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
天矇矇亮,良叫醒眾人,迎著清晨的亮光前行。
他們人數眾多,太過顯眼,要想隱匿行蹤最好趁人少的時候出城。
幾人簡單吃過早點,就抄小道進入了深山中。
此處離解州還有近百里的路程,帶著這幾個娃,至少要有三天吧。
這幾天,估計都得在山裡過了。
良在內心感嘆。
瓊華腿上的傷好了許多,如今也能自己走路了。
滿穗與紅兒翠兒們閒聊著,她一個人安靜地走在良的身邊。
果然上次的事對她打擊很大…
良回想起瓊華梨花帶雨的面容,心中也有些沉重。
據小崽子瞭解的,瓊華貌似並不受家人重視。
若是她家中的親人不再要她,又該怎麼辦呢?
良不知道,他還有事要做,讓瓊華跟著他,跟送死沒有區別。
“良,不要逃避瓊華的感情。”
不逃避…
……
昨日在澡堂中,若是沒人打擾,又會怎麼樣呢?
良不傻,三年的相處,他與滿穗之間早已不是普通的朋友了。
這可憐的小崽子,早早就失去了家人。
或許在滿穗心中,自己就是她的第二個父親吧…
只是這個父親…對她的心思卻不單純…
良笑笑,也怪這個小崽子,天生就是個狐狸精。
山間行路本很是無聊,陌生的山路既要當心大蟲猛禽,還要小心不懷好意的陌路人。
不過幾個女娃不停的嬉笑吵鬧,倒是把趕路當成春遊了。
這樣的旅途倒也不錯。
“良爺…”
瓊華柔弱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嗯?”良轉過頭看她。
“良爺…會想家嗎?”
…她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我沒有家。在我小的時候,我家就只有我一個人了。”
“啊!…對不起良爺…”瓊華有些驚慌,趕緊向良道歉。
“沒關係的…這麼多年,我早就看開了…”良笑著擺擺手。
“小時候,我和我父親二人相依為命。我很愛聽戲…戲裡常有各種英雄,有些是神人,有些是將軍,有些則是俠客。”
“前兩者對我而言太過遙遠,我不可能突然有神力,也自覺沒有帶兵打仗的天賦,所以我從小就想成為俠客。”
“一個人,一身衣,一把劍…當時,我夢想著能走遍天下,行俠仗義,鋤強扶弱。”
“自父親死後,我沒了家,便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這亂世中俠客不好當,一路行來,死的多是良善的好人,而壞人總能活著。”
良自顧自地講著,不知不覺自己已經在俠客的道路上走了這麼多年。
“不過…”良摸了摸臉上大大小小的傷疤,有些感慨。
“我運氣倒是不錯,每次和壞人廝殺,活下來的總是我。”
“良爺走南闖北,很辛苦吧…”瓊華一直默默聽著,見良不再說話,輕聲感嘆。
“這般勞累,又是為了什麼呢?”
“原本我也常想。世間壞人太多,我殺掉的壞人終歸有限…又能有什麼用呢?”良頓了頓,看向瓊華,又回頭看了看身後嬉鬧的滿穗三人。
“不過遇見你們,我覺的我的努力也並非毫無意義。”
“……”
“良爺真是個爛好人…”瓊華掩嘴輕笑。
“謝謝誇獎。”
“只是良爺…也在乎一下你自己…太過勉強自己的話,會有人擔心的…”
是說的滿穗嗎?良想了想,實在想不出這丫頭擔心自己的模樣。不過見瓊華認真的模樣,良也不好意思打趣,只得微微點了點頭。
……
銀月當空,滿天繁星。
晚上,幾人點了篝火,圍成一旁吃著糧食。
有滿穗在,良也不用吃乾巴巴的乾糧,在野外也能吃上熱騰騰的湯飯。
瓊華臉色有些不自然,似乎對滿穗做的飯有些陰影。良笑了笑,忍不住揉揉瓊華的腦袋。
身旁立刻傳來了滿穗不滿的叫喚聲。
哪怕到了晚上,小娃子們依舊精力旺盛。
良吃了晚飯,躺下沉沉睡去。
他一會還要守夜,趁四小隻還沒睡覺,先睡上一會。
隱約中,耳邊似乎傳來滿穗與瓊華小聲的嘀咕聲,良模糊地睜眼,看到她們圍著篝火,不知道她們在做些什麼。
…..
