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的單機遊戲情結:那個汗流浹背、情竇初開的夏天


3樓貓 發佈時間:2023-01-17 18:41:45 作者:孫彬 Language

人的記憶真的是很有趣,怎麼也沒想到,會在38歲的年紀,跟一次老朋友夜聊之後,突然想起一切——很久很久之前就徹底塵封起來的、那個14歲的夏天裡、只有一臺PlayStation和一臺世嘉土星機的小店後屋裡、朦朧模糊的遊戲和異性的記憶,會如此深刻地形成我半輩子的單機遊戲情結。

1.

有個小我8歲的朋友,經常來我這兒住上幾天,北京人,善談,跟我也不見外,什麼都聊,也合得來。
快春節了,他晚上住在這兒,我忙工作的事,他端著iPhone玩一款最近剛出的手遊,玩了一會手機發燙,就跟我借iPad玩。
我手裡的事忙完,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他的每日任務也做完,就跟我聊起了這款遊戲和他的「遊戲情結」。
我倆互相都瞭解,我是一個徹底的單機遊戲黨,而他是徹底的手遊黨,因為朋友關係所以沒有什麼互相鄙視,但也基本不會真的進入對方的世界——他無法理解我Steam遊戲庫里長長的列表,我也無法理解他一年只玩一款手遊、動不動就能充上幾千塊錢的行為。
以至於在他興奮地跟我講這個遊戲是《夢幻西遊》團隊出來做的遊戲、對玩家有多良心,以及遊戲裡的氪金黨和「屯屯鼠」之間的故事之後,我甚至沒有記住這款遊戲的名字。
我猜在輪到我發言、口沫橫飛地給他講述《神之天平》14年開發故事之後,他也沒有記住這個名字。
有意思的是,臨睡之前,他給我剖析了一下自己這種手遊情結的出處。那年他總是省吃儉用,攢下8塊錢,連路費都沒有攢夠,就步行幾公里去網吧刷夜,第二天一大早再步行回家睡覺,玩的就是《夢幻西遊》。
可想而知,當他看到公會里的大佬一下子氪了好幾千塊錢,那種想得卻不可得的羨慕,他和我說,那時候心裡發了狠,將來自己有錢了,要充5萬塊錢——那只是個當時對他來說很大很大的數字,比8塊錢大太多了。
沒想到今年遇到這款手遊,從玩法到感覺,就是來圓他這個夢的,他給自己定的充值上限,就是5萬——在我表示完全不理解之後,他就來細數我的Steam列表,以及這些年買過的Switch、Xbox、電腦和各種硬件,表示誰也別說誰。
夜深人睡,我倆以和平但仍然無法同意的對方的狀態互道晚安,從流程上來說,沒有到我自我剖析的環節,就上床找了期播客伴聽睡著了。
記憶就是這麼神奇,我的大腦應該是一整夜沒閒著,完成了「自我剖析」,等到早上醒來,一大坨潮溼的記憶洶湧而來,20多年沒曾覆盤過的故事和人,彼時彼刻、正如此時此刻。

2.

我生在河北廊坊,一座離北京很近的三線小城,那裡孩子的童年比起大城市落後很多,但因為挨著首都,又比其他小城多了不少科幻的傳說。
比如,小學的時候曾經一度瘋傳,北京的商場裡,有賣全套的聖鬥士聖衣的,北京的小孩都買來各種款式,穿著上學。
那種羨慕有多強烈,在得知是謠傳之後就有多失望,失望變成了憎恨,憎恨集中到了謠言的源頭——那位生在北京、在我們這「借讀」、每年暑假會回北京玩的孩子身上。
以至於後來他告訴我們,北京已經有了64位的、放光盤的遊戲機,我們都大聲嘲笑他,無論他怎麼解釋也沒人相信。當然,他也只是見過,買不起一臺來向我們自證清白。
我們這群孩子的理由也很直接:大家都是玩8位機的,咱們這小城再落後,總不至於還沒見過9位機、10位機,就直接跳到60多位機了,太扯了。
很久之後才知道,8位之後沒有9位和10位,我們也只是錯過了SFC和SEGA MD,並不是落後了50多代,但即便如此,當我第一次看到土星和PS一代的畫面時,還是被震撼到無以復加。

3.

