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木偶
穿著裙子的女孩
他是一個俊俏的小男孩
1976
這是我出生的第一天
他吻了我
他喜歡我
他說等他長大了再來吻我
娶我做他的妻子
這是我來到這個世界所聽到的第一句話
這句話是一個承諾
我必須等待
1978
我被送到了木偶劇團
開始了表演生涯
對於木偶來說
生活的全部就是表演
厚實的舞臺，猩紅的幕布
我固執的想做他的妻子
這才是我人生的意義
不過我要等那男孩來娶我
他們告訴我
這就是木偶人生的意義
1980
舞臺充盈著
歡快，喜悅，痛苦，悲傷
穿不同的衣服
變換不同的角色
1982
人們看我跳舞，唱歌
一幕一幕
然後散去
這只是他們華麗的舞臺劇
卻是我一成不變的生活
我每天注視著舞臺下的人群
尋找男孩的身影
我開始知道等待是會有時間的
就像攀爬上巍峨的高山或是漂流過寬廣的河流
哪怕是讀一首長長的詩
這些都是需要時間
所以我耐心等待
等待他來吻我，做他的妻子
1984
我看見豔麗羽毛的小鳥歡快唱歌
名叫鬱金香的蔓枝悄然開放
隨後鳥兒南飛，花兒衰敗
我卻只是等待
1986
晨曦薄霧
舞臺上我獨自唱著一首歌
唱著大樹震顫，雪山消融的歌
唱著巨浪翻卷，恆星閃耀的歌
1988
這時我終於看見了他
我的小男孩
俊朗挺拔
快樂地擠在人群中間
而我興奮得無法言語
我在想
我終於可以成為他的妻子了
1990
但是他沒有吻我
在十年後的這一天
1992
舞臺劇的音樂暗藍似深海
很寒冷
我的木頭心浸泡在其中
我很難過
男孩沒有兌現他的諾言
難道他忘了曾經的許諾
1994
木偶劇團離開了城
開始了巡迴表演
我們乘坐著敞篷火車
浩浩蕩蕩地行駛在荒蕪乾燥的長途公路上
烈日野蠻地烘烤
偶然瞥見的馬匹屍體
觸目驚心
1996
但人們還是歡笑
生活在別處生機盎然
而對於我卻是風塵僕僕
無窮無盡的長途旅行
1998
有時候
我們必須乘坐輪船航海遠行
我嘗試過在甲板上表演
黑夜
海面上的冰山
如同士兵的利刃
這些士兵們的爭吵的時候
狂風大作
巨大的海浪傳遞著他們的咆哮聲
2000
我們很害怕
但毫無退路
和自然戰鬥
這是到達另一大陸的通行證
但是我知道
這一定不是到達幸福城堡的通行證
藍雀能帶來幸福
這是古書所記載的話語
冬寒夏暑
春去秋來
2002
在茂密的原始森林裡
我終於看到藍雀
卻沒有看到幸福
也許它在進行一百年的孕育
我想這一百年
我必須等待
我只是等待
我不喜歡這樣漫長的等待
但是我相信結果
漫長的旅行
穿越無窮的時光
即便是奮力航行的巨大龍船
也抵擋不住蒼白時間的流逝
2004
正午的陽光波動
混合著永遠在叫囂的時間
我又等待了二十年
猶如在唱著一首循環反覆的詠歎調
幕布拉開
我無力的跳著關於食人花的舞蹈
所有的木偶魚貫而出
一個***在舞臺前面靜靜看著表演
回憶被敲響
我覺得我在顫抖
2006
對的
一個高大的男人
但虛幻的身軀遮掩不住實體的靈魂
他是我的小男孩
三十年前的小男孩
陽光裡我似乎看到了幸福之門
我做好了準備
準備接受溫柔的親吻，做他的妻子
2008
問題是
他旁邊的女人是誰
這些香氣縈繞讓我不安
她的頭髮捲曲
像茶色玻璃中的玫瑰
美豔滴血
他的手和她的手挽在一起
如同老城堡裡懸掛的壁畫
女人扯了扯他的衣服
最後看了一眼舞臺表演
他們準備離開
2010
