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殍:重走千里(五)
满穗的心情是复杂的,她好想欺骗自己,她已经报过仇了,他这个第二仇人帮她杀了第一仇人,自己也与她一起死了,两人恩怨已了,不必再刀剑相向。
可是,她做不到,要不是确认了良也是从那时回到现在的,她甚至无法确认那是不是她的黄粱一梦。可就算不是,她难道就要放弃复仇吗?
彻骨之恨容不得她自我欺骗,这一世的豚妖和良都还活蹦乱跳的,她就还是,也必须是那个从亲人尸骨间爬出的索命怨鬼。
若是良还是那个恶人,她定然能毫不犹豫地把刀送进他的咽喉,而且会比上一世更周全,更加万无一失,可为什么偏偏……偏偏他也回来了啊……
良……
满穗在火光中摇晃着站起,掩去眼底的纠结与挣扎,走向良。
“要去解手?”他问。
她点点头,现在她还是小哑巴。
“走吧,去湖边。”良也不打算废话,只是绕到她身后帮她解开了绳子,又拾了根燃着的柴火当做照明的火把,走在前面。
满穗则是拽住了他一片衣角,小心地跟在他身后,走下坡路的时候时不时摔在他的后背,靠他的后背来保持平衡防止摔倒。
“要不我背你走吧,能快些。”鬼使神差地,良突然回头道。
满穗一怔,忙摇了摇头,垂下眸怯生生地盯着手中紧攥着的衣角。
哦,对了,她的那把短刀还藏在裙裤间,想来是怕他背她时发现刀子吧……
“行吧,”良无奈道,“那你跟好,别摔倒了。”
满穗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手中那片衣角已经攥出了褶子。
笨蛋……偏偏这个时候这么温柔干嘛……
她没注意到,自己的下唇已经被咬得发肿。
良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山路上,不时抬手拨开路上的枝叶。
两人就这么默不作声地走着,除去已经彻底习以为常的树叶婆娑声与虫鸣,只余木柴燃烧的爆裂声与两人的心跳,一轻一重交奏共鸣,和着虫鸣与不时的鸟鸣,如自然的乐章般和谐,良又有了那种自己本该属于这条山路的适宜感,莫名希望这条不远但崎岖的山路长些,再长些……
或许是因为重来一次的缘故,对他来说这趟旅途早已不是什么麻烦的苦差事,反倒像是一趟旅行。
不对,也许还是因为她吧?良不自觉地将注意力向身后投去。
这小崽子还真难得这么安静呢。
别说,她装成哑巴的时候还挺可爱的,不会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
嗯……虽然活泼些也不讨厌就是了,良想。
在两人各自纷乱的思考中,他们来到了湖边。
“那里,是营地的下风口,去吧。”良指了指那片芦苇地。
满穗点头,乖乖走了过去。
她先是蹲下了,刚要解裤带,又站了起来,窘迫地看着良,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好像还从那眼神中看到了几分羞涩的戏谑。
哦对,差点忘了这茬,良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同时也仔细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很快身后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小崽子在脱裙裤罢,那么接下来……
良紧张起来,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全神贯注地等待着预想中的袭击。
“嗒……嗒……”急促的脚步传来,良清晰地认出那是满穗跑动的声音!
他猛然回过头,那银亮的刀刃如记忆中一般在月光的照射下流动着致命的银光直直奔他的咽喉而来!
她的发丝随跑动扬起,也让良看清了那饱含杀意的眸,以及眼角已不明晰的……泪痕?
她哭过?什么时候?为什么?
那泪痕让良早已做好准备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好在他很快回过神快速冷静下来,险险避过刀刃,如饿狼扑食般将满穗推倒在湖边的芦苇丛中,她手中的短刀也随之掉落。
良按住她的双手,用一膝压住她细得可怜的腰肢,但没太过用力,他知道这小身板有多么脆弱。
“你……”良刚准备发狠教训教训这只朝他挥爪的猫崽子,但在对上她的目光时,他又说不出话了。
与上一次他这般压着她时不同,她的眼里没有痛苦、愤怒、不甘和悔恨,反而更多是平静放松的释然和一种意味深长的情感。
这时他也完全看清她眼角的泪痕,的确不是错觉,泪痕尚且湿润,像是刚刚流过泪。
她在哭什么?为即将大仇得报开心感动?她上一次有这道泪痕吗?疑问攀上他心头,让他走了走神。
回过神来,这小崽子又眼角含泪,变成了一脸惊恐的表情,大叫起来:“良爷不要杀我!我错了!饶命啊!”变脸快得让良以为刚才那副表情是自己的幻觉。
这小崽子怎么回事?之前那股无名火又升了起来,他正好趁着这股火气一字一顿恶狠狠地吼道:“你、他、妈、为、啥、装、哑、巴!”
他死死盯着满穗的眼,试图从其中寻得他刚看到的神情,但一无所获。
于是他一只手抓住她两只细弱的手腕,一只手拾起落在一旁的刀抵在她脖颈旁:“说!”他的声音阴沉,像是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
“别杀我!我什么都说!”满穗吓得小脸煞白,忙道,“我装成哑巴,是怕被尹三认出来!尹三他是人牙子,我怕他问多了会起疑心,便干脆装成哑巴。”
难得见她这副慌乱的样子,哪怕知道是装出来的,良也微微愣了一下才逼问道:“你怕他起疑心做甚?”
