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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Nick
編輯:柏亞舟
《黑神話:悟空》的爆火掀起了一股西遊熱,而說到西遊,有一個人物自然是繞不開的話題。
這個人就是六小齡童(章金萊),86版《西遊記》孫悟空的扮演者。不久前六小齡童在北京出席紀錄片《老子與道德經》研討會時,側面聊到了《黑神話:悟空》的話題。
他表示,最近“西遊記”、“孫悟空”這兩個詞在全球範圍內影響非常大,通過各種藝術形式,大家都在推崇和關注。《西遊記》中的詩詞和繪畫都非常棒,是吳承恩先生用盡畢生心血寫的小說,“最終被人記住了”。
六小齡童在現場自我調侃:“(演過)孫悟空之後,也演過很多的劇,但很多觀眾看了我演的別的形象,感覺這個角色不像是六小齡童老師演的,而是孫悟空變的。”
雖然六小齡童並未直接點出《黑神話:悟空》的名字,但話裡話外間,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近這種“全球範圍”的熱度緣何而起,不少人進一步引申,這是六小齡童“站臺”《黑神話:悟空》的表現。
當然,“站臺”的說法多少不太客觀,一些迴避動作也有因可循。但在另一方面,隨著遊戲的爆火,最近這段時間,六小齡童本人的風評,重新在隨著一些往事的再提,出現了好轉,換句話說,也算“更加清晰”。
“如果你演了孫悟空,就能見到我了”
既然要談到六小齡童曾經的“口碑崩塌”,自然就要提到他是如何站上口碑頂峰的。
一個頗為傳奇的故事是,六小齡童原本並非《西遊記》孫悟空這一角色的第一人選,但種種機緣巧合之下,他最終成為了命中註定的那個“天命人”。
八歲起,六小齡童跟隨父親六齡童習武,高中畢業後,他考入浙江省崑劇團藝校,專攻武術;1981年,六小齡童在電影《阿Q正傳》中客串了革命黨的一員,開始涉足影視圈;但其實在涉足影視圈之前,六小齡童並非是家中“猴戲傳承”的第一首選,他的哥哥小六齡童(章金星)才是。
小六齡童的演藝生涯,還和周總理有過一張特別經典的合照,1957年12月15日,周恩來總理在上海陪同緬甸總理吳奈溫觀看紹劇團演出的《大鬧天宮》,其中六齡童扮演孫悟空,演出結束後,總理陪同外賓健步走上舞臺,伸出手,一把將六齡童的手握住,對他說:“我(祖籍)是紹興人,看紹劇可還是第一次。你們演得很好,外賓看了很滿意。”
問完後,總理回身就抱起了一直在旁邊蹦來跳去、還沒有卸妝的小六齡童,將他擎起,懸空舉著。此時,觀眾掌聲雷動,記者連連拍照。這張經典的照片就此誕生。
用六小齡童自己的話來說,如果自己的哥哥還健在的話,我相信《西遊記》電視機孫悟空這一角色一定會是他來演,並且他會比我演的更好,因為他是天賦派,我更像是勤奮派。
只可惜天妒英才,小六齡童16歲就因病不幸離世,小六齡童在病榻前還曾在當時年僅7歲的六小齡童心中埋下了一個執念。
“我就要死了。”
“死是什麼意思?”
“死就是你再也見不到我了。”
“那要怎麼樣才能再見到你?”