夜半,良迷迷糊糊地醒來。
篝火還在噼裡啪啦的燒著,幾人早已睡著,只有滿穗坐在良的身邊,她腦袋低垂著,一搖一晃的,顯然也困的厲害。
這小崽子,困就喊我起來呀…
良輕嘆一聲,忽然想起瓊華早上的話語。
這小崽子,是在心疼我嗎?
良不敢置信,內心升起一陣欣慰,好像養了多年的女兒突然懂事了一樣。
心中湧起一陣暖意,良輕扶著滿穗的肩膀,想讓她順勢躺下。
不想滿穗的警惕性很高,良的雙手剛觸到她的雙肩,她搖晃的腦袋猛地抬起,睜大雙眼警惕的打量四周。
見到是良,滿穗狡黠一笑,全身順勢躺下,輕鬆鑽進了良的懷裡。
良看著在懷中壞笑的少女,心頭也有些盪漾。
“快起來,被瓊華她們看到可不太好。”
“良爺擔心被瓊華誤會?”
“小崽子又貧嘴。”良伸手揉捏著滿穗的臉蛋,軟嫩的觸感讓良愛不釋手。
“別捏別捏…錯了良爺…不敢了…”
懷中的滿穗不停討饒。
良沒有理睬,繼續玩弄了好一會這才停手。
一番嬉鬧,二人也都有著疲憊,良挪開滿穗,去馱馬邊擺弄著行李。
之前檢查行李的時候良就發現,舌頭他們居然還帶著一個影子戲的箱子。
為了潛藏跟隨舌頭,先前二人的影子戲器具都已被良典當了個乾淨,沒想到居然在舌頭這裡又尋得一套。
良好奇的打開箱子,仔細翻弄著。
箱子中東西也不多,沒有鑼鼓,小人也很破舊。
“良爺在看影子戲呀…莫非良爺來了興致?”
滿穗不知何時站在身後。
“是啊,許久未演了…”良有些感慨,二人離別數月,這影子戲也有些生疏了。
“舌頭一行出活還帶著這個?”
良有些疑惑。
“這個不是舌頭帶的,我們路上撞見一具屍體,是他們在屍體上撿的。”滿穗解釋道。
良恍然大悟。
這些人還真是守財奴,連這麼個破箱子也不放過。
不過這倒是便宜了我們。
“我們去那邊演,別吵醒了她們。”
良指了指數十步外的空地,提起了箱子。
“好!”滿穗也有些開心。
良帶著滿穗,走到不遠處的空地,良打開木箱,開始搭支架和白幕,滿穗則跑到原來的營地,借了火,又點了一個火堆。
做完這些,滿穗麻利地坐到幕布後,擺弄著箱中的小人。
“嗯…能演三英戰呂布!”
良也走過去打量,箱中有著呂布,劉備關羽張飛,還有幾個不認識的小人。
這倒是湊巧,良想起最初當來的箱子,裡面也差不多是這些個小人。
“嗯…你演吧。”良點了點頭,示意道。
“良爺不來演嗎?”
“我太久沒演了,有些生疏…還是看你演吧…”
良倒不是怕幫倒忙,只是單純想再看看許久未看的影子戲。
“良爺生疏了才要練呀!這樣吧,等良爺練好了,咋們演給瓊華她們看!”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良想了想,坐到了滿穗身旁,算是默認了她的提議。
“白袍——烏甲素包巾!丈八蛇矛——手裡握哎~”
隨著滿穗開口,良操控著張飛入場。
許久未演,良手指有些生疏,不過三英戰呂布二人已經操練許多遍了,在滿穗的伴唱下,良很快就進入了狀態。
滿穗一邊唱著,一邊拿起身旁的呂奉先,同良的張飛廝殺起來。
此情此景倒是許久未見…
良有些恍惚,三年來,操演影子戲,早已成為二人的日常。
滿穗依舊認真的演著,她既要伴唱,還要操影,自然是沒辦法同良一般分神瞎想的。
良看著她精緻認真的臉蛋,不由得放下手中的小人,伸手摸了上去。
“良…良爺~”
滿穗羞澀的聲音在良心頭響起。
良回過神來,趕忙收回了手。
“剛剛…你臉上有蟲子…”良有些尷尬,隨口胡謅。
“嗯…謝謝良爺…”
滿穗臉紅到了耳根,低著頭,也不去拆穿。
氣氛有些尷尬…這影子戲今天怕是演不了了。
良暗暗後悔。
最近真是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了…
“小崽子,教我製作小人吧!”
良想了想,找了個話題。
“好!良爺想做什麼樣的小人?”滿穗也調整得很快,若無其事地笑著開口。
“我也不知道…你說幾個戲我聽聽?”
