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密藏
我坐在一條一塵不染的長凳上,身處一條一塵不染的走廊中,盯著我那雙一塵不染的鞋子。
身處學府特有的嘈雜中令人安心,我能聽到某位教授強硬的嗓音從大禮堂中穿牆而出,只有路過學生之間的爭論能偶爾蓋過。
曾經,現在想起就像漫長的一輩子之前,我的人生也會是這樣,然而,我選擇了另一條道路。我就像回到了年輕時那樣,和一些與我一樣熱忱的人一道,由那些曾經與我們一樣雄心似火,而如今還在以他們過去探索世界的好奇心的餘燼溫暖我們的前輩的帶領下嘗試學習瞭解宇宙的奧秘。
大學,當一個偉大的頭腦不足以承擔過往的偉大思想時應去之處。
但今天,我必須扭轉這種可悲的結局,推動一個人重新站出來,做一些真正能夠流芳百世的事情。我必須讓他的眼光超越過去輝煌的斷壁殘垣,看清未來落在所有人身上的,只有他才能阻止的毀滅。
而且我必須讓他認為這個目標是他自己發自內心的想法。
兩週前,我們這個小組首次碰頭。我們十一個人在過去八年間通過書信、電話和無線電廣播聯繫在一起。而在四月十四日那個夜晚之前,我從未與坐在康涅狄格州那間鄉下房子老舊地下室裡桌子邊上的任何一個人見過面。
我們中的一部分人,是因為能充分發揮好奇心而被招募的。我能得知這個地點是靠破譯了一組無線電信號,一組數字,以未經改裝的接收器無法直接接收的高頻段廣播。我一直自認為是一個關注技術發展的未來主義者,在放棄自己從頭製造一臺電視機之後,我一直在不斷改造放在加州費爾法克斯壁爐臺上的那臺斯帕頓505。我聽到了那組數字,記錄下來加以破譯之後得到了時間和地址,於是我請了幾天假,驅車趕去。
對那些人來說,我是個完美的新人。
那天晚上沒有人介紹姓名,但我知曉了一些我甚至從未想過的問題的答案。而在一杯,也可能是三杯威士忌下肚之後,我們彼此立下了誓言……或是類似的什麼儀式吧。之後,我瞭解到了一段更加隱秘也更加險惡的歷史,我當時認為可以採信,現在的想法也沒什麼變化。我從那裡得到了一個公文包,一些現金,幾份簡報。我的任務若能順利完成,會有助於為我們的世界做好抵禦陰影中的入侵的準備,而我也將會知曉更多我未曾想象過的遠古秘史作為獎勵。
好吧……這麼寫下來再回頭看看確實整件事顯得瘋瘋癲癲的。但那些人要不就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嚴肅的傢伙,要不就是這個星球上排得上號的吹牛皮大師。但他們至少讓我為了抵達那裡的努力顯得非常……小兒科。不管怎麼說,我真的很想加入進去搞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就是我為什麼會坐在這裡,準備完成一個他們交給我的任務。
奧格爾索普大學的歷史可以追溯到百年以前,以我們這個羽翼初豐的國家的標準而言,也說得上是歷史悠久了。不過,奧格爾索普大學的硬件設施倒是沒有這麼長的歷史,學校在過去的一個世紀裡因為各種原因曾經幾經搬遷、臨時關閉後又重新開放。而眼下在布魯克黑文,桃樹街的這個校址投入使用已逾20年。牆上的照片瀰漫著一種寂寥失落的氣場,每一張逝去已久的教職人員看起來就好像在疑惑他們還要再那裡呆多久。
而正是他們潛意識中的願景建立起了這座我將要在其中尋求寶藏的龐大遺產。
時間來到了正午,隨著午休鈴聲響起,年輕學子們紛紛從教室湧入走廊,這些抱著書本紙張,討論著剛剛學到的或是期待著的東西的年輕人在在轉瞬間為空蕩蕩的走廊注入了生命。這些是我們所有人的未來希望所在,他們精力充沛,好奇心旺盛,而他們的才能正經由昂貴的教育進一步磨礪。他們對牆上那些眉頭緊鎖的畫像視若無睹。這裡是他們早已適應了的地方,在他們心中這裡是他們的領地,幾張悶悶不樂的油畫肖像對他們根本造不成任何影響。
