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者的銀淞止境」徵稿邀約#
湖水很冰，是大多數人都不願觸碰的溫度。
水精靈躲在生態園的水底，對這隻精靈來說，生態園是她的家，就好比蝸牛身上背的殼。救下從空中墜落的塞雷婭後她沒和任何人打招呼，而是悄悄逃回了這裡。
她身體虛弱到極點，內心也是近乎崩潰的狀態，所以不想接觸任何人，於是在水底縮成小小的一團，雙臂把自己的膝蓋摟住，腦袋也垂下，一動不動，像條被外界動靜嚇壞而鑽到石頭縫中的魚，連氣泡都不敢冒出來。
生態園原本沒有湖，直到虛弱的精靈回到這裡，她太累了，連身體裡的水分都沒法束縛，水流從她的身軀淌下，把生態園的地面浸沒了，變成一個小湖泊，所有的陸生植物像水草一樣搖曳，好似溺水者的掙扎，頭頂的光被水染成幽幽的藍色，照在身上都是冰的。
“好冷啊。”精靈喃喃。
她好像回到了幼時待過的孤兒院，那時她年紀很小，個子也小，而且性子和周圍人合不來，總是被欺負，雖然後來她都報復了回去，但那都是稍微長大一些後的事。她膽小、懦弱，被欺負了只會哭，躲到沒人去的庫房裡或者高大的木箱子後面，悄悄流眼淚，等反應過來已經是晚上，她又冷又餓，卻不敢出去。周圍黑漆漆的，一隻老鼠或者蟲子的動靜都能把她嚇個半死，她好害怕好害怕，連哭都不敢出聲，只能像這樣縮成一團，在黑暗裡瑟瑟發抖。
這麼多年，她似乎一點也沒長大。
“好冷。”精靈在發抖，她快要在孤獨中睡著了。
“繆爾塞斯！”
一聲急迫的呼喊把精靈的意識拽回來。她抬起頭，看到的是之前被自己欺騙的博士。
“對不起。”她沒有開口，但水把她想說的話傳達給了岸上的人，“我背叛了我們的合作，還差點害死了一些人。”
“他們都被你救下了，塞雷婭也沒事。呼……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博士還在大喘氣，他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
“這樣啊，謝謝你告訴我，博士。”精靈低垂著眼眸，“但你沒必要在我這種人身上浪費時間了，快離開吧，讓我自生自滅就好。”
“萬星園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和塞雷婭、克麗斯騰的故事我也瞭解了一些。你其實沒有做錯什麼。”
水裡的人沒有回應。
博士嘆了口氣，他知道女孩不想失去任何人，所以才會到現在的地步。在到達地面時他看到殘存的泡沫，一眼便認出那是精靈的法術殘留，她泵出身體的水分