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l游戏综合区】小丑的落幕与文鸟之死——记濑户口廉也《电气马戏团》


3楼猫 发布时间:2021-12-16 03:17:31 作者:蘭兰藍嵐lan Language

【Gal游戏综合区】小丑的落幕与文鸟之死——记濑户口廉也《电气马戏团》-第1张

在距今大约往前十几年,我曾短暂地养过一只鸽子。

发现它时,它正虚弱地卧在阳台外部的晾衣架上,稍显驳杂的羽色刚好盖住金属管上零星的锈迹,瘦削的身体在秋风中微微发颤。拉开窗帘,它间尔用喙轻啄玻璃窗户的外侧,发出短促而微弱的声响。

我打开窗户,它却并不害怕,只是平静地与我对视。它的瞳孔黑的发亮,使我生出一种“它仿佛具有知性”的错觉,我不由冒起汗来。但随即它低下头去,发出一声不确真切的哀鸣。不知为何,我虽然犹豫,却能够从这哀鸣之中莫名地听出一种悲戚——也许它要死了,我突然为从心底冒上来的这个想法而感受到一股恍惚的恐惧。

于是我从家中的储藏室里找出许久不用的鸟笼,简单地清洗了一下,随即将其挂在阳台。我从晾衣架上把鸽子抱进鸟笼中,喂给它食物——我决定开始养这只不可思议的鸽子了。

而在一周之后的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打开鸟笼的栏门,正准备清洗和换粮,这时鸽子正在栖杠上清理着羽毛。它听闻声响,伸出头来俯视我,我微微一愣神,不由地对它笑起来。可它却低低地叫唤了一声,突然从栖杠上飞下来,用力地啄伤了我的手指。我不由吓了一跳,顿时跌坐在地板上。它不顾一副狼狈模样的我,随即扇动翅膀,顺着洞开的窗户飞了出去。我的目光追随着它的踪迹投向天空,却一瞬之间为阳光的刺眼而感到痛苦。而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鸽子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那时已是临近冬天的冰寒气候,恐怕它离开之后很难在那样的环境中继续生存下去,我不由感到惋惜。可是它为什么在向我寻求帮助之后,又离我而向更深刻的苦难而去呢?一直以来,我唯独想不通这一点。

这之后许多年,我近乎已将那只鸽子的事情置之脑后。而在我开始读《电气马戏团》的那段时间里,我却渐渐地回想起了关于那只鸽子的一切,诸多孩童时期的回忆在脑海中不间断地浮现而出,仿佛大脑如录像机那样按下了蓝光电影的重播键。不觉间那只鸽子的样貌在我的记忆中愈发的鲜明了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将《电气马戏团》简单地归类于“轻小说”这一范畴恐怕并不合适,它更贴近于主流严肃文学的领域,只不过叙述的手法和内容与轻小说类型有些许的相似。濑户口用一种近乎冷漠的笔调描绘了一名青年在千禧年那段社会快速变荡的时期中反复挣扎,最终落向沉沦的故事。小说中大段暴露式的心里独白使其阅读起来颇有一种私小说的感觉,但字里行间却并没有流露出私小说那种独有的刺痛人心的粘稠与怯懦感,读到最后反而生出一种神清气爽的绝望与坦然,不得不说濑户口的文字确实魅力与毒性并存。

《电气马戏团》的书名来源于主角水屋口悟所经营的私人日记网站,据传是作者濑户口廉也的半自传体小说。小说在开头便提到99年令人沉痛的无声铃鹿之死,与此而来的是父亲的出轨与家庭的支离破碎,昭示了水屋口少年生活的彻底破灭。父亲日复一日的虐待在他看来颇具正当性,可父亲暴力之后流露而出的悔恨神色却是真正伤害他的原因。在他看来,父亲早就知晓自己的错误,但只是在放纵自己,这种放纵使人逐渐丧失理性,最终将一切变得不可换回。

他在足够小的时候就认识到年长者所独有的暴力与权力,所以即使父亲活埋了他的小狗,他也只是为此感到愤慨,但并不反抗。而直到父亲去而复返的那一刻,他才真正动手打了父亲,怀持着正当性的暴力行为令他身心舒畅,这一刻他身上彻底地展现出了俄狄浦斯情结,也为故事的悲剧结尾铺下了最为沉重的基调。