長椅旁邊的門突然打開,裡面走出了一位精明幹練的女士,她用一個最小限度的微笑迎接了我。她的眼中似乎閃過了一絲賞識,但我還沒來得及確認她就嚴肅了起來。“西梅斯先生?”她大聲問道,就好像面對著滿堂聽眾。“雅各布斯教授現在可以會見你了。”
“謝謝。”我大聲回應的同時站了起來,同時伸手把公文包,雨傘和硬禮帽都抓了起來,這才走進了那扇門。
桑維爾·雅各布斯博士,奧格爾索普大學校長,他的辦公室外間坐著兩位女性行政人員。坐在第二張桌子的那位老年女士在我進來的時候連頭都沒抬,她的桌子上擺滿了文件,而她本人正全身貫注於一些便條和筆記。我也沒在她身上投入更多注意力,轉而望向了我接下來要走過的那扇門。
之前叫我進來的女士輕快地在門上敲了四下。
“請進!”雅各布斯在屋裡喊道。
我走進了房間,雅各布斯正坐在一張紅木辦公桌後面。靠在他的椅子上打量著我。他要比我年長,看起來處在五十歲後半但仍頗注意外在形象。一副眼鏡隨意擱在桌子上,挨著一隻放在桌角的寬大金屬盒子。盒子正面的兩盞紅燈如同眼睛一般緊盯著我。雅各布斯伸出手去撥動了一個開關,其中一隻眼睛隨之變綠。“安德森夫人?我想你差不多可以去吃午飯了,別忘了告訴萬斯小姐把我的電話掛起。”他又關掉了機器,轉而盯著我。“那麼我想,你就是西梅斯先生對吧?”
“正是,蘭道夫·西梅斯,雅各布斯博士。”我伸出了手,雅各布斯猶豫了一秒鐘,還是決定握住它完成了這個古老的儀式。
“跑銷售的一般都不來我們這兒,西梅斯先生。”雅各布斯隨口說道。雖然額頭上幾道細細的皺紋暴露出了他的煩躁,但他還是打了個手勢讓我坐下,我也欣然從命。“我想你最後會發現我不是一個能讓你提高業績的優質客戶。”
“我來的目的恐怕和你想的有所不同,博士。”我答道。同時把我一直拿在手上的公文包小心地拿到了桌上,將正面轉向了雅各布斯。“打開鎖釦吧,之後我會解釋的。”
雅各布斯猶豫了一下。他又盯著我看了一會兒,似乎是估量著我值不值得他如此對待。我對他了解頗深,他是個嚴厲的長老會成員,在他的聖堂裡可容不下江湖騙子。不過,我還是給了他一點無法開釋的疑惑,所以他慢慢伸出手去,撥開了兩邊鎖釦,隨後打開了公文箱,注視著裡面的東西。
“這又是什麼?”
“有價值的東西。”我回答,“拿出來看看吧。”
雅各布斯拿出了包裡的東西,一個平坦的不鏽鋼制容器。這東西完全由我自己設計製作,拋光的表面光潔無暇。盒子本身很輕,表面也看不到任何活頁、鉸鏈或是其他活動件。看到他驚訝的神色,我不由得微笑起來。
“這是做什麼用的?”
“是文件保管箱,雅各布斯博士,這東西是設計來保存文檔的,密封后內部會保持幾乎穩定的無菌環境,以求儘量延長保存期限。我有六個這樣的東西想要交給貴校。”
“交給我們做什麼?”
“我希望你能把這些東西牢牢鎖在你的密藏裡。”
我前傾身體,緊緊地盯著雅各布斯,那些皺紋又出現了,但他儘量用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表達了他的驚訝。“我不知道你什麼意思,西梅斯先生。”
“你清楚得很,雅各布斯博士。”我向後靠回椅子裡,一把老舊的高背硬木椅,正是古板又虔誠的中年人會喜歡的款式。“我知道你正在給《科學美國人》起草一篇文章,我也知道你正在學校裡建造一間密室,打算讓人把它封存起來直到六千年後再打開,你的文章是基於你蒐集到的一些關於古埃及曆法中某個時間點的可靠研究,按照你的觀點,接下來幾個月內會有重大事件發生,而我想支持一下你的工作,順便搭個便車。”
“而你的做法就是把這些文件封存在這個……你確信我正在修建的密室裡?”
