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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役
第二天凌晨,大约四点钟左右,雷纳德把两个侍从叫醒。然后他穿好软甲,站在帐篷门口有节奏的吹响号角,通知要参加突袭任务的骑士们准备集合,军营里的一些帐篷内亮起了暗淡的光。三人互相帮助穿上盔甲,吃了些干面包配腌肉,背着一堆装备去牵战马。
他们穿过安静的营地,这时只有巡逻队的火把还亮着光。许多参加突袭行动的骑士也来牵马,大家互相打招呼,然后默默地走路,众人在黑夜中只发出脚步声和轻微的装备碰撞声。雷纳德看向天空,皱着眉头:天上没有星星,今天上午很可能是阴天,战事将会比较艰难。
雷纳德来到营地外的集合地点,清晨的冷风呼啸着穿过空地,带起罩袍下摆上下翻飞。不过雷纳德穿得很厚,并没有注意到这些。骑士们牵着马陆续到达,在军营外的空地站姿随意的列队,互相小声闲聊着。
雷纳德看到威廉•马歇尔早早到了,跟副官和将要负责带路的斥候坐在一个大树桩上,哼着小曲。威廉远远地看到雷纳德,站起来挥手致意,看到雷纳德也向他挥手后又坐下。
雷纳德也走到树桩边坐下,等着骑士们到齐,两个侍从站到队列前排,默默等待。雷纳德看着他们都穿着厚重的盔甲,倒也不用担心吹冷风时间太长而着凉的问题。雷纳德与威廉随便聊了两句,商量了一下一会儿要注意的事项以及出发前怎么讲话。
等骑士们到齐了,雷纳德扶着膝盖站起来,走到自己那队人前面。这时候天还没亮,在模糊的黑暗中没有人打火把,骑士们的金属盔甲反射出营地的火光,他们沉默着等待命令。
“士兵们!”雷纳德高喊,“我们接受了一个艰巨而光荣的任务,这个任务在这场战役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你们都明白!我们将以至圣光辉的名义直接进攻邪恶的核心地带,我要求你们再次检查所有该做的准备!圣水都带齐了吗?战马的嘴都绑好了吗?武器都带全了吗?”沉默的方阵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看起来有人忘了几个战前准备步骤,正在尝试补救。雷纳德继续讲话:“我们这次突袭要求绝对隐秘!如果有人敢在行军途中说一句话,别忘了之后来找我领鞭子!我们这次不会打火把,所有人跟好你们身边的战友,别掉队!我们不会骑马,全程步行,这是为了保存战马的体力,不准抱怨!你们都听懂了吗?”
三百名骑士们齐声回答:“是!长官!”这时威廉•马歇尔也讲完了话,转过身来,轻声对着雷纳德说该走了。雷纳德点了点头,牵起缰绳,跟着斥候前进。六百名骑士沉默着跟在他们后面,排成了长长的几列。
骑士们安静地穿过干枯的树林,与他们的战马一同踩着落叶前进。清晨的寒露裹在草叶上,走过时沾湿了他们的罩袍。等他们有惊无险地绕了一个大圈到达预定位置时,天空已经大亮,可惜天上还是雾蒙蒙的,太阳没有露脸。雷纳德带着人先离开行军长列,跟威廉打了几个手势,不开口地祝他任务顺利,然后挥手告别。
雷纳德带着骑士们走到一处坡地上,大声宣布突袭的第一步已经完成,现在大家可以放松一下,休息休息了。骑士们如同从牢笼中释放出来一般, 齐齐长出一口气。他们解开战马的嘴套绑带,不少战马也发泄似的发出长长的嘶鸣,然后开始四处啃食干草,骑士们不得不拉住缰绳不让它们乱走。有些骑士直接盘腿而坐,拿出水袋开始啃干粮。大部分人都坐下休息,还有人走到更高的地方远眺敌阵,然后皱着眉头回来。
雷纳德也往高处走了走,上午的太阳虽然被云挡住,但视野还算清晰,没有水雾,能看到很远的地方。他极目远眺,看到枯黄发棕的草木,灰蒙蒙的天空,以及从平缓的谷口处缓慢进入的敌军。
