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因為前妻的葬禮,還不是公爵的我從聖駿堡趕回故鄉。
在晃動的車廂里正朦朦朧朧地夢到了以前的事,不知何時,對面的空位子上坐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那人捧著個箱子,一邊笑,一邊撫摸著箱面。
”呵。“
那箱子裡,傳出了聲音,
是鈴聲般清澈的女聲。
”啊,你聽見了是嗎?“
男人呵呵一笑,問道,他的聲音就像是留聲機喇叭裡傳出來的。
我沒辦法當場表示同意或否認,因為睡眼惺忪,意識仍尚在夢中。
見狀,男人便掀開了箱子,展示其內部----
”請不要對他人提及此事。“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恰恰好填滿了整個箱子的美麗女孩,女孩的臉蛋彷彿潔白的骨瓷。
哦,肯定是尊做工精細的自動人偶,這箱子裡大概是人偶胸部以上的部分吧。
我看著她天真無邪的臉龐,不禁微笑起來。見狀,箱子裡的女孩也跟著我甜甜地笑了起來。
”呵。“
啊,原來是活著的!
不知為何,
我開始.......非常羨慕起這個男人來。
在東方的神秘學中,魑魅魍魎指的是妖魔的總稱,但僅限於這四個字連起來的時候,如果將他們全部拆解開來就是完全不同的意思。魑為山神,魅為經年之精怪,但魍魎二字之間並無明確的界限,甚至本身的確切含義,形象都無法用一個確定的定義去確定。有關的記載最早出現在《莊子·齊物論·罔兩問景》中,寫作“罔兩”,原文是:
“罔兩問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
影子之外的微陰問影子:“先前你行走,現在又停下;以往你坐著,如今又站了起來。你怎麼沒有自己獨立的操守呢?”影子回答說:“我是有所依憑才這樣的嗎?我所依憑的東西又有所依憑才這樣的嗎?我所依憑的東西難道像蛇的蚹鱗和鳴蟬的翅膀嗎?我怎麼知道因為什麼緣故會是這樣?我又怎麼知道因為什麼緣故而不會是這樣?”
顯而易見,這裡的“罔兩”,指的是“影子之外的微陰【淡影】”,也就是罔兩的最初本意。除此之外,罔兩又有”水源精怪“的含義,與山林之怪魑魅【螭魅】相對,例如可能成書於春秋末期,實際可能成書於戰國的《左傳·宣公三年》【由於成書年代存疑,故不將其作為罔兩一詞的最早記錄,但仍比成書時間更具爭議的《國語》,《周禮》優先引用】載:
“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螭魅罔兩,莫能逢之”
魍魎在一些典籍中又記作“蝄蜽”或“罔閬”,並被解釋為木石精怪,可能成書於戰國初期的《國語·魯語下》中記載,
“季桓子穿井,獲如土缶,其中有羊焉。使問之仲尼曰:‘吾穿井而獲狗,何也?’對曰:‘以丘所聞,羊也。丘聞之:木石之怪曰夔、蝄蜽,水之怪曰龍、罔象,土之怪曰羵羊。’”
《國語》相傳是春秋左丘明所撰,他的編纂方法是以國分類,以語為主,故名“國語”。至唐始有人疑問,或謂之西漢劉向校書所輯,或謂多人在不同的歷史時期陸續編成
《史記·孔子世家》載:
“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問仲尼雲‘得狗’。仲尼曰:‘以丘所聞,羊也。丘聞之,木石之怪夔、罔閬,水之怪龍、罔象,土之怪墳羊。’”
這裡說的都是同一件事,季桓子家中挖井,得到一個像瓦罐一樣的東西,裡面有一隻外形似羊的動物。派人去試探孔丘說:“我家挖井時得到一隻狗,是怎麼一回事呢?”回答說:“據我所知,你得到的應該是羊。我聽說:山中的怪物叫夔【蝄蜽】,水中的怪物叫龍【罔象】,土中的怪物叫羵羊。”
