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史塔克光腳踩在薩馬拉大學那光潔而整齊的石磚上,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科羅廖夫銅像,揹包裡那根支出天線的自制收音機,恰逢其時地播放著肖氏的第二圓舞曲,彷彿是收到什麼感召一樣,霍夫竟緩緩下跪在銅像面前痛哭流涕。
當然銅像並沒有感受,他只是在被鑄造過程中,參考了核戰爭前的航天先驅而已,除了紀念意義外也沒有別的用處了。
但四周的路過的大學成員卻不解其意地看著地上的霍夫,不光是下跪和大哭,還有他那因為被汙染的伏爾加河沼澤灘塗,而自幼矮小的身軀。
人們也在研究那根天線與他們光腳的習俗,出生在掩體和大學內的二代並不會披著那漁網狀的斗篷,每個人都多多少少聽說過有個外來要加入學院,但大家都沒想到是一個如此戲劇性的開場。
“...不你別扶起來我,你們不懂,沼澤民都認為薩馬拉大學只是個類似烏托邦的神話,他們以為世界早就死了,我就說這是真的!是真的!”
後來大家看著他被拖走了,而從教學樓出來時,霍夫史塔克已經換上了跟大家一樣的服裝,他再沒有打著赤腳在人們之間出現過。
謝爾蓋·帕夫洛維奇·科羅廖夫 1907年1月12日一1966年1月14日蘇聯宇航事業的總設計師與組織者 ,第一枚射程超過8000千米的洲際彈道導彈的設計者,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運載火箭的設計者、第一艘載人航天飛船的總設計師。
不久之後換過衣服的霍夫被引導著,前往了教學樓。
霍夫的話沒錯,薩馬拉的心臟在兩代人以前的核子浩劫中倖存了下來。
“我理解你的心情霍夫史塔克,但你還沒必要對對著一座銅像發癲,科羅廖夫同志值得我們的紀念但銅像本身只是一件紀念品,擁有著脫蠟模型和銅水就可以,但在你面前的這位可不一樣。”
瓦列裡幾乎是像照顧一個哮喘患者一樣,領著霍夫向著教學樓前進,他甚至給了霍夫一個牛皮紙袋子讓其對著呼吸以緩解急促的情緒,正如他所說,薩馬拉作為一座城市和戰後的後方中心已經死了,但他的大學卻依然存在。
曾經協助尤里·加加林進入太空的這幫知識分子,他們的科學遺產依然因為一顆恰到好處的攔截武器奏效,而被延續至今,曾經位領導人同志準備的地下掩體也被啟用,只不過這一次,這座英雄陪都沒有等到從歐洲部分撤離而來的生產線和專列,取而代之的事寂靜,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
這樣的沉寂某種程度上也保存了大學的基本結構,在核戰後的第39天,薩馬拉大學決定開始重新授課,而廣播站也被重新開啟播放著古典音樂,有人說這是一場偉大勝利的開端,但是在地堡中不免有人諷刺,這只不過是拉住窗簾搖晃身體假裝火車還在前進的把戲。
不管怎麼說,到了瓦列裡這一代人時,學院終究將這輛列車一起晃悠到了地表,並且重新佔據了大學的地表建築,他們手頭確實有著一些武器但更多的還是靠著物理學家和無機化學實驗室搓出來的土槍。
但這些對付地表那些長鬚蟑螂其實綽綽有餘,他們還發現了可以耕種用的園藝草坪,以及依然固若金湯的圍牆,只需要土木系的同志們稍加修繕,這裡就是一處核廢土上的世外桃源,更不用說周圍氾濫的伏爾加河水已經將大學城周遭淹沒成為了危險的淺灘,老教授說這裡像極了法國的聖米歇爾山,易守難攻又巍峨神秘,終有一天會有人在這學院大門前頂禮膜拜的。
過濾後的地下水和種植出的蒔蘿子拌蔬菜,讓戰前最後一批的大學生度過了一個還不錯的晚年,沒有退休工資,但是對於學術事業的熱愛和延續了人類文明的光榮感,讓他們實現了最小劑量的共產主義。
最終到了瓦列裡一代,伏爾加河水位降下去了一些,而通過潛望鏡學院也知道外界似乎也有了人煙。
對於外界的廢土人,薩馬拉大學的決策層開始了討論,許多人認為貿然與本地人接觸可能會帶來不可預知的後果,最壞的情況下,那些文明水平未知的族群,最終一個溫和而富有創造性的計劃通過了。
人們稱呼其為魚鉤計劃,典故來自普希金的寓言故事《漁夫與金魚》,廣播臺迅速搭建起了一個覆蓋範圍能夠輻射整個伏爾加河中段的信號塔,並且開始安排戰前的古典音樂電臺,並且在每一個段音樂單元的結尾安插了被加密的信息。
有些是聽起來雜亂無章的噪點,而有的是一串播音員口述但是聽起來沒有意義的數字,直到第五段,也就是在《第十五交響曲》結束後的暗語,如果被全部破譯則可以得到以下的信息
“收聽到這則消息的居民同志,薩馬拉大學正在招生,如果有意請按照指示,前往校區報到。”
“我必須得承認,這樣的謎題即使對於我們的學生都是困難的,校長為此還親自加入了命題組,但沒想到第五年就被你攻破了答案了,請問你是怎麼聽懂第五段的德語的?”
