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斯科》心理学丨旧时之浪与旧日时光


3楼猫 发布时间:2022-03-02 20:31:19 作者:仿生纸飞机 Language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好!
欢迎乘坐仿生纸飞机号航班,我是机组成员SaruWhite。本次航班飞往北路22号。请系好安全带,随我航向电子梦的彼端。
“我们其实只是一些好朋友,或者说,一群穷困不羁的好朋友。我们都喜欢玩纸笔角色扮演游戏。而我觉得,一起开始创作我们的作品,能将我们所有人的天赋整合到一个项目中。艺术家们能创作出漂亮的原画和地图,而作家可以专注写作和剧本打磨。不过那时候我们都是打工族,就是说我们都比较穷(pornographically poor),我们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做出一款电子游戏。” ——摘录自机核网对《极乐迪斯科》编剧Helen Hindpere的采访
我完全不知道什么叫“pornographically poor”。“穷得很色情”是什么鬼?为此我还专门问了一位读双学位时认识的老师,他极简短地回复了我:“穷得穿不起裤子。”
茅塞顿开。
这就是我下定决心购入这款游戏,成为一位喝酒喝到失忆的警探,在褴褛飞旋游荡的开始。这种即便一无所有也要坚持自己所爱的经历,与我产生了极强的共鸣。
关于《极乐迪斯科》,足够硬核足够学术的解析有很多,因此我的定位有两个,一是在自己熟悉的领域,用自己的视角尽可能对游戏做出不一样的理解;二是让并不那么硬核的玩家也能感受到一些这款游戏的动人之处。所以请尽管抱着轻松愉快的心情来随便看看。毕竟,快乐只有种类不同,没有高下之分。
如果恰好《极乐迪斯科》对上了频道,让人很快乐,那当然很好。但是这种快乐并不比《糖果消消乐》的快乐更高贵更上位。说到底,结束了一天艰苦的学习或工作,大家打开电脑打开手机,或者打开小说打开跑步机开关,或者干脆来上两杯,本质上都是想让自己缓缓,乐呵乐呵。能乐呵到一块去挺好,乐呵不到一块去就各自傻乐。这些个,都挺好。

从《极乐迪斯科》开场到主角醒来,都发生了什么?

正式进入到游戏后,玩家看到的第一句文本是R.S.托马斯的一句诗:
开场诗

开场诗

然后会看到挺长的一段脑内小剧场。根据角色起始技能点的不同,大概会有两种不同的版本,但核心内容相差不会特别大。我第一次读到这段小剧场,完全不知所云。但反正,最终主角被吵醒了,发现自己在一个满目疮痍,发过一场酒精洪水的房间里。
平心定气线

平心定气线

内陆帝国线

内陆帝国线

我看过很多解析和测评,但似乎没什么人觉得这个开场很重要或者值得拿来讲一讲。一开始我也这么认为,但在通关过一次之后,我发现我错了。游戏的开篇就是一场巨型剧透,将内核抖了个干干净净。

R.S.托马斯是谁?

R.S.托马斯是一位著名的威尔士作家,著作等身,获奖无数,也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这极有可能是一位英语国家的玩家耳熟能详的诗人,即使没有系统的研读过,至少也不算小众。他的诗作,不仅描述威尔士自然风光与乡土人情的部分,也描述自己作为一个威尔士人的身份认同危机与文化认同危机。或者说,R.S.托马斯本人并不认同这个文明社会。在他的理念中,“文明人”本身就是人格异化的,丧失了人性的根本,走上了错误的文明之路。诗人反复追问自我的出路何在,最终诉诸于神学和神秘学,并追求回归本心,升华精神的完美人格。但现实是,这个世界,依旧是一个物欲横流,人格扭曲的世界。
回到游戏里,从浅层来说,这句诗给游戏定下了一个背景色。如果说美术和音乐就好像一个人的衣着打扮,而开场R.S.托马斯的诗,我们可以把它在功能上理解成一种自我介绍,以引导玩家给它贴上“文学的、艺术的、思想性的、需要理解的”,诸如此类的标签,以建立起对整个游戏风格的印象,进而调动玩家的认知资源。至于文本的解读,我们往后放一放。

“古老的爬虫脑”和“边缘系统”是什么?