見到這兩款遊戲機,是在同一家「遊戲廳」,6塊錢一小時,這對於小城的初中生來說,已經是殿堂級的奢侈消費了。
在那之前,我們都是去街機廳待著,要在一臺機子後面看大孩子們玩很久很久,確定自己搞清楚了遊戲規則,才會買幾個「蹦兒」消費一把。
玩土星和PS的那個小屋子,也根本不是什麼正經的「遊戲廳」,外面是一家賣衣服和皮鞋的店面,孩子來了,要跟老闆說一聲,穿過一個小院子,來到後屋,拉上厚厚的窗簾,在兩臺遊戲機之間糾結很久,才能決定今天這6塊錢花在哪個遊戲上。
那位老闆叫什麼,我們這群孩子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原來是開街機廳的,後來不讓開了,就弄了這麼個店,「很有背景、很安全」。平時老闆去外地,老闆娘就在外面的店鋪裡賣衣服和皮鞋,裡面的孩子要換遊戲了,就進來給換。
老闆娘個子不高、皮膚很白,開個小店平時也不捯飭,戴著一幅黑框眼鏡,話很少,在我們那群上初中的孩子眼裡,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阿姨,那時候眼裡只有一款又一款新鮮到無以復加的遊戲,完全沒有注意過她這個人。

4.

玩了一段時間之後,最新鮮的熱情過去了,孩子們也逐漸發現,不是每一款光盤都好玩,那臺黑色的土星也沒有那臺灰色的PS好玩,大家開始搶著玩PS。老闆很有智慧地把PS的價格提到了8塊錢一小時。搶不上的時候,就一邊玩著土星,一邊瞄著旁邊玩PS的孩子,等他們下鍾,不是,下機。
後來,玩的遊戲越來越集中,玩PS的孩子們,不是控制著《最終幻想7》裡克勞德揹著大劍在四處跑圖,就是控制著《生化危機2》的里昂端著手槍在四處跑圖。
在那個沒有攻略的年代,旁邊的孩子經常來了兩個小時、消費了十幾塊鉅款,就在那一直跑圖,臨走的時候還滿足地跟老闆說:「過幾天還來,別刪我記錄啊。」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安慰搶不上PS的我,老闆給我誠意推薦了一款叫《龍之力量》的戰略遊戲,沒有中文,一開始玩不進去,等玩進去了,才發現是真好玩,以至於好長時間對PS都不感興趣,進門就是:「老闆,《龍之力量》,倆小時」。
再後來,控制里昂和克勞德的孩子們來得也少了,我經常一個人出入那家店,想玩哪臺玩哪臺,老闆出於公平,把土星的價格也抬到了8塊。
初中二年級的暑假,我沒有跟別的孩子去踢球、游泳,自己一去就是一個下午,跟老闆和老闆娘都太熟了,有時候他們出門就留我自己在後屋玩,自己倒水喝。
唯獨換遊戲這件事,不許我自己弄,說是怕刮花了光盤。每次要換了,就得喊老闆,老闆不在,就喊老闆娘。
於是,在我對戀愛還沒有任何概念、對喜歡的女孩子最大的期待就是放學一起回家、甚至沒敢想過碰女孩子的手的年紀,我碰到了老闆娘的胸。

5.