“完全正確,我就是這個意思。”
雅各布斯緊緊地抿起嘴唇,盯著手裡的金屬箱。他將容器拿起仔細端詳,但鋼鐵只是在下午溫暖的陽光下冷冷地閃耀。另外五個容器仍然躺在公文箱裡。“你在這裡面都裝了些什麼秘密?”他問道。
“這我不能告訴你,博士。”我回答道。“我只能告訴你這裡面裝著必須傳承下去的重要信息。”
“而且這些東西不會影響密庫裡別的東西?”
“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會。”
雅各布斯把容器放回了桌上,慢慢開口。“除了你的外表之外,你沒給我什麼相信你的可靠理由。”他的聲音相當冷淡。“大學為什麼要對保存你的這些秘密檔案感興趣呢?”
“為了切實的公共利益。”我說著指向雅各布斯身後牆上掛著的肖像。“那就是詹姆斯·愛德華·奧格爾索普吧,學校的創始人?”
“沒錯。”
“你拯救了他的夢想,還重建了你祖父費迪南曾經工作過的校址。”我說道。“我很好奇他們會怎麼評價你的所作所為?”
“我姑且推測他會欣慰於他的遺產得以傳承發揚。”
“包括你開始接納非長老會學生入學這個部分?”
“時代總在變化,而我們大多數時候不得不接受。”雅各布斯身體前傾。“而且,我沒看到這些對話和我的問題之間有什麼關係。”
我又一次露出了微笑。“你想要的是真正振興這座學府,儘管中間關閉過那麼多年,但它也不應該只是一份遺產,應該成為更多更有價值的東西。建造這座密庫是你的計劃的一部分,你想給子孫後代留下些禮物,也想要讓這個地方更為人們所知,想讓它被人們銘記。這些容器裡的文檔會為你的理想打下更堅實的基礎,而我們的組織會確保你的偉業在報紙上得到應得的宣傳版面。”
“這不是和你們隱名匿姓的作風自相矛盾了嗎?”
“我們當然會準備足夠的保密手段來把我們組織的身份隔離在整件事情之外。”
雅各布斯博士也露出了一絲微笑,“一個我連名字都不能知道的組織。”
“確實如此。”
他又一次拿起了文件盒,翻過來打量了一下。“一件號稱留給後世的禮物,而我這個負責人卻對其一無所知。那就引出了一個道德難題,我怎麼可能允許我的巢裡出現這麼一隻杜鵑?我們在討論的是會影響未來的抉擇,而你又能給我什麼保證讓我相信這樣的秘密是為了全人類的福祉?”
我輕嘆一聲。“雅各布斯博士,我們自己也能搞定這些,也不是非要把你和奧格爾索普大學捲進來不可。”
“這就讓我不得不問一句那你現在為什麼會坐在這裡了?”
“因為我們相信你的計劃,因為——”
“打住,這些沒什麼用的廢話我們就少說幾遍吧。西梅斯先生,比起從頭到尾自力更生,在這件事情上拉上我合作對你的組織到底有什麼好處?”
我深吸了一口氣。“雅各布斯博士,我是想幫你。我提供給你的密庫的秘密文件對人類的未來十分重要,如果不是保存在這裡的話會存在遺失的風險。我向你保證,這些文件對人類的未來重要而且有益。而且我也帶來了足夠的謝禮,足夠充分補償你為此做出的努力和貢獻。在這個問題上你真的還需要問別的嗎?”
“也就是說,我必須相信你?”
“沒錯。”
“魔鬼想忽悠我立下血契也就不過如此了”雅各布斯博士站了起來。“儘管我給了你足夠的機會,西梅斯先生。但你的坦率並沒有打動我,我想會面該結束了。”
我盯著他。顯然他已經決心送客了,只是在等著我自己起身離開。既然他對我的說貼不以為然,再順著這條路往下怎麼勸誘也不過是枉費口舌罷了。
還真倒黴,看來我得轉向B計劃了。
我把手伸進夾克暗袋,抽出了一把左輪手槍,直接放在了我們之間的辦公桌上。雅各布斯從牙縫裡倒吸了一口冷氣。“請坐,博士。”我說道。
雖然動作很慢,但他最終還是聽令行事了。“你真的覺得威脅我可以讓我改變主意嗎?西梅斯先生?”他輕聲問道,說話間臉色逐漸蒼白。
“我十分確信不會。”我回答道。
“那你為什麼要拿……槍出來?”