“嗯…我會的戲也不多,只會《三英戰呂布》,《武松打虎》,《哪吒鬧海》。”滿穗思考了一會,回答。
“你爹就教了你這些?”
“對呀,我又不是要做戲子的,用不著這手藝來謀生,爹爹便只教了三個。”
良想了想,心神一動。
“就演《武松打虎》,咋們先做大蟲吧”
良想起在兒時,自己最愛看的,就是《武松打虎》。
父親當初死前,想給良看的,也是武松打虎。
若是能演出來,也算是圓了兒時的遺憾了。
滿穗輕點點頭,她坐到地上,前方放著箱子。
她從木箱中挨個挑出了所需的道具。
一把小刀,兩支畫筆,三張驢皮和四個染料瓶。
道具拿出後,她將木箱的蓋子合上,再將驢皮鋪在了木箱上。
她用手指一點點地將驢皮展平,然後單手攥住,用手骨按壓驢皮,反覆推磨。
當驢皮完全展平後,她拿出了畫筆中的一支。
這支筆的筆頭很尖,想來是用來畫稿的。
滿穗看著驢皮愣神了一會,然後便開始動筆。
她用細筆在驢皮上認真勾勒,先是勾勒出大蟲的大致的形態,再仔細畫了大蟲的尾巴,大蟲的頭,大蟲的四肢。
不一會兒,她便大致做出了大蟲的樣子。
“這是大蟲?怎麼看起來像只貓?”
良在一旁學著,忍不住開口。
小崽子畫的大蟲,胳膊腿都全,但就是沒有花紋,也沒有氣勢。
“一會兒鏤刻上色完就像大蟲了。”滿穗向良解釋道。
然後,她深呼出一口氣,拿了放在木箱邊上的那把小刀,左手壓住驢皮,右手將小刀的刀尖壓在了驢皮之上,開始了鏤刻。
她全神貫注地盯著刀尖,執刀的手不動,另一隻壓著驢皮的手則是輕推著驢皮。
在她的推動下,她細筆描出得那一隻大蟲,一點點從原來的驢皮中剝離出來。
這丫頭手藝還真不錯。
良看在眼裡,心中忍不住讚歎。
不過此時他也不敢發聲,害怕出聲驚擾了滿穗。
或許是因為緊張,滿穗的額上布上了細密的汗珠,睫毛時常微顫,卻沒有眨眼。
良看得出來,應該是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風吹拂樹叢的聲音,火堆裡噼裡啪啦的聲音,連續不斷的蟲鳴聲,以及二人刻意壓低的喘息聲在此刻清晰可聞。
終於,她將大蟲鏤刻完後,又拿起了另一支筆。
這支筆是刷筆,筆尖要粗一些。
她將染料瓶打開,沾了一點水,用筆在染料瓶中一蘸,仔細塗抹驢皮上的大蟲。
“這裡是紅色…這裡是茶色…這裡則是黑色…”
她趴在木箱前,一邊塗著,一邊輕聲念著,像是個孩子。
不一會兒,那大蟲便被她塗滿了顏色。
“良爺,做好了!”
她放下了筆,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我看看。”良走了過去,欣賞她的作品。
…
那是一隻趴在地上的大蟲。
大蟲的頭畫的非常傳神,眼神也很兇狠,就是身子有點瘦,像是隻兇狠的貓。
“畫的不錯。”良由衷的讚歎。
“那接下來畫武松?”良有些迫不及待。
……
“那武松可不好畫。”滿穗有些為難。
“為什麼?”
“我不知道武松長什麼樣…這怎麼畫呀…”滿穗看上去有些沮喪。
看來她確實對畫人沒有信心。
……
二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對了!我想到一個主意!”
突然,她的精神又振奮起來。
“什麼主意?”良看向她。
“我可以照著良爺畫武松!”
……
這倒是個主意。
只是…
良有些猶豫。
“我畫畫一直沒有什麼主意,若是空想什麼也畫不出來,可若是照著臨摹,十分能有九分像。”滿穗補充道,企圖說服良。
……
“行,你畫吧。”
良不再辯駁,在一旁坐下。
他急於看到武松,滿穗又只會臨摹,確實也只能如此了。
況且這小崽子說十分能有九分像,我倒要看看她能照著我畫出什麼樣!
滿穗坐在一旁,認真審視著我,雙眸死死盯著良不放。
良有些不適,不過也強忍著不動。
不得不說,這小崽子到了影子戲這塊,倒是挺認真的。
良發著呆,不知過了多久。
畫我一張臉需要這麼久嗎?
良胡思亂想著,思緒逐漸開始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