現在想起來,那個夏天的一切都很混沌,很多日後沒再重溫的遊戲,也只記得些零星的碎片。《惡魔城:月下夜想曲》某個房間裡為了得到真空刃一遍一遍殺那個像羊肉串一樣被串起來的跳跳屍體;《寄生前夜》為了看那場其實什麼也沒露的洗澡戲在那場大戰之前一次次讀檔;《寂靜嶺1》裡那片永遠走不出去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去哪裡的大霧;《天珠》裡不停在房屋之間迷路最終在某個屋子的二樓小窗口發現的關底胖子;《生化危機2》通關之後手拿小刀的白色大豆腐塊……
那個暑假,去那家店是我唯一的日常,有時候中午從家裡溜出來,會一直待到太陽落山。再好玩的遊戲,也經不起這樣高強度的消費,於是換遊戲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老闆和老闆娘被我從前面的店喊進來「換盤」,沒過半小時玩膩了,又被喊進來。同樣愛玩遊戲的老闆時不時會跟我聊上幾句,安利一下我還沒玩過的小眾遊戲,而在那位三四十歲的老闆娘眼裡,我只是個又黑又瘦的、很招人煩的小屁孩而已。
我猜應該是這樣的。
那天很悶熱,那間小屋裡很昏暗,外面吵人耳朵的蟬鳴聲浪一波又一波地傳進我的耳朵,我蜷坐在小板凳上,手裡握著已經被無數小孩搓出油來的手柄。我清晰地記得,決定換掉的遊戲是《鐵拳》,被老闆安利了無數次,還是因為搓不出招來玩不進去。
老闆不在,我就喊老闆娘——那時候應該是喊「阿姨」吧——進來,我要換盤。
老闆娘略帶不耐煩地從前面走進這間小屋,在我夠不到的高處取下那個光盤包,拉開拉鎖,像一本書一樣放在我手裡讓我挑,還說了句,“挑好了,別老換了。”
我挑的遊戲是《影牢·刻命館真章》,不知道為什麼,這款女主人公的背影很像艾達王的陷阱設置遊戲,在我的印象裡為何是堪比《寂靜嶺》的恐怖遊戲,我總是玩得渾身是汗,也可能是那個夏天太熱了。
老闆娘把PS的蓋子打開,小心地取出那張《鐵拳》,然後把《影牢》的光盤按進去。PS在電視前面的小桌上,我坐在小桌前的板凳上,老闆娘在我身後,俯下身子,使勁把光盤按進機器,蓋上蓋子。
那天真熱,老闆娘穿的是那種小城店主都會穿的寬鬆的深色汗衫,她的胸就在換盤的一瞬間,壓在了我的背上,沒穿內衣。
外面的蟬鳴聲突然在耳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在我耳朵邊說的那句:「玩吧,別換了啊。」

6.

那個事件的持續時間不過兩三秒,老闆娘也絕不會有任何不對勁的意思,我只是個暑假不好好學習、溜出來打遊戲的小屁孩,而她只是個被小城小店的無聊生活攪得很煩躁的普通女人,希望能來個顧客買雙皮鞋,希望後屋那個玩遊戲機8塊錢一小時的孩子別再煩她。那樣的碰觸對於她來說,或許和拿著大臉盆洗澡的時候被一隻路過的野狗看到沒啥區別。
當然,這都是我長大之後再想起這件事的想法,而那個時候的我,就只是久久地坐在那個小板凳上,漲紅著臉,呆呆地看著《影牢》的啟動畫面。
那個夏天,我注意到了從沒注意過的老闆娘的長相,儘管中間忘記了很多年,但今天想起這件事來,還非常清晰:圓臉,短頭髮,細細的眼睛,戴著一幅黑框的眼鏡,微胖,皮膚特別白。
那個夏天,我總是很期待老闆不在,期待老闆娘來給我換盤,老闆娘還是會來給我換,還是會有點不耐煩。但她從來沒有真的生過氣,她的脾氣真的挺好的。
當然——令我很失望的——在那次偶然的碰觸之後,再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直到最後,老闆娘也沒有正眼看過我一眼。
老闆在的時候,還是會熱情地給我安利一些我沒玩過的遊戲,在那個家用機開店的生意已經式微、孩子們來得越來越少的夏天,在那個開過街機廳、卻不得不轉行賣皮鞋的老闆眼裡,我可能是唯一能聊幾句遊戲的知己。
但是那天之後,我總是莫名地感覺愧對那位老闆,好像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那個年紀的我,甚至都不知道應該進一步期待什麼,我第一次碰到女孩子的手,都已經是3年之後的高二了。
直到多年之後,看到《陽光燦爛的日子》裡,夏雨扮演的馬小軍趴在床下面看到女人腳踝的那一幕,同樣炎熱的夏天,同樣朦朧的畫面,同樣的青春懵懂,同樣的面紅耳赤,同樣不知道在期待什麼的期待,我才理解了那到底是什麼。

7.

