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一篇同人文,紀念我沒搖到的99審訊三|無期迷途


3樓貓 發佈時間:2022-03-02 20:34:21 作者:光焰 Language

——關於榮耀的記憶,記錄於辛迪加的每一場暴行。

速遞員,辛迪加知名高危行業,得益於高額的回報,參與者數量不見下降。與新城的跨城物流相比,速遞員更類似於城中服務。
信標,又名辛迪加通行證,由速遞員協會統一發放,然而一碼歸一碼,攜帶信標但橫屍馬路者比比皆是。即便豪強幫派對速遞員一職十分寬容,但私人搶劫仍是一種娛樂活動。

不提統一配車這些要務,速遞員沒有任何防護,常用的運輸方式也與辛迪加的“特色”如出一轍。
好比新城以秩序著稱,辛迪加以無序聞名。狂熱分子皆用混亂編譜,槍火斗爭敲出醜陋的音樂,玻璃破碎聲作一段和音,一輛轎車停靠路旁,齜牙咧嘴的車窗屬實缺乏美感。
始作俑者丟開作案工具——一根破損的水管——憑藉嬌小的身軀鑽進車裡,記憶金屬製造的鑰匙融進車鎖,警報系統歇斯底里,沿通訊脈絡傳播擴散,於是由警車匯成的主流分闢出支流一條:兩輛老款警車前往盜竊案現場,其餘繼續奔赴黑幫交火區域。
“嘟嘟”,現任司機按了兩下喇叭,志得意滿地錯把剎車當油門踩,一連串的尖叫波狀抖動,等老款警車龜速抵達,現場只剩下一坨漂浮的尾氣,如此效率的小偷減輕了治安局的壓力,登記失竊可比找回輕鬆多了,誰都知道,在辛迪加失竊的車輛要麼從此消失,要麼淪為報廢場的業績。

傍晚下的老牌中堅城市的路上見不著人影。
濃滾滾的煙霧,天各一方的肢體肉塊,破碎的手榴彈片在餘暉中耀武揚威,幾把炸膛的機槍橫在地上,黃澄澄的彈殼彰顯純粹的殺戮慾望。
彈殼突然滾動,有人在奔跑,商店的防彈玻璃上折射出人影,成分是三成的年幼矮小,三成的面黃肌瘦,還有四成的不屑一顧。
辛迪加的街道習慣了生死時速,腳步的噠噠與槍械的噠噠構成了這座城市最膚淺的慾望。
奔跑者蓬頭垢面,一頭刺蝟形狀的毛髮,他抓著一管藍色藥劑,是時下最新穎的飲用藥物,喝上一口,三天不捱餓,辛迪加尚未開拓這類藥物的量產服務,所以失竊名單上總有它的名字。
飛毛腿回頭看追殺者的蹤影,臉上帶著狡黠與輕蔑,自信得彷彿獲得赫爾墨斯的庇佑,誰也追不上他,以至宙斯開了個玩笑:他被機槍殘骸絆了個狗吃屎。
追殺者不止一個,有倆,一瘦一胖,一高一矮,近大遠小,相映成趣,見那偷東西的小賊敗下陣來,立馬大振雄風。瘦高離得遠,命令矮胖上前教訓,矮胖剛走上前,刺蝟男孩沒抖幾下,銀色的鋼棍便掠過車窗殘餘的碎玻璃。
鋁製亮紅的車殼,高速旋轉的輪胎,流暢優美的線條,假如他們入侵了治安局的官方系統,會發現這輛車在十分鐘前失竊,此刻卻以火箭般的速度衝向他們,毫不猶豫地撞上指揮的瘦高男人。
一根,兩根,三根,肋骨少說斷了三根。
刺蝟男孩不見蹤影,矮胖驚魂未定,他的耳畔環繞瘦高的尖叫。當目光追上跑車尾端時,他看見一支短小的胳膊伸出車窗,明晃晃豎起的中指彷彿在說:沒撞死真的很對不起啊!
“媽的,愣著幹什麼!抄傢伙啊,爆了她!”瘦高痛不欲生,一痛肉體之痛,二痛豬隊友之痛。
矮胖倏地神魂一體,渾身一個哆嗦,火速詢問道:“用死役武器還……”
“痴線啊!火箭筒,對付個死娘們用什麼死役武器啊!”
“可是老大火箭筒被剛剛那小屁孩填滿了沙子現在用不了啊!”
瘦高呻吟一聲,急救手法粗糙到能給自己打一發急救拳:“那就通知前面放哨的兄弟,車裡是海拉那個小賊,爆了她!格老子的,上回偷了我們那麼多錢,居然還好意思回辛迪加,媽的,這次讓她和她的跑車一起上西天!”

海拉,典型后辛迪加人,註定與輝煌失之交臂,降生時便與戰爭會晤,成為了流浪兒,成為了戰爭、災禍與輕蔑的混合怪異體。
憑藉未成年這一優渥條件,成功混跡於辛迪加的街頭巷尾,扒竊是其生活色彩,光臨過的顧客不下數十人,有過許多同伴,是聯合作案的常客,然而其同伴更迭速度之快,也讓人瞠目結舌。
惡人自有惡人磨,海拉後來被同夥出賣,做了非法人體實驗的磨刀石,該實驗長達三年,期間她被劊子手屠殺無數次,身體組織卻有幸重組,死亡與重生是三年來的主旋律,這特殊的體質令她抓住了性命,直到三年後實驗室坍塌。
然而當她終於再次沐浴在辛迪加的榮耀下,辛迪加的災禍卻如影隨形。

速遞員沒有統一配車,運輸方式全靠砸搶偷。這輛跑車產於新城,踏板左右與本地有所不同,海拉花了五分鐘迴歸正軌,自信剛膨脹至氣球大小,便在鋁殼與肉體的撞擊中炸裂。
她是有約在身的高質量速遞員,送貨半路結樑子實在太掉檔次。
街道兩側,打手如同春筍般冒出,附帶嘲諷嗤笑,伴有誇張的肢體語言,個體鮮明,目標統一,行動迅速不失威風,虛張聲勢的背後是空洞無力的動機。典型后辛迪加人。
一時間,兩邊的機槍彈幕噼裡啪啦,傾瀉在頑強的亮紅車外殼上。道路交通太差,前進困難,記憶重構導航路線,海拉探看前方路況,強勢的一米五二足夠雙眼拓開視野,很好,前面有兩個大哥,左右站開各持鋼棍,好比一對門神。

