甚至會對咫尺之敵視而不見，果然不負“無腦喪屍”之鼎鼎大名；然而就智力而言，哪怕山野村夫亦非等閒之輩，他們不光擅長潛於九地伺機偷襲，還能充分利用工具，取路障街壘鑄掎角之勢，導致亡靈們木訥的聽話實質上能給玩家帶來更大的戰術優勢——在某種意義上，你手裡的也是“不動如山”之鐵軍，完全不可能因過於主動被四面來敵分而圍殲。
被兩面夾擊了
最後，這遊戲優化水平著實堪憂，各種BUG不在少數，但可能是因為製作組本月有過大規模修復（如果是的話為製作組點贊）？幾小時的體驗下來我並沒有遇到評論區說得那麼多奇奇怪怪的問題，只是覺著這遊戲加載速度慢得驚人，也只碰到過一次無法繼續遊戲的惡性BUG。
而且不得不承認，這種帥亡靈大軍肆意屠戮的場景雖說有些病態，但整體過程異常酣暢淋漓，搭配某些技能頗有神罰天降之感，甚至讓我不禁懷疑這亡靈法師本質上是不擇手段的正義，其意外事故的背後可能也另有隱情。
這不是說笑，真的，想想看，雖然亡靈法師對貼身侍衛和得意門生都一視同仁的殘忍惡毒，但這兩個身手不俗的傢伙非但沒趁這大好時機反水報復，反而在這位死靈法師失掉記憶，力量大減之時仍盡心輔佐，似乎對他完全沒有記恨。這是因為死靈法師果真神力無敵，招惹不起？還是說他們已經上了賊船，如今已是身不由己？亦或者我們對亡靈法師仍缺乏瞭解，其暴虐乖張的面具背後亦有鮮為人知的溫柔體貼……
其實類似的問題自始至終都在“挑逗”著我的好奇心，讓我在打打殺殺之餘真正想去了主角的過去，願意主動關注《亡靈法師》斷斷續續主線故事。這主線故事在遊戲中具體表現為每次亡靈法師鎩羽而歸都將在城堡隨機解鎖全新對話，每次捲土重來也能在“老朋友”嘴裡撬出些新的情報來。兩者不盡相同，但異曲同工，都是抽絲剝繭般為玩家奉上零碎的真相，卻也由此將Rogue-lite遊戲不擅長講故事的先天缺陷徹底地暴露了出來。
不僅如此，由於這些碎片化信息還擔當著能夠引導亡靈法師，使其漫漫征途合理化的重要作用，而製作組又無力（原則上也不該）限制玩家一路推進，造成的結果就是玩家體驗很難與故事發展保持同步。具體說來，當我稀裡糊塗地殺入皇城，距離通關只有一步之遙後，副官才指引我說要去之前的沼澤地找回另一部分魂匣碎片……真是莫名其妙，讓人哭笑不得。
更讓我哭笑不得的是，我明明記得自己之前已將沼澤地掃蕩一空了，根本就沒有發現什麼魂匣碎片……看來這《亡靈法師》已然不是缺乏細節打磨這麼簡單了，結合簡中版讓人頻頻出戏的機翻我甚至懷疑製作組根本沒有進行足夠的遊戲測試，亦或是把所有細枝末節的缺陷直接忽略掉了。
理解起來不是很容易的樣子
好在《亡靈法師》尚處於搶先體驗階段，製作組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用來修復BUG，完善細節。且這遊戲整體框架問題不大，很多想法也頗具創新，假以時日王者歸來，成為獨立遊戲史上名噪一時又一經典也說不定。
就看製作組RocketBrush有沒有這份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