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北美的二次元圈子，繞不開的話題就是Rooster Teeth這家動畫工作室。旗下製作的《光環》衍生作品《紅藍大作戰》（Red vs Blue，下文簡稱RVB）以及之後的《RWBY》也是許多北美ACG愛好者的心頭好。
RVB是Rooster Teeth的處女作，該系列於2003年4月正式上線，2024年即將迎來最終季，是北美第三長的網絡微短劇。在該劇的早期，Rooster Teeth採用了一種通過在遊戲中內置第三方攝像機拍攝畫面，輔以真人配音和音樂而成的模式進行製作，這在業內被稱為“引擎電影”（Machinima）。這種模式在民用技術條件十分有限的2002年非常適合電子遊戲愛好者製作非官方性質的短視頻作品。彼時Rooster Teeth聯合制作人Burnie Burns還曾認為RVB將成為一部帶有強烈視覺風格的劇集，但第一集正式上線之時，則完完全全變成了情景喜劇。這種變化帶來了非常好的效果，一集僅有三五分鐘的搞笑短片很快獲得大量《光環》愛好者和網絡短片愛好者的喜愛。
在最開始的RVB劇集中，Rooster Teeth就已經加入了許多一般觀眾也能看懂的對白和包袱，因此即便不是《光環》系列的粉絲，這部短劇也完全沒有觀看門檻。觀眾可以輕易分辨出紅隊的“中士”有著古板的軍人作風且崇尚官僚主義，其他角色不僅沒有這樣的做派，還會利用中士的迂腐做出一些搞笑的事情出來。
RVB乍一看像是單元劇的形式，但事實上這是一部劇情完全連續的系列故事，就和當今微短劇的形式一模一樣。在製作第一季時Burnie Burns就意識到故事的潛在長度不可能一季完結，因此在決定延長劇集長度的同時全職投入RVB的製作工作中來。這使得RVB的劇情不論明線還是暗線都有著充足的鋪墊，而情景喜劇的形式也不會讓這些鋪墊顯得過於冗長。
RVB最初的樣子
微軟非常支持Rooster Teeth的工作。Bungie在RVB播出第二集後就聯繫到他們，並表示盡最大可能支持RVB的發展，甚至為他們免費發放了《光環》所有相關內容的使用許可。此外，Bungie在遊戲中加入了方便RVB製作的人物動作，微軟還將他們的短劇上傳至Xbox Live Marketplace進行播放甚至首映，Rooster Teeth也會負責製作了一些微軟組織的遊戲活動和開發者大會中間的RVB特別短片，用於展示《光環》在遊戲之外的可能性。在343 Industries接手《光環》系列之後，Rooster Teeth依舊獲得了來自微軟旗下開發商的良好支持。
隨著故事的推進，RVB的世界觀也在逐漸擴大，Rooster Teeth在2010年決定在其中加入更多工業化的動畫製作流程，從只通過遊戲內攝像機和Forge模式製作引擎電影，轉而採用專業的動畫製作工具以及動作捕捉技術進行工作。並且就在此時，Rooster Teeth聘請了當時的北美傳奇動畫師Monty Oum，加入到RVB第八~十季的製作中來。
橫空出世
2007年4月20日，知名遊戲網站GameTrailers上新增了一部CGI短片《Haloid》，片中展示了《光環》中的斯巴達戰士和另一款知名動作射擊遊戲《銀河戰士》（Metroid）中的主角薩姆斯·阿蘭互相打鬥，又合力擊敗星盟部隊的場面。這部短片沒有太多劇情可言，但出色的打鬥場面和鏡頭語言將製作者的深厚的動畫功力展露無遺。不論是喜歡《光環》的玩家還是喜歡《銀河戰士》的玩家，以及對這兩部作品都接觸過的ACG愛好者，都對這部短片讚不絕口。