子彈悉數擦過淺紫髮絲,海拉的身高優勢淋漓盡致,此刻她蜷身在方向盤下方,叮叮噹噹僅一車門之隔,憑藉方才搜刮的情報,距離目標大約十秒的車程。
她突然強盜般猛擊方向盤靶心,一枚子彈貫穿手腕,跑車發出尖嘯,類比人類的悲鳴,強光燈大放異彩,刺眼得猶如直視太陽,她將痛苦壓縮進嬌小軀體,以全身的重量壓上油門,意圖攔車的門神打消意圖,肉體的意志香消玉殞,海拉在短短的十五分鐘內完成跑車三殺,達成了個人成就清單上重要的一條。
然而強力撞擊的負面是速度的戛然而止,海拉扒上千瘡百孔的真皮座椅,不顧湧上的隆起肌肉,不顧手腕上奔湧的紅色液體,她衝外面的世界高喊一聲:“九十九!!!”

那是鐵皮箱落地的聲音。
鋼製巨劍剌出令人牙酸的動靜,接近一八零的身姿,酷似瓦爾基里的剪影,全場時停,唯見她腳步一頓,飄揚的白色長頭髮切割狂風。
銀光驟閃,死神已至,一個頭顱飛躍上天空,巨大劍身凌空一折,精準擊飛手雷一枚,爆炸在半空綻放,火色點綴眼神,九十九一擺長劍,地上彎了一弧鮮血,她站在跑車的一旁,熟稔地斬殺狂妄之徒,兩具無頭屍體是陳列的戰利品,劊子手的目光緩慢移動,找尋著下一位死人。
餘下打手當即抱頭鼠竄,作鳥獸群散,血液從劍刃上滴落,沸騰了灰塵。
一聲不可名狀的尖叫驟起,是海拉的聲音。九十九瞬時回身,偷襲的頑抗者頭顱凹陷,身體被切割成兩半,鮮血濺上亮紅,腸子一湧而出,與排洩物一起擁抱屍體。
海拉大咧咧收回鋼製水管,那正是造成頭顱凹陷的元兇,她手腕上的傷口無影無蹤,潔白嶄新如初,九十九的巨劍躺在後排座位上,本人提著方才的鐵皮箱折回副駕。
“你還OK不?”海拉熱切地關心著同伴,跑車正在重啟。
“嗯,”九十九應了一聲,“結束得太快了。”
一米五二的目光落在鐵皮箱上。
“拿貨的時候沒出簍子吧?”
“沒有,就像你說的那樣,他們很自然地把東西塞給了我。”
海拉咧嘴一笑,別說中間人了,就算是當今辛迪加最牛的幫派老大,見了九十九都得好聲好氣起來。
“東西是什麼,目的地是哪裡?”
第一句話出自精緻扒手的職業素養,第二句話出自優質速遞員的專業精神。
九十九隨意地晃了晃包裹,動作既不精緻也不優質,而包裹發出了沉悶的易碎物品的聲音,那是兩人三年裡的噩夢,到死也要帶入土裡的回憶。從痛不欲生到麻木不仁,重組再生與死亡循環,非法人體實驗歷歷在目。
兩人目光沉默地交匯,九十九平淡道:“醫療用品。彼岸診所。”

這廂的外送業務甫步入正軌,那廂的幫派火併便走進尾聲。
如果說九十九與海拉正在為辛迪加的運輸行業添薪加火,那麼還處於發展期的黑幫“軍團”,則拉低了辛迪加經濟建設一個百分點。

三十年前的辛迪加,著名的富饒之邦,不論是異方晶開採,還是砂船建造,各個都離不開辛迪加人的影子,大量的財富向各地運輸,快速發展的經濟滋潤了辛迪加,他們是領跑的佼佼者,榮耀的光輝為其加冕,
然而當內海爆炸,礦區封閉,市民皆棄城而逃,商人不見蹤影,聰明人早早遷移至新城預備東山再起,政策消失,援助不再,榮耀分裂逃逸,辛迪加徒剩一地雞毛,外加敗犬們的自甘墮落。
灰色地帶由此形成,垃圾蟲鼠與癮君子正不斷增殖,從新城逃出來的罪犯有了安居之所,他們在找尋同類,隨即抱團取暖,大大小小的幫派應運而生,如同盤旋的禿鷲,不斷啃食辛迪加的剩餘價值。

卓婭,非典型后辛迪加人,作為同樣孕育於災禍的孤兒,從小就在混亂在地下社會仰仗暴力,但暴力並不是上天予她的恩澤,六歲那年,她觸摸到了辛迪加過往的輝煌,那是與行屍走肉截然相反的偉岸,她的養父——治安官萊格特親口告訴她,他會讓這座城市重拾舊日之榮耀。
然而榮耀持續了十年,這十年給了卓婭太多美好的回憶,以至於當她失去這一切時,是那麼的撕心裂肺。

