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介 |《虛空行者》第二十四章:地下墓穴


3樓貓 發佈時間:2024-08-23 11:33:06 作者:焦齋 Language

一萬年前,作為物質宇宙中最後幾個偉大阿斯塔特軍團的無懈堡壘之一,這座堡壘曾傲然矗立。始祖戰團的到來卻使這一宣稱化為謊言。自此之後,數個世紀的時光並未對它施以憐憫。崎嶇不平、飽受侵蝕的城垛從死寂的大地中刺出,被古老的爆炸與無盡的塵暴所摧毀。
堡壘宏偉的牆垣如今只剩一片斷壁頹嶺,半掩於灰土之中。城垛尚存之處,也已殘破不堪,失去了往日的壯麗,隨著歲月流轉,它們逐漸坍塌,沉入地面。
塔洛斯站在灰濛的廢墟中,凝望著詛咒回聲號的消亡。他駐足於空曠之地,風中的沙礫在他的盔甲上噼啪作響,周圍是傾頹的牆壁,往日鋒芒不再。戰艦痛苦地緩緩沉入地平線,燃燒時殘骸如雨般灑落,留下一道濃煙滾滾的軌跡。
“有多少人仍在船上?”身邊傳來一道女聲。塔洛斯並未低頭看她;他甚至忘了馬洛娜仍在。她竟會考慮這樣的問題,在那一刻,這成了他們之間最為鮮明的差異。
“我不知道。”他說。實則,他毫不關心。他的主人將他鑄造為一件武器。縱然身處此時此刻,對於自身人性的喪失,他僅感訝異,而無愧疚。
詛咒回聲號在南方的山脈之後沉沒。塔洛斯看見其反應堆過載時的閃光,那一瞬間,天空被點亮,彷彿第二個日落,痛苦的心跳。
“一,”他數著。“二,三,四,五。”
一聲雷鳴自他們上方響起,雖不及真正暴風雨之聲,卻因而更顯甜美。
“詛咒回聲號最後的哀鳴,”賽里昂從後方說。
塔洛斯點頭。“走吧。艾達靈族很快就會追上我們。”
兩名戰士走過墜毀的逃生艙,穿過被侵蝕得崎嶇不平的地表遺蹟。馬洛娜盡力跟上他們的步伐,看著他們在破敗的建築與廢墟的牆壁間搜尋,尋找通往迷宮深處尚未坍塌的隧道。
經過幾分鐘的搜索,他們意外發現了一艘空蕩蕩的軍團空降艙,其表面塗層在隕落過程中遭烈焰燒蝕,艙門大開,宛如一朵盛放的花。它曾撞破一座龐大圓頂室的脆弱屋頂。除了兩面牆壁和一段拱形的天花板外,幾乎空無一物,宛如異形考古學家在早已死寂的世界上發現的汙穢遺址。他們宏偉的堡壘如今僅剩斷壁殘垣,宛若一個逝去文明的遺蹟,在大滅絕後的千年裡被髮掘而出。
馬洛娜聽見兩名戰士通過頭盔通訊交流發出的滴答聲。
“我能跟你們一起去嗎?”她鼓起勇氣問道。
“並非上策,”賽里昂向她說道。“若你想要活命,最佳的選擇便是向南前行,跋涉三週,去往那座我們特許存續的城市。倘若尖嘯聲足夠嘹亮,帝國將在某個夜晚降臨,拯救那些靈魂。”
她懵懂於此,一無所知。她只知道,沒有食物和水,她絕無可能在沙漠中熬過三週,更遑論穿越那些肆虐的沙塵暴。
“賽,”另一名午夜領主說。“她若跟來,又有何妨?”
“那好吧。”
“若你願意,便下到地下墓穴吧,凡人,”塔洛斯說。“但須謹記,我們的生命僅以小時計算。死亡將先於塵暴降臨,我們不能為你耽擱時間。我們還有一場戰鬥要打。”
馬洛娜測試著她疼痛的膝蓋。那裡的仿生義肢在與腿部的接合處微微抽動。
“我不能停留於此。會有藏身之處嗎?”
“當然,”塔洛斯答道。“但你將目不能視。我們要去的地方沒有光。”