看着这眼熟的地形,雷纳德突然想到他那坐落于小山谷中的家乡,现在应该是已经收完了麦子的时节。嗯,昨天的天气很适合晒种。如果他还在家乡,这个时间应该会坐在铺着整洁稻草的床上跟儿子嬉戏,为儿子雕刻木头小马和木头士兵,而妻子会坐在他身边,一边微笑着看着他俩,一边打毛衣。不过这个时候还想这些干什么呢?家乡已远的难以联系,妻儿的面目也已经模糊,不如先专注于眼前的任务。
他看到敌军分成明显的两大部分,一部分如同普通的军队一般,人数固然多,但是有骑兵有步兵,有不少旗手,能看到中央偏后方的帅旗,很正常的军队。而另一部分简直比最疯狂的吟游诗人讲述的奇幻故事还夸张,如果一群怯懦的士兵看到这个场面,恐怕会无视督战队砍杀逃兵的铁刃共同逃跑。只见乌压压的暗绿色活尸摩肩接踵,一眼望不到头,从远处就能听到这些活死人发出的嚎叫声,细看隐约能看到其中有些特别高的个体。
敌军往谷内走了一段距离,大约到山谷前半段时,那些活人士兵突然开始绕路,而活尸们则一排排的摔倒,后排的活尸踩着前排的尸体前进,然后也被绊倒。过了一会儿,活尸全部停止移动,然后也开始绕路。敌军的两大部分队伍之间的距离缩小了,这正符合计划。
活尸们成群摔倒的场景实在滑稽,虽然雷纳德知道那是工兵们布置的陷阱起了作用,但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有些正在远望的骑士看到这个滑稽的场面也笑了一下。
不过目前雷纳德最重要的任务是找到那些混在活尸堆里的巫师。敌方的将领周围打着大旗,自然很显眼,但是要找到那些巫师,就得好好观察。他回想着斥候们说过的巫师的外貌和行为特征,在活尸群后方仔细搜索。
这时马修与阿格斯走到雷纳德身边,马修首先开口:“爵士,我们什么时候发动进攻?”雷纳德没有转头,继续远望敌阵:“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些活尸排列太密集,我们贸然冲锋只会被团团包围。那样我们不但失去了隐蔽优势,也失去了速度优势,情况会对我们不利。再等等,等到我们的步兵与他们交战后再过一段时间,那时敌人前后阵型脱节,正是进攻的最好时机。”
雷纳德搜寻半天,终于发现了敌方巫师所在。他把骑士们都叫过来,把位置指给他们看:“都过来,看那边!那边有十几个三四米高的炼金活尸围成一圈,中间有六个小黑点。看到了吗?那就是巫师的位置,等会儿我们就往那里冲!”骑士们纷纷踮脚点头,说自己明白。
与此同时,在正面战场,理查一世正骑着马缓步巡视着列阵的士兵,准备进行战前演讲。
理查一世的披风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士兵们的眼神跟随着他移动。他摘下头盔,棕灰鬓发随风飘动,长剑从剑鞘中抽出高举,发出耀眼的银白色光芒,八千铁甲应声肃静。
“士兵们!看看你们手中握着的剑——那上面映着的不只是敌人的血,还有你们妻子缝补衣袍的银针、孩子睡前听故事的烛光!”骑兵们的马匹不安地踏动铁蹄,铠甲碰撞声如远方的雷鸣。
“圣光从不庇佑怯懦者,但会为燃烧的生命添柴!这些异教徒把坟墓当摇篮,用死尸筑城墙——而我们脚下踩着的,是活人呼吸的大地!”长弓手取下背着的长弓,检查箭袋,弩手拉紧绞盘,金属摩擦声响成一片,火枪手开始进行火枪装填。这种火枪与其说是枪,不如说是小型火炮。它的枪管相较而言长而沉重,威力巨大,装填缓慢,精准度很高,在使用时需要用支架支撑前部。
“当你们冲锋时——”理查一世开始策马奔驰,闪耀的剑锋划过前排士兵头顶。“要记住不是为我而战!而是为身后每个因恐惧而颤抖的农妇,为每个被活死人咬碎的孩童,为每块被亵渎的祖先墓碑而战!”