今天是格萊特的忌日,卓婭成為了軍團的首領,這位辛迪加治安官收養的孩子,如今卻坐上了辛迪加最強黑幫領導人的位置,還在忌日這天,預備以一場超規模的火併,解決那些弱小但繁多的幫派。
不過她確實該參考一下厄爾希的建議,這樣就不至於在治安局插足時被別住手腳。
雖說治安局在辛迪加不具威嚴,但近幾年新城朝這裡輸送的武器,確實夠黑幫們喝一壺了,不知道是哪個龜毛報警,膠著狀態就從外部捅破。
戰不得不休,架下回再打。
卓婭跨過皮肉炸裂的軀體,踢走火藥全無的手榴彈,燒焦的牆壁上的鮮血凝成血塊,蹭在了軍團長的黑色皮衣上。
“埃耶克,受傷情況統計了嗎?”
被稱為埃耶克的青年撓了撓頭髮,這頭髮應當是很長的,現在卻只剩半截,髮尾殘餘著蛋白質燃燒的氣味:“統計了,大半兄弟都受了傷,明明其他幫的傢伙再打一下就能全死了,到底是哪兒來的公務員……”
卓婭瞥了一眼隔壁那位,那位正在和治安局專員打交道的厄爾希。在她下決定之前,參謀就建議過她,可以再耐心地等一等。
然而卓婭與耐心向來不和,她堅持要蠻橫一把,打一個措手不及,結果一蠻橫就撞上釘子,詮釋女人至死也是少女:在辛迪加,誰都知道十六歲的卓婭單刷黑水商會副本,險些喪命在那裡,然而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置死地而後生的卓婭,在如今的辛迪加中幾乎無人可擋。
“有他們,沒他們,辛迪加都只會是一副模樣,螻蟻的死亡是註定的,變數只有時間,”卓婭一面是武統辛迪加的狂熱擁躉,一面是體恤手下的良心軍團長,“醫療器械和醫療用品怎麼樣,夠救命嗎?”
“不夠,要傷者再少一點才行。老大你是知道的,這東西一向少得要命,上次去採購的時候就已經被買光了。”埃耶克記得當時想到了和諧友愛這一信條,才沒有要進貨商的老命。
卓婭沉吟片刻,面色沉重:“下回要多做點準備工作,先安撫一下他們,問題我會解決。”
然而問題就擺在眼前,正害羞地回望一籌莫展的軍團長。
“你解決,你想怎麼解決,卓婭?”
聲音自有威嚴,從耳朵後面傳來,伴隨穩健的腳步聲,埃耶克看向聲音的主人,帶有敬畏地微微鞠躬,卓婭難得秉著一點耐心,梳開飄動的銀色頭髮,淺藍的瞳色流露些微的悵然:“厄爾希,你有主意嗎?”
“想聽答案嗎?”軍團的參謀揹著手,脊背筆挺,目光淡漠,沒有要譴責魯莽的意思,也沒有顯現半分的不滿情緒,只有理性之聲在闡述著當下的事實,“沒有。”
“那就只能去看看誰家還有存貨了。”卓婭的語氣自然流暢,如同談論天氣預報那樣。然而這句話的言下之意是打劫,只是軍團長不興用這樣的字眼。
仍有一些治安官的影子烙在她的骨骼裡,厄爾希有一瞬的憂鬱,但越來越少了。
埃耶克默契地接收了話中含義,以目光交遞一份作戰申請書,狂熱的火焰接著就被冰水熄滅,卓婭言簡意賅:“你回去照顧受傷的人。”

毛頭小子埃耶克預備異議,一通電話突兀地插播進他們佩戴的耳機裡,耳機用於接收戰時電臺,不想戰鬥結束了還能派上用場。
“卓婭。”軍團長言簡意賅地點明身份。
“老大,剛接到線人的消息,奇蘭廣場有一輛運輸車,有信標使用痕跡。”
信標是速遞員的命根子,等同於辛迪加暢行證,不論去什麼地方只要嘀一下便能進入,卓婭向來對速遞員寬容大量,也沒有進行過一次劫掠,然而此刻原則的柵欄被野獸衝破,焦頭爛額的軍團長嗅到了最佳方案。
“他們在送什麼?”
有獵物的氣味。
“醫療器械。”
卓婭不掩臉上的掠食興趣,她一向是遊刃有餘的獵人,語氣輕鬆許多,彷彿已經勝券在握:“很有用的消息,謝謝你,我會處理的。”
電臺是軍團共用的,另外兩位同樣也聽到了這段對話,在短暫的寂靜後,厄爾希搓了搓鼻尖,早早預料到了卓婭的意圖,先一步開口表達觀點:“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但是攻擊速遞員無異於摧毀信譽,自斷條路,我們已經堅持很久了,你確定要功虧一簣嗎?”
埃耶克看了眼態度堅決的厄爾希,又看了眼許久沒發聲的卓婭,參謀與軍團長,猶如極熱與極冷這兩種極致,卓婭不說話,越不說話就越像一頭亟待捕食的黑豹:眼睛裡已流露出足夠鋒利的兇光,遍地的狼藉,偃旗息鼓的戰意,殘雲的尾端經由火焰的灼燒,連同整個天空都塗滿血紅,女人的聲音宛如經過千錘百煉的金屬,堅硬冰冷得擲地有聲。
“只要能救我的人,不管什麼我都會做,自斷一條路罷了,沒有活下去重要。況且,這是我自己做的選擇,我會承擔相應的後果。”
厄爾希沒有駁斥,沒有反對,他太明白卓婭是個什麼樣的女人,與其更正對方的行為,不如尊重對方的意願,隸屬軍團的參謀微微欠身,夕陽照亮他淡紫色的眼睛:“我會和你一起去,至於埃耶克,照顧傷者仍然是你的首要任務,卓婭和我一旦有所進展,會立馬通知你,明白了嗎?”
埃耶克臨危受命一般點頭,果斷奔去目標地點。
三人的影子如同異方晶的頂端被拉得過長,尖銳的一角突破了圈劃的範圍,一場勢在必行的搶劫活動暗潮洶湧。

正在開車的海拉一陣膽寒,涼意從腳底一路席上脊椎,手臂上肌肉不住抽搐。接下來。海拉看向前方,第六感蹂躪頭皮,令頭顱抓狂。會是相當長的一段路吧。

九十九正在副駕駛上沉睡。
夢境一片火海。
玻璃器皿碎了一地,在火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一張病床翻倒在地,蒼白床單盡遭吞噬,灼燒的啃齧窸窸窣窣。
這裡是密不透風的地下室,煙霧的天堂,方型重物隕落在病床前方,撥開灰塵,撥開迷霧,撥開危險與絕望,有人蜷縮著,任由頭髮覆蓋面龐,兩點猩紅在白色的縫隙間閃動。
病人的雙臂背在身後,鎖鏈盤繞,金屬的盡頭刻著NINETY-NINE幾個字母,她猶如一頭嗜血的野獸被困在這樣的彈丸之地,而沸騰的鮮血終將走向冷卻,她的生命也伴隨火焰不斷燃燒。
煙霧爭前恐後地侵蝕這顆大腦,剝奪野獸最後的理性思維。
砰砰,砰砰,鼓膜彈跳,心臟躍動,異質的負面情緒破浪前行,掀起了一朵朵漆黑的回憶之花。

