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趙活再一次被瑞笙叫到了書房裡,和上次不一樣,並非瑞笙親自邀請,而是讓下人去告知趙活。
小師妹自然是捨不得趙活丟下自己離開,在好言安撫許久並且搬出了烤魚這最後的殺招後,小師妹才鬆開看她師兄的衣襬。一直粘到門口,小師妹還依依不捨地看著趙活。
鈴兒等你回來。
趙活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這句話,自從那日雙方交心之後,他便再也不願意放手,就好像他對小師妹的承諾一樣。
一整天?一輩子。
真心就是這樣,你把它交出去才能換來另一個人的真心。
所以趙活加快了腳步,想要快點從結束瑞笙那裡的對話,快點回到小師妹身邊。不等下人通報,就擅自闖入了瑞笙的書房。
瑞笙坐在榻上,看似面無表情,眉間卻又一絲難以察覺的怨氣,好像是在生某人的悶氣。
他本來就長得俊美,多幾分哀怨看得倒叫人多了幾分憐惜。
對於天命加身的瑞笙來說,他的一顰一笑都牽動著人們的心絃,世界上說不定會有被他屠滅滿門還能原諒他的人——趙活肯定不是這種人。
瑞笙如果真的掃滅了唐門,那就算是一輩子的朋友,也不會讓趙活放棄殺死瑞笙的意志。
趙活就是這麼一個不肯拜服於天之驕子的無恥敗類,也就是這個無恥敗類最終阻止了瑞笙滑入深淵。
這麼說來,趙活是瑞笙的救命恩人才對。
所以瑞笙開口說道:
「趙大俠來了。」
……雖然恭敬,但好像不只是恭敬。
「阿笙你怎地突然這麼客氣。」
「趙大俠言重了,在下對趙大俠本就尊重得很,是趙大俠多心了。」說著瑞笙便翻動起了手上的江湖月報,看上去是本月新出的,趙活還沒有來得及購入觀詳,同時也用危險的餘光盯著趙活。
阿笙真是奇怪,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了嗎?
瑞笙不是那種喜歡突然把人叫來甩一張臭臉的類型,趙活只覺得奇怪,想要先坐下慢慢問清楚,可剛走到椅子旁邊,才抬起屁股就被瑞笙出言呵止。
「趙大俠也太莽撞了吧,在下沒有讓你坐下,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要坐我的位子?」
一句話讓趙活的屁股懸在半空中遲遲不敢落下。
可趙活不會像寵小師妹那樣慣著瑞笙。
「瑞少俠此言差矣,既然是你讓我來,我找個椅子坐還不行嗎?江寧瑞家的待客之道就是讓客人站著聽主人訓話?」說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還故意扭了扭,似乎非要讓屁股和椅子卿卿我我。
好像這樣就能刺激到瑞笙一樣。
「……趙大俠真是率性灑脫。」明明是誇獎,卻讓人聽了很不舒服,話裡藏針就是如此,「不知道趙大俠看了最新一期的江湖月報沒有?」
「還沒呢。」
「真是可惜,這一期的江湖月報精彩非常。講的是一個登徒浪子利用本家郎君的信任,勾搭本家夫人的故事,你想要聽嗎?」
……這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瑞少俠,你可能真的搞錯了。」
「我知道南溪和你不會有什麼多餘的情愫,她只是找你練劍而已——在趙大俠看來應該就是如此。」瑞笙立即反駁了趙活的說辭,在趙活來之前,他就已經想到趙活肯定不理解南溪切磋是何意。
那是個絕對不會輕易出劍的女人。
用南溪的話來說,劍是兇兵,不是用來嬉鬧的玩具。
「南溪的劍從來不輕易示人,敢問趙大俠,她與你切磋武藝之時,她是先出劍還是後出劍呢?」
在片刻的思索之後,趙活想起了南溪每次切磋之時都會先出手,那拔劍的瀟灑身姿甚至讓趙活在恍惚間看到了龍湘的影子。
不過他的湘姊再怎麼涉世未深懵懂單純,在拔劍之時仍然是那個劍心通明的白衣女俠,堅定無比,握劍這件事,龍湘從來都不迷茫。
可南溪女俠雖然平時一副冷淡的模樣,在拔劍之後卻多得是瞻前顧後,好像被鐵索綁住。
「應該是南女俠先出手比較多。」
「是這樣啊……」
得到趙活的答案後,瑞笙好像是釋懷了不少。
「趙大俠可能不知道,南溪所修習的劍法講究的是後發制人,她都先出手,看來是非常期待與珍惜與趙大俠交手的機會。哪怕是我這個夫君都得不到這個待遇啊……」
說著,瑞笙捻開紙張的手指都用力了幾分,在紙上留下不深不淺的痕跡。
「沒有你想得那麼誇張才對。」
「阿活現在已經覺得比我更懂南溪了嗎?」
一句話就嗆得趙活不敢反駁,不過瑞笙臉上卻浮現出了淡淡的笑意。
「都說風流瀟灑的美郎君才會花心,沒想到你個風度翩翩醜郎君也會花心。」
「喇逼雕喇,我對小師妹一心一意好嗎!你以為都像你一樣,你這個四處留情的花心大蘿蔔,你早該上惜花令給我湘姊捅兩劍了。」
「那就以生活雙俠之名,一起上惜花令吧!」
「都說了別拉上我。」
「阿活,我們生活雙俠一起死在惜花令的追殺下吧。」
「好蠢的死法!」
在二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後,氣氛終於緩和了不少,瑞笙眉宇之間的怨氣也是徹底消散。
「阿活,我有事要和你坦白。」
「其實在下對於當日眉山之戰的結果一直耿耿於懷。在下看來,那一戰並沒有分出高低,也就沒有真正的結束。雖說東西武林盟之爭落下帷幕,可你我二人之爭還沒有定論。」
「……阿笙你是在想南溪的話?」
也許是趙活自作多情了,但他覺得是南溪說自己讓瑞笙都黯然無光,這句話引起了瑞笙的嫉妒。一個美男子會去嫉妒一個醜男嗎?