古老的爬虫脑,就是那个在每个工作日早上七八点钟,在你脑子里疯狂大喊“我不想上班!”或者“我不想上学!”,以及在晚上十点疯狂大喊“搞点烧烤!”“搞点炸鸡和薯条!”的家伙。它是我们最原始最简单的那一部分,非常动物性的那部分。只要活着心脏就得跳,就得喘气,就得睡觉。突然遇到巨大声响会害怕,没事做的时候只想躺着,有乐子就迫不及待地享受,遇到好东西就想据为己有。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也是在漫长进化中,几乎在每一个物种身上得以体现的一些东西。
边缘系统,就是每天忙忙碌碌的我们。早上要起床做事,晚上不能熬夜太晚。对讨厌的人也不能直接上去揍一顿,讨厌的事该做还是得做。这是一种高度社会化的东西,或者说,“边缘系统”存在的意义,就是适应周围的人事物,让自己好好的生存下去。
而“我”,可以把它理解成故事的主角哈里·杜博阿,也可以理解成屏幕前的玩家自己身上,那些独一无二的部分。它是理想与信念,是初心与使命,是道德与追求;也是逻辑与灵感,科学与艺术,以及所有的缱绻爱慕。它是人脑的“司令塔”,统帅其他两个脑的行动,是最为高级的存在。
搞点理论:古老的爬虫脑与接下来出现的边缘系统,应当出自于Paul MacLean于20世纪60年代提出的三重脑理论。古老的爬虫脑是最先出的脑结构,包括脑干、小脑和古老的基底核,执行较为基础但非常重要的生理功能,比如说心跳、呼吸、睡眠;同时司掌一些基础的情绪,例如说冲动、恐惧等。边缘系统则包括:海马、海马旁回及内嗅区、齿状回、扣带回、乳头体以及杏仁核。边缘系统沟通了“古老的爬虫脑”和“新皮层”,使中脑、间脑和新皮层结构之间发生信息交换。边缘系统参与调解本能和情感行为,其主要的作用是维持自身生存和物种延续。而没出现的“我”就是“新哺乳动物脑”,又称新皮层(Neocortex)。人类大脑中,新皮层占据了整个脑容量的三分之二,分为左右两个半球。右脑更多地决定了人的空间感、抽象思维、音乐感与艺术性,而左脑则更多控制着人的线性逻辑,理性思考与言语能力。
●“平心静气”和“内陆帝国”是什么东西?
技能系统是《极乐迪斯科》这个游戏设计中非常有趣的系统之一。如果要展开讲的话篇幅太长。简而言之,这两个都是主角所具备的“特性”,这些特性能让主角在一些情景下有更高的概率完成既定的目标,获得额外的信息等等。平心静气这个特性可以让主角面对困难或危机,或来自他人的施压时更冷静。而内陆帝国这个属性大概类似于“电波系”或者“灵光乍现”之类的,能让主角想到一些一般情况下想不到的方面。
游戏的技能面板长这样:
第一次玩的时候,我也一头雾水。不过没关系,暂时把它理解成,二十四种不同的人格倾向所带来的独特技能就好。如果有人感兴趣的话,下一篇会来聊一聊这个。

所以,这段脑内对白到底在说什么?