九十九悶下頭顱。
壓抑、痛苦、傲慢、悲慟,視網膜上交疊重影出一根斷臂的輪廓,這根斷臂接著又與一截殘肢重合,那是腿,小腿,小腿壓著一塊血肉模糊的,是胃嗎?還是肝,不論它是什麼,它都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它是我,血脈會抓住它們,它們會構成新的我。
九十九的飄遊神思僅有一半是對著自己的內心,另一半是近乎冷酷的事實描述,彷彿靈魂抽離肉體,置身上帝的視角漠然睥睨。
隨之而來的是殺戮,是無休無止的揮砍,是綻放於漆黑回憶之花的血紅,是茫茫靈魂之海上唯一的色彩。
視網膜上那些支離破碎的肉體凝結出人的形態,但那都不是九十九,而是一道更加玲瓏的黑影,只是眨眼的瞬間功夫,黑影便以九十九種方式死去,又以九十九種方式存活。
大面積骨折的胸腔,奇蹟般地復原,一塊皮肉不剩的骨架,奇蹟般地生長。
九十九看到劊子手終於放下了刀,像是厭倦廝殺的角鬥士卸下進攻慾望,一個微妙的問題迴盪在粘稠腥臭的空間裡:“你會恨我嗎,海拉?”
角鬥士會恨角鬥士嗎?
名為海拉的瘦小身影卻在歡呼雀躍,全然不像擁抱死亡之人,或許像極了擁抱死亡之人:“當然不會了,九十九,我們可是同類啊!”
演出效果猶如話劇,九十九不知道話劇是什麼,但她有一本百科全書,書的名字叫做海拉。
“我們是同類嗎?”
我們不孤獨嗎?
“我們當然是同類,只有同類才會瞭解同類,九十九,你的心眼比辛迪加的混蛋們好太多了,你只是無法控制情緒,而已。”
九十九聽到了劊子手的呢喃,呢喃無限放大,回聲與回聲疊加,層層遞進,遞進膨脹,膨脹道撐破狹小空間,只有冰冷的字眼在迴盪:
“無法控制情緒……”
情緒二字燎遍整個夢境,岩漿預備噴發,火山蠢蠢欲動,世界毀滅也好,存活也罷,都與我的存在毫無關係,假如我活著走出去,我會走向死亡;假如火焰焚盡了我的業,我也會走向死亡。
死亡,是自由的彼岸,我夢寐以求的……

“九十九!”
一粒陽光漏下,點綴在視野正中,狼狽的女人自廢墟中昂起頭顱,重物的裂痕泣訴蠻力,偃旗息鼓的火焰走向盡頭,辛迪加的太陽正冉冉升起,九十九一半面孔沐浴在光芒之中,與常年沸騰的血液不同,光芒,竟是這麼的溫和。
小小的身影一舉推開殘損的重物,憑空出現在她的面前,海拉背對著太陽,輕輕撫摸九十九的另半張臉,掌心的溫度象徵著柔韌與堅強,九十九長久地與海拉對視著,她的血液不再洶湧,心跳不再狂躁,毀壞的慾望奄奄一息。
“海拉……”
然而當一切甫歸於寂靜,喧囂便趁虛而入,太陽沉寂片刻,裂縫,裂痕,不祥的光束,不詳的聲響,九十九突然怒吼起來,鎖鏈嘩嘩作響,她受制於困境,無法做出行動,只能眼睜睜地望著海拉,被蓄謀已久的火藥炸成碎片。
“海拉!”

九十九猛地睜開雙眼,煙霧嗆得她咳嗽數聲,手腕被一股外力狠狠攥住,她用力甩開桎梏,猩紅著眼睛去瞪,海拉被突如其來的一出唬得一縮,插進腰腹的銳物又得寸進尺一步。
“九十九,你還好嗎九十九?你睡著的時候我們的車被撞了很不巧的是我之前把安全氣囊拆了所以——”海拉指了指頂在頭上的方向盤,又看了看插在腰腹的銳物,“我們的處境很危險。”
跑車是整個翻了過來,世界天旋地轉,九十九花費了十幾秒消化現狀,半天后她開口,聲音沙啞得彷彿嗓子被刀剌過:“剛剛是你在喊我嗎?”
海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說什麼呢你,我可是一直都在喊你的,就是你一直不理我,差點嚇死人好嗎!”
九十九得到答覆後沒有吭聲,只是扭曲著身體姿勢,費力地向車後排去拿自己的武器,海拉明白她的意圖,也明白現在的自己沒辦法阻止。果然比起兩個人一起在車裡死了,還不如一個人逃出去呢,她語重心長道:“九十九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啊。”
九十九總算握住了劍柄,在內心石頭落地的同時回望同伴一眼,死亡、災禍還有絕望修飾著女人的面龐,手臂與雙腿,面上的傷疤好似徽章,流淌的血液宛如瑪瑙,嗓音沙啞,磨過無數粗糙的砂石:“海拉,我們會一起出去。”
然而堅韌的神色僅如拂過劍刃的光輝,隨即被殺戮的慾望佔據高地,海拉一陣悚然,刺痛星星點點地下墜,匯聚在腰腹的致命性傷口上,她壓抑得幾乎喘不上氣,只能眼睜睜地讓九十九藏於血色的影子裡。

肇事者推開裝甲卡車的門,墨鏡反映沖天火光,半邊頭髮正浮泛光芒,她撩起遮擋視野的銀色髮絲背到腦後,黑色皮衣鬆垮地掛上手臂,一個面容嚴肅的男人悄然出現在輪胎邊上,正緩緩佩戴著黑色手套。