瓦列裡一直對於這個將近百年來的第一個對外招生的學員,抱有著一種特殊的尊敬感,但這種尊敬也是基於傲慢的——一個沼澤灘塗上捕魚的食人生番,也可以攻破我們的考題找到學院?
但恢復了離職的霍夫史塔克一一闡述瞭解題思路,這個自幼為村莊修築城寨和貿易棧橋,甚至可以製造簡易的發電機的天才,如今也是找到了歸巢的枝丫了,而針對最後一個問題他緩緩從腰間掏出了一本油封紙的新教聖經
“教授同志,這個比摩斯碼和二進制密碼簡單些,我家是伏爾加德意志人,好了如果沒問題的話,請問學院需要我做些什麼?”
“我們希望你留下,成為一個薩馬拉大學的新生。”
“可...我以為你們希望通過我,跟村子裡建立關係什麼的...”
瓦列裡搖搖頭,回頭從教室的桌兜裡掏出來了一摞準備好的舊書
“霍夫同志,請相信我們,相信大學的計劃,總有一天我們會和你的族人接觸但不是今天,而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夠沉下心來學習,成為我們的一員,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霍夫也很糾結,瓦列裡的話沒錯,在廢土上他和他那個識字的技工父親已經是漁村裡的學術巔峰,而想要更進一步的學習舊時代的知識,眼前這幫高高在上的人是幾乎唯一的渠道。
在絕大多數矮小而受到輻射病困擾的廢土人眼中,高高在上聳立不倒且不可接近的薩馬拉大學,簡直是上帝遺落人間之物,任何貿然接近者都會受到落雷一般的可怕懲罰。
而居住在大學中的人,更是神的僕人,是一種難以言表,不可靠近的存在。
但霍夫打破了這種印象,他知道學院四周那玩意只不過是水雷,而居住在裡面的人更不是天使,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沒有受到輻射汙染摧殘的人類。
而如果他們是人,那麼自己就可以成為他們的一員,即使這些高高在上的知識分子並不想和他一樣光著腳走在水中去幫助家鄉父老。
而現如今,他已經學著學院人穿上了運動鞋和戰前的制服,為什麼不進一步成為他們呢?
霍夫史塔克屏氣凝神,思考了半天,最終接過了書籍。
“村子可以等待,但我沒有時間,請教授我大學課程吧教授同志,”
“很好,在這四年中你需要跟同齡人一起上課,等到合適的時候我們會安排考試,請不要擔心你的食宿問題,學院領導不會虧待任何一個對共產主義事業有著貢獻潛力的學生。”
“我還有一個問題,我能看看,咱們學院正在研究的項目嗎?”
瓦列裡推著眼鏡,他平時是個拘束到即使喝咖啡都會西裝革履的學究,但現如今他也像個賣關子的藝人,就等待他問這個問題了,是時候給他們開開眼界了。
“放心吧霍夫同志,薩馬拉大學,國家復興的技術中心可不是蓋的,讓我們去看看真玩意!”
