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話音落下，一束光照在滿身白色的新郎身上，另一束光線跟隨穿著白色婚紗染著粉色頭髮的女孩，從門口一步步奔向舞臺上夢幻般的新郎。
這場在今年10月舉辦的真實婚禮，新郎“齊司禮”卻是乙女遊戲《光與夜之戀》男主。整場婚禮都由新娘曹玉一個人籌備，發了精緻的請柬，請了coser扮演“齊司禮”。
婚禮依照曹玉的意願如期舉行。現實婚禮的場景和遊戲中“婚卡”卡面劇情重合——歡呼與掌聲中，兩束燈光合二為一，齊齊照向兩位相擁的新人。現場播放著齊司禮的婚禮誓言，花團錦簇的婚宴現場來了80位來賓，20位親友送上玫瑰為她們獻上祝福。
《光與夜之戀》齊司禮婚卡
視頻發到網上，曹玉收穫了更多的祝福。她發佈的婚禮視頻吸引了31.3萬點贊和2.5萬評論。在乙遊圈子中，這種行為被稱作COS委託，扮演齊司禮的Coser被稱作委託老師，曹玉則是委託單主。早在去年就大火的“乙遊委託”也因這場別開生面的婚禮更受關注，她們相信在這場婚禮裡，她“得到了一個永遠不會背叛的戀人。”
這場婚禮的主持人如熠告訴茶館，整場婚禮都以極大化突出女主的思路策劃，他說“這已經不是一場傳統婚禮，而是她的心願。”她在獨屬於自己的婚禮上，做了一次生活的主角。
相似乙遊委託和情感體驗也在反覆的上演——她們花費金錢把乙遊男主從虛擬變為現實，在這場特殊的約會里，愉悅的情感體驗和金錢交易複雜交織。
01
打破次元壁
有過6次乙遊委託經歷的許驚蟄，記憶最深刻的一次委託是“陸沉”。和“陸沉”初見的那天，她出門稍微遲了一些。抵達約定地點後，她暈頭轉向，迷失了方向，無奈之下只好打電話給 “他”。掛斷電話的剎那，她一轉頭，便瞧見了他，她滿心歡喜地撲入他懷中。
《光與夜之戀》陸沉婚卡
遊戲裡無法滿足的缺憾都在那一刻被滿足，對面的人長著一張和遊戲男主相似的臉。不一樣的是，可以牽手、擁抱，不再是遊戲裡固有劇情，所有傾訴都有了回饋，是遊戲之外的獨家記憶。
和齊司禮一樣，陸沉也是騰訊乙女遊戲《光與夜之戀》中的男主。除此之外，蕭逸、夏鳴星和查理蘇共同構成了遊戲的“五大男主”。《光與夜之戀》上線於2021年，直至今日，流水還能因新卡池開放衝進iOS暢銷榜前10，是“四大國乙”之一。
《光與夜之戀》近一年流水
夏橘因為音樂劇打開了《光與夜之戀》，在此之前她有過4年的乙遊經驗。
她也曾委託coser，和乙遊裡的初戀完成了一場求婚儀式。在水族館小小角落背後藍色的水牆面前，她穿上白色裙子，戴上游戲官方出的頭紗，“初戀”單膝跪地，把戒指戴到她的手上。雖然中間出了點小差錯——委託老師第一次接求婚委託，把戒指錯戴在中指而不是無名指，她只好退回給“他”，重新戴上，但現在，她想起來，那依舊是段美好的回憶。
《戀與製作人》白起卡面
夏橘的初戀是《戀與製作人》中的“白起”，一款疊紙在2017年推出的乙女遊戲，上線首月創造3億流水，堪稱國乙手遊市場混戰開端。
當然，求婚儀式也不是夏橘第一次約乙遊委託。有著7年乙遊經歷的她，偏愛“忠犬”“青梅竹馬”和“年下感”的男主。第一次約委託，她就約了《光與夜之戀》中有著相同特性、也是她最愛的男主夏鳴星。夏鳴星生日，她和委託老師扮演的“夏鳴星”在佈置精美的西餐廳初見。她邀請了10個同樣喜歡夏鳴星的女生一起為“夏鳴星”慶生。