“這種方式還是過於魯莽了。”厄爾希不留情面地點評卓婭的行為,後者聳聳肩,從駕駛座下來,金屬掛飾碰撞作響,她拍拍凹陷的車頭,惋惜一下造價高昂的裝甲卡車:“沒有什麼比意外事故更好用,這還是你教我的。”
厄爾希以視線再度批判,卓婭熟練過濾,頭顱偏轉至出事跑車的方向:“直覺告訴我,更難纏的還在後面,不過……”她摘下墨鏡,隨手丟回車上,一步向前,手指微微弓起,“我們需要的東西,就在那輛車裡,厄爾……”

發音留了一線,留給刀砍鋁皮,造價高昂的車門脫離華美的車身,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混沌狂亂的軀體,身影彷彿人類,動作彷彿人類,血液與火焰混為一談,簇擁出一條猙獰的長路。
這猶如陰間厲鬼般的角色正踽踽前行,異常的重量感,附著在越發清晰的身形上。
尖銳金屬不斷咬齧水泥的骨架,好像鬣狗在啃食獵物的骨頭。卓婭盯著那把正在拖行的長劍,露出滿意的表情。在辛迪加,沒有人能揮舞這種重量級的武器,弱者大多愛好槍械,懦夫常年懷揣手雷,棍棒早早地退隱江湖,肉搏者良莠不齊,優異者則少之又少。
見卓婭脫去皮衣,露出筋肉緊實的手臂後,厄爾希頷首,退居陰影之中,在他消失的剎那,大地震顫,強勁的烈風席捲而來。
憑藉多年來的搏鬥經驗,外加肌體的自然反應,軍團長巧妙地避開來自地獄的襲擊,手臂展開半揚,凌厲拳風凝於半空,氣場壓抑,只待又一道殺意從襲擊者手中綻放,極致純粹的體術便大放異彩。
九十九的大劍豁了一道口子,倒飛而出的碎片刮過她的面頰,滾燙的血液蜿蜒而下,死役化明顯的手臂微微顫抖。
卓婭捕捉到了那象徵著不穩定的抽動,卻沒能擋住下一記嘶吼中的進攻,女人的身軀停頓片刻,陡地向後飛去,砰的一聲,水泥澆築的柱子裂出龜甲紋路。
肇事者兼受害者半蹲在地,撇開猙獰傷口帶來的視覺痛感,卓婭本人沒露出分毫的痛苦表情,反倒活像一團添了新柴的火焰,站起身,又重新擺出了戰鬥姿勢。

在戰場的另一端,還在與銳物鬥爭的海拉,狠狠地為九十九捏了一把汗。而當沉默的陰影覆蓋自己、冷漠低沉的嗓音響起時,她又狠狠地為自己捏了一把汗。
“我是來取走貨物的,海拉小姐。”
聲音的主人不知何時出現,是個男人,嚴肅得沒有迴轉的餘地,只是在告知速遞員“你們的貨物歸我了”這樣的事實。
“我去你大爺的!”海拉突然掙出了桎梏,一腳踹翻了殘廢的座椅,擋住了後門的口子,再以自己的身體抵住前門。
倒也不是速遞員的使命感作祟,只是作為辛迪加的耗子,海拉不願意黑幫從自己這裡搶走東西。
“我想您誤會了我的意思。”***在面前,跑車的火勢逐漸削薄,紫色的瞳孔俯視齜牙咧嘴的耗子,嗓音含蓄地吐露字眼,“我是厄爾希,代表軍團來和您談一筆交易。”
“交易?”
海拉的腦袋瓜子顯然很少接觸這類字眼,大多都是強迫,被迫,只有這樣,之類的。
好在她知道軍團,在被抓到實驗室之前,這個幫派的名字便叫得很響,但她從來都不知道軍團里居然會有女人。她眼風一掃激鬥中的兩人。而且還有這樣的力量,就算是九十九,也不一定能完勝吧?
“您的同伴很強。”厄爾希的話語拉她回眼前的要務中,海拉下意識地洋洋得意起來:“你這不是廢話嘛。”
“但她負了傷,雖然她好像沒有痛覺神經,但肉體的損壞是不可逆的,我不能保證等她們打完,會有一方完好如初。”
這句話不假,九十九一旦陷入戰鬥狂熱便會忘乎自我,就算生生砍下她兩條手臂,她的神經元也只會傳遞一個信號:殺戮。
痛苦無所謂,畏懼無所謂,死亡無所謂,理智的邊線潰不成軍,自我的保護不成體系,再者說,那個作為對手的女人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單幾次進攻就吃透了套路一般,現在已經開始遊刃有餘地格擋、進攻,九十九在架勢上佔盡優勢,實則已成一座搖搖欲墜的危樓。
海拉比任何一個人都要了解九十九,也拒絕從任何一個人口中聽到九十九,她極力地想要駁斥厄爾希,臨到嘴邊的,卻是毫無還擊之力的“我知道”。
“既然你清楚這個現實,那我們不妨做個交易:你叫停你的夥伴,我阻止我的團長。之後你們可以安然地離開,我們只需要那些對你們而言——無關緊要的貨物。”
海拉警惕性大起:“只是貨物嗎?”
“當然。”厄爾希極短暫地停頓一下,狐狸收起了試探的尾巴,“只是貨物。”
“那你們可要說話算數啊,”
沒有太久的利弊權衡,海拉嘟囔著就讓開了身,提供一面足夠厄爾希進入的入口,男人嘴角微微抿起,同樣沒有拉鋸太久,揹著手便踱進這輛凶多吉少的報廢跑車裡。