兩人快步穿過了樓層並向著地下的實驗室走去,而在這個豁然開朗甚至有一些讓人目眩的空間中,這個小漁村中的技工,與一尊戰前跨時代的科技造物見了面
“我們平日裡在修這個,歡迎參觀伏爾加廢土最後的聯盟號運載火箭。”
就這,一個生活在鹽鹼泥沼中的技師,要面對百年前那座將人類送上太空和空間站的偉大造物了。
自霍夫見到聯盟號火箭已經過去了400個自然日,在這期間他每天都接受著高強度的學習與測試。
每一天,記載在油墨紙中人類文明數百年的經驗都在衝擊著他的意識堤壩,並挑戰著霍夫的極限。
他開始有點理解了,為什麼學院沒有直接打開鐵門,撐著皮划艇來到村子當中為人民傳道受業解惑。
“這流體力學我都學得費勁,如果讓村長和他們的打手看見,恐怕會直接拿來燒火吧。”
一方面他在學習,另一方面他也在遺忘,他開始思考自己似乎把太多時間花在了那種簡單的機械上頭,風洞實驗室的數據讓自己想起來父親建立的那個風車磨坊,但人們只用來打磨烘乾的變異魚類來作調味料。
他開始質疑,或許在成年以前他就該試著來到這裡,成為學院的一員而不是跟著其他孩子使用魚叉,現在他們又在幹什麼?或許斯泰格已經丟掉了那個殘廢的胳膊,或許安娜也只是嫁給了另一個傻子在重複著日復一日的工作。
但霍夫呢?他自己在乾淨舒適的圖書室,他的成績讓自己感覺還活著,甚至在一些需要動手的工科課程裡他已經超過了出生在地堡當中的同齡人。
現在他的世界容不下了別人,齊奧爾科夫斯基、格魯什科、科羅廖夫的論文和數據成為了他生活的關鍵,而果戈裡、託氏、陀氏的文學書籍則灌滿了他生活的剩下部分。
總而言之,或許是那支火箭的原因,霍夫已經徹底折服於了這裡的一切,並心甘情願成為了一個薩馬拉大學的學生,因為他知道自己的事業是要比鄉親們吃的魚和貝類更重要的,而在這件偉大的事業也就是人類文明覆興前,關緊鐵門讓伏爾加河的怒濤隔絕外界是很有必要的。
一開始霍夫還猶豫過,他想起了父親的工作,因為他的父親利用著一本缺了一半的發電機指南,給半個村子通了電,長久以來他也認為只有找到丟失的那半本,全村的用電才能有所保障。
但現在他不在猶豫,因為他覺得過去的自己實在是太愚昧了,尤其是在目睹了學院的技術科成員在檢查和修復那臺笨重而神聖的火箭模塊時,他都意識到自己的渺小和勢單力薄。
每一天,聯盟號的三艙設計都在被完善和組裝起來,技師們勤勞而眼鏡,生怕錯誤的安裝和浪費了任何一件戰前的珍貴元件和零件。
軌道、返回、推進,三組的設計完美銜接而缺一不可,等到三個模塊全部完成時....
會發生什麼呢?霍夫不敢再想,但他聽著收音機裡悠揚的旋律期盼著那一天的到來,難道真的,真的這個廢土明珠上還會誕生一個宇航員嗎?而身材矮小但是智慧和虔誠都出類拔萃的自己,有望被選上嗎?
然而就在一個東正教的聖誕節,在最複雜的推進引擎準備就緒後,沒有任何事發生,學院管理層發來了賀電,並允許大家開了一瓶香檳,在一夜的慶祝後,第二天一行命令從地堡發出。
是第四模塊的設計任務,一個本不屬於聯盟號的設計圖紙,而所有人馬不停蹄,繼續開始了工作,就像沒人知道這件事一樣。
多年以後,霍夫史塔克回憶起那個聯盟號組裝重新開工的夜晚,都難以忘懷自己的心情,即使是他已經能夠同研究員一樣披上那件神聖的白大褂,並將身份牌和三支代表著榮譽的筆插在口袋前。
很快,聯盟號的“第五模塊”組裝任務也開始了,越來越多像霍夫史塔克一樣的年輕人,接受過篩選和認證,被招入了學院並且繼續著這項永遠不會停止的工程。
參與組建和設計的團隊,受到了最為光榮和優越的待遇,而這樣的工作日復一日,從來不會有停歇的一天。
但在這種重複的勞動中,霍夫似乎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就像他在企盼第三模組完成時一樣,如果每一個人都能保持那時候那種對未來的希望,能夠沉浸而虔誠地相信我們的事業不會失敗必然成功,那麼我們的文明自然不會斷代。
