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困住了,在一個長達一分鐘的時間段裡。
世界的時間尺度只有手機里正在播放的視頻從12分35秒到13分35秒的長度,而空間,大概就只看我一分鐘能跑多遠。
事實也正是如此。
剛發現時我正在辦公室的隔間吃著外賣,中午的11點21分,嚴格來說並沒有到下班的時間,九分鐘,還能做什麼呢,我遠遠望了眼牆上的鐘,秒針一刻不停,一走神就被它逃出視線,分針距離6也已經近在咫尺,九分鐘,也做不了什麼了吧。還有不到十分鐘就下班了,四捨五入下班了,我這樣想著,就回屋關門打開了外賣盒。
我啃了一口丸子,有些燙,住了嘴。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掉了我價值三塊缺了一口的丸子,筷子呆在夾住的姿勢,我在心裡發出一種植物的聲音,拍了筷子,暫停電影,記下時間,12分35秒,本鄉猛站在戰鬥蝗蟲上準備張開手臂。“劉大夫。”門外的人喊。我嚥下燙嘴的丸子胡亂戴上口罩拉開門縫只探了頭出去,立馬被走廊裡混雜著排洩物和消毒水的濃烈氣味拍暈。隔壁不知誰的門診幾個病人瘋狂嚎叫,掛號處不時響起的叮咚聲提示音像是某種節拍,站在門口的大夫戴著口罩擠著笑,口罩的起伏變換像是某種神秘的肢體語言,我偷偷嚼著丸子皺著眉頭看似略有思索,心裡想著馬上下班你可千萬別給我添堵。
他攤開手,我點點頭,隨即抬起手腕指了指手錶,他點點頭,我關了門,回過頭來卻發現視頻尚未暫停,我點了一下屏幕,13分35秒,假面騎士一號正躍到空中翻滾著躲開了七八個修卡改造士兵的圍攻突刺,瀟灑落地,雙手交錯,我一時看呆。
我彎腰拉回進度條。
我咬了一口丸子。
我舉著筷子保持夾住姿勢。
我愣了一下,嘴裡有些燙,視線剛好落在桌上那三塊錢一個的少了一口的丸子上,左手點了一下橫在桌上的手機,本鄉猛站在他的戰鬥蝗蟲上張開手臂,極速行進間迎面有風吹來,無形的風裹挾著綠色的生命能量,本鄉猛又變成了假面騎士一號…我又愣了一下。
“劉大夫。”我一把拉開門,門外的大夫在不斷的吵鬧中絮絮的說著什麼,醫保…診斷…上傳…白細胞…第十八章…,隔壁傳來摔打的聲音,周圍的聲音像是耳機裡傳來的嗡嗡的電流聲,尖銳,沒有層次,無法分辨,我看著同事,那種茫然與惶恐彷彿是無數文字劃過眼前卻無法對焦到任何一個。我突然轉身啪的把飯扣在了桌上,漂著油花的麻汁濺滿了白大褂,門外的大夫住了嘴,我看著麻汁滴答滴答的從桌上和衣襬落下甚至滴在鞋上,壞了,不會闖禍了吧。
我連忙回過頭:“我……”。
嘴裡突然就塞了個丸子。
不知道該不該慶幸,但還挺好吃。
在吃了十幾次丸子後我才遲鈍的意識到我被困在了一個無限循環的一分鐘裡。吃得多了,再好吃的丸子也會吃吐,生活總是需要些刺激,我是說,價值三塊說貴還真不貴所以一定全是科技與狠活的外賣丸子真不能吃一輩子。
在某個一分鐘裡,我放任同事敲了一分鐘門。
“劉…”在確信如果繼續聽他喊我名字自己一定會崩潰的想死後,我拉開門,拽過同事敲門的手看了兩眼,推開他徑直走向門診,那邊依然是三小兒在辯日,坐診的同事可能就是那個無辜的日。
“我剛才沒說嗎?我他媽先來的,聽不懂人話還看不懂號?你趕緊滾。”
“我進來的時候裡面沒人,誰他媽知道前面的人是沒了還是不查了啊?別狗叫了現在是我先來了我先查。”
“快點吧有點毛病吧咱一共才仨人你倆趕緊弄完趕緊走我還有事呢。”
“別激動別激動哈,一個人五分鐘你們一共才仨人很快就結束了哈……誰趕緊先來查完都行,很快很快…”
“什麼叫誰先來都行?不是我先來的嗎你叫我去前面開這開那才讓這個比昂的插隊了你跟我說誰先都行?”