氣氛微妙,火焰無影無蹤,殘餘的煙霧裹上車體框架,聚成一團灰白之物,海拉的聲音拿捏得尖銳幾分,變得尤其刺耳:
“啊啊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傢伙怎麼都對我車上的東西這麼感興——”
當海拉咬到“興”這個字眼時,水管的破空聲在厄爾希腦後大起。
辛迪加的耗子從來不會讓辛迪加的黑幫在自己這裡佔便宜,在這個男人走進來的那一刻,海拉的腦子裡便飛過五百種將他擊斃的方法。
然而當她手隨心動地付諸實踐時,一股強悍的外力牢牢鉗制住了她的鈍器,是厄爾希,是他扣住預備落在後腦勺上的水管,薄薄的黑色手套吸收了兩者撞擊的音波,海拉的心迅速墜入三尺深的冰窖之中。
“海拉小姐,關於這筆交易,你只能答同意,或者拒絕。不過,軍團永遠歡迎像\'您\'這樣的辛迪加人。”
話中有話,不是好話,厄爾希不動聲色地側目而視,暗自推算著某些情緒產生的反應。
辛迪加之於卓婭,承載著相當分量的嚮往,而辛迪加之於海拉,只能承載相當分量的苦痛,過往經歷的大相徑庭,正涇渭分明地切割著辛迪加人的共識。
“知道我的過去就很了不起嗎?!我告訴你,別把我想得那麼簡單,厄爾希是吧,你的交易我接受了!但絕不是屈服你們軍團,是我不想讓我的朋友打死你們團長,明白嗎!”
一米五二強盜般同意交易,彷彿被偵破偷襲意圖的人與她無關。
厄爾希無視了最後那句,海拉的反應也一如他所預料的那樣,軍團參謀內心冷笑,鬆開了握住水管的手,耐心持續燃燒,是軍團的傳統美德,話音落在零點以下,沒有商榷的餘地:“讓我拿走物資。”
海拉蔑視著低氣壓,是獨屬年少者的傲慢,面對上位者,她還不忘惡狠狠地瞪去一眼:“那你要先告訴我理由!”
厄爾希睥睨著一米五二。
“你有阻止你同伴的辦法,那我也需要能夠喊停團長的物件,我們這次的目標就是它,你認為,有比它更合適的東西嗎?”

海拉哽住了話頭,搜腸刮肚也無話可說,索性徹底從焦黑的框架中跳出,飛速奔去戰場。
厄爾希如願以償地取出貨物,他撥開快遞訂單紙面上的灰塵,手指掠過送貨地點,想法盤旋腦海之上,直到一聲銳器切入肉體的動靜劃過耳膜,他瞳孔驟縮,猛地看向幾步遠的戰鬥現場。
卓婭站立,有幾道皮外傷,他鬆了口氣,九十九也站立,也有幾道皮外傷,然而兩個人之間還隔了一段窄小的距離,方才跑出去的海拉就站在這方寸之間,肩膀上,嵌著一柄深深劈入肌膚的白色長劍。

岩漿翻滾,熾熱瀰漫,世界於剎那間爆燃殆盡,餘火盡數消弭,九十九孤身屹立於通紅的孤島,宛若淬火的金屬,正在無垠的岩漿海域中炙烤,她身披枷鎖,處於重重禁閉之中,然而聲音迴盪不歇,一條咬合尾巴的蛇。
“情緒失控的時候,我只能感受到血液在沸騰,它們燙得要命,耳朵裡也會響起那些永不停止的呢喃,聲音時大時小,是穿著白大褂的人,戴著口罩在竊竊私語。”
“它們鼓勵我,鼓勵我揮下武器,掠奪性命,享受這樣的過程,不要停下來,他們需要一臺殺人機器,不斷告訴我我就是\'最高傑作\',海拉,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是\'無法控制情緒\'的話,那我應該是個\'殘次品\'才對。”
聲音孤獨地撞擊著虛無,奢望得到的答覆模糊不堪。
“你怎麼會是殘次品呢九十九,你天生的缺陷是無法控制情緒,但我們吶,最擅長的就是控制情緒了。你在很努力地維持自我,我都看得到,沒有人比我看到的更多,一個都沒有,就算是那群穿著白大褂的人,他們頂多算一群戴眼鏡的豬玀啦。”
有什麼比話語更強烈的東西侵蝕了思想,九十九聆聽著劊子手的聲音。
“但我還不能……完全地控制它們。如果我失控的話,我就會傷害到你,我不想看到那樣的事情發生。”
答覆聲逐漸清晰,像是剝離了一層朦朧。
“要是真到了那個時候,不還有我嗎?我和你待了三年耶,三年裡你都沒能徹底殺死我,這說明咱倆有心電感應!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真的突然暴走,我就會衝上去阻止你,頂多再被你砍個稀巴爛啦,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海拉我總是能完美復活的!”
它們高亢起來,擁抱著孤島。
“大膽反抗自己的情緒吧,\'自我\'不行的話,就用\'慾望\'來奪回主權。你不是孤獨的抗爭命運的狂徒,九十九,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

迷霧消散,神識歸位,火山的搏動隨同心跳聲舒緩,九十九五感煥發,重新聆聽理性之聲。
海拉不知何時將自己護在身後,腰腹上的傷口正在復原,然而肩膀不斷流血,滴在地上,匯成了一張地圖。她下意識地想要行動起來,去保護受傷的海拉,卻突兀地認識到全身的脫力,正迫使她單膝跪在地上,而海拉的對面是方才的對手,對手的身邊站著一個影子般的男人。
兩人一光一暗,壓迫著海拉渺小又頎長的背影。九十九收斂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聽力感官上。
“厄爾希!”海拉破音了,她只有在極度緊張的狀態下才會這樣,“你和我說好的!”
她是在質問那個男人,回答的卻是那個女人。他們關係很好,就像我和海拉一樣。
“放心,小姑娘,我們不是要臨時變卦,而是想再添點互惠互利的條件,比如,你們這單貨物,是要送去彼岸的,你知道嗎?”
我們當然知道,也知道你和那些雜碎一樣,對這個貨物有搶劫的慾望,海拉說過,這是屬於辛迪加的犯罪生態環境……什麼是生態環境來著?我記不清了。
“你想說什麼?”
海拉的聲音很緊張,那女人卻笑了,她的情緒好像不穩定的氣態,但又確實被她自己掌握,是個強大的人,想要和她再打一架。
“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們的。這個貨物,我們不會要,會還給專業的你來送。別急,我卓婭不是出爾反爾的人,你們還可以全身而退,但是,一,你們必須將貨物送到;二,你必須告訴那邊的醫生,這次貨物能夠成功送達,多虧了\'軍團\'的鼎力相助。”
真不要臉,我們才不會這麼做的,海拉是這麼想嗎?九十九凝望同伴的背影,背影安靜,安靜得不像海拉。

