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忽然想起一个细节,白金给我的那张门票上是有血迹的。
当我想到这个细节的时候,我的脑海里自动地跳出了她在奄奄一息的对手身上摸索的画面。鲜血自箭矢插入的部位淌出,浸染了黑色的衣物,或许是白金的手上就带有鲜血,也或许是放门票的地方恰好在中箭部位的附近,总之那张票的一侧染上了些许血迹。
这张门票本来应该出现在哪呢?或许是死去之人的恋人的手里,对方应该是刚结束了一周的工作,想要给恋人一个愉快的周末;也有可能票不止两张,而对方也是一个有家业的人,承载着一个家庭的未来的男人自早上走出家门后便再未归来……
“灰鬃先生?”对座男子的呼唤将我凌乱的思绪斩断,一杯咖啡被推至了我的眼前。
“8143,您应该对组数字非常熟悉吧?”染着蓝发的男子姿势随意地坐在我的对面,脸上挂着似乎饱含着善意的微笑。
8143,我当然记得,这是铁烙他们定下的接头暗号,意思是在卡瓦莱利亚基大道的81号第4桌敲桌3下。
“嗨,我这不是废话嘛,要是您不知道的话,又怎会看懂了我的暗示并前来赴约呢?不过,既然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你又怎么敢在我的面前走神呢?”男子的笑意不减,似乎真的对这个问题充满了好奇。
我不喜欢和说话弯弯绕绕的人打交道,所以我回答的也很直接:“我现在已经不是骑士了,请别再用我以前的封号称呼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公民罢了。我知道你应该是无胄盟的人,但这里是维多利亚,你不能像在卡西米尔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也真的不认识什么叫做‘欣特莱雅’的人,如果你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继续这样弯弯绕绕的话,我得回去了。”
我把咖啡推了回去。
“无胄盟的白金大位违抗上级指令,擅自离开卡西米尔,逃窜至维多利亚的边陲城市博森德尔,并且非常巧合地躲到了曾经的名盛一时的封号独立骑士灰鬃的家中,你这时候说你是一名普通公民,恐怕不太好解释吧?”
“我已经离开大骑士领两年了,这两年里你们无胄盟发生的一切都和我没关系,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别着急嘛,这杯咖啡可是我特意为你点的,不得好好喝一杯?你自己也说了,你都离开大骑士领两年了,发生的很多事情你也不知道吧?你知道琼现在怎么样了吗?”
是我的鼻尖先出现的那股酸胀感,还是我的眼睛先钉住他的,我有些分不清了。先是澎湃如巨浪一般的愤怒自我的心地升起,而后巨浪又在一瞬间破碎,徒留干涸的洋底和不可名状的无力与沮丧蔓延。
“她离开了你之后,被调给了一个新手骑士,那个新手骑士的实力也就是个半吊子,但好在人还真的不错,被群月骑士团收去培养成偶像骑士了。琼小姐还没等到那位偶像骑士出道就辞职了,算一算日子,好像就是在你注销骑士身份的第二天辞职的吧?然后呢,琼小姐换了一份工作,过上了安稳的日子,之后又在父母的介绍下找了一个对象,没过一年就结婚了,我离开卡西米尔那会,她好像……已经怀孕了吧?嗨,平时看的资料太多了,怀没怀孕,可能是我看岔了资料也说不定呢!哈哈!”
我只感觉到有些东西在压着我,空气也似乎凝滞了起来,这让我变得难以呼吸。他笑的时候,我实在是应该在他的脸上狠狠地送上一拳,或者是拿起咖啡泼在他的脸上,但我好像忘记了怎么使用我的双手一般,我没能做出任何动作。
“不妨你也和我说说,白金到底给了你什么条件,能让你心甘情愿地注销骑士资格,来到维多利亚帮她准备后路?”
“我要走了。”我站起了身,拿过了那杯咖啡,灌入了口中。
“青金大位今天夜里就会到达这座城市,我会告诉她白金还藏在你家,如果你们要逃走的话,今天车站卖到最晚的票是下午4点50。”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他,他的脸上依然挂着笑意,似乎是诚心诚意的笑,很难看出有什么杂质。只不过,我无法知道他为何而笑。
“你放心,这是她的任务,我不会插手的。”
我走出了咖啡馆,阵雨过后的路面上储满了积水,我抬头看到不远处的天空中大团的乌云正在飘动,下一场雨怕是很快就要来临了。
不管那个男人的目的是什么,我想我都得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白金。
白金……原来她的名字是欣特莱雅啊……
9.