“我真不是這個意思,這不尋思別耽誤大家時間嗎……”
我倒是沒經歷過看誰罵街罵十幾分鍾半個小時的,但我現在堅信如果有人重複的用一句話在你的走廊上罵人半個小時,你一定會想狠狠叫他閉嘴。
這是第27分鐘,我推開擋在門口的兩人,拽過仍把手撐在桌子上敲敲打打指點江山的第三個,掄圓了胳膊把有點燙的外賣扣在他臉上。我深呼了一口氣,有點爽。“如果不是身體方面的問題的話,我覺得真不用來醫院。”我看著他驚慌的表情和掛在鼻子上的麵條居然爽到有點想笑,拉起他的衣角仔細擦了擦手轉身踏步離開了案發現場,真男人從不回頭看爆炸。
這世界從未如此安靜。
雖然只有十幾秒。
本鄉猛樂此不疲的變身,名為戰鬥蝗蟲的摩托車樂此不疲的變身,視頻的重放回看是那麼的正常,可當自己變成了正在不停重播的那一個,吃著永遠吃不完整的丸子,聽著永遠聽不進去的工作內容,事情就沒那麼正常了。
我試著做些不一樣的事情,想著是不是可以觸發一些分支劇情。
我把手機丟進碗裡,拿著碗站在門口邀請路過的每一位同事吃飯,從花10s脫掉白大褂到翻窗出去極限衝刺卻也只能跑出兩百米……數千次的奔跑證明了這一點,無論我朝哪個方向努力,都無法離開這個死氣沉沉的社區。兩百米的範圍內我遇到有限的人,我在每一個一分鐘裡嘗試與一個人相識甚晚,瘋狂的參與每一群人的激烈討論,打亂每一盤廝殺激烈的棋,向公園裡的女性殷勤告白……一分鐘的時間我自顧自的認識了周圍大概50平方米內的每一個人,可沒有人會記得我。每一次開始,他們都用同樣的眼神看著我瘋了一樣衝出去或衝過來,等著看一個事不關己的熱鬧。
也許我是有機會主動的認識一些人,建立一些關係,可想要被對方同樣的認識,也許需要一些其他的心情,或者其他的方式。
我冷靜下來,我看著手機裡假面騎士一號的颱風腰帶,我覺得我無敵了,起碼是要無敵了。
我開始想要改變一些事情。
我想要通過這無限的時間來實現自我增長和學習,然而光是找到我剛剛看的那本書和剛剛看到的那個位置都需要耗費我接近30秒的時間。
某個一分鐘裡我突然想起劉亮程的一段話,卻又記不清楚,打開電腦,在知乎豆瓣不停地搜索著一本名叫《一個人的村莊》的散文集,腦子裡全是斷斷續續的意象,陽光,樹木,蟲草,生和死,我根據這些意象排列組合成的關鍵詞開始瘋狂的尋找,可每次打開電腦剩下的時間幾乎只夠我快速的閱讀兩頁“經典語句摘抄”;我的腦袋裡可以連續的醞釀文字積累情緒,可一分鐘時間我也最多極限記錄下100個字符,而這一百個記錄在現實世界的字符還會被持續的重置,雖然腦袋中的文字可以持續積累下去,但總會被遺忘。而我發現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疲憊,哪怕身體的狀態會被不斷地重置,但不斷被打斷的挫敗情緒卻會延續下來,對未知的恐懼,無能為力的焦躁,墮雲霧中的壓抑,如果只是這樣的話也許我做不成任何事。
我開始試著向就近的同事解釋這個現狀,門口的那一位非常固執的想要跟我討論他的工作,對門科室的同事總是興致盎然地聽完而我會在他發出第三個“嗯”的時候咬下一口丸子,我現在已經開始張嘴預判好把那口丸子吐掉了。
也許有人可以相信我,但沒有人會接受這件事;也許有人接受了這件事,但他們的腦子也沒法在不斷重置的一分鐘裡一邊聽完一邊相信一邊想出無敵的辦法,我沒辦法依靠任何人。
我沒辦法確定究竟是世界在不斷重啟還是隻有我陷入了一個詭異的時間循環,從前我一直以為只要可以無限的預知下一個瞬間那就相當於預見了未來,卻從沒想過如果預知到的未來是銜尾蛇又該如何是好,果然人是有極限的,人的思想也是。
有那麼一些時間我只是平靜地放下筷子摳著手指,或者站起來洗把臉,試著讓自己放空或者起碼放鬆一點。“等待時間的到來”和“等待時間的結束”在這個永遠可以知道下一分鐘的結局的狀態下已無分別,能夠被改變和選擇的狀態之後接下來的59秒,可這59個路口只通向一個車站。
這是一個由時間組成的擁有59個路口的迷宮。
這種感覺就好像站在岸邊遠眺,恍惚間你甚至沒法分清天空和海洋。
我總是幻想自己可以擁有無限的生命,從小學第一次在朋友家見到那款名為《虐殺原形》的電腦遊戲開始,一直到今天仍在認真瞭解並試圖理解假面騎士本鄉猛的改造原理。