我最後一次去那家店,老闆和老闆娘都不在,他們僱了個服務員,外面的店鋪依然門庭冷落。那兩臺遊戲機上面蒙了一層油汙,老闆後來又加了兩臺,那些遊戲光盤上面佈滿了劃痕,也沒人在意換盤的事兒了。
那是我上初三,不是假期,放學後去玩了一小時,本來放學就晚,快要走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徹底黑了。
那天我在玩土星上的《櫻花大戰》,正是快到結局、女主人公一個個犧牲自己的感人橋段。
這時候來了一位大叔,歲數不小,頭髮都有點禿了,一臉的猥瑣,戴著厚厚的眼鏡。
他打開光盤袋子,熟練地取出一張盤,放進遊戲機,坐在我旁邊,後來我知道他玩的遊戲是《野球拳》,一款“紳士遊戲”,簡單來說就是——猜拳,猜贏了對面的女主就脫一件衣服。
那之前我沒玩過這個遊戲,至於一直贏最後能脫到什麼地步,事後也沒考證過。
只記得,那天晚上,在那間黑漆漆的小屋子裡,兩臺電視發著光,只有我和一個猥瑣大叔,我的餘光一直在他的電視畫面上,真人演出的畫面一直在勾引我放下手柄扭過頭去看,心臟一直怦怦地跳。
但我就是不敢轉過頭去看,不敢和那位大叔成為同流合汙的共謀。大叔自顧自面帶微笑,一次又一次地猜拳,完全無視身邊那個乳臭未乾的、一看就不知道什麼叫女人的小屁孩。
我在坐立不安很久之後,突然之間,感覺受到了某種可恥的冒犯,到底是什麼被冒犯了呢?
是手裡正在玩的《櫻花大戰》裡的純愛被《野球拳》赤裸裸的引誘冒犯了?是自己不好好學習偷玩遊戲的不安被他大大方方的猥瑣冒犯了?是心裡對異性朦朧的期待被小屋裡墮落的氣氛冒犯了?
亦或是,自己對這家店別的什麼情愫,被大叔那無所謂的、似乎訴說著「想看就來看啊小鬼」的側臉冒犯了?
總之,那天我落荒而逃,再沒去過那家店。

8.

早晨那位老朋友睡醒,從另一間臥室走出來,看我在噼裡啪啦地打字,說你這麼早就忙工作呀?
我說不是,昨晚咱倆不是聊了你的網遊情結嗎?我睡了一覺,突然想起了塵封多年的往事,我怕給忘了,我得把它記下來。
每個人對於事物的偏愛,都可以往回追溯一個起點,我像大多數80後男人一樣,同時玩著FC、踢著足球、抓著蜻蜓長大,也同樣接觸過《仙劍奇俠傳》和《魔獸世界》,後來自己越來越喜歡那種完全沒有玩家互動、完全沉浸在一個人孤獨世界中的遊戲,我似乎找到了自己情緒上的源點。
孤身一人的時候,第一個打開的軟件,永遠是Steam,看看近期的好評如潮和週末特惠,然後遊走在庫裡的《只狼》《戴森求計劃》《生化奇兵》《巫師3》《黑暗靈魂》《星際拓荒》《XCOM2》……
玩上一會,然後「換張盤」。
那位無話不談的朋友也問過我,找女朋友的時候,最注重的外貌特點是什麼?個子高?臉蛋漂亮?還是……
我每次都脫口而出:白,皮膚白最重要
我也一直沒想起過,這到底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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