她才是男孩的妻子
我不是
我慌張著，叫嚷著
但沒人注意我
男孩與我擦肩而過，漸行漸遠
我愕然看著這一切
無力抵抗
在我等待了三十年之後
我確信他忘記了承諾
在泛著白光的湖畔
我坐下來哭泣
一次一次地衝刷
2012
河中央的沉舟
我看不見
但是我知道
我碎成粉的木頭心載於其中
我終於迷惑了我生命的意義
所堅守的等待
無論多麼堅固
好比厚實的城牆
也會被歲月所侵蝕
最終不堪一擊
金黃的麥地閃著光
沒有咆哮的巨浪
沒有嘈雜的腳步
在這安靜得令人窒息的厚土地上
2014
我是捆綁鬆軟的稻草人
等待烏鴉的垂憐
最終變成無法辨認的腐爛屍體
這一年的大雪來得出人意外
寒冷
令所有的表演陷入停頓
2016
我開始思索
關於無動於衷的季節變化和世界的真相
對的
他們告訴這世界有真相
無論我如何的思索
時間的巨人拖著我疾步向前
翻越了一個又一個的山頭
有時夜晚我會睡不著
望著暗藍的天空
2018
河岸邊枯樹下坐著一個老人，巍然不動
他說他坐了一個世紀
我不信
他說：我也在等待，孩子
所有的大陸
所有的王國
所有的歲月
在他眼中魔術般的融化
2020
在他懷裡的玻璃瓶中裝著今天和明天
冬天快過去了
積雪埋藏了所有絕望的心
續而催促了新希望的誕生
所有人的希望
2022
我的悲傷
腐爛的，痛苦的，衰弱的，悲傷
留在了荒涼冬天的凍土地裡
我又開始等待
枯樹下的老人告訴我
不要只看到這些枯萎的樹枝
在泥土下面
大樹下強勁的根
牢牢地抓著希望
我應該等待
不需要結果
縱使一萬年的等待
無知的憐憫
傾情地哭泣
憤怒的痴想
都被我牢牢地抓在懷裡
如魔術一般
2024
我不再迷惑於七彩的彩虹
或是絢爛煙花
這些太過於短暫了
我不再觀望堅實的城樓
這些隨時都在坍塌
我的等待
穿越時間包括空間
穿越我和我的小男孩
像最美麗的詩歌一樣
2026
時間又流逝了三年
我懷裡的魔術瓶
夢幻地變化著春夏秋冬的歲月
我還幼小一如從前
我已衰舊
我只是木偶
身上的漆已漸漸淡去
新的木偶將取代我的位置
歷史般的交替
這是我最後一次的舞臺表演
站在舞臺上
我縱情地演繹了生命的大喜大悲
出生，成長，遷徙，衰老，死亡
生命的演變
2028
在生命中
等待的大門是時候關閉了
我被劇團拋棄在了棕黃色的垃圾堆中
在我的心中，我的男孩，我一直等待
也許我明白
在我的開始中
就有了此刻的結束
不過，我不難過，也不悲傷
暮色蒼茫
我耷拉著腦袋
無法轉動身體
我是一個木偶
穿著裙子的女孩
這是我唯一能確定的一如我出生的時刻
2030
我被一雙手抱了起來
接著聽見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這是我小時候喜歡的小木偶啊
還說過要娶她做妻子的
嗯
她還是這麼漂亮
哎
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
一晃六十年過去了
然後他輕輕地吻了我
2032
對的
他就是我的小男孩
俊俏的小男孩
他還記得承諾
2034
一切的無奈等待
頃刻皆消失不見
所以曾經的痛苦失望已不重要
能否成為他的妻子也不重要
對我而言
重要的永遠只是我的男孩
他許了一個承諾
而我守了這個諾言
在厚厚的時光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