《光與夜之戀》夏鳴星婚卡
第一次約會結束在熱鬧喧囂中，“夏鳴星”送她上車，分別時，他忽然對她說“姐姐，一會兒遊戲裡見。”本沒有多難過的她，忽然被驚起一身雞皮疙瘩，“有一種跨過次元壁的感覺”。
02
當乙遊男主走到線下
許驚蟄在去年6月第一次約委託，那時，乙遊委託正火，她時常能在網上刷到乙遊委託的視頻。
那時，委託遠沒有現在這麼複雜，如今，一場完美的約會，對委託老師來說，並不容易。在乙遊圈裡，單主和coser大都為女性，但乙遊裡的男主身高基本都在180cm以上，為了符合身高，他們往往需要墊高10cm。身高之外，瘦削帥氣的臉龐、寬闊的胸肌，都需要coser墊肩、裹胸，換上角色服裝和假髮，化全套妝容。
僅僅外型相似還遠遠不夠。把乙遊男主帶到線下的扮演過程在乙遊圈裡被稱作“上皮”，有些單主要求委託老師模仿角色的性格、動作和聲音。有些委託老師還提供售前售後服務，從售前1-3天開始，就需要通過研究朋友圈瞭解單主，並以角色身份在線上聊天、在朋友圈互動，有的委託甚至需要提前換上情頭。精心的委託可能還備有匹配角色的禮物和手寫信。
發展到現今，經驗豐富的委託老師會事先在社交平臺展示簡歷，標明位置、身高、能出的角色以及飲食禁忌等，還有一份為單主準備的喜好問卷，以便能夠更好匹配雙方需求。
乙遊委託問卷。圖片來自小紅書
完美的委託流程，呈現的結果往往並不是盡善盡美。第一次見面許驚蟄便感受到割裂——那時她約的是《光與夜之戀》中的齊司禮，一張口，她就知道那不是“齊司禮” 的聲音。因為找不到好的話題，他們偶爾脫離角色聊天，她會想如果真是齊司禮，自己肯定會當場回懟。
但回憶起這段經歷，她還是感覺很愉快，更重要的是，當時小女孩的心理佔據了絕大部分，她說：“你就想著他從二次元出來找你了，你會下意識忽略很多東西。”
這種小女孩心理在許驚蟄和“陸沉”的委託裡達到了極致。當天是她的生日，她們一起逛公園、吃飯、玩遊戲，“陸沉”非常會照顧她，對她說“今天公園的燈都因為你亮了起來”，她感覺像是愛人真的來到了身邊。
因為沉浸其中，分離也格外難受，夏橘也熟悉這種感覺。曾有一次，委託老師把她送到小區門口，她爬梯上樓回過頭望了一眼，發現“他”還在那裡。回家獨自坐在沙發，她和朋友發消息：“我剛才不該回頭看他的，感覺還是有一點點小難過。”
03
獨家記憶，還是批發的愛情？
沉浸之外，委託雙方都清楚，這只是一場金錢的交易。
付完尾款那一刻，就證明交易結束了。許驚蟄清楚知道，她必須脫離女友皮，對方也不再是角色，只是兩個普通的小女孩在討論前一天的金錢關係。
委託老師一天8小時，費用400元，加上打車、吃飯以及活動費用，基本一天的約會就會花掉1000左右，價格不算太低，她還需要靠“做假賬”糊弄自己。
這還僅是去年的價格。今年這位老師的價格已經漲到了550元一天7小時。公開資料顯示，幾百元的委託其實只能算是中位數。委託市場視顏值和流量估價，頭部委託一天幾乎能達到1500-2000左右的價格。如此高價的委託，甚至很難約上，頭部委託老師一年後的委託單都已排滿。
風險也在瘋狂擴圈的市場中滋生。不少coser照片和真人相差過大，突然推掉單子，影響單主一天的行程，男性混入其中讓單主風險增大。有人吐槽在委託期間coser多次把自己丟下，“花七千約委託讓自己意識到自己不被愛”。另一邊，coser也有被性騷擾的風險。