他一方面厌恶父亲,但又在另一方面向往着他。所以他从大学辍学之后,如同父亲一般早早地离开了家庭,成为一个独立的年长者。他对待沟鼠如同父亲对待他的小狗那般,对感性者来说,怀着恻隐之心的暴力——亦或者是在清醒中自甘堕落所带来的的快感尤胜于性交。这也是他无法正常融入社会的重要缘由。

他在日记网站上写:我的两种可耻疾患——『目中无人病』与『妄自菲薄病』已经深入骨髓。自傲与自卑并存,让我看到了剖析于这个时代自身的某个侧面。水屋口的能力无疑强于多数人:能够与打工的同事处好关系,能够胜任别人处理不来的修理工作,乃至日记网站的读者也不在少数。然而他自身并不渴求他人的认同,没有人生目标的他自然也没有热情。归根结底,他所渴求的并不是幸福,而是一种近乎赎罪式的审判。他是清醒的迷茫者,叠泽的女友说的不错,水屋口的形象无疑是《罪与罚》中拉斯柯尔尼科夫与斯维德里盖洛夫两者的重合。

所以水屋口才会被怀有破灭气息的真赤所吸引,他将真赤带回家中,给予她缺少的一切事物。他对待真赤的爱情甚于恋爱,近乎是在抚养女儿。他将自己幼年的形象代入到真赤的身上,以一种介乎情人与父亲之间的身份去对待她,并祈望通过这种方式使真赤过上普通的生活,借此让自己获得救赎。然而他在爱情中掺杂了过多的亲情,所以这份爱情势必无比沉重。但是真赤却只是自然的享受着这一份为她而生的爱情,水屋口弥补她如同对待被活埋的那只小狗,可她本质上却是一条蚓蛇,即使不把填覆其上的土扒开,她依然能够自由自在地在土中活着。

翘课、说谎、滥交,甚至滥用药物,真赤具备这个时代随波追流者的一切特征。增冈在“水与榕”中写下的文字恰是真赤内心世界的另一种投影。她痴迷于描写身体的缺陷,将癔病式的性幻想不做修饰地刊登在网站之上,只是为了反复强调自己虚构而出的处男特征。而她在精神上也的确具备处男的特质,她寻求性爱的刺激,乃至在聚会之上与讨厌之人拥吻,可唯独不敢向父亲寻求爱情,于是她将水屋口当作自己的第二个父亲,并将人生最美好的三年投入其中。

与水屋口的恋爱是她不可掩饰的第一份真情实感,这亦可称为是一种爱情式的破处。可她终究是任性而骄纵的,她如同菟丝子一般吸干水屋口身上所有的养分,数次将水屋口生出的责任感击碎,由此终于将他彻底拽离世界的正轨,最终在水屋口最需要她的时刻残忍地抛弃他离去。

真赤的第一次背叛在于她的不自爱,水屋口为目睹叠泽与真赤在情人节招呼式的做爱而感到痛苦。他的生活放纵不堪,可内心仍然追求美好,他对于性爱肮脏的部分抗拒不已,所以才会面对着叠泽与真赤的邀请而流泪不止。真赤的第二次背叛源于她安全感的缺失,他们之间的互相依存给予了对方过多精神上的压力,所以在水屋口去母亲家借钱的那一夜再一次爬上了叠泽的床。于是水屋口在回屋的那一刻认识到了自己的徒劳——一切都和2年前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改变,这种人力所不能及的虚无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内心,那么接下来的殴打也就可想而知。而真赤最后一次的背叛便不再解释:她早已不再对水屋口持有爱意,所以只是单纯想毁掉他而已。

可即便如此,水屋口也没有彻底地在这个世界上死去,经历了数次自杀的失败之后,在短暂的精神病院生活中,他终于认清了自我的本质:时至如今,他就是一个无法在社会上正常生活的普通人,与人的交往使他痛苦不堪:他既对他人所显露出的恶意担忧不已,却也无法承受来自他人的纯粹善意。所以最终他放弃了一切的思考与感受,选择成为社会这个庞大机器中的一颗螺丝钉。