“良……良爷,要不我们起来说?”满穗看着整个人俯在她身上的良,不自然地别开脑袋道,“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良才发现他俩尴尬的姿势。
啧,这小崽子,要不是他是从未来回来的,这时候还敢提要求怕是自己真能抹了她的脖子。
他一手钳住她的小臂,一手用刀抵着她的脖子,然后站起身,同时将她从地上拉起身。
“回答我的问题!”良狠狠地在她耳边道。
“呜……我想杀豚妖,不能被他发现……”
满穗又把她当时拿来骗良的说辞讲了一遍(不水了)。
“良爷对不起……呜……我再也不敢了……”最后,满穗抹着泪,浑身发抖,抽抽嗒嗒地哭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起来是真的怕了。
想到上一次吓唬她时她那副可怜样子,良还是决定不吓唬她了(不水了)。
“这次饶你一命,暂且不杀你,但今晚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良面色一冷。
“你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他命令道。
“做,做什么?”满穗听话地转了过去。
“把裙裤脱了,我要打你板子!”良直截了当道,不给满穗误会的机会。
夜里黑,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满穗撇了撇嘴。
“唰——”良用短刀砍了一截荆条。
“良、良爷,这就要打了?能不能先欠着?”满穗下意识捂住了屁股,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不能欠!”良看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禁有点想笑,但这会儿也只能强忍笑意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那现在就打?”满穗回头看了眼他手中的荆条,和上次是同一根。
“马上就打。”
“穿着裙裤打行不行?”
“别废话,快脱!”良感觉再这样下去他要憋不住笑了。
满穗犹豫半天,颤颤巍巍地解开了裤带。
面前传来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音,良莫名有些心痒痒的。
满穗别过脸去,感觉脸上有些发热:“良爷,脱好了……”
“打轻点行不行?”
她看不见,但良已经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了(俺也一样),只能先不说话,扬起手臂抽了下去。
“啪!!!”
“啊!怎么就直接打了?”这一下,满穗疼得直接跟良坦白的心都有了。
“啪!!!”
“哇啊!不敢了!良爷,不敢了!不要再打了!!”
“啪!!!”
“呜呜呜……”这下是真哭了,疼的……
良到底还是下手轻了些,只是勉强留了三道红印。
“今天的事,我且记下了,暂时替你保密,要是舌头知道了定会活剥了你!这一路上我都会盯着你,给我放老实点,听到没有?!”
“呜……知道了。”满穗一手捂着还在作痛的屁股,一手擦着哭花了的脸。
回营地的路上,满穗走在前面,良看不到她的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良问,虽然他知道,但直接叫也就会暴露他重生的事。
“满穗。”她回道。
“嗯……”良没有再问下去,那天满穗瘦小而孤单的背影到现在还如同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
“屁股还疼吗?”看她走路都一瘸一拐的样子,良不免有些心疼。
“疼……良、良爷?”良走到她前面,俯下了身。
“我背你吧,你走太慢了。”
“啊……好……谢谢良爷……”满穗小心翼翼地靠了上去,双手环住良的脖颈,身体紧贴着良宽阔的后背。
良伸手抬起满穗的腿,小心避开刚刚留下的红痕,确认她抓稳了才站起身。
这小崽子,还真是轻得过分啊……
回去的路上,良突然感觉后颈一热,一阵湿润的触感传来。
这小崽子又哭了?
“还在疼?”他问。
“不是,我想爹爹了,他以前也会这样背着我……”满穗呜咽着,瓮声瓮气地回应。
听到她提起她父亲,良心下一沉,有点不知道如何接话。
还没想到说什么,背后就传来一阵阵轻微的鼾声。
良叹了口气,这丫头恐怕也一直没睡,也该累了。
沉默着把满穗送到她自己的床铺上,良又对着跳动着的火光发起了呆。
在他注意不到的角度,满穗睁开了眼,两行清泪也从眼角流下
“对不起……”
那刺向良脖颈的一刀,就是她能对良提起的最后一缕杀意,是他们之间血的了断,无论成败,她都无法再对他拔刀了。
她果然失败了,她对不起死去的家人们,为复仇而生的怨鬼彻底被磨平了爪牙,那么祂真的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如果她真的完全狠下心要杀他,真的会被这么轻松地识破反制吗?她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这去时路上的体贴,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她到底是心软了,她无法否认这一点。
她一向都很机灵的,爹爹总这么夸她,可是……可是她现在该怎么办呢?看着火光后被泪水模糊的人影,她仿佛听到爹爹的呼唤。
“穗儿……”
“爹爹……”
爹爹……
ps:一不小心水多了(虽然也没特意水),总之一章更比两章强👍
另外,这个版本的猫杀是我早就想好的,既进一步促进感情升温,给穗穗的仇恨一个交代,又能让穗穗不暴露重生的事来保证后续剧情不偏离原作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