在西漢的《淮南子》中,魍魎【罔象】有了具體的面貌,“形如三歲兒,赤目,色黑,大耳,長臂,赤爪”的形象已經定型,到了東漢,身為淡影/水源之怪/木石之怪的魍魎又成了瘟神,還是顓頊的兒子,東漢蔡文姬之父,大學者蔡邕的《獨斷》中有“帝顓頊有三子,生而亡去為鬼。其一者居江水,是為瘟鬼;其一者居弱水,是為魍魎;其一者居人宮室樞隅處,善驚小兒。”東晉的《搜神記》繼承了《淮南子》的描述和《周禮》的部分說法,說魍魎長得像三歲孩童,赤目,色黑,大耳,長臂,赤爪【昔顓頊氏有三子,死而為疫鬼:一居江水,為瘧鬼;一居若水,為魍魎鬼;一居人宮室,善驚人小兒,為小鬼。於是正歲,命方相氏帥肆儺以驅疫鬼。】;六朝的《述異記》中又說魍魎長得像豬,鼻子長,有喙,還有像烏龜的,總之都是些支離破碎的形象。
祖沖之著,任昉撰《述異記》
隨著時代的演進和文化的傳播,罔兩【蝄蜽/罔閬】與”罔象【魍象】“,”方良“的混用越來越頻繁,也漸漸成了該詞最主要的兩個含義。戰國--西漢期間的《周禮》,東漢《風俗通》,東晉《搜神記》先後直接蓋棺定論三者為同一存在。現在我們分為兩部分解讀:
一.罔兩【蝄蜽/罔閬】,罔象【魍象】與水生神怪【目前最早為春秋--戰國期間成書的《左傳》】;
二.罔兩【蝄蜽/罔閬】,罔象【魍象】與【方良】食屍鬼怪【目前最早為戰國--西漢期間成書的《周禮》】;
在日本,罔象二字可讀作“みずは【彌都波】”,《古事記》中伊邪那美在產下火神軻遇突智時受火焰灼傷即將死去,從她因痛苦而流出的湯場【尿液】中孕育出來的便是罔象女神【ミズハノメノカミ】,或稱彌都波能賣神,也就是水神,這明顯是受到了《左傳》--《淮南子》--《獨斷》一脈的影響。於是乎魍魎在日本便被泛指水生神怪,《日本紀》受這種說法影響,記載魍魎是水神,《大和本草》也有水虎【河童的近親,但體大凶猛,會取人性命】即為魍魎的記述。東瀛後來流行起來的這種說法其實是把可讀作彌都波的水神罔象【もうしゅ】,和同樣有著水中精怪性質的魍魎【もうりょ】且讀音相近的兩個漢字混淆合併起來了而已,雖然也有像是民俗學者折口信夫指出罔象應該是和袚褉相關的神明【水神罔象女身上一般都有巫女的投影,所以她們都被認為是女神,這些水神也被認為是祛病去災之神。她們反映了古日本給貴人,神人進行袚褉洗浴的巫女們的行為。傳說中侍奉宗像三女神的筑紫的水沼君也與袚褉有關係,《丹後國風土記》【奈良時代初期編纂完成的關於丹後國[今近畿地方京都府北部]的風土記,目前全本已散佚,僅存部分片段記述】逸文中奈具社的羽衣神話裡出現的比治山原來也叫比沼山,也是由袚褉女神得來的地名】的看法。
鳥山石燕繪水虎
《大和本草》又名《大倭本草》十六卷卷、附錄二卷、諸品圖三卷。是江戶時代初期儒學家、博物學家、平民教育家貝原益軒編輯的一部類似於明代《本草綱目》的本草書籍
折口信夫【1887年2月11日 - 1953年9月3日】,日本民族學家,語言學家,民俗學家,小說家與詩人
接下來就是魍魎,罔象與方良【食屍鬼怪/惡鬼】的關係。現在最廣為人知的則是江戶時代,妖怪浮世繪畫家鳥山石燕在《今日續百鬼·卷之下》中載“魍魎形如三歲小兒,色赤黑,目赤,耳長,發潤。好食亡者肝。”鳥山還說妖怪·火車【又稱化車,一種從葬儀、墓場奪取死者亡骸,並肆意玩弄,播撒的妖怪】就是魍魎,在這裡,魍魎成了愛挖墳掘墓,偷吃死者肝臟的鬼。李時珍《本草綱目》中也有魍魎喜食亡者肝臟的記述。根岸鎮衛的《耳曩·卷之四》【江戶時代武士根岸鎮衛所蒐集的奇聞軼事故事集】又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
鳥山石燕繪火車
“芝田某管賬差役,數年前承美濃建築差役之請至該地,攜一僕同行。該僕平日忠實值勤。某日,夜宿旅店,夜半醒覺,不知是夢是真,見該僕前來枕旁細語:“吾非人,乃魍魎之輩也。今日不得欲告假,請大人準之。”曰:“既為不得已,準之。願聞詳細。”該僕雲:“吾輩之責乃依序取死者亡骸,今當至旅宿下一里處取某百姓之死骸也。”言畢,不知去向。或以為無稽之夢,遂忘之。翌朝聞該僕去向不明大驚,至一里下某百姓處問其母之事,聞言“今日送葬,至野道時俄然黑雲大作,棺中死骸失矣”,益覺驚奇。”
這個故事明顯和東晉《搜神記》裡的一則故事頗有些相似之處:
”臨川陳臣家大富,永初元年,臣在齋中坐,其宅內有一町筋竹,白日忽見一人,長丈餘,面如“方相,”從竹中出。徑語陳臣:“我在家多年,汝不知;今辭汝去,當令汝知之。”去一月許日,家大失火,奴婢頓死。一年中,便大貧。“
”臨川郡陳臣的家裡很富裕。永初元年【107年】,陳臣坐在書房中,他住宅內有一畦筋竹,白天忽然看見一個人,長一丈多,面孔象驅疫辟邪的神象方相,從筋竹林中走出來,徑直對陳臣說:“我在你家中好多年了,你一直不知道,今天要離開你了,應該讓你知道我。”這人走了一月左右的某一天,陳家被大火燒了,奴婢一下子都被燒死了。不到一年,陳家便非常貧窮了。“
我們現在鎖定幾個關鍵詞:”食屍鬼怪“和”魍魎“,“罔象”,從明代李時珍向前回溯,唐代志怪筆記小說集《酉陽雜俎》中的“弗述”倒是和這裡的魍魎有相像之處,可它吃的是腦髓,同為唐代筆記小說集的《封氏聞見記》則載“人家不能常令方相立於墓側,而罔象畏虎與柏,故墓前立虎與柏。或說秦穆公時,陳倉人掘地得物若羊,將獻之,道逢二童子,謂曰:‘此名謂蝹,常在地中食死人腦。若殺之,以柏東南枝捶其首。’由是墓側皆樹柏。這裡的謂蝹也是吃腦髓的怪物。如此再往前把記錄推到最早,就能找到,在戰國--西漢期間成書的《周禮》【之所以沒有在前文的早期描述彙總中提到,而僅提到近似同時期的《淮南子》,是因為《周禮》成書時期具有嚴重爭議且其關於魍魎的描述涉及元素太多:1.最早提到方良為墓中鬼怪,且具有食屍屬性,2.三詞混淆為一,且全部用來指食屍鬼方良這一個意思】中載:
”方相氏葬日入擴,驅魍象。’魍象好吃亡者肝腦,人家不能常令方相立於墓測以禁御之。“
由此可見唐傳奇的食屍鬼怪的原型應該是從《周禮》而來。但最早把墳丘和鬼怪聯繫在一起,誕生出“墓穴中的怪物”這種設定的開始,則是先秦舉行儺的方相氏。
方相氏最早為民間普遍信仰的神祇【方相氏,上古嫫母之後。黃帝巡行天下,其妻亡於道。黃帝令嫫母監護,立為方相氏。----《史記》】,為驅疫避邪的神,後轉化為宮中官職,為周禮規定的司--馬--的下屬,最高官階為下大夫,其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執戈揚盾為國家驅疫。葬禮時,方相氏驅方良,宮廷裡,方相氏驅疫的儀式叫大儺,唐朝成為為軍禮之一,隸屬太卜屬。大儺每年有三次,分別於季春畢春氣、仲秋御秋氣、季冬送寒氣。除夕夜逐疫是最隆重的一次。儀式中,方相氏頭戴鬼面,手執矛盾,於宮室內巡迴恫嚇,或者在下葬前,方相氏持長戈進入墓室,分別刺向東西南北四個角落,以將邪物驅逐之,這裡的邪物就是"方良"【”[方相氏]大喪,先匶,及墓,入壙。以戈擊四隅,敺方良。”——《周禮·夏官·方相氏》】。方相氏在送葬時還會有專制的四馬拉車。
《周禮》謂夏官司--馬--所屬有方相氏,設狂夫四人,方相,舊注謂系放想可畏怖之貌。所謂“放想”,彷彿想象之意。 《周禮·夏官·方相氏》:“方相氏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執戈揚盾,帥百隸隸而時儺,以索室驅疫.”鄭玄曰:“蒙,冒也。冒熊皮者,以驚驅疫癘之鬼,如今魌頭也。時難,四時作方相氏以難卻兇惡也。”《春秋左傳正義》卷十一則記“方相之士蒙玄衣朱裳,主索室中毆疫,號之為狂夫。”“方相氏狂夫所服玄衣朱裳,左右同色,不得為偏衣也。”狂夫,即沒有爵的武士。四人身披熊皮,頭套面具,上有黃金鑄成的四目,上衣玄色,下裳硃色,執戈舉盾,率領眾隸,驅逐疫鬼精怪。蔡邕認為方相氏的意思是“畏怕之貌”【依舊為前文所提《獨斷》中所言】。
孔子曰:“四時行焉,百物生焉。”漢代人認為“氣”是萬物之本原。《月令·孟春之月》:“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天地和同,草木萌動。”天子在立春、立夏、立秋、立冬之時要迎氣分別於東郊、南郊、西郊、北郊。相應的,天子則要在季春畢春氣、仲秋御秋氣、季冬送寒氣。否則“仲春行秋令,則其國大水,寒氣總至,寇戎來徵。行冬令,則陽氣不勝,麥乃不熟,民多相掠。行夏令,則國乃大旱,暖氣早來,蟲螟為害。……季春行冬令,則寒氣時發,草木皆肅,國有大恐。行夏令,則民多疾疫,時雨不降,山林不收。行秋令,則天多沉陰,淫雨蚤降,兵革並起。……孟秋行冬令,則陰氣大勝,介蟲敗谷,戎兵乃來。行春令,則其國乃旱,陽氣復還,五穀無實。行夏令,則國多火災,寒熱不節,民多瘧疾。”於是需要大儺以驅疫,把遺存的舊氣攆除乾淨,可謂“逐盡陰氣為陽導也”。