“如果你演成了孫悟空,你就能見到我了。”
在很多回憶當中,這都是六小齡童演好猴戲的一大動力。
1982年,六小齡童開始在電視連續劇《西遊記》中出演孫悟空。該劇拍攝歷經6年(首播時尚未全部拍完),播出後轟動一時,此後三十餘年內重播次數超過3000次。
憑藉對《西遊記》中美猴王孫悟空形象深入人心的演繹,六小齡童獲1988年中國電視劇“飛天獎”特別獎、第六屆中國金鷹獎最佳男主角獎,贏得了“當代美猴王”的美稱。
86版《西遊記》的經典程度,讓六小齡童扮演的“孫悟空”形象深入人心,甚至正如一則評價所說的那樣——“孫悟空”如果不長這樣,那一定是“孫悟空”本身的問題。
自86版《西遊記》之後,六小齡童的演藝生涯並未停止,他既繼續飾演過“孫悟空”這一經典形象,也出現過“花鐵幹”、“周總理”等其他戲路的角色,同樣留下過不少經典。
“六學”興起
2016年,六小齡童因為“春晚事件”成為了全民關注的焦點。
在此之前,六小齡童參加過三次春晚,分別是1988年、1992年和2004年。除了1988年春晚是因為當年的《西遊記》電視劇剛剛播完,影響力巨大,央視邀請了師徒四人一同登臺。其他兩次都是映襯“猴年”。
2016年1月初,某飲品發佈了紀錄片式廣告《把樂帶回家-猴王世家》,對六小齡童是如何踏上演藝圈,當年拍攝《西遊記》的付出進行了微電影演繹。尤其是六小齡童與哥哥小六齡童的感人過往,讓人十分觸動,也給“孫悟空/美猴王”情愫推到了頂點。
到了1月底,六小齡童又在個人微博曬出自己錄製央視春節“戲曲聯歡晚會”時的“美猴王”扮相。隨後,在六小齡童個人微博上,希望他能上春晚主舞臺的留言有上萬條。
但在一月底,“六小齡童春晚節目被斃”這樣的詞條卻登上了熱搜。根據後來的媒體的報道,當年的春晚節目組壓根就沒有邀請六小齡童,這也得到了六小齡童本人的證實。“上不上春晚沒關係,我很淡然。還是那句話,如果春晚需要我,我義不容辭。”
而央視“知情人士”的回應似乎更加劇了這種割裂的對立:“今天你說要讓誰上,明天又想讓誰上,這樣起鬨是很不負責任的,這不就是煽動網絡話題綁架導演的創作嗎?全民都想指揮春晚,但春晚創作真有那麼容易嗎?導演創作春晚真不是拉一個節目上來的組合模式,否則也不會打磨好幾個月。”
最終,六小齡童的確沒有登上當年的央視猴年春晚,但除了戲曲春晚,六小齡童還是登陸了不少地方臺的春晚。
比如在遼寧衛視,六小齡童獲得了三分鐘的表演時間,用了特效顯示七仙女和猴子飛上天庭的場景,給觀眾看的著實震撼,也算是另一種程度上了卻了大家想在猴年春晚看到“美猴王”的心願。
然而這樣的“擁戴”卻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從事情最初的發酵開始,就有不同聲音的出現。
事實上,在更早的時間,比如2008年、2009年左右,就有一些網友對於六小齡童的一些做法表達過不同看法,“西遊壟斷化”這樣的詞彙也會時常出現。2010年,六小齡童主演的電視劇《吳承恩與西遊記》惡評不斷,號稱“研究吳承恩幾十載”、“改編要忠實原作和歷史”的六小齡童,似乎沒有看出這部電視劇錯誤頻出。
這些都成為了後來一些互聯網爭論的重要依據。比如,六小齡童多次在相關人士發生重大事件或重大節日時,直接複製粘貼,“起承轉合說自己”,一種說法說好多年。
更大的爭議點出現在了2017年,4月,86版《西遊記》的導演楊潔不幸離世,作為當年《西遊記》的主演,六小齡童出現在了葬禮上,然而在一段經典視頻截圖當中,六小齡童面對採訪時“話鋒一轉”談到了自己即將開拍的中美合拍《西遊記》,被總結為“靈堂賣片”,成為網友們最難以容忍的行徑。
在此之後,“籤售會扔書”、“怒噴孫悟空與白骨精談戀愛”、“師徒四人走穴不帶楊潔導演”、“說自己沒有替身”、“罵七龍珠”、“在吳承恩故居掛自己肖像”、“一千個觀眾心中,唯有我一個美猴王”等“黑點”很快也被挖出。