賽普蒂穆斯聆聽著引擎逐啟的哀鳴。對他而言,世間再無他處比得上他此刻所坐之地——那便是雷鷹炮艇黑尾號的駕駛寶座。
瓦列爾坐在副駕駛寶座上,依然未戴頭盔,目光投向遠方。偶爾,他會不經意地伸手,用拇指輕輕摩挲他蒼白的唇瓣,陷入沉思。
“賽普蒂穆斯,”當引擎開始運轉時,他說。
“主人?”
“我們悄然抵達查瓜爾薩的可能性有多大?”
奴隸甚至難以揣測。“我……對艾達靈族一無所知,主人,對他們的掃描技術也一竅不通。”
顯然,瓦列爾心不在焉。“黑尾號體積小巧,而虛空在範圍與廣度上近乎無限。利用這些優勢。緊貼著小行星。”
賽普蒂穆斯檢查著前方的艙門。在這艘炮艇與幾堆迪特里安堅稱不可或缺的設備以外,艾普西隆·K-41·西格瑪·西格瑪.A:2唯一著陸艙內的空間極為有限。即便是雷鷹炮艇也裝載著來自反思大廳的重要補給與古老機械,沒有多餘的空間供閒雜人等乘用。看到它即將離去,迪特里安的心情並不愉快。
他無暇與奧塔維亞交談。給她的私人臥室發送一條簡短的語音信息,便是他所能安排的全部,而他卻不知該如何啟齒。畢竟,如何才能最好地告訴她,他可能將在那下面死去?又如何才能讓她相信,一旦他們抵達巨眼,迪特里安將會保護她?
最終,他以一貫的尷尬語調,混雜著哥特語與諾斯特拉莫語,含糊其辭。他試圖向她傾訴愛意,但即便在那一刻,靈感也棄他而去。這遠非一場優雅的情感告白。
她並未回覆。他更無從知曉她是否讀過這條訊息。或許這樣最好。
賽普蒂穆斯啟動發射程序,關閉了前端舷梯。在駕駛艙下方,它伴隨著機械的轟鳴聲關閉。
“密封完畢,準備就緒,”他說。
瓦列爾仍然心不在焉。“出發。”
賽普蒂穆斯握緊控制桿,伴隨著引擎的共鳴咆哮,他的皮膚感到一陣刺痛。他深吸一口氣,引導著炮艇從狹窄的機庫中駛出,再度重返虛空之中。
“你是否想過,或許你錯了?”他問剝皮者。“我是說關於塔洛斯還活著的可能性。”
藥劑師微微頷首。“這念頭確實曾掠過我的腦海,奴隸。那個可能性亦是我感興趣之事。”