《論語》載“鄉人儺,朝服而立於阼階。為儺是以能逐役,周禮,方相氏掌之”。根據甲骨文及《周禮》《禮記》,大儺可以追溯到商周的宮廷儺祭。《月令》曰:“季春之月,命國難【音那,下同】,九門磔攘以畢春氣。仲秋之月,天子乃難,以達秋氣。季冬之月,命有司大難旁磔。” 鄭玄曰:“季春之月,日行歷昴,昴有大陵積屍之氣,氣佚則厲鬼隨而出行,命方相氏帥百隸索室、驅疫以逐之。仲秋之月,宿直昴畢,昴畢亦得大陵積屍之氣;季冬之月,日曆虛危,有墳墓四司之氣,皆為厲鬼隨強陰將出害人也。”陳澔曰:“春者陰氣之終,故磔禳以終畢癘氣也。季春命國儺以畢春氣,仲秋獨言天子難者,此為除過時之陽暑。陽者君象,故諸侯以下不得難也。季春惟國家之難,仲秋惟天子之難,季冬則下及庶人,又以陰氣極盛,故云大難也。旁磔謂四方之門皆披磔其牲以禳除陰氣,不但如季春之九門磔攘而已。” 熊氏引《石氏星經》:“大陵入星,在胃北,主死喪。” 也就是說,季春的時候又大陵積屍之氣,與民為厲,方相氏則家家戶戶驅逐,鬼見此面目兇威,自知恐怖逃走。孔子對此非常驚恐,恐對室神有所不利,所以每到鄉里人驅儺就朝服而立,神態嚴肅,內心對室神懷著敬仰,使其有所依附。漢朝大儺季春行於國中、仲秋行於宮禁,惟季冬謂之大儺則通上下行之也。
漢代除夕大儺以十二月臘祭前一日為期。“先臘一日,大儺,謂之逐疫。其儀:選中黃門子弟年十歲以上,十二以下,百二十人為侲子。皆赤幘皂制,執大淺。方相氏黃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執戈揚盾。十二獸有衣毛角。中黃門行之,冗從僕射將之,以逐惡鬼于禁中。夜漏上水,朝臣會,侍中、尚書、御史、謁者、虎賁、羽林郎將執事,皆赤幘陛衛。乘輿御前殿。黃門令奏曰:“侲子備,請逐疫。”於是中黃門倡,侲子和,曰:“甲作食雜,巰胃食虎,雄伯食魅,騰簡食不祥,攬諸食咎,伯奇食夢,強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隨食觀,錯斷食巨,窮奇、騰根共食蠱。凡使十二神追惡兇,赫女軀,拉女幹,節解女肉,抽女肺腸。女不急去,後者為糧!”因作方相與十二獸觶。嚾呼,周遍前後省三過,持炬火,送疫出端門;門外騶騎傳炬出宮,司馬闕門門外五營騎士傳火棄雒水中。百官官府各以木面獸能為儺人師訖,設桃梗、鬱櫑、葦茭畢,執事陛者罷。葦戟、桃杖以賜公、卿、將軍、特侯、諸侯雲。”
唐代驅儺的場面更加宏大。《樂府雜錄》載:“用方相四人,戴冠及面具,黃金四目,衣熊裘,執戈,揚盾,口作“儺、儺”之聲,以除逐也。右十二人,皆朱發,衣白畫衣。各執麻鞭,辮麻為之,長數尺,振之聲甚厲。乃呼神名,其有甲作,食者;巰胃,食虎者;騰簡,食不祥者;攬諸,食咎者;祖明、強梁,共食礫死寄考者;騰根,食蠱者等。侲子五百,小兒為之,衣朱褶、素襦,戴面具,以晦日於紫宸殿前儺,張宮懸樂。太常卿及少卿押樂正到四閣門,丞並太樂署令、鼓吹署令、協律郎並押樂在殿前。事前十日,太常卿並諸官於本寺先閱儺,並遍閱諸樂。其日,大宴三五署官,其朝寮家皆上棚觀之,百姓亦入看,頗謂壯觀也。太常卿上此。歲除前一日,於右金吾龍尾道下重閱,即不用樂也。御樓時,於金雞竿下打赦鼓一面,鉦一面,以五十人,唱色十下,鼓一下,鉦以千下。”周代至漢代,大儺皆玄衣朱裳,唐代則衣白衣而畫之,披朱發,又以麻鞭振響製造氣氛。振子即侲子,侲子也要灑豆打鬼。