在18年前後,“六學”很快成為了一個網絡文化現象,關於六小齡童的梗和段子層出不窮,無論是“國際巨星”戰術後仰,還是“戲說不是胡說,改編不是亂編”,亦或是“中美合拍,今年下半年……文體兩開花”成為了各大平臺評論區隨處可見的存在。
而他本人對此的反應,也成為了“越抗拒越逆反”的當代互聯網語境,比如在微博直接掛出網友批評的聲音、選擇硬剛那些言論、動輒“律師函警告”等等。一時間,六小齡童的形象似乎跌入谷底。
沉默後,子彈繼續飛
在19年之後,六小齡童逐漸不再對網上的任何言論進行公開回復,這樣的沉寂一下就是5年,直至現在。
嚴格意義上,把《黑神話:悟空》爆火與六小齡童口碑回暖直接畫等號並不準確,早在兩三年前,“口碑回暖”就已經隨著一些刨根問底的挖掘慢慢出現。
但客觀來說,遊戲的爆火確實又讓更多人認識孫悟空,思考孫悟空這一複雜的角色,也讓更多人重新認識到當年六小齡童“維護孫悟空”的動機與實操。
另一方面,經歷了近年來諸多有違法亂紀、劣跡斑斑的藝人群魔亂舞后,大家發現曾經被抨擊的六小齡童的細微瑕疵,已然是一種“聖人”了。一個人的風評口碑,與輿論環境息息相關,網絡的反轉又反轉,總是讓人忘記思考。
比如曾經的在網絡上創作六小齡童“六學”梗的很多UP主早已銷聲匿跡,細究之下,許多曾經讓人深信不疑的種種“罪證”,又似乎有些禁不起“推敲”。
例如爭議最大的“靈堂賣片”,一些網友發現原視頻來看六小齡童錄製的地方並不是在靈堂而是在賓館和殯儀館廣場前,之前大家認為這段表達中最不合適之處,也就是藉著這個採訪機會宣傳自己電影的時機讓人有些不適。但網友們發現,同樣的說法也出現在了“白龍馬”演員接受採訪上,就沒有遇到太多的爭議。
另一方面,楊潔導演去世的第二年,其家人還邀請六小齡童見面、合影。換句話說,當“當事人”的家人都沒有什麼意見,網友的“正義審判”似乎本身就不那麼有說服力。
“籤售會扔書”事件後來也有人澄清,當時“只是為了讓後面的人能很快拿到簽名書”,況且原價90塊錢的書,簽名版只賣100塊還附帶一段猴戲表演,實在是有些良心,“籤快一點”也無傷大雅。甚至,一些“扔書”視頻本身就有很大的再加工嫌疑。
“罵七龍珠”的背景,則是談到《大鬧天宮》這部經典動畫的民族性,當時,六小齡童強調要“讓我們的國人和外國觀眾真正知道什麼是真正的中國的動畫片”,“不要一味地跟著某些國家,去追著他們的那種風格。把孫悟空弄的髭毛乍鬼的那個叫什麼‘七龍珠’,這不是我們民族的東西。”“(但)我們可以借鑑人家一些好的理念”
“髭毛乍鬼”這樣的表達確實會讓喜歡《龍珠》的朋友不適,但考慮到六小齡童的年齡,這樣的話還真不至於是很大的黑點。
“一千個觀眾心中,唯有我一個美猴王。”則更像是惡意剪輯,其完整版的說法是,“我的心願,哪怕聽起來狂妄,我也希望《西遊記》播出後,在一千名觀眾的心中,只有一個美猴王,那就是我。這是我努力的方向。
被玩梗最多的“國際巨星-戰術後仰”,現在回想起來確實也不過分。
比如《黑神話:悟空》在發售後,全球都吸引了極大關注,除開中國以外,越南地區的好評度排在第一梯隊,還有本地“越化組”加班服務玩家,因為許多越南玩家都留言稱越南同樣有著深厚的西遊文化烙印——此前,86版《西遊記》在越南重播了接近上百次,有著極為廣泛的影響力,六小齡童本人也多次造訪越南,每次都受到了熱烈歡迎。
六小齡童自己也清楚這種惡意的存在,在和魯豫對話時,他講述了一個更好搞笑的例子:
“有記者問我,你覺得李連杰演的孫悟空怎麼樣?
“我說李連杰是功夫巨星,為中國功夫走向國際做了很多工作,挺好的。
“記者問那你覺得他演的怎麼樣?我說這個我不好評價。
“記者又問了那你覺得應該怎樣演好猴戲?