战马跑到战阵侧方,人立而起,狮心王的声音升至云霄:“今日我们不是八千人对两万四千具行尸——而是活人对死物的审判!是光对暗的绞杀!是心跳声对腐肉嘶吼声的碾压!”
“握紧你兄弟的肩膀!”前排士兵下意识执行指令,铠甲相撞声如潮。“让神圣的意志在剑刃流淌,让怒吼从脚底震碎敌阵!当太阳再次出现时——”
狮心王剑指苍穹,他全身笼罩在淡白色的光芒中:“我要看见你们的矛尖挂着敌人的肠子当战旗!要听见活死人被阳光灼烧的惨叫盖过北风!圣光与你们同在!”
“为了圣光!”这四个字被八千个喉咙吼成地震,远处林鸟惊飞,敌人大军竟出现瞬间迟滞。
雷纳德站在山坡上,他这里当然听不到理查一世的演讲。但是他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代表射击命令的铜号声,同时传来火枪开火的声音,过了一会又传来代表步兵骑兵移动命令的号声。他看到远方十字军骑兵的细流与敌方试图攻击射手的骑兵细流对撞,半个方阵的我方步兵跟随着骑兵攻击对方骑兵。剩下的我方骑兵沿斜线冲击敌方步兵边角,敌人的步兵阵型拉长了,喊杀声隐隐传到他这边来。
就是这个时候!他看到活尸的方阵没有维持住,被我方步兵引导着歪向一边,巫师身边的活尸群变得稀薄了。穿着斗篷的巫师们不再移动,他们把一些东西埋进地里,围成一个圈手舞足蹈,不知道在进行什么仪式。
雷纳德吹响号角,通知威廉•马歇尔自己这边要进行冲锋准备。另一侧山坡上传来回应的号角声。雷纳德转身,看向正在列队的骑士们,提醒他们先把圣水喝了再出发。
骑士们拿出圣水,喝了一半,剩下的喂给战马。然后他们在雷纳德的带领下拔出剑单膝跪地,齐声进行简短的祷告。祷告完毕,骑士们翻身上马,雷纳德把战旗和第二根骑枪卡到马鞍上,展开战旗,让战马小步移向敌阵。骑士们列阵跟随在他周围。
为了防止互相拥挤,三百名骑士平分成两个分队,每队排成整齐的三排。一个分队由雷纳德带着负责去冲击巫师和保护他们的那些高大的炼金活尸,另一个分队负责去清理周围的普通活尸。战马的铁蹄轻轻踏在沙土上,地面开始纷乱的震颤。
离活尸群还有约五百米时,雷纳德再次吹响号角,命令骑兵开始冲锋。另一侧的威廉•马歇尔几乎同时吹响了号角。
雷纳德合上面甲,握住战旗,大吼一声:“跟我冲锋!”战旗随着他的呐喊绽放出明亮的光芒,所有人感到精神一振。他一夹战马的肚子,把骑枪紧紧握在手里卡到胸甲上,盾牌护住身体侧前方,马匹开始提速。骑士们跟随着他飘扬的旗帜冲锋,大地开始震颤,轰隆作响,铁蹄踏地的节拍逐渐与众人的心跳相合。
骑士们并排冲到阵前,长长的骑枪带着相当高的速度捅进了活尸体内,一下就撕裂了活尸的上半身。鲜绿的黏液与腐烂的骨肉内脏一同四处飞溅,战马的四蹄踏动如飞,而骑士们早已离开原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骑枪折断了。用最快的速度换上备用骑枪继续向前,雷纳德发现骑士们已经如同撕裂战阵的尖刀般冲到了巫师的仪式场地附近。
巫师们好像都被这气势惊人的冲锋吓呆了,站在原地停止了仪式,不知所措。足有四米高的炼金产物向前排的骑士扑来,但骑士们毫不畏惧,只是把骑枪攥得更紧。雷纳德一只手握住骑枪,用另一只手高举战旗大声呼喊,给骑士们的盔甲与武器表面镀上一层白色的光辉。