当我已经见过竹节虫一次,再回过来品味游戏开场这段看似毫无意义的脑内对白时,我猛然意识到,也许在作者的设计中,所有的结局都藏在开篇的细节当中。选中了R.S.托马斯这位诗人的诗作,是因为它与主人公哈里有着相似的精神内核: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
想象一下,某一天睁开眼睛时,触目所及只有凌乱不堪的房间,酒味重得像被酒精洪水袭击过。而自己却几乎不着寸缕,丝毫想不起来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那种孤独和迷惘,也出现在作为威尔士人的R.S.托马斯,在英格兰式的传统与文化一波又一波入侵时,写出的诗作。又或者,像极了一个骑自行车往返学校的年轻人,第一次像垂死的沙丁鱼一样,被塞进晚高峰的体育西路。这种挣扎隐藏在主人公来到瑞瓦肖的每一天。丢掉证件,卖掉配枪,把车开进河里,差点用酒精淹死自己,连自己是谁都彻底不记得了。在失去了几乎所有的一切之后,哈里又挣扎着站起身,执行他作为一个警官的任务,尽到一个RCM的职责。这本身,就是对无药可救的世界,一种诗意的反抗。
古老的爬虫脑说,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温暖的原始的黑暗。从心理学的视角,这种场所很难不让人想起母亲的子宫。那温暖的、原始的黑暗,就如同羊水。这是人类的起源,是“意识”在诞生之前,更本质,更真实的存在。因此,也只有“麦芽那么大”。不用再做任何事了。这种状态又像是死后,又像是生前。在这个层面上,“我”本来就不存在,当然可以继续保持这种不存在的状态。然后时间流逝,淹没一切旧日依恋。
无论怎么选,旧日依恋这个词,都会呈现在玩家的面前。这就是贯穿游戏始终的存在。Ex-something,Ex-waves,那些哈里过往的记忆,经历过的痛楚、苦涩与迷茫,就像海浪冲刷海岸一样绵延不绝。而整个游戏的过程,就是在不停地探索过往。城市的过往,遇到的每个人的过往,以及,哈里自身的过往。如果选择去弄清楚这个旧日依恋,古老的爬虫脑会告诉玩家,是旧爱,是旧日柔情。或者说,在回忆过往时,我们总是会选择记住那些温柔,说服自己忘掉那些不开心与不快乐。但是人可以忘掉很多事情,忘记自己受伤的原因,忘记自己是被谁所伤害,忘记痛苦,然后伤口愈合。但是总有一天,当旧日的记忆如海浪般拍在名为理性的海堤上,溅起的水沫一样会打湿岸上的人。那些伤口还在烧,还会继续烧下去。
“你承受了如此之多的伤害,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屏幕前的玩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但是哈里、哈里的新皮层、哈里的超我,或者说,哈里更本质的那一部分,会阻止哈里继续保持这种“简单地不存在的状态。”在导演剪辑版中,无论玩家怎么选择,哈里最终都会在房间中醒来(是的,如果就这么不存在了,也许也是不错的开局,没准)。哪怕是一直选择遵从简单的爬虫脑,和它一起航行,穿越不毛之地,拥抱这篇黑暗,最终也还是会醒来。边缘系统说的那一大团可怕黏腻的不明物质,那就是旧日之物的具象。此时此刻的我们,我们的此时此刻,都是由过去凝结而成的,但是我们不知道是过去的哪一分那一秒。时间流逝,而所有流逝过的时间,都变成了一团臃肿又不体面的肉球。哈里他曾经有过爱情,有过蒸蒸日上的事业,曾经有过理想……后来,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些,ex-something,ex-love,ex-tenderness。
边缘系统会恫吓这位侦探,古老的爬虫脑会诱惑这位侦探。这些在游戏里,都能找到对应的情节。侦探说:“我不在乎,我是个白痴,一个勇敢的白痴。”记住这句话,这句话自始至终都是对的。
无论是侦探在失忆之前,决定来到三不管地带马丁内斯,追查一起错综复杂的凶案;还在侦探失忆之后,见到的第一个活人喊了他一声警官,他就接受了这个设定,然后继续追查这起错综复杂的凶案。无论玩家作何选择,成为一个道德模范,一个康米主义者,还是酗酒嗑药,成为资本家的走狗,其实本质上都是一个勇敢的白痴。在另外的选择支中,如果一直一直追寻温暖、原始的黑暗,我们的侦探会平心定气,告诉自己“你可以承受住的,你是个战士。”这句话,也在侦探第一次下楼,踏进褴褛飞旋的前厅之后,在无数事情上得到了印证。尽管为什么而战,理由不尽相同。
然后,侦探被“来自地狱的强烈呼唤”叫醒。如果侦探足够“博学多闻”,他会意识到这来自地狱的声音其实是一辆库普瑞斯锐影汽车。这是RCM警探的公务用车。就好像会有勇敢的只狼玩家选择交还护符,选择踏入更深的苦难,只是哈里·杜博阿在这里,是超越了玩家的意志而醒来的。或者说,只有在这个地方,哈里是超越了玩家意志的存在。开场前的文本似乎赋予了角色自我意识,而玩家则只能在屏幕前探索;而随着哈里醒来,玩家也会成为哈里,开启这段瑞瓦肖之旅。
至此,《极乐迪斯科》的世界,自褴褛飞旋酒店的房间开始,缓缓拉开了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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