“選人年十二以上、十六以下為侲子,假面,赤布袴褶。二十四人為一隊,六人為列。執事十二人,赤幘、赤衣,麻鞭。工人二十二人,其一人方相氏,假面,黃金四目,蒙熊皮,黑衣、朱裳,右執楯;其一人為唱帥,假面,皮衣,執棒;鼓、角各十,合為一隊。隊別鼓吹令一人、太卜令一人,各監所部;巫師二人。以逐惡鬼于禁中。有司預備每門雄雞及酒,擬於宮城正門、皇城諸門磔攘,設祭。太祝一人,齋郎三人,右校為,各於皇城中門外之右。前一日之夕,儺者赴集所,具其器服以待事。 其日未明,諸衛依時刻勒所部,屯門列仗,近仗入陳於階。鼓吹令帥儺者各集於宮門外。內侍詣皇帝所御殿前奏“侲子備,請逐疫”。出,命寺伯六人,分引儺者於長樂門、永安門以入,至左右上閣,鼓譟以進。方相氏執戈揚楯唱,侲子和,曰:“甲作食雜,巰胃食虎,雄伯食魅,騰簡食不祥,攬諸食咎, 伯奇食夢,強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隋食觀,錯斷食巨,窮奇、騰根共食蠱,凡使一十二神追惡兇,赫汝軀,拉汝幹,節解汝肉,抽汝肺腸,汝不急去,後者為糧。”周呼訖,前後鼓譟而出,諸隊各趨順天門以出,分詣諸城門,出郭而止。” 太卜令則於“歲季冬之晦,帥侲子入宮中堂贈大儺。贈,送也,堂中舞侲子,以送不祥也。”
南宋皇家“禁中以臘月二十四日為小節夜,三十日為大節夜,呈女童驅儺,裝六丁、六甲、六神之類。 “十二月八曰為臘曰。諺語:“臘鼓鳴,春草生。”村人並擊細腰鼓,戴胡頭,及作金剛力士以逐疫。”民間驅儺加入了燃放爆竹的方式。“正月一曰是三元之曰也。《春秋》謂之端月。雞鳴而起,先於庭前爆竹,以闢山臊惡鬼。” 明代除夕則是“除夕逐除,俗於是夕具牲禮,札草船,列紙馬,陳火炬,家長督之,遍各房室驅呼怒吼,如斥遣狀,謂之逐鬼,即古儺意也。”
奈良時代以前,儺便從中國傳入日本,稱追儺式,由神道教神社負責,每年除夕和立春會舉辦追儺式。驅逐方良慢慢就演變為用豆子驅逐惡鬼的民俗。而在這個轉變的過程中作用最大的,便是神道教的陰陽師們。陰陽師將與主流政見不合,不願侍奉朝廷之人稱作惡鬼加以打壓,並將其看作不得不清楚的汙穢,通過擔任驅鬼一役的主祭人,術士們漸漸進入了國家權力中樞,而陰陽道祭祀的定式就是驅逐方良的四角四界祭。淨化宮城內四個角落的是四角祭,保護帝都四極的是四界祭,將汙穢擋在四角的結界之外。
後醍醐天皇【御極凡二十二年,相當於元仁宗延祐六年至元順宗至元五年,1319 ― 1339 年】撰《建武年中行事》"十二月"條曰:追儺,大舍人寮裝鬼,陰陽寮持祭文至南殿邊讀之,上以下追之。嚴上人皆立御殺上,以桃弓蘆矢射之。"土牛"在《禮記》中早有記載,為驅邪咒術的一種方法。在大寒前夕,為了驅散瘟疫,陰陽師會在宮城各門前豎立泥塑牛像。
漢代方相氏驅方良逐疫畫像石
除了官服形象以外,漢畫像石中的方相氏通常是這樣一種形象:人身獸足,似熊非熊,瞠目張口,赤身裸體,下蹲,作奔走捉拿狀,是墓室中打鬼頭目的象徵。鳥山石燕繪方相士驅方良圖
依據這些史料和歷史可進行推斷並得出結論,方良是自周代的觀念中就已經存在的,一種“墓穴中的精怪”,直到在戰國--西漢期間成書的《周禮》中有了其是“食屍鬼怪”的記述,並開始與罔兩【蝄蜽/罔閬】,罔象【魍象】混用且同義,近似同期的《淮南子》中有了確切的鬼怪樣貌。接下來經歷魏晉南北朝,唐代,罔兩【蝄蜽/罔閬】,罔象【魍象】的淡影,木石精怪,水生精怪的含義漸漸喪失,最後被忘卻,僅保留食屍鬼怪之含義。在日本,罔兩的水神,水生精怪含義得以保存,並和後來的食屍鬼怪含義共存,但也逐漸成為附屬含義,並非主要含義。但無論是上古方相們在墓室中驅逐的方良,還是後世膾炙人口,附會了方良之名而誕生的狀如惡鬼,啃食屍骸的魍魎,不管哪個都是隻會圍著屍體打轉的東西,他們都不會對現世人的生活造成什麼影響。而對於仍然還“存在”著的個體人來說,最是問題的還是最初那作為淡影或水妖的罔兩【罔象】。
罔象女神除了作為水神,還是井神,“彌都波”的直意也是水溝邊緣之裡。井和墓穴一樣,都是由外壁【邊緣】包圍的四方形的窟穴,他們都是“黃泉”,也就是“彼界”的入口,所以罔象女神也是“緣【邊界,界限】神”。墓穴和井的四條邊緣是通往深不可測的“彼界”的入口,在此處會生成模糊得稱不上是影子的淡影,也就是魍魎【罔兩】。某種意義上,邊緣,就是彼界與此界界限的不祥之物。