每两名骑士互相配合,使用高超的技巧让两柄骑枪同时刺向炼金活尸,活尸的腿部瞬间撕裂,倒在地上。十几个炼金活尸就这样瞬间有大半失去战斗力。有几个倒霉的骑士被高大的活尸用巨大的棍棒打落下马,在地上滚了滚,然后完好无缺的继续爬起来与活尸战斗。盔甲与圣光保护了他们。
雷纳德灵活操纵战马,闪避过炼金活尸挥舞巨棍造成的大范围攻击,捅穿了最后一个炼金活尸,他的备用骑枪也折断了。他快速抽出背上的双手长剑,在人马交错的短短半秒内就削掉了一个巫师的头,没有去看巫师喷出的血液。
任务进行的相当顺利,但是最后一个巫师一个翻滚躲开了另一名骑士的剑。
穿着深绿色斗篷的巫师就地跪倒,摆出五体投地的姿势,用生平最快的语速大喊:“执掌生与死的永恒的父伟大的格拉基您最忠诚的追随者愿献上一切换取您的救助!”接着是一段高亢难听的咒语。他一边喊一边迅速摸出一个小小的骨笛,放在嘴边开始吹奏。
雷纳德此时正调转马头,打算从稍远处冲到最后一个巫师身边,再给他来一剑。他是第一个听到骨笛发出的音乐的,也是第一个受到影响的。
当他听到这飘渺而温柔,充满异乡情调的音乐的第一个音,眼前一黑时,他就知道坏事了。他听到他的战马发出一声哀鸣,倒在地上死了。他感觉到他被从马上甩出去滚了几圈,差点折断脊椎。他听到他的战友发出尖叫,听到周围的活尸发出怪声,听到风吹动草叶的声音,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一根手指也不能动弹,就好像被压到一片极深的水底,他不能呼吸。
不对,不是好像,他现在就是被压在水底。雷纳德憋住呼吸,尝试摸黑往上游,但一瞬间一万根长刺穿透了他的全身,把他挂在上面。他一下也动不了,肺部破裂漏出空气,内脏开始停止运作,全身剧烈疼痛,但是他没有死。他不但没死,被扎成筛子的大脑反而异常清醒,但这只能令他更加痛苦。
在这黑暗的水底,耳边依旧是那轻柔舒缓的音乐,极端剧烈的疼痛折磨着他。他尝试挣扎,无望地向圣光祈祷,先是祈祷圣光能够帮助自己,发现效果甚微后只好祈祷自己能够快些死去。他尝试喊叫,但他的肺里没有空气,喊不出声。他明白自己做过许多违背圣光教导的事,但不知道是哪一件值得这样地狱般的惩罚。他以令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平静接受了现实,这些刺好像还嫌他不够疼似的,拉着他下潜到更黑暗的深处。
雷纳德被拽到湖床上牢牢地控制住,他转动那只没被穿透固定的眼珠,看到水中飘动着的自己的血,看到一群活尸包围了他。那些皮肤逡裂,绿色粘液在水中丝丝飘散的活死人向他靠近,然后从被刺穿的伤口处开始撕扯他的身体。
唉,这异教巫术在尝试让他更加痛苦。他忍受着被生拉硬拽,片片扯碎的疼痛,希望这酷刑赶紧结束。他突然发现这些活尸的面孔有些眼熟,顶着疼痛费劲想了半天,突然看到一张他这辈子忘不了的脸。那是他在战场上第一个杀死的异教徒。他将那人的头颅一剑砍下,为了领取奖赏抱着那颗头走了一段很长的路。那颗头的眼睛在死了很久以后也没闭上,用手合上又自己张开,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现在那双眼睛就在他面前盯着他,用腐烂的双手撕扯他的皮肉。
他单眼左右一转,发现这些人都是被自己杀死过的人。异教的神明啊,你居然也懂得以眼还眼的道理吗?杀人者恒被杀,看来我今天是要在这里结束了,其实这种死法也还可以接受,只是希望这些怨恨的灵魂在杀死我后能够不再被复仇的执念困扰。