只是这种复归社会的方式太过冰冷,他将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充满腐气的世界里,让其自然溃烂、坏死,最后钝刀割肉般地将一切抹平。他在不间断的阵痛之中坦诚地接受了自我的平凡与渺小,于是平静等待创口处肉芽的新生。而那些令他痛苦不堪的回忆,也逐渐随着私人日记网站的衰落,与“电气马戏团”这个名字一同消亡在时代的洪流之中。

 



“看啊,我们的马戏团在此落幕。猛兽与小丑都结束了使命,准备关张大吉。五颜六色的帐篷被叠起,刚撤除的旧址冷风萧萧。或许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场全新的表演已经开始,但享乐其中的,是新的、尚未观看过的人们,是我们所不认识的、年轻的人们。”

纵观水屋口的人生,他活的过于真诚而骄傲,所以才会因此而痛苦。几乎所有的结果都与他的初衷背道相驰:他从家中离开追寻梦想,却又不得不向母亲寻求帮助;他因父亲活埋他的小狗而愤慨,却又用脚碾碎了沟鼠的身体;他想要在真赤身上纠正他自己父亲所实施的错误的教育,最终却被真赤如同他背叛父亲那般背叛;他本有无数机会在这世上渡过绚烂的人生,最终却甘愿于沉寂在世界的谷底。这种近乎幻灭式的讽刺性紧紧地扣住了那个时代的脉搏,每一个边缘人都曾在不起眼的夹缝中苦苦挣扎,直至耗尽所有的梦想,被时代裹挟着消失地无影无踪。

在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松子因为扮演小丑而博得父亲一笑,从此之后她便将此次经验当作她活下去的唯一方式。在小说《人间失格》中,大庭叶藏被其高傲的自尊与无能的怯懦之间的矛盾所击垮,最终选择一死了之。而《电气马戏团》的积极之处在于恰逢网络时代的兴起,水屋口于个人日记网站上写下的文字向着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洞开,许多人在他的文字身上看到自己渺小的影子。人与人的距离被拉进到一个旧时代无法想象的距离,所以他们能够为了水屋口的自杀而哀悼。痛苦仍旧撕心裂肺,但终于不再闭塞——于是松子与大庭叶藏死于他们独自的世界中,而水屋口得以在这世界上苟延残喘下去。

濑户口在结尾写下这样的文字:“无论幸福还是不幸,首先都要活着才行。”而太宰治在《维庸之妻》中也有着这样的句子:“管他是不是人面兽心,我们只要活着就行。”这两者有着如出一辙的真诚与悲戚,很难否定濑户口身上所受到的太宰治的影响,他的《KIRAKIRA煌煌舞台》更是有着一个《斜阳》式的开放性结尾。濑户口在给《CARNIVAl》写的小说后记中提到,母鸟毫不犹豫地将破损的蛋壳,混合着淡红色的血膜与浅白色的蛋液一同啄进腹中。他在其中感受到不可言说的厌恶与恐怖,却同样具备神圣的意义。因为活着这件事本身便值得歌颂,但由此而生的欲望却不得不伤害他人,所以诸多的人开始用中庸伪装自己,世界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的想法是一种积极的虚无主义,可即便如此,我们也不可轻易否定这其中的温柔之处。时间能够抚平伤痕,大多数人都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在这世上活着。而替代我们死去的文鸟,它既是我们某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的终结,又是向早已模糊不清的自我过去的告别。这无论对于水屋口,亦或是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样。

水屋口悟的青春终究还是在这个变幻莫测的年代中如同泡沫一样消散而去,而作为看客的我们又如何呢?我们能否做到像他一般真诚而骄傲呢?可纵然是如此坚守而自醒的他,也终究被伤痛一而再再而三地击垮,慢慢地被磨平了棱角。文鸟替代他活过了漫长的十年,寿正终寝,最终也替代他死去,昭示了象征于他的那一个时代的终结。而我们的时代还远远看不到尽头,我们终究只能攀着时代的浪花,向着遥远而不可知的未来奔行而去。

                                                                                                                                                    于2021.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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