“灰鬃,我要给你看些东西。”酒吧的角落里,铁烙掏出了他的移动终端。
我看到屏幕上是女人洁白的肉体横陈,而其上是男人奋力地耕耘。
“早在你第三次违反合约之后她就在这样做了,为了你不受伤害,为了你还能够继续在赛场上挥戈,她可不是简单地讨好一个人就足够的。”
他翻着他的相册,我看到不同男人的身躯在屏幕中出现,甚至有时是多个男人一齐出现。
“一开始,你违反了多少次条约、破坏了多少次合同,她便要替你付出多少次代价。但是慢慢地,次数对等的偿还变成了无限制、无休止、无条件的压迫,她也再难以用简单的肉体来弥补你造成的损失。
“性的交易不可能替代金钱的交易,你要明白,不是她离开了你,而是卡西米尔准备要抛弃你!”
他收起了移动终端,他掰过了我的肩膀,他的眼眸中燃烧着一种愤怒和兴奋杂糅的情绪,他的神色开始飞扬。
“他们以为,他们不想要的东西,就像一张废纸一样,只需要扯下来,蹂躏、撕碎,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丢进垃圾桶里!但是,可能吗?
“琼为你讨来的这次机会,他们以为这是最后一次的宽限了,只要你再敢违反一次他们的交易,你和琼,就会被一起丢进卡西米尔的垃圾处理站。这都是他们以为的东西,他们以为无胄盟可以为他们扫除一切的障碍,可以为他们实现一切他们想实现的事情!事实如此吗?或许事实真的如此,但马上就不会这样了,我来,就是想要告诉你,我们可以让你轻而易举地推翻那些人所认为的一切!”
他的眼眸中是无尽的狂热正在燃烧,他从右手的口袋中掏出了一根注射剂,视若至宝一般地展示着。
“这还只是实验品,但是却可以让你获得数倍于平常状态的力量,还可以让你失去对一切疼痛的感知,在它的加持下,无胄盟不过只是一个纸糊的笑话。”
他将那根注射剂塞入了我的手中,然后悄声地说:“如果你已经想清楚的话,和我来,到我的家里,那里绝对安全,我们可以放心地商量之后的计划。”
酒吧里迷离的光线透过他的身体,在我的视线里扑朔翻腾,他拉着我走出了这片混乱,步入了大骑士领绚丽夺目的黑夜。
我抬头凝视着矗立在不远处的商业联合会大楼,忽然间,我好像是终于搞清楚了一些事情一般,抓着铁烙的肩膀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泪水便模糊了整个世界。
10.
我是小跑着回到公寓楼的,下一场阵雨快要落下了,我的手里攥着前往伦蒂尼姆的车票,心里盘算着该怎样开口才能权她快速动身。
就在我旋转钥匙拧开房门的那一刻,一阵寒意直袭我的脑门,我的身体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根箭矢便已经刺破了厚厚的防盗门,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之中。
门后想起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不要逃跑,不要反抗,把门打开,然后双手抱头。”
我打开了门,门后站着一位青衣青发的女子,是与方才我在咖啡厅所见的那位男子如出一辙的装束。我直到这时才万分迟缓的反应过来,他们似乎就是传说中无胄盟里的青金大位。
“双手抱头!”她端着手里的短弩,箭尖瞄准了我的头颅。
“双手抱头!”
我又听到雨点击打窗子的声音了,我没想到这场阵雨来得这么快。
“啧!告诉我白金去哪里了,我可以放你离开。”
“你们无胄盟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人?”
“与你无关!”
“这是我家,你没有资格谈什么放我离开。”我缓步走进了屋内,我看到我卧室的窗户打开,阵雨毫不留情地挥洒进了我的屋内。
我继续向里走着,做出想要进去关窗的意向。
“咻!”
一根铁矢没入了我脚边的地板中。
“告诉我白金的动向!”