所以聯盟號的組裝工作必須繼續下去,直到永遠也不停下,為了這件事,學院需要教育和培訓更多的技術人員,這也是他們擴大招生的原因之一。
而得知了這個消息的其他聚落,同樣也將火箭組裝和文明覆興視為一個重要的事情。
恩格斯城的紅軍很快響應薩馬拉的支援請求,雖然他們更想派出赤衛隊來保護學院的遺產,但最終他們決定為聯盟號的事業貢獻鋼鐵和銅——前提是學院給他們鍛造技術支持。
他們的對手,那些自詡伏爾加河哥薩克的白軍馬隊同樣認同這些遺產,他們會向學院交出武裝巡供得到的“廢土稅”的十分之一,以用於祈求曾經的羅斯文明就此復甦,只不過這些“廢土稅”一開始還是拾荒者們尋找到的電子產品,而後來甚至是糧食以及奴隸。
而對於比鄰薩馬拉的漁村,他們的貢獻更簡單,人稅將成為一種義務和獎賞,每一個漁民家庭都祈求自家孩子能夠有這個機會入選,像霍夫那樣進入學院工作,家人的別離在這種優渥條件的誘惑下顯得微不足道。
當多年後霍夫披著那一件神聖莊嚴的白大褂,重新回到自己的家鄉,踩在溼軟而讓人厭惡的伏爾加廢土沼澤上時,他也是這麼想的。
他的目標是替學院選拔適合進入薩馬拉大學的孩子,而每一次,學院穿越溼地的氣墊船上的旗幟都直觀的展示著,那座聯盟號運載火箭現在的修建狀況,而這一次,他們似乎在火箭上安裝了一個炮塔——已經沒人在乎,這玩意是不是真的能飛上太空了。
但無論如何,火箭組裝帶來的樂趣與希望,將以一種宗教式的狂熱,在伏爾加河流域永存。
多年以後,霍夫史塔克回憶起那個聯盟號組裝重新開工的夜晚,都難以忘懷自己的心情,即使是他已經能夠同研究員一樣披上那件神聖的白大褂,並將身份牌和三支代表著榮譽的筆插在口袋前。
很快,聯盟號的“第五模塊”組裝任務也開始了,越來越多像霍夫史塔克一樣的年輕人,接受過篩選和認證,被招入了學院並且繼續著這項永遠不會停止的工程。
參與組建和設計的團隊,受到了最為光榮和優越的待遇,而這樣的工作日復一日,從來不會有停歇的一天。
但在這種重複的勞動中,霍夫似乎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就像他在企盼第三模組完成時一樣,如果每一個人都能保持那時候那種對未來的希望,能夠沉浸而虔誠地相信我們的事業不會失敗必然成功,那麼我們的文明自然不會斷代。
所以聯盟號的組裝工作必須繼續下去,直到永遠也不停下,為了這件事,學院需要教育和培訓更多的技術人員,這也是他們擴大招生的原因之一。
而得知了這個消息的其他聚落,同樣也將火箭組裝和文明覆興視為一個重要的事情。
恩格斯城的紅軍很快響應薩馬拉的支援請求,雖然他們更想派出赤衛隊來保護學院的遺產,但最終他們決定為聯盟號的事業貢獻鋼鐵和銅——前提是學院給他們鍛造技術支持。
他們的對手,那些自詡伏爾加河哥薩克的白軍馬隊同樣認同這些遺產,他們會向學院交出武裝巡供得到的“廢土稅”的十分之一,以用於祈求曾經的羅斯文明就此復甦,只不過這些“廢土稅”一開始還是拾荒者們尋找到的電子產品,而後來甚至是糧食以及奴隸。
而對於比鄰薩馬拉的漁村,他們的貢獻更簡單,人稅將成為一種義務和獎賞,每一個漁民家庭都祈求自家孩子能夠有這個機會入選,像霍夫那樣進入學院工作,家人的別離在這種優渥條件的誘惑下顯得微不足道。
當多年後霍夫披著那一件神聖莊嚴的白大褂,重新回到自己的家鄉,踩在溼軟而讓人厭惡的伏爾加廢土沼澤上時,他也是這麼想的。
他的目標是替學院選拔適合進入薩馬拉大學的孩子,而每一次,學院穿越溼地的氣墊船上的旗幟都直觀的展示著,那座聯盟號運載火箭現在的修建狀況,而這一次,他們似乎在火箭上安裝了一個炮塔——已經沒人在乎,這玩意是不是真的能飛上太空了。
但無論如何,火箭組裝帶來的樂趣與希望,將以一種宗教式的狂熱,在伏爾加河流域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