「也不全是……不對,就是因為南溪的話!」
瑞笙放下了手中的書本,臉上的不悅之色更為明顯,「我不能直接拱手把第一劍客之名讓給別人,哪怕只是南溪心中的第一,哪怕那個人是阿活。」
「所以說,我們把那日沒了結的一戰,在江寧城了結吧。」
在吸入一口滿滿的勇氣之後,瑞笙又補充道:
「也好讓南溪再看一次,你我二人之間,誰才是第一的劍客。」
——
自大理往北就是川蜀之地。
川蜀號稱天府之國,且蜀道艱阻,讓川蜀自成一派氣象。
蜀中名山眾多,武林中人習慣依山立宗,自然不會疏離此地。除青城、峨眉兩大門派,蜀中仍有諸多小門小派,還有安身在眉山鎮的江湖世家唐門。
峨眉有通臂拳、猴王棍、猿公劍,本是個好去處,但一路上的打聽卻告知南溪峨眉現在已經無人使劍。
那便只有青城這一去處了。
為何不去唐門?雖然唐門中人也用機關短劍,可在南溪看來,唐門的機關短劍只是暗器的一種變化而已。
更何況唐門當今並無以劍聞名的,首座大弟子唐布衣號稱飛俠,是以輕功金錢鏢聞名;次席二弟子唐錚則是以毒術見長;三弟子唐升稱儒俠,四弟子唐惟元只好商賈。
都不是使劍愛劍之人,南溪自然也沒有興趣。
也許等唐門不知道從哪裡冒出個劍膽琴心,面如冠玉的劍客,南溪會去。
多想無益,南溪已經到了青城派山門之下。簡單寒暄了幾句,表明自己是來見識青城劍法,看守山門的弟子便向鄒掌門稟報。
令人沒想到的是,鄒掌門居然親自來見了南溪。
南溪看著眼前雖然體形富態,步伐穩重背後一柄寶劍的中年人也只是覺得失望。
不過鄒掌門倒是樂呵呵。他說自己早已不是當年身法靈動的鄒博,現在只是被青城門內雜務壓得喘不過氣來的鄒掌門而已。
南溪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她只是來向鄒博討教劍法。
鄒博知道她就是南溪,之前點蒼雙尊有來過信,提到最近點蒼髮生的煩心事,一是葉雲舟判出師門,二就是突然冒出來一個南溪闖入了劍廬。
據說葉雲舟和南溪都在往北走,聽海居士希望鄒掌門在不要聲張的情況下幫助留意葉雲舟的動向,觀雲居士則是希望發現南溪後讓鄒掌門告知點蒼。
南溪,一個穿著奧黛的女劍客,冷峻的面容和高挑的馬尾,非常好認。
鄒博問她是否就是那個打傷朝陽劍客,闖入點蒼劍廬的人。
南溪沒有否認,不過她說自己並非是為了偷窺點蒼劍聖的三遺招,只是為了看看點蒼弟子中佼佼者甚至點蒼劍聖誕生之處有沒有她想要找的答案。
很顯然是沒有的,要不然她也不會繼續北上來到川蜀。
在動手之前,鄒博問南溪對青城弟子舞劍有何看法。
南溪卻說她沒看見舞劍,只看見一群人在把玩六尺廢鐵還不亦樂乎,這惡毒的話語讓青城弟子聽了差點忍不住先發制人。
鄒博卻只是笑盈盈地摸了摸鬍鬚,稱讚南溪說得好。
青城是以內力內功見長的門派不假,卻依舊是仗劍行走江湖的俠客,就算是那位墮入魔教的師弟也沒捨得放下青城的寶劍。
說罷,鄒博抽出了寶劍,即使大腹便便,當寶劍出鞘,他身上仍有當年的神韻。
內外兼修,以氣御劍,鄒博的劍早已不是凡物,而是灌注了他真氣的法器,一劍刺來,南溪甚至本能地抽劍去擋,不敢生出半分連遲疑的念頭。
在生平最快一次拔劍後,她才接下鄒博的第一劍,手中的長劍被鄒博傳來的氣勁激盪地蜂鳴不止,只是碰撞一下,南溪都被那氣勁又擊退好幾步遠才勉強站住腳步。
充滿青城渾厚內力的一劍倒是讓南溪清醒了不少,她根本就不是鄒博的對手。
只消第二劍,南溪必敗無疑。
不過鄒博沒有出第二劍而是原地喘氣休息。
老夫還以為全力一擊能讓南女俠敗下陣來好給點蒼一個交待,看來是天不遂人願啊,鄒博只是這樣說罷,就要返回山門內。
南溪不是傻子,她知道鄒博是對自己留手。
鄒博卻說自己沒有留手,只是因為自己疏於練氣,搞的身上多了些肥肉,氣力不足,讓一心求劍的南溪失望了。
門內雜務繁多,他只好先走一步。若是南溪喜歡也可以在青城附近住下,若是覺得無趣也可自尋去處,鄒博不會向點蒼透露南溪行蹤。
南溪當然會離開,這裡也沒有她要尋的東西。
即使是鄒博這樣出類拔萃的人,一旦被凡塵瑣事,情感責任所羈絆,再好的劍也只是驚鴻一現。
接下來要去哪裡呢?
南溪不僅沒有尋到劍,還找不到去處。
本文由小黑盒作者:子封君 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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