《Haloid》中的斯巴達戰士其實並不是士官長，但這名角色也並非Monty Oum自己的臆想。早在2005年，還未與光榮合併的特庫摩（Tecmo）旗下的忍者組（Team Ninja）找到Bungie，希望能將士官長設計為玩家可用角色加入到旗下的格鬥遊戲《死或生4》（Dead or Alive 4）中，Bungie表示將士官長直接放進《死或生4》的故事中過於牽強，於是為忍者組構思了一個代號為“Nicole-458”的女性超級戰士形象。在外觀上，這位超級戰士和《光環2》中的士官長別無二致，都是身著綠色的雷神錘5型盔甲，只是在出身背景和所執行的任務等設定上和士官長有著顯著的不同。雖然Monty Oum自己製作的初版《Haloid》中並未直接透露出這位超級戰士的真實身份，但ACG愛好者社區普遍認為，片中出現的超級戰士就是這位客串了《死或生4》的角色。
Nicole-458是Bungie正統《光環》世界觀下存在於《死或生4》中的角色
回到正題。幾個月後，Monty Oum在網絡上發佈的幻想系CGI動畫《死亡幻想》（Dead Fantasy）的第一集，展示了“死或生隊”和“最終幻想隊”之間的打鬥。這部CGI動畫相比《Haloid》有著更加複雜的戰鬥場景以及出場數量眾多的主要角色，但不論人物之間的戰鬥和銜接相比《Haloid》更加流暢，甚至觀眾能在戰鬥的過程中看得到劇情推進。北美幾乎所有看過這部動畫的宅男宅女都開始討論Monty Oum以及他的動畫作品，遊戲開發商和動畫製作商也開始四處打聽這位高人的真實身份。
沒多久，Monty Oum就收到了來自遊戲和動畫行業的橄欖枝。在經歷了兩年在遊戲工作室的失意生活，並在閒暇時間陸續推出了更多《死亡幻想》動畫之後，Rooster Teeth接觸到了Monty Oum，希望能夠幫助其和公司能夠在CGI動畫的方向繼續發展。最終在2010年PAX East的廠商發佈會上，Rooster Teeth宣佈了Monty Oum的加入，與此同時，《紅藍大作戰》第八季的預告片也正式亮相。
驚為天人
Monty Oum的動畫製作水準在當時在北美完全可以稱得上專業級，但他其實從未接受過專業的動畫製作訓練，並且在加入Rooster Teeth前後也並未進入專業動畫製作院校深造。可是Monty Oum依舊憑藉其天才般的動畫製作理念完成了許許多多宅男宅女們夢寐以求的幻想，並且其動畫製作風格也是不少動畫師所努力的方向。在Monty Oum去世之後，有非常多的職業和半職業動畫製作人嘗試拆解和復現Monty Oum動畫製作的方法，並將其抽象為方法論。隨著動畫製作工具在這幾年的不斷改善和進步，我們終於能夠直接從技術層面一窺Monty Oum製作動畫的奇妙之處。
在鏡頭語言方面，Monty Oum的打鬥動畫拋棄了傳統動畫和電影中因為物理條件或成本因素而採用的運動邏輯，而是充分發揮了動畫製作軟件中可以隨意移動的虛擬攝像機的優勢，在人物進行戰鬥的時候通過虛擬攝像機充分展示戰鬥的動感和激烈感。不論是人物快速移動或出招，還是武器被快速揮動時，攝影機都會恰到好處地抓住並跟隨被攝物體，配合擊中畫面的慢動作或抽幀動作強化演出的打擊感、力量感和速度感。不受限制的攝影機控制大大增加了CGI動畫演出效果的上限，並且為Monty Oum酣暢淋漓的動畫風格打下了非常關鍵關鍵的良好基礎。
RVB第九季中North和South的潛入作戰
在鏡頭語言的可能性被允許充分發掘的前提之下，Monty Oum呈現的戰鬥合理、完整並且自洽。宏觀上，Monty Oum通常不會讓戰鬥毫無理由地發生，而是儘可能為戰鬥賦予最合理的條件。戰鬥開始之前人物會擺好架勢，接著引發戰鬥，人物攻擊或受擊，戰鬥結束，戰鬥的前因後果觀眾一覽無遺；微觀上，Monty Oum會將鏡頭集中在主角的關鍵的攻擊或受擊位置，連接攻擊反應或受擊反應。接著，利用虛擬攝影機無死角拍攝的優勢和恰到好處的鏡頭轉換，為觀眾全面呈現人物攻擊和受擊之前以及之後的完整狀態，回應戰鬥開始前觀眾對一場打戲的所有期待。
Monty Oum也非常瞭解動畫的一大特點並不是複製現實而是誇大現實，因此在觀看Monty Oum的動畫時，會輕易感覺到其中的人物不論移動速度、出招速度還是力量都經歷了數倍於常人的放大。而這也為Monty Oum的戰鬥動畫提供了數倍的表現張力。此外，Monty Oum也善於將發生戰鬥的環境融入戰鬥當中，比如在冰原上就會合理製造冰川崩裂的效果，人物就會在碎塊之間閃轉騰挪；在公路上，角色們會刻意引發交通事故，讓戰鬥險象環生。