“我們必須確保雙方充分理解這個問題的嚴肅性,這很重要。”我注意到他的手放在了咽喉處,緊握著他的聖克里斯托弗像吊墜。“我不是個樂於濫用暴力的人,但此時此地,它是一個我可以利用的要素。”
“我得說我沒搞懂——”
我的食指搭上嘴唇,示意他保持安靜。緊接著我輕輕拿起桌上的手槍,從椅子裡起身慢慢走向辦公室的房門。門的另一側有動靜,很輕微的動作發出的聲音,益發坐實了我的懷疑。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把手一把拉開了辦公室的門,門外那個傢伙反應不及,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徑直跌了進來摔成一堆。
“萬斯小姐!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偷聽我們的談話。”我用槍指住了這個我在大廳裡第一次見到的女人。“這位女士在你這工作多長時間了,雅各布斯博士?”
“七個星期,她還是我親自面試的,但我沒發現——”
“她之前有做出過任何讓你產生任何不滿的事情嗎?”
“這還真是頭一回。”
我單膝跪在這女人旁邊,左輪手槍的槍管直接頂在她腦袋一側。我的手有點抖,但我知道我應該做什麼。“誰派你來的?誰知道我會到這來?奧格威?普列津特?戈培爾?還是別的什麼人?”(譯者注:普列津特是李森科的“忠實戰友”,戈培爾我們都知道,但是我還真不知道哪個奧格威能和他倆相提並論,歡迎大佬指正)
萬斯蔑笑了一下,但是並沒有嘗試掙紮起來。“如果你在這兒開槍,整個大學都會鬧得天翻地覆,警察也會接到通知。你和你的文件都會被丟到哪個垃圾坑裡,下輩子都別想得見天日。”她的發言裡帶著某種口音與習慣的風格,某種我非常熟悉的風格。
“看來是普列津特從莫斯科把你派過來的。”我宣佈,沒有被她把話題帶偏。“我早該知道那些焚書狂有一天要對美國教育系統下手!”
“自欺欺人的狂徒!你已經——”
“省省吧,這兒沒人想聽你們那些瘋言瘋語。”我抓住槍管,用握把重重砸向了她耳朵後面的頭骨,拿槍把砸一位女士沒有絲毫愉快可言,不如說恰恰相反,但我來這也不是為了忍受這位年輕淑女散播那些瘋瘋癲癲的毒草的。在最後一刻我按計劃鬆了一下勁,槍把沒有全力砸下去。萬斯戲劇性地痛呼了一聲,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我抬起頭看著明顯已經陷入驚愕的桑維爾·雅各布斯。“博士,我想你這兒是僱了個布爾什維克,而且還是個在他們之中也格外要命的那種。”
“你肯定是哪裡弄錯了,萬斯小姐是——”
“是在努力摧毀你的所有計劃,這些李森科主義的傢伙屬於一個反科學教團,我也沒想到他們已經開始把手伸到這個國家的高等學府裡來了,我們今天能抓到她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是……好吧我不知道……”
我站起身來,握住了他的胳膊。“雅各布斯博士,別擔心,我能搞定這檔子事。我敢保證奧格爾索普不會因為這件事被公之於眾受到任何影響,我們的組織和胡佛先生還有美國當局關係非常密切,完全可以把這件事情秘密處理掉。”
“我……呃,謝謝。”
“這些人是來搗毀你畢生成果的,博士,嚴格地說他們是想要搗毀我們所有人的畢生成果,一路把我們拉回到石器時代去。”我從我的夾克內袋裡摸出一副手銬,扣住了她的手腕。“有什麼能讓我們不被任何人看到的後門嗎?”
“走廊盡頭有一個校工入口。”
“應該可以。”我小心地把萬斯小姐抱起來。“如果你能帶路的話就再好不過了,博士,但要趕快。你也不想你的高級助理回來發現這一地爛攤子,是吧。”
“你是說安德森夫人?不,當然不!”