我借着方才走动的间隙,在肢体的掩饰之下,掏出了那根两年多来始终被我随身携带着的注射剂。
“她去哪了和我没有关系。”
“她一手包揽了博森德尔的间谍事务,甚至还早在两年前就销毁了你在无胄盟本部的记录,你告诉我你和她没有关系?”
“是么……但我说的是,她去哪了和我没有关系,所以……”我借着身体的掩饰,将那针试剂注射进了身体,“我和她的关系是——你先想去哪,我便要让她去哪!”
先是针眼处的一点刺痛,随后是全身上下每一处血管里的血液爆裂般地沸腾,我松手任凭试剂的自由下落,随后,屈膝、弹跳,只在一瞬之间。
她的弩回答得很快,但也只能擦着我的脸颊而过。
我左手的拳狠狠地砸向了她的腹部,结实的打击感传来,她惊诧的眼神很快地便染上了痛苦的颜色。
试剂终于落在了地上,箭矢终于没入了地板之中。就在我不可思议于药剂所带来的速度与力量而感到有些恍惚之际,对手已然借着我的拳劲而极速地后退,待我反应过来之时,她已从打开着的窗户翻上了屋顶。
我略作思索,原地用力的一蹬后,向着屋顶挥出了拳头。在源石技艺的加护之下,我轻而易举地撕开了屋顶,从平顶房小天台上豁然出现的洞口处跃出,闯入了瓢泼的大雨之中。
暗箭划破雨幕袭来,我快速地做出闪避,但平整的屋顶没有任何掩体,躲过了数根箭矢之后,屋顶左臂依旧挨上了一箭。
我不可能在没有甲胄的情况下对付那么多的弓手,擒贼先擒王,方才那位青金挨了我的全力一拳,状态不可能完好。我一边向着那抹青色所在的方位飞驰,一边拔下了左臂处的箭矢。
箭矢在我的身边穿梭着,破空之声混杂着大雨的磅礴,多少有些难以注意,但好在我速度很快。
我的拳就要触及她了,她却忽然扭转了身体,让我的那一拳落了空。
她抛弃了她的弓,试图摆出架势与我对招,但是我的蛮力远在她之上。对方在被我轻而易举地破除了数次攻势之后便由攻转守,如水蛇一般地与我缠斗了起来。
跟随在我们周围的无胄盟们乘机围了上来,但也堪堪只是为那个女子创造了一点点地优势。在第三个无胄盟的士卒从屋顶上坠落时,另一抹青色划过了雨幕,在我的余光中出现。
我快速地做出了避让,但那位男子却举起了双手,脸上挂满了歉意,向着我大声喊道:“别打啦!我们来谈一谈吧!”
我没有理会他,而是向着他挥出了拳头,他没有选择接下,而是不断地躲闪,一边躲闪嘴上一边不停地说着:“白金给你的一切条件,我们无胄盟都能给你。你也可以选择不与我们合作,但如果你继续这样阻拦我们的话,我们会也不介意向琼和她的家人动手!”
另一位青金也同样缠了上来。
雨下得更大了,粗重的雨滴毫不留情地向人的身上砸去,围绕在四周的无胄盟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退去,我知道白金能够解决他们,而我的任务则是在这里解决这两位青金。
在不知多少次的过招之后,我抓住了那位男性青金的破绽,环抱住了他的腰,向着另一栋建筑的顶楼砸去。
轰然的坍塌声中,那位青金已然瘫倒在了废墟中无力爬起,就在我准备给予他最后一击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指向了天空。
原本打算支援他的另一位青金也随即停下了动作,望向了天空。
我收住了攻势,向身后的天空望去——
我看到了天空中出现的一个光点,那是三根绞在一起的玄铁箭,一边飞驰,一边在空中发出刺耳的啸声。很快,但又没那么快。瓢泼的大雨仿佛在我见到它的那一刻静止了一般,而那三根玄铁箭似乎也只是单纯的路过了这片天空,宛若一只迷失的飞鸟。
而后,下一秒,那三根玄铁箭贯穿了我的躯体。
11.