他仔细一听,发现那在水中飘荡的音乐其实也不难听,只是如果自己现在是坐在帐篷里的椅子上听,而不是在被困在水底,无法呼吸,万刺穿身的同时被一群活尸撕碎的时候听就更好了。
在缓慢面临死亡,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现状的时候人总会胡思乱想,雷纳德也不例外。当腐手扯掉他的肋骨时,他甚至在那些活尸中看到了自己妻子和儿子的脸,这让他吃了一惊。不过他安慰自己,这说不定是因为他离家太久导致妻子和儿子的心死了,而不是他们真的死亡了。
活尸们胡乱撕扯着,他的那只好眼也被挖出来了,疼啊,但不会因为疼痛晕过去。我要诅咒那个叫什么格拉基什么鱼父的会被永恒的圣火烤的又香又脆,他继续胡思乱想。他的眼睛在水中漂浮,模糊地看到遥远水面的幽光。啊,光明啊,可惜离我太远了。
雷纳德听到那音乐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他真诚地希望这是自己即将死掉的前兆。
就在这时,一阵震耳欲聋,低沉悠长的号角声如鱼叉般钉住了活尸的动作,这是威廉•马歇尔完成突袭任务,集合骑士准备继续冲锋的信号。这令人振奋的号角声震的整个湖底都在剧烈摇晃,嗡嗡作响。他一下子从水底回到战场上,脱离了恐怖的幻境,发现自己面朝下趴在地上,摔得浑身疼痛。他内心对威廉充满感激,虽然威廉只是无意中救了他。
雷纳德感到头痛欲裂,他安慰着自己这好歹比刚才疼得轻。他勉强抬眼一看,发现周围的骑士们失去了作战能力,倒在地上,他的双手剑也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马修和阿格斯在第二冲锋分队,应该没有受到影响,现在只能希望他们还活着。那些死掉的人七窍流血,还活着的人扯掉了头盔,或跪或躺,正捂着脑袋尖叫嚎啕。
那个吹奏骨笛的巫师看着骑士们在一瞬间全部倒下,从喉咙里发出一阵黏糊糊的尖利笑声。接着他收起笛子站起来,从斗篷下摸出一根约一尺长的雕纹饰金骨刺,那骨刺的质感令人联想到鱼骨。他摇摇晃晃地走着,要用这骨刺扎穿那些活着的或者刚刚死去的人的胸膛,把他们制成新的活尸。
雷纳德看着四周这骇人的景象,心中猛然升起一股熊熊怒火。他费了点力气,从沙土中爬起来,随手抓起身边的一根骑枪冲向巫师,神圣的烈焰在他身上如熔金般流淌。
那个邪恶的生物没有预料到雷纳德居然还能动,它看着这个浑身着火的铁人向它冲过来,惊慌失措地转身想跑,但下一秒就被骑枪正面穿透胸膛,牢牢钉到地上。来不及找到自己的双手剑了,雷纳德忍住令人目眩的头痛,一手抓紧骑枪压住正在惨叫挣扎的巫师,一手抽出腰间被圣火烧热的匕首,狠狠地扎到巫师脸上。雷纳德现在只想把这个巫师剁成肉酱。
如此近距离的对视,让雷纳德终于看清了巫师那丑恶的脸。这巫师的丑脸比活尸更加令人难以直视,它不但融合了逡裂的绿色细纹,古怪的团状鱼鳞增生物与爬行动物的角质特征,那因痛苦而扭曲的邪恶表情更是为这张脸增添了一丝难看的不可名状的意味。雷纳德庆幸此时红热的匕首正在这巫师脸上吱吱作响,自己不必看到这张脸的全貌,否则等到回去以后他肯定要找军医治疗一下因看到太丑事物而导致的眼部疾病。