夏橘說，她現在幾乎很少在網上找委託老師，依靠熟人介紹。許驚蟄感覺她已經很難找到體驗感特別好的委託老師了，要麼價錢不合適，要麼臉不合適，都合適卻隱退了，可能工作忙，可能是被某些單主掛了。
乙遊委託最初更像為愛發電，兩個女孩披著角色的皮達成一段遊戲外的獨家記憶。很多時候，許驚蟄感覺這段獨家記憶，似乎沒有那麼“獨家”了。她發現，有一個委託老師送給她的小熊玩偶竟然是批發的。她常常和委託老師一起做手工、吃飯、看電影、喝下午茶或是逛博物館，這些大都是她在網上找來參考，流水線般的活動，她感覺：“也算另一種意義地走流程”。
回看當天錄像時，她會細數對方的不足，傷心難過地回味不那麼貼皮的錄像。她知道，自己在這單生意裡是絕對的“甲方”，她們為她提供情緒價值，在約會的過程中貼心那是理所應當的，而作為一場基於乙遊角色的委託，像角色一樣陪伴她，那才是更重要的。
即便女孩子之間的惺惺相惜時常打動許驚蟄，但真和委託老師熟起來後，她卻不得不換一個委託老師。夏橘說，因為把對方變成親友，就很難有沉浸式的戀愛體驗了。
04
成為愛情裡的“甲方”了，嗎？
“像花錢買了一場夢。”許驚蟄說。
出於對現實生活的不滿、渴望與反抗，她花錢為自己造一場夢。
這場夢源於生活裡很多想戀愛的時刻——比如，盯著冰箱糾結吃什麼，想到如果他能在身邊包辦這一切就好了。乙遊和約委託對她來說，恰當填補了這一時的情感缺位。但熱度體驗過後，她很難長時間維繫關係。
許驚蟄曾經最長的戀愛只有三個月，新鮮感過去，她就提分手。她已經在單身很久了，但在乙遊裡，她有很多選擇，今天喜歡《光與夜之戀》，過段時間沉迷《戀與深空》，每天來回切換總不會顯得過分。
回想起曾經三次元男友總是會開不合時宜的玩笑，在乙遊裡，如果出現類似的情況，她有渠道把它分開，“我會溺愛這個角色，然後去罵文案組，但三次元男人不能，又沒人控制你說這些，你這人太下頭了。”
在乙遊委託這場夢裡，許驚蟄感覺能花錢盡情享受服務。不必依照性格慣性關照對方情緒價值，只在約會里做自己，“反正他喜歡的是我這個人”。
網上分享的溫暖的委託故事
當乙遊發展成小眾圈子，玩家之間依靠乙遊建立起了友情同盟。因為交流乙遊，夏橘和大學時期不熟的同學變成了很熟的朋友，兩人互寄東西，消息秒回。
圈子包容傷痛和怪異，但也在某種時刻成為禁錮。在約委託早期，許驚蟄總是小心翼翼照顧對方情緒，擔心被當成反面案例被掛在網上。
許多分享喜悅的單主小心翼翼帶上“夢女”的標籤。這是圈子裡特定的約定，更早些時候，無“夢女”標籤引發了乙遊和“哈圈”大戰。
但規則某種程度上也保護了圈子裡共同的情感，即便建立在金錢關係上，情感還是會相互傳遞。夏橘會提醒熟悉的委託老師注意安全，對方工作後不再接委託，但答應她，讓她每年見一次夏鳴星。
《光與夜之戀》夏鳴星婚卡
一位同樣接過婚禮委託的委託老師告訴我，“有人總說乙遊男主就是一堆數據，蛋仔愛他的人眼裡，那就是他的愛人。我能在三次元裡成為他，和她結婚，我也很開心。”
（文中許驚蟄、曹玉、夏橘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