時間在黑暗中流逝,但卻並非寂靜無聲。
塔洛斯透過面紗般的赤紅觀察著地下世界,他的目鏡毫不費力地穿透了無光的走廊。戰術數據化作微小的白色符文,在他的視野邊緣無休止地滾動。除了他兄弟們健康的生命信號外,他對此漠不關心。
查瓜爾薩從未歸來。故地重遊,走過被遺忘的長廊,湧現出一股不安的憂鬱,但並無悲慼,亦無憤懣。
那位人類奴隸並未久留。他們很快超過了她蹣跚的步伐,如幽靈般穿梭於走廊之中,追蹤著他們兄弟的通訊信號。一度,塔洛斯聽到她在黑暗中,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後,大聲尖叫與哭泣。他看到賽里昂渾身顫抖,這無疑是對她恐懼的生理反應,亦能感受到舌尖處腐蝕性唾液的酸澀味道。他並不喜歡被提醒他兄弟的墮落,即便那是如此的微妙且不易察覺。
“她留在平原上會更好,”賽里昂通過通訊器說。
塔洛斯並未回應。他率隊穿過隧道,聽著通訊網絡中活躍的許多聲音。其他烈爪的兄弟們大笑著,準備就緒,發誓要在自己倒下前,讓艾達靈族血流成河。
他隔著面罩,露出微笑,捧腹於所聞之聲。第十連與第十一連的殘部瀕臨死地,如蟲豸一般被逼入絕境,而他卻從未見過他們如此充滿活力。
馬卡里昂報告稱,他獨自一人,行走在靠近地表的隧道之中。當烈爪們抗議並要求與他並肩作戰時,他咒罵他們為蠢貨,並斷開了通訊鏈接。
在第一個小時過去之前,他們找到了馬庫沈和烏薩斯。前者與塔洛斯握手擁抱以示歡迎。後者則沉默地站著,通訊中傳來他沉重的呼吸聲。他們都能聽到烏薩斯舔舐牙齒的聲音。
“其他烈爪也正在類似的房間中準備抵抗。”馬庫沈指向北面和南面的門道——門早已腐朽,只留下記憶,因此敞開著。塔洛斯明白他兄弟的意思:相較於其他同等大小的房間,這兩處入口使得這個房間更易於防守,同時為他們留有足夠的活動空間。他順著馬庫沈的第二個手勢,望向西牆高處的一處地下通道,那裡曾是通往維修管道的入口。“撤離之際,他們將通過伺服隧道進行轉移。”
“我們擠得進去嗎?”賽里昂小心翼翼地檢查著他的爆彈槍。“這是專為機僕設計的。我們撤離時,半數管道對我們而言都過於狹窄。”
“我已偵察了附近的區域,”馬庫沈說。“確有幾條死路無法通行,但總會有其他出路。我們唯一的選擇便是挖掘無數塌陷的隧道。”
塔洛斯環顧整個房間。這裡曾屬於另一個連隊,用作訓練廳。原本的裝飾已蕩然無存。透過他的赤紅目鏡,塔洛斯所見的唯有荒涼、裸露的石頭。地下墓穴的其他部分亦是如此。整個迷宮皆是一片赤裸、空蕩的廢墟。
“我們的彈藥?”
馬庫沈頷首示意。“一切就緒。其他艙室降落的機僕與烈爪相距不遠。至於炮艇,我們尚未得知其著陸情況。我們的馱馬在此,安全無虞。我將帶你們前往;它們就在西邊半公里處的房間裡待命。鑑於這裡和那裡之間有許多隧道坍塌,走維修管道是最快的方式。”
“他們成功了,那麼,”賽里昂說。“終於迎來一絲珍貴的好運。”
“並非所有人如此,”塔洛斯糾正道,“前提是通訊信號可靠。但我們已偷偷運來足夠的彈藥,足以為艾達靈族譜寫一千首新的葬歌。”
“主要貨物完好?”賽里昂問。
這一次,烏薩斯開了口。“哦,是的。我正期待著那部分。”
當第一烈爪以凌亂、佝僂的隊形前進、沿著伺服隧道發出咔嗒咔嗒之聲時,塔洛斯在通訊器中,聽到了第一場戰鬥的報告。
“這裡是第三烈爪,”聲音中仍帶著笑。“兄弟們,異形找到我們了。”

賽普蒂穆斯尋覓著那微妙的平衡點。在這緊要關頭,速度至關重要,但他不得不貼近每一顆小行星——緊緊依附於它們,儘可能藏匿於其陰影之中,然後迅速衝向下一個最近的目標。除此之外,這已足以令人憂心忡忡,他還需小心翼翼地避免引擎過載,以防被那些駐紮在堡壘上空高軌道上的靈族艦船通過熱信號探測到他們的存在。
他們僅僅飛行了十分鐘,瓦列爾便閉上眼睛,輕輕搖頭,難以置信。
“我們被登船了,”剝皮者輕聲說道,似乎在自言自語。背後的腳步聲讓賽普蒂穆斯不得不轉頭回望。他的注意力一被分散,炮艇的速度也隨之減慢。
奧塔維亞的三名隨從站在通往狹窄駕駛艙的門前。他一眼便認出了芙拉萊;其餘兩人很可能是赫拉克和福莉,儘管他們襤褸的斗篷和纏裹的手指意味著他們可能是任何人。
賽普蒂穆斯回頭望向擋風玻璃,操控炮艇緩緩繞過另一塊小岩石。細小的塵埃粒子不斷敲擊著船體。
“早在我們出發之前,你們就偷偷上了船?”他問道。
“沒錯,”其中一名男性答道。
“是她派你們來的嗎?”賽普蒂穆斯問。
“我們服從於女主人,”大概是赫拉克的那位答道。公平來講,他們的嗓音頗為相似,讓人難以分辨。
瓦列爾那病態的蔚藍雙眸緊盯著芙拉萊。這位隨從裹著一件厚厚的斗篷,儘管她戴著防眩眼鏡,圍在臉頰與手臂上的繃帶卻鬆散垂落,顯露出其下的蒼白肌膚。
“這種偽裝或許能騙過一個漠不關心的機械教僕從,”瓦列爾說,“但在我面前故技重施,堪稱是悲劇般的滑稽。”
芙拉萊開始剝去她的繃帶,解放她的雙手。賽普蒂穆斯冒險再回頭看了一眼。
“飛行。”瓦列爾的眼神堪稱威脅。“專注於你的職責。”
終於,芙拉萊褪去繃帶,拋掉沉重的斗篷。她伸手摸向臉龐,摘下防眩眼鏡,檢查是否佩戴好了頭巾。
“你們不能把我孤零零地留在那艘破船上,跟那個機械怪物待在一起,”奧塔維亞說。“我要和你們一起去。”