因為海拉不這麼想,海拉很痛苦,過去與未來是兩面厚重的牆,正不斷擠壓著她的現在,習慣擺出她說謊者的本質,經歷呈現她引路人的偉岸,她曾竭盡全力地帶領著九十九,走一條與辛迪加截然不同的道路,然而骨感的現實引出末路,尖刺叢生的藤蔓割傷肢體,兩人走在岌岌可危的道路上,血淋淋的盡頭銜接過去的灰暗,一些惡魔對她露出笑顏:“你是混沌與罪惡的孩子。”
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了,海拉決意進行一次破罐破摔,賭一把軍團是否會撕破臉皮:
“說好的互惠互利呢?你提出了兩個條件,卻只給我們一次全身而退,另外的在哪?合著這就是你的誠意?”
好一個傲慢的賭徒,厄爾希漠然地斜視著,但總有人好你們這口,如今的辛迪加人要麼狂妄膽大到沒有心眼,要麼貪生怕死至大氣不喘,極端的兩點構建居民成分,衝突由此滋生,但基本都是小打小鬧,動機無意義,戰爭無意義,幼稚成為常態,能人異士者銷聲匿跡,卓婭從不出聲痛斥這樣慘淡的現狀,但她的清剿行為,無異於一種轟轟烈烈的流血式駁斥。
軍團長咧嘴一笑,她微微抬起下巴,脖頸上出現一點精緻的陰影:“慶幸自己遇上的是軍團吧,小姑娘,換做別的幫派早就把你們撕了,還討價還價。不過呢,嗯,我今天心情好,接下來,所有阻礙你們的人,都會被軍團剷除,我保證你們接下來的路程會無比安全,這樣的互惠互利,你還滿意嗎?”
幸運女神偏心地一笑,海拉儘量不讓自己心花怒花到臉上:“當、當然滿意了,但你可要說到做到啊!”
卓婭試著忍住笑意,沒忍住,笑出了聲,軍團長雙手抱臂,靠住那輛裝甲卡車,目光挑逗般掠過眼前的兩人:“我說你們,有興趣加入軍團嗎?”
不等兩人作出反應,也不等厄爾希的眼神批判,卓婭趁熱打鐵般續道:“我看得出來,你的身體恢復得很快,不論是車禍的傷,還是剛剛那下,傷口都在癒合,那可不是正常人能有的體質。至於你的朋友,哼,我很欣賞啊。”
海拉堪稱虎軀一震。九十九露出茫然的神色。
“我、我們會考慮一下的,以後有機會再給你答覆好吧!現在,我們要送貨去了!”
理由正當,氣勢如虹,但海拉還是沒忍住避開視線,退後兩步,只有在以九十九為中心的方圓五米內才會有十足的安全感。
九十九倒很無謂地回看過去,她的恢復能力不如海拉驚人,但也快於常人,此刻體力流轉回五臟六腑,正常的行走已不成問題。
“當然,考慮到你們的車沒了,這輛——”卓婭拍了拍卡車車身,足夠的力度震出足夠的響聲,海拉突然覺得要是和撕破了臉皮,卓婭一拳可以打飛十個她,她下意識地往九十九那邊縮了縮,後者像一塊岩石,兩人聽對方繼續慷慨大方,“就當做賠償好了,東西已經在裡面了,時間寶貴,你們可以開始行動了嗎?”

卡車不等二次催促,直接突突地上路,秉承使命必達的信念,迅速地消失在地平線後。喧鬧歸於寂靜,車禍現場只剩滿地的狼藉,在這片太陽還沒徹底落下的地方,卓婭轉頭看向厄爾希,後者作出側耳聆聽的模樣來。
“通知閒餘的弟兄幫她們開路,告訴埃耶克轉移傷者到彼岸診所,你去接應他們,我去見一見主治醫生,如有突發狀況,軍團交由你來指揮。”
“明白。”

兩粒影子從匯聚到分離,辛迪加的天穹沉沒於漆黑的潮水,微光信號塔閃爍著淺淡的光芒,輕柔地照拂著坐落於隔壁的安居之所,彼岸是辛迪加的彼岸,戰火未波及之地,謳歌和平粉飾太平的最佳表達。
同樣,這裡也是許多人覬覦之地,好比西瓜對半剖開,正圓中心的寶藏,每個黑幫都想來分一杯羹,但話事人拒絕了骯髒的加盟費,也正因為這份傲慢和清高,彼岸診所空有醫者而無病患,他們要麼不敢來,要麼沒命來,齒輪無法運作,不上油便只能生鏽。

當速遞員按響門鈴,出示信標之後,不管是出於工作還是出於義務,護士長安反覆向她們確認:“你們真的不需要治療嗎?”
“不需要啦,真的不需要啦。”海拉打著哈哈敷衍著,抗拒感隨語氣一起散入空氣。
她清楚不論是自己還是九十九,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殘餘著當年實驗室的秘密,在辛迪加,信任的代價十分昂貴,她寧可自行買些藥膏,拙劣地治療夥伴,也不願將個人信息出賣,埋下會引爆禍端的引子。
但是。
“但是你的朋友傷勢很重,我必須……至少,幫她包紮一下。”安的態度堅決,堅決到海拉也開始動搖,話題的中心倚靠著診所的牆壁,身體微微曲蜷,喘氣聲彷彿破爛的手風琴,在一下一下地折磨同伴的耳朵。
“還是說,你寧願她被疼痛折磨,也不想儘可能多的減緩她的痛苦?”
安的神情堅定而又悲傷,白淨的麵皮背後藏著深邃的目光,目光似乎穿透了海拉,落在縹緲的過去上,悵然的神色很快被安的肌膚吸收,未能苟活便迴歸虛無之中。
海拉在目睹的瞬間成為了情緒的接收者,她沒有怎麼開口,只是回頭轉身,走到九十九的身前,後者與她的視線宿命般對接,深紅一向讓人心有歸處,不至於在荒唐人世獨自流浪。
只要她還在我身邊,那我需要去害怕什麼,海拉想,要是連她都不在了,我還有什麼好去害怕的呢?
“好,那辛苦你了護士長,對了,這批貨能成功送到這裡,還多虧了軍團的幫助……”