雷纳德再次对着巫师的脸捅了几下,又把巫师的头割下来,防止发生意外情况。他感到头痛减轻了,但依旧令人难以忍受。接着他割掉了剩下几具巫师尸体的头。做完这些后,他发现在巫师死后活尸们依旧集体向一个方向走,而不是四处攻击,这样看来,这些巫师是通过法阵来控制活尸的行动的。他收起匕首,从地上捡起双手长剑,劈碎了明显是作为法阵节点,半埋在土里的黑曜石。然后他走到最后一个巫师的尸体旁边,一脚踢断骑枪把木杆拿在手里,接着一边踢土,一边用木杆把巫师们在地上画出的复杂的仪式法阵划的乱七八糟。
做完这些工作后,雷纳德捡起战旗,满意地看到活尸们不再统一移动,而是四散开来。有几个活尸注意到他,嚎叫着向他扑来。不必跟这些没脑子的活尸多做纠缠,我一个人杀不完一万个活死人,得跟队友汇合,雷纳德暗想。于是他挥起长剑砍掉这几个牢牢跟着他的穿着盔甲挥舞着剑的活尸的头,接着一边吹响号角通知正在砍杀活尸的骑士们突袭任务完成,准备到山坡上的预备地集合,一边远离活尸聚集中心向山坡上跑。
在向集合地点前进的路上,雷纳德运气很好的找到了一匹看起来精神状态跟他一样“好”的无主战马。他的头又开始刺痛。雷纳德忍住想给身边所有能活动的生物来一剑的莫名冲动,努力耐下心来,成功安抚了这匹心神不宁,有些暴躁的马,然后骑上它向集合地赶去。
骑士们集合完毕,雷纳德看到两个侍从马修与阿格斯没什么大事,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他们先是转回巫师进行仪式的区域,把还活着的骑士迅速带离战场,接着要与正面战场的友军汇合。
经过观察,雷纳德同意了从活尸较多的一侧的战场侧面抄近路的提议,毕竟现在活尸全被十字军部队和敌军吸引,剩下区域的活尸密度不高。于是雷纳德依旧一马当先,冲锋在前,高举战旗为剩下的骑士们从尸群中开辟道路。
穿过半个战场来到友军阵地时,雷纳德与跟随他的骑士们的盔甲和马上已经溅满了碎骨烂肉。他们来的路上被突然出现的一大波尸群堵住了路,拼命砍杀才突出重围,还好伤亡不大。现在大家都气喘吁吁,双手发软,急需休息。
雷纳德状态还好,他命令骑士们与阵地上替换下来的士兵一起短暂休整,然后登上高地观察现在的战场态势。
雷纳德向远方望去,遮挡太阳的云雾开始变得稀薄,几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到战场上。他看到敌人的骑兵还剩一小半,我方骑兵正在冲击对方射手。步兵开始同时攻击活尸与敌方步兵阵线,而敌人的侧翼正在被活尸和我方步兵两面夹击,明显已经开始崩溃。我方射手阵地正在缓慢移动,寻找更好的视野继续射击。敌人的将领现在已被斩首,敌方阵型开始混乱,有士兵开始逃跑,整个战场即将陷入混战。我方压力依然很大,但是胜利的天平已经向我方倾斜。
斯恩此时正在步兵阵线负责打击活尸的那一侧。前排步兵们用盾牌排列成盾墙,顶住活尸的冲撞劈砍,后排步兵用长矛和钩镰枪从盾牌上方攻击活尸,盾墙的两侧都在怒吼。斯恩头戴尖顶覆面盔,穿着板链甲,没有穿罩袍,而是披了一条毛皮厚坎肩,手拿一柄家传的镀银雕纹双手斧,背着两袋投枪。他比周围的士兵高出一个半头,一个人能顶住四个带盾士兵的阵线,一把双手斧抡成了花,巧妙地从关节处砍断那些向他扑来的活尸。他身上的盔甲已经布满划痕,左手臂受伤渗出血来。他不时掏出一张羊皮纸扔向半空,用拉丁语大吼:“我宣判你们不应存在!”控诉祷文在半空中开始自燃,被火光照到的一小群活尸也开始燃烧。