当我从赛场上下来,步入休息室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束洁白无瑕的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躲藏在花束后面的是一张盈盈的笑脸,干净而漂亮的高马尾在她的脑后微微摆动着:“恭喜你赢下了冠军,我叫琼,以后就是你的经纪人啦!”
我想,我应该就是在那一天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做“笑靥如花”。
我本来是对花没兴趣的,但是她很喜欢,我便会经常陪着她去买花。她会很耐心地和我讲花的品种,还有花背后的故事有。也是在那之后,我才知道她第一次送我的那束花是矢车菊。
矢车菊。与她相遇时她送我的第一束矢车菊,在花店里看到的各色各样的矢车菊,某一次乡野漫步时我与她在荒地里看到的大片矢车菊,还有她弥留之时藏在右手口袋里皱了的矢车菊……
我在夜半被持续不断的门铃声吵醒,打开门后,我看到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她。她的胸前别着一张纸条,上面寥寥地数笔交代了一些事——“药物和毒品。她短暂地假死了过去,没有人发现这件事情,目前在官方的信息上她已经被登记了死亡。尽管如此,她也已经没有办法活下去了,我给她注射了一些特殊的药剂,好让她能撑得久一点,因为她一直说想要见你,所以我就把她带来了。她的死亡是对外保密的,等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后就带到城外没有人的地方自行火化吧,别被人发现尸体在你这里,如果你敢带她去医院的话,那么你连她尸体的处置权都会没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把她抱到了床上,我向她询问,但她也只是梦呓一般地说着一些我听不清的话语。
那个晚上,我守在她的床头,紧握着她的手,听着她口中偶尔出现的数个清晰的词汇。我听到她说她恨我,我听到她说她好害怕,我听到她说她好痛苦,我听到她说她爱我……
她最后说,她想要闻一闻矢车菊的味道,我去阳台上从她以前种的矢车菊里摘下了一束,送到了她的枕边,那是她那个晚上唯一的一个动作——她拿起了一朵,向着自己的口袋塞去。我帮了她一把,我看到她笑了,然后失去了一切生息……
我最后把她葬在了大骑士领郊外无人的荒野上,葬在了一片野生的矢车菊花田下。
黎明还未升起,我站在土丘上,迎着风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我看着不远处卡瓦莱利亚基的流光溢彩,我站在原野上,向着城市发出的沉默振聋发聩。
城市不语,它把回答揉进了我的烟里,而后被风吹散。
12.
雨小了很多,夏季的雨就是这样的,阵雨来临的时候,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倾覆,停下的时候,又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我的意识应该是离开了我的肉体,我想这应该也是那药物的效果。我看到我的躯体被铁箭洞穿,而后铁箭的惯性不减,带着我的躯体一路向下,洞穿了一整栋建筑,将我死死地钉在了路上。
我看到那两个青色的身影跃至了我的身前,那位男性明显不太好受,但他仍旧强撑着摆出了一副嬉皮笑脸地样子,用着略带唏嘘地口气说到:“真是可惜啊,如果你愿意和我们合作就好了。我可是早就给过你生路的啊,是你自己不把握,可别怨我啊。所以,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这个大善人,白金到底去哪了呢?”
我没有回答。
“啧啧啧,这下可就难办喽,要是真让她跑远了的话,想再抓住她可就难啦!”
“她逃不掉的,就算她逃的掉我们,她也跳不掉她的过去。”
“哈,这话说的漂亮,这些听不懂的废话总是那么的漂亮,只希望我们的上司也能听得进去。”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向着远方走去。他们的谈话声杂糅在淅淅沥沥的雨里,到了后面在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我向四周望去,发现这里是工厂门口的那条街道,而那片被人种了矢车菊的空地就在我的身旁。
我看到寥寥的数朵白色矢车菊正萎靡地开放着,洁白的花瓣上沾满了肮脏的污泥。街道的路面上落满了被风雨摧残的白色矢车菊花瓣,我看到从我洞开了的身躯上流淌出来的鲜血正在染红她们。
我试着伸手去够,却怎么也够不到。
我的力气越来越小,我的眼皮也越来越沉,在迷蒙的视线之中,似乎有一双手出现在了我视线的尽头,采下了一朵矢车菊,而后送至了我的面前。
在我沉入黑暗的时候,我闻见了矢车菊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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