“我說要演好猴戲,要先向真猴子學習……
“第二天的報道:《六小齡童說李連杰應該先養一隻猴子》。”
六小齡童曾經表示:“對於網絡上的一些非議很不理解、很委屈,完全是對我人格的一種曲解。比如孫悟空只有我是代言人,什麼場合什麼地點我說過嗎?這話我完全沒有說過。”
結果,網上形成病毒傳播的,真的只剩一句“我是孫悟空的代言人”。這還真的成了“要斷章取義,節選自不要斷章取義”了。
複雜一面
換句話說,在六學最為興盛的年代,六小齡童本身更多成為了梗文化的一部分,人物本身的爭議其實之前就沒有板上釘釘,隨著近期更多闢謠和素材出現,人物人設的“反轉”是顯而易見的。
梗文化往往不在乎梗本身的真實性,只在乎這個梗是不是能足夠下沉到各個階層。就比如最典型的“中美合拍……文體兩開花”——六小齡童本人其實壓根沒說過“文體兩開花”,出處是有網友看到六小齡童轉發劉國樑當選乒協主席新聞後,仿照六小齡童語氣的杜撰。
這種基於群體身份的認同,成為了某種互動儀式,“六學”話語在當時就是一種社群流通的特殊語言。它的確也是一種亞文化,但有時卻會在幽默和冒犯當中找不清邊界,哪怕有時並非出於主觀惡意。
當冒犯與反冒犯反覆拉扯,一些事實與意義就會被消解。
比如,批評“孫悟空與白骨精談戀愛”也是六小齡童的爭議點之一,雖然本人從未公開點名道姓是哪部作品,但大家心理都清楚這是對周星馳《大話西遊》的一種“抨擊”。
硬幣的另一面則是,往往大家在談到六小齡童抨擊“孫悟空與白骨精戀愛”這件事時,又習慣性的忽略為什麼六小齡童要這麼說。
六小齡童的父親六齡童,飾演的最著名的紹劇就是《三打白骨精》,他出演的這一劇目還曾被黨和國家的領導人觀看並提出改進意見。
《三打白骨精》是經典猴戲,六小齡童從小接受的猴戲理念就是孫悟空是正義的化身,白骨精是邪惡的化身,孫悟空打死白骨精是天經地義的正義戰勝邪惡,再加上他拍的影視劇西遊記裡也有三打白骨精的戲份,他幾十年裡從內心的思想上就已經對孫悟空三打白骨精根深蒂固了,他有這樣的發言,其實也可以理解。
經過幾年的沉澱大家回過頭來看會發現,其實六小齡童就是一個急脾氣的人,尤其是對待猴戲、孫悟空和西遊文化,有一些根深蒂固的觀念和倔脾氣,以他的地位和經歷來說,其實也非常正常。
六小齡童當然不是毫無缺點,但反過頭來,優點和缺點加起來,才是一個完整的人,這是和“抽象梗”最大的區別。
有網友又挖出當年《西遊記》劇組重聚的一件事情,每每在談到當年拍戲的工資時,六小齡童一般都略帶自豪地說我是全組工資最高的人,6年拿了不到2000塊錢。然而在2013年出席《魯豫有約》時,當六小齡童再度談到此事時,魯豫告訴他實際上他並非工資最高的,而是另有其人。
原來,當年只出演了3集的“白龍馬”王伯昭,每集的片酬就高達500元,3集總共拿了1500元的稿酬,這是因為王伯昭當年並不太想演白龍馬這一角色,於是故意報了一個非常高的價格,但沒想到《西遊記》導演組接受了。
在知道這一事實後,一些細節倒是值得玩味,鏡頭給到了六小齡童,先是一個頗有些釋懷的笑,然後帶頭鼓掌。
就像《新京報》所言:“六學”不過是眾多網絡迷因中的一分子,它在短暫流行的時間裡,連結了那些想要通過它獲得快樂的人,同時因為六小齡童本身具有超高的國民度,而獲得廣泛的複製傳播。只是這快樂來得容易,去得也快。而時光流轉,“六學”終將成為過去,被新的迷因所替代。
造神又毀神的現象並不是第一次在互聯網世界出現,肯定也不會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