迪特里安穿過船體腫脹的腹部,走向奧塔維亞的艙室,努力控制自己的舉止與言辭,並未流露出絲毫煩躁的跡象。
當他命令他的駕駛機僕穿越小行星帶時,一切尚且順利。
當他計算出在何處冒險進入亞空間最為穩妥,既不會引起靈族海盜的注意,亦無需擔憂在加速與現實分離階段可能產生的碰撞而導致船體破損時,一切尚且順利。
當他下令啟動亞空間引擎,開始撕裂物質虛空的面紗之時,一切尚且順利。
當他命令奧塔維亞準備就緒,卻未收到任何確認答覆之時……他原本完美無缺的流程第一次出現了瑕疵。
他無數次嘗試聯絡她,得到的答覆始終如一。
不可接受。
絕對,完全無法接受。
他命令飛船重新藏匿起來,並親自向她的艙室走去。
她的幾名侍從閃身避讓,讓他匆匆穿過了走廊。對於瞭解這位導航者的人來說,這一行為本身就足以引起好奇,但迪特里安並非這樣的靈魂。
他纖細的手指覆蓋在艙壁的鎖上,輕易將其解鎖,隨後,他步入這狹窄的艙室中,站在佈滿電纜的寶座前。
“你,”他開口說道,準備開始一段冗長而苛責的長篇大論,主題圍繞著服從與職責,輔以自我保護的角度,旨在喚起她對實體消亡的生理性恐懼。
芙拉萊倚在奧塔維亞的寶座中,靴子擱在扶手上。失去了繃帶的遮掩,她看上去頗為悽慘——肌膚蒼白如紙,靜脈凸顯其下,腫脹且烏黑,宛如細密的蛛網,鋪陳於如紙般薄弱的肌膚之下。她的眼眸中泛著淚光,白內障使她幾乎半盲,眼下掛著深深的眼圈。
數秒之間,迪特里安對眼前所見女子的視覺變異變進行了分類。以某些標準來看,她的亞空間突變看似微妙,但整體效果卻令人著迷:透過她薄薄的肌膚,可以隱約看到骨骼、血管、肌肉群,甚至是她心臟跳動的輪廓,這些都與她膨脹、收縮的肺臟以不和諧的旋律起伏。
“你不是奧塔維亞,”他說。
芙拉萊咧嘴一笑,露出滿是瘡痂的牙齦和一口廉價的鐵牙。“是哪裡露了破綻?”

塔洛斯是最後一位步入房間之人。先知再次環顧空蕩蕩的大廳,最終將目光落在僅有的生命體上。十五個機僕站立著,下顎鬆弛,神志全無,難以稱之為真正的耐心。他們中的大多數手臂已被改造為起重爪或機械工具。
第一烈爪行至被切除大腦的奴隸拖入深處的儲存箱旁。
塔洛斯是第一個採取行動之人。他手中握著一門龐大的加農炮——這是一把長管的多筒武器,第八軍團中鮮少有人使用。
他瞥了一眼最近的機僕,隨即將大炮扔回其箱中。大炮躺在一副陶鋼胸甲之上,這副胸甲厚重無比,驕傲地展示著那隻被精心打碎的的天鷹徽章。
“時間不多了,”他說。“我們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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