雅各布斯博士穿過了房門,動作中透露著他的緊張不安,與之前判若兩人。我抱著不省人事的萬斯小姐緊隨其後,故意把公文箱落在了辦公桌上。
雅各布斯幫我把萬斯小姐塞進了後座時顯得惴惴不安,而在我努力把她在車裡放的更穩當一點,順便脫掉她的鞋子免得劃傷座椅的時候也在我身後有些無所適從的樣子。“你要怎麼處理她?”他突然問道。
“我會直接開車去見一個老朋友,帕金森探員,就在傑克遜維爾。把她和這堆麻煩都丟給他就行了。我會跟他提一下你在逮捕這傢伙的過程中提供了協助,也會提到你希望讓大學能置身事外。他會理解的,也能搞定。不過我估計他過幾天還是會打個電話過來確認一下。”
“沒問題,聽起來不錯。”
我微笑了一下,緊接著皺起眉頭做出忘記了什麼東西的樣子。“很抱歉,雅各布斯博士,我把公文箱落在你辦公室了,要是你方便幫我……”
他抬起手打斷了我。“我會按你的要求存放那些文件。畢竟,發生了這麼多事之後我也沒有立場拒絕你的請求了。”
“真的?”我盡了最大努力擺出一副又驚又喜的表情。“那可真是幫了我個大忙,萬分感謝,博士。”
“沒什麼,在眼前這種情況下,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他有些尷尬地低下了頭,隨後猛地伸出了手。“那麼再見了,西梅斯先生。我想,我們不會再見面了,對吧?”
我莊重地握住他的手搖了兩下,“說的沒錯,我們應該不會再碰面了。不過我的朋友們會開始就你的文章為你提供協助。你應該還可以期待收到幾個包裹什麼的,到時候你會注意到的。裡面會給你準備一些用來提高密庫安保水平的小東西。”
“實際上,我管它叫‘時冢’。”
“哦,好說,那就是提高一下時冢的安全性。”
“非常感謝。”
我繞了一圈回到駕駛席,鑽進車裡的時候雅各布斯還站在原地,略顯僵硬。看上去一副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的樣子,也可能是還沒有完全相信突然發生的這一切吧,我猜。
“保重,博士。”我最後說道。
“保重,西梅斯先生。”
我發動車子,駛出停車場,從後視鏡裡還能看到雅各布斯站在原地一直注視著我。
“我們回到主路上之前千萬別抬頭。”我對我的乘客說道。
“放心吧。”萬斯小姐回答。
*
“所以,那個老傻瓜就這麼上當了?”
“看來是這樣的。”
“太棒了,這樣我就能拿到我那份報酬了對吧?”
“當然,甜心,那是當然的。”
茱莉亞·坦納是個很棒的女演員,是那種你在好萊塢周圍經常能遇到的,做女侍者或是任何她們能找到的零工,但始終為某一天一鳴驚人準備著的新人。為了一千美金,她同意和我跨越整個美國,扮作“萬斯小姐”來雅各布斯這裡工作,直到我過來“揭發她俄國間諜的真面目”。而現在,她正安坐在乘客席上,檢查著之前手銬在她手腕上留下的紅印子。
“老實說,沒有你我還真搞不定。”我告訴她。“雅各布斯不怎麼相信我那一套,要不是你在門的另一頭做好了準備,今天我就白費功夫了。就為了這個,我也會給你的報酬裡額外加點小費。”
“你把槍放在桌子上的時候我還以為我們已經完蛋了。”茱莉亞說道。“如果他有時間從頭到尾想想的話應該還是會覺得蹊蹺的,你想啊,這真的有點詭異嘛,前腳拔出槍來後腳就抓到了我。”
“我必須讓形勢緊繃起來,你看,我們的好博士脫離了自己的節奏開始緊張的時候,就好說話多了,對吧?”
“而且他不會知道這一點的。”
“沒錯,他不會知道。”我在路口右轉,穿過門閘。我們現在回到了城市道路上,準備駛向我前幾天租住的汽車旅館,茱莉亞的東西也在那裡。我們到那之後就會立刻裝車,直接駛回那片茱莉亞念茲在茲的名利場(原文為tinseltown,常作好萊塢的笑稱)。“我的朋友們會再打幾個電話,跟進一下確保雅各布斯還在按計劃行事。”我說道。“不過應該沒什麼問題。”
茱莉亞碰了碰我握著方向盤的手。“西梅斯先生,我能問個問題嗎?”
“當然,想問什麼就問吧。”
“那些盒子裡是什麼?”
我轉頭看了她一眼。“坦納小姐,你在這個計劃中做出了卓越的貢獻,我的朋友們會向那些在電影公司裡說得上話的人們舉薦你的。不出意外的話,一年之內我就能在宣傳燈箱上看到你的名字了。你的光輝歲月就要從此起步了。”
“希望如此吧。”茱莉亞隨口答道。“但是你沒回答我的問題啊。”
“是的,我沒回答。”
“可你說——”
“我是說你想問什麼就問吧,坦納小姐,可不是說我保證會給你什麼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