我永遠都在羨慕並渴望那樣自由自在又強大的生命狀態,羨慕他們可以無拘無束的在城市間飛馳,可以不用因懼怕受傷而束手束腳,可以伸張自己的正義,甚至可以為了某些抽象的東西放棄自己的生命。
捫心自問,我很難願意放棄什麼,哪怕到了現在這種地步,我也很難作出放棄什麼的決定。或許是真的從未得到過,又或許是從未滿足過,起碼在現在真的獲得了某種意義上無限的時間和生命時,我仍感到無措和惶恐,仍會想著如果怎樣怎樣那就更好了,我仍在期待著更好,我仍在盼望著更好。
我的焦躁從未離開。
我依然在試圖做些什麼,站在不到20平米的屋子裡走來走去,窗外不到十米的地方是一排板房商店,只有斜向上超過五十度的角度漏出一塊長方形的藍色天空, 我甚至沒法勸自己展開摺疊床安靜的躺下,即使在無限的時間裡我居然還在為浪費時間而感到不安,而令我備受折磨的另一個方面則是被迫的預知、被迫的中斷和被迫的重複,我突然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還真的活著。
無限大的空洞是自由嗎,無限小的侷限是束縛嗎,可以被預知卻不斷重複的時間,又是真的無限的嗎?
被完全掌控的如此重複的結局註定地活著,真的是活著嗎?
我在第6373分鐘裡我找到了劉亮程的那段話,其他的蟲草不知道。
第6374分鐘裡,我想起了我的媽媽。
我想告訴媽媽我被困住了。
我撥打她的微信,那些爭吵和敲門聲彷彿亙古不變,我舉著手機在十平的辦公室裡不停地徘徊,刺耳的鈴聲裡我突然想象如果有人可以從時間失效的角度旁觀這間屋子,那他一定會發現我已經填滿了整間屋子的每一個角落。
我在第6375分鐘裡撥打她的手機。
我從第6375分鐘開始撥打她的手機。在這一分鐘內我狂奔我翻窗我爬牆我去所有能去的地方蹲著坐著躺著舉著手機,奇怪的姿勢對恰巧路過的人來說可能像是個難得的卻並不一定會出現在飯後的笑料。
但我不在乎。
媽媽總是會在第58秒時接起電話。
“喂?”
“喂,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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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割線
題外話:
“......在我細看之後確實覺得這篇文章只是在原視頻的文案基礎上加了一些沒什麼太大意義的華麗詞藻堆積和沒什麼深意的怪異背景,並且明明照搬了原視頻的內容卻因為加了一堆其他東西反而沒有明顯的主題,
主要是想說,文章還是很看重內容的,這篇作品在這方面應該算有點失敗,所以不要被華麗的文字嚇住了,有優秀的內容在,即使文筆很簡單,只要恰到好處,一樣可以打動讀者👍🏻”
這是下面眾多說抄襲的評論中指責最重的一條,意思是說這篇文章照搬別人的文案,只是在別人文案的基礎上稍微加了點詞藻修飾而成的。
那個視頻確實是這篇文章規則和題目的來源,看視頻的時候正和朋友在家裡煮東西,兩人聊著有的沒的,唯獨沒聊到父母,而視頻的結尾突然昇華到父母的那句意味深長“媽”真是這整篇文章的來源:我被up拋出的思考吸引住並且開始尋找被填滿的生活中被忽視的部分,於是有了這樣的開頭和結尾。
但要說這是文案的擴寫?up的視頻內容在主體部分表達是什麼、我在主體部分想要表達的是什麼,我覺得這才是整個不同的地方。
什麼是抄襲呢?我用了這樣的規則設定是抄襲嗎?那麼誰又說這樣的規則設定是up首創呢,或者說我在規則中使用了相同的意象即母親是抄襲,那麼後世所有女鬼書生人設都是抄襲蒲松齡呢?
內容不同,立意不用,當看到一個故事有感而發後決定去改寫它,舊瓶裝新酒,我相信這是我寫作技藝提升的開始。
二編:
發現有盒友開始爭執,沒必要,覺得抄襲拉黑舉報什麼的都行,覺得沒抄襲看個樂子就好。
借我對一位好心人的評論:“借鑑、重寫、擴寫、抄襲、改編之類的事本身就難界定,這沒啥的,鍛鍊到筆力的是我,得到思考的是我,而盒友也從抨擊這件事上得到了滿足,無所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