约翰内斯头戴面甲掀开的圆顶覆面盔,身穿罩袍板片甲,手里拿着紫杉长弓,正跟着射手们小跑着转移阵地。他已经射空了第七袋箭,几乎每一支箭都能命中一个敌人的脑袋。此时他正喃喃自语着圣典上的文字,淡淡光辉在他身边的士兵身上亮起,让人感到精神更加集中。他突然转身站定,拔出双手剑,一记大力竖劈把一个正在从侧后方向他冲锋的轻骑兵斩落马下。射手们也拔出剑攻击敌人被迫停下的小股骑兵,稍远处的弓弩手向那些骑兵集中射击。
理查一世则正率领圣殿骑士与骑兵们在敌阵中左冲右突,不断分割敌阵,长剑一挥就是一个人头落地。他被敌人的长矛击中几下,受了点小伤,披风在他身后随风飞舞。他注意到敌人的阵型开始变得混乱,于是让随从高举战旗呼唤骑兵们向他集中,接着对传令兵下了新的命令。传令兵骑着快马离开了,他继续向下一个敌阵薄弱处发起冲锋。威廉•马歇尔跟随着他一同冲锋。
雅扎哈此时不在战场上,估计她现在正带着斥候跑来跑去传递情报,不过也有可能正在营地里睡的昏天黑地,毕竟她之前太累了。
雷纳德观察完战场,决定与理查一世汇合。但他回头看着那些正在休息,躺得东倒西歪的骑士,决定还是过一阵再出发。
又过了一刻钟,雷纳德把骑士们叫起来集合,拿齐武器,上马列阵。他们让战马小步快走,来到返回阵地补充骑枪的理查一世的部队旁边,跟随着狮心王的旗帜共同冲锋。
战斗一直持续到午后。此时天空中的云雾终于散去,可爱的太阳露出了脸,战场上的草木、鲜血、腐肉与盔甲反射着阳光熠熠生辉。敌人的活人士兵早就全部死光或者投降了,十字军们一直在处理那些活尸。活尸们照射到阳光后开始变得脆弱,变得更容易切碎,于是消灭活尸的速度加快了。
雷纳德感觉自己已经用断了几十根骑枪,他一开始还数着数量,在数量超过三十根后也懒得继续数了。他只记得自己跟在理查一世身边一直重复着冲锋、与国王轮流举旗呐喊呼唤圣光、用骑枪捅碎活尸、骑枪折断、拔剑开砍、砍一圈后回到阵地补充武器、马跑累了就换马,剑砍断了就换剑、然后继续冲锋的过程。射手们也耗光了箭矢,休息后加入了步兵阵线,只有火枪队还稳定的每隔一段时间齐射一次,但后来火枪的弹药也耗光了,射手阵地陷入沉寂。
骑兵们有时会经过斯恩或加入步兵的约翰内斯面前,冲散活尸群缓解步兵压力,然后又迅速离开。雷纳德一开始还费心思考战场态势,估计活尸剩余数量,到后来他就只盯着自己的骑枪与剑,确保二者能准确落到那些活尸身上。雷纳德与理查一世身边的骑兵们不断轮换,而二人感到劳累的时候就呼唤圣光补充体力,受伤了就扯出一张治愈祷文迅速念诵一遍,就这样一直维持着战斗状态。
等到活尸终于所剩无几,骑兵们四处追击那些游荡的活尸时,雷纳德放松下来,知道他们终于胜利了。他打算翻身下马,结果从马背上滑下来,差点没站稳直接跪到地上。扶着马站住后,这时他才感到自己十分疲累。他之前精神一直高度紧张,如今放松下来才注意到自己又开始头疼。他不自觉地用剑柄有节奏地轻敲头盔尝试缓解疼痛,小声念诵经文尝试安抚绷得太紧的神经。
回到阵地上,雷纳德看到温暖的下午阳光下许多士兵或站或坐,军医来回穿梭,有人牵着俘虏向营地走,马修正靠着一块大石头休息。
马修看到他走过来,立刻站起来:“爵士!不必担心我,我只受了点小伤。不过阿格斯可就惨了,他右手被划伤了,腰上也挨了一刀,现在估计是躺在医疗帐篷的床上。他现在状况不差,待会再管他,我们快去收集战利品吧。”