白色簾布後一道細長的人影離開,冰冷的腳步聲迴盪在走道,在聲音的盡頭,是一處隱秘的會客室,一位短髮女人坐在沙發上,正饒有興趣地打量這裡的佈局,然而野性的環視,周身彌散的威壓,讓她酷似一頭漫不經心的野獸。
“看來艾恩醫生已經確認過了,那麼,答覆是什麼?”這是卓婭的聲音,海拉聽到了肯定會跳起來,並質問她居然敢不相信自己,還親自跑過來確認,怎麼的啊,還想滅口啊之類。
而艾恩不是海拉,冷靜自持的女人樣貌端莊,精緻立體的五官彰顯醫者的鎮定自若,無框眼鏡傲慢地坐在鼻樑上,透明的鏡片審視面前的軍團首腦,她的身材手足修長,手指撩過額頭,黑色柔順的長髮梳到耳後,一道猙獰可怖的傷疤貫穿左眼,不和諧得彷彿來自某個戰亂時空。
“和軍團的合作,我沒有理由拒絕,但是,你會放心將軍團交到我這裡嗎?”
這是一次將心比心的合作,假如雙方有一絲信任摻假,那麼後果將不堪設想。
卓婭將左腿疊在右腿上,雙手環胸,帶點悲憫意味地說道:“醫生,剛見面的時候我就說過,我是真心實意地想要來一次合作。如今彼岸的生意無法開張,是因為辛迪加的黑幫互相掣肘,假如你願意成為軍團的後盾,那麼所有的問題就不會是問題了。”
自大的女人。艾恩一隻手放進口袋裡,活動著僵硬的指節,她的眼鏡片上掠過寒光,口吻冰冷:“彼岸不會作為黑幫的附屬品存在,就像軍團不會淪為底層走狗一樣。”
卓婭不說話,一雙淡藍凝視灰白,半天后才微微一笑,似是十分的寬容大度:“醫生,你的比喻非常好,我完全理解了。放心,本人一向通情達理。短期合作,如何?”
與長期不同,於艾恩來說,短期的收效最高,比起一個具有穩定性的客流,她更偏向於多樣性的客流,最好全辛迪加的病人都來到她這裡治病,這樣源源不絕的情報也會隨之輸送。
那麼,由軍團的傷者來打出開業的第一發禮花,名譽度勢必會有飛躍的進展。而代價是站隊,被默認為站隊,艾恩有應對的辦法,但前提是軍團必須扛住所有敵對方的進攻。
她一旦答應卓婭,軍團與彼岸就會成為一根繩上的螞蚱,化身悲劇的命運共同體。
艾恩不動聲色地窺探卓婭的表情,不想對方直接就開了口:“你收購了辛迪加絕大部分的醫療用品,最後這批貨找到速遞員,也是因為黑幫火併才出此下策。很聰明的做法,把危險分子逼到走投無路,讓他們在死亡和治療之間猶豫,但那些膽敢違背幫派命令,並來到這裡的,都是些苟且偷生之輩,就算你治好了他們,他們也很可能恩將仇報啊,醫生。”
這是辛迪加的生態,惡有惡報,但善無善報,艾恩自詡不是什麼好人,但救人一向是驅策她的動力。根除辛迪加最根本的醜陋,是手術刀將要行走的路徑,至於拯救性命,也是她所掙扎的道德譴責,她一面渴望純淨,一面收割性命,行走的矛盾體,在辛迪加,誰都是行走的矛盾體。
卓婭的話基本都帶點麥芒,都紮在一些疼痛難忍的點上,一步一步地逼她做出選擇。
艾恩冷笑一聲,一如軍團掌握了彼岸的意圖,彼岸也捕捉著軍團的窘態:火併結束後,和那些視人命如草芥的小幫派不一樣,軍團不會放棄任何一條性命,卓婭與軍團的羈絆,是這個女人最大的弱點。
艾恩一向瞧不起人與人之間的聯繫,但她不介意以此為把柄,拿捏在自己的手裡。卓婭現在表面泰然自若,實際上在賭,在賭自己會不會放下成見,投入名為雙贏的懷抱中。
“我同意合作,條件是保證彼岸的中立,為了表示誠意,這次軍團的傷者可以得到免費的治療,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卓婭的表情管理很好,帶著那令人生厭的鎮定與從容,嗓音又好聽得招人恨,艾恩希望她沒有要補充的,但她偏要對著幹。
“我會保證彼岸的中立性,也會保證彼岸周圍的安全,等到軍團成員全部出院,我們的合作會即刻停止。這樣的話,是你想聽到的嗎?”
艾恩僵硬片刻,隨後漠然道:“榮幸之至。”
卓婭起身,走到醫生的面前停下,鄭重其事地伸出右手,目光閃爍出一種純粹的狂熱,這雙眼睛好似鏡子。
“為了辛迪加的未來”
艾恩看著兩個自己的倒影,伸出了插在口袋裡的手,兩隻手懸在半空,最終決定剝去那些虛偽的外皮,以半份真心相交,短暫的無條件信任,源於兩份同源的熱忱之心。

彼岸與軍團達成了短暫但意義非常的合作,很長一段時間裡,在軍團掃蕩辛迪加的過程中,時常有人講起那遙遠的彼岸,中立的象徵,辛迪加的安全之所,曾一度與軍團密不可分,關係好似蜜月,好似如膠似漆的愛人,然而分裂迅疾,堅固一朝坍塌,兩者不相往來,是辛迪加版圖上最陌生的勢力。
艾恩從來沒有喊過卓婭的名字,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的將來更不會有,兩個人註定形同陌路,註定親密後分離,註定要為自我理想獻身。然而兩人同樣清楚她們理想的契合度,與其說是即將孤身奔赴未來,不如說是兩條同行於一片沙漠的砂船。
寂寞,但不孤獨,她們就是彼此的影子。

時間脫離未來的光怪陸離,回溯至現在的時空,速遞員一單成名,名震辛迪加,海拉興沖沖地掀開避難所的大門,元氣滿滿地叫醒久病初愈的九十九。
“我們接到大單子啦!是白記實業的,嘿嘿嘿,九十九,我們離目標又近一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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