所以,魍魎究竟是什麼?魍魎是界限,是淡影,是食人的惡鬼,是“神”。它沒法附身在人的身上,也無法完全被驅逐,因為魍魎沒有一個確定的形態,可以是任何東西/人,也可以什麼都不是,魍魎最願意去誘惑那些因為內在,或外在的原因而被迫立於“黃昏之處”的人【傷者/弱者】,讓他們跨過那條“境界線”。就像是威爾士詩人狄蘭·托馬斯的《不要溫順地走進那良夜》中描述的“步入良夜”一般。總而言之,魍魎並不是仍存在於現世的人【我們】去應該窺視,涉足的東西。無論是在那“箱子裡”,“倉庫裡”,“虛掩的門的背後”,”奧斯爾路後的夜景“,還是“境界線一邊的彼界”。
只要世界仍然存在,魍魎也永遠都會存在。而人能做的,便是在它出現的那一刻,繼續循著內心向往的道標前行,不要回頭,更不要去妄圖窺視那隻屬於黑夜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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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中瀝金【一】:2.5週年慶賀禮:“我們是方舟的騎士【We are Arknights.】”----佔地掠財的十字軍與其東征【總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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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拾遺【四·下】:“歡度週年慶”------來自塔拉都柏林的斯威夫特爵士致羅得島重組2.5週年獻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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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拾遺【四】:“時過境遷,爛事依然”,被撕裂的塔拉----令印巴直呼內行的北愛爾蘭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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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拾遺【三·下】:“本是同根,相煎何急”,哭泣的塔拉----愛爾蘭內戰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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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拾遺【三】:“風吹麥浪,深/黑池【Dublin】烈火”,憤怒的塔拉----愛爾蘭反殖民鬥爭運動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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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拾遺【二】: 西歐版《大明王朝1566》,”飢餓的塔拉“ ----覺醒的開始,愛爾蘭大饑荒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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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維匯載】新·獄中札記[RE:Тюремные тетради]·集合篇:1.論教和學立場上的文藝創作;2.人道主義的傲慢之善與惡神的傲慢之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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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拾遺【一】:“紅龍鬥士”,“阿瓦隆的迷霧”與“凱爾經的秘密”----凱爾特與凱爾特-不列顛社會文化彙編普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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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維匯載】新·獄中札記[RE:Тюремные тетради]·其二:科西切,異化,總體,世界外部,不斷否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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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維匯載】新·獄中札記[RE:Тюремные тетради]·其一---人,現狀【環境】,誘惑,要求,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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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維匯載】新·獄中札記[RE:Тюремные тетради]·總序---歷史,人,個性,存在,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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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載】“個別即存在,存在即合理”----施蒂納與愛德華·布隆斯坦因的“個別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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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あなたを保つもの【請保持你的“存在”[Exist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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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誕生”的戰士----聊聊現代東方世界創作者【鷹角】基於東方學對文藝中反抗者【Revolutionaries】這一藝術形象的建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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