雷纳德作为方旗骑士,在战役结束后有优先随便拿取战场上的战利品的权利。雷纳德点了点头,抹了一把顺着视窗往下流的绿色粘液与腐血:“那好,我们等会再去看阿格斯。快去找两个袋子,准备出发。”马修笑嘻嘻地捡起他用来当坐垫的麻布,展开一抖,原来这是两个麻袋:“哎呀,爵士,不用担心!我早就准备好了。”雷纳德接过空袋子,略带笑意地说:“做得好,马修。我们走吧。”
两人拿着麻袋走在尸堆中,像在海滩上拾海螺一样灵巧快速地从新鲜的尸体和腐尸上扣下值钱的小玩意儿,有些骑士也带着侍从在远处捡东西。雷纳德愉快地吹着口哨从地上的盔甲上掰下宝石,口哨带着军歌的调子,马修也跟着轻轻哼唱,一只手不停地从死尸手上扯下金银戒指和手环扔进麻袋里。
等二人把被鲜血与绿色粘液浸透的袋子装满,袋口打结背到背上时,随军商贩与士兵们开始涌向战场收集大件战利品。雷纳德看到远处穿着白色衣服的随军主教带着许多穿黑衣的修士向着战场跪下祈祷,看来这些修士们今晚上又不用睡觉了。
雷纳德带着马修骑马回到营地,准备让马倌好好照顾一下这些战功卓著的好马,然后洗个澡再去看阿格斯。
这时,雷纳德看到正在马厩旁皱着眉看马匹损失报告,还没洗澡一身污血的威廉•马歇尔。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充满感激地一把抱住对方:“圣光在上,我的好朋友,好战友,好兄弟!你真是圣光的化身!真是太感谢你了,你救了我的命!”对方不知道怎么回事,双手在空中挥舞几下,也抱住雷纳德,拍了拍他的后背。
雷纳德松开威廉,给他讲了战场上巫师和幻境的事,着重强调了他吹响号角把自己解救回现实的功劳。威廉恍然大悟,与雷纳德一起诅咒邪恶的巫师和异教伪神,祝雷纳德这几天能在圣光的护佑下好好休息。
雷纳德与马修脱下盔甲迅速冲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接着去伤员帐篷区找阿格斯。阿格斯发现他们后转过脸来,雷纳德看到他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还算有精神。阿格斯轻轻地说:“爵士,马修,我们肯定是大胜了吧?圣光保佑,医生说我过两天就能下地了,只是要避免剧烈活动。”雷纳德点点头说:“没错,阿格斯,圣光保佑着我们,确实是大胜。我们士兵的损失比预计小不少,你不用担心。”然后他拿出治疗刀伤的治愈祷文对着阿格斯念诵一遍,念完后说自己明天还来。
雷纳德让马修先回去,接着去探望雅扎哈,被几个帐篷前的侍从伸手拦住:“雷纳德爵士,雅扎哈大人正在休息,我们需要确保到明天早上都不会有人来打扰她,请回吧。”没办法,雷纳德转头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马修正忙着打水清洗盔甲。
雷纳德说让马修待会再洗,先过来补上今天的例常祷告。祷告完马修接着去忙碌,雷纳德准备制作圣水。
他拿出五个玻璃瓶,灌入煮沸后凉过的洁净的水,撒入一点银粉和白盐,拿出十字架握在手里。他对着每瓶水分别庄重地念诵了六篇长长的祷文,祈祷这水能保护人的身体、灵魂、信念;能承载圣光的公义、节制、慈悲。透明的水慢慢变成了极淡的白色,要仔细看才能看出来有变化。雷纳德用软木塞塞住玻璃瓶口,把圣水放进抽屉里,然后去帮马修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