Monty Oum的戰鬥動畫不僅為觀眾帶來絕妙的視覺體驗，同時也會在關鍵時刻推動故事的發展或呈現人物性格。如RVB第八季中的主要角色“Tex”屬於“人狠話不多”的類型，Monty Oum就會通過鏡頭語言展示Tex勢大力沉的拳腳和超乎常人的反應能力；而劇中一些角色在戰鬥中逐漸落於下風，希望扳回一城時，恰到好處的簡短對話特寫和角色戰鬥風格的巨大轉變也為故事的後續發展提供了關鍵的線索和伏筆。
為什麼不是《死亡幻想》或《RWBY》
2015年1月，Monty Oum在一次例行檢查中因出現嚴重的藥物過敏反應導致昏迷。 並最終於2015年2月1日因過敏引起的併發症去世，年僅33歲。和眾多因為核心成員離開而慘遭滑鐵盧的作品一樣，Monty Oum去世之後，儘管RVB在第11~15季表現依舊出色，但第16季的糟糕表現讓觀眾們大失所望。好萊塢化的製作流程和團隊希望儘快摒棄Monty Oum風格的想法讓之後RVB劇集中出現的戰鬥精彩程度遠不及第八~十季。而另一個與Monty Oum有著關鍵聯繫的動畫劇集《RWBY》也因為這一靈魂人物的離去而被迫轉型，但轉型之後混亂的敘事和平淡的戰鬥場面也遭到了不少觀眾的口誅筆伐。
一部分ACG愛好者甚至認為第三季之後的《RWBY》幾乎成為了Rooster Teeth的汙點
在Monty Oum短暫但華麗的一生中，RVB第八~十季成為他僅有的一部完成了全部動畫製作和故事的連續劇作品（自由騎兵計劃的起源故事在第十季正式結束）。儘管《死亡幻想》和《RWBY》不論在知名度還是影響力上都要高於RVB，但這兩部作品都沒有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完成”。這不僅成為了Monty Oum的遺憾，也成為了所有喜歡Monty Oum的觀眾們的遺憾。
2015年之後，不斷地有創作者和動畫師更新Monty Oum早期的低分辨率作品，如crazyhalo就利用了全新的動畫製作工具復刻了《Haloid》，Project R.O.S.E.團隊之前利用AI算法將一部分《死亡幻想》和Monty Oum更早期的作品進行了高清化並進行了重新發布，後來隨著“有著Monty Oum真傳”之稱的狄龍顧（Dillon Goo）的加入，Project R.O.S.E.團隊也逐漸將第一、二季《RWBY》的素材進行重新整理和製作，為粉絲帶來更多更具Monty Oum風格的周邊作品。而狄龍顧也在與另一位和Monty Oum共事過的動畫師Shane Newville通過更新動畫工具，以及持續製作非官方動畫集的方式，讓新的動畫作品能夠以更簡單的方式實現更具動感和風格化的戰鬥場面，讓Monty Oum的風格得以延續。
儘管現在的動畫製作工具和流程已經今非昔比，ACG愛好者們現在也有更多包含了爽快戰鬥場面的CGI動畫作品可以觀看，但“Monty Oum風格”的作品似乎依舊只屬於Monty Oum。一部分對Monty Oum得作品鍾愛有加得觀眾依舊認為：只有在回顧《Haloid》《死亡幻想》《RVB》第八~十季以及《RWBY》前兩季的時候，才能真正感受到這位動畫奇才帶來的流暢戰鬥體驗。
有段時間在網上流傳極廣的Gif圖，就是RVB第九季中講述Tex在初次來到自由騎兵計劃時1V3的訓練課程戰鬥
參考資料：
Why It Works: Red vs Blue's Animation by Monty Oum，Browntable
RWBY Is Disappointing, And Here's Why，hbomberguy
（文章同步發佈於我個人的微信公眾號，但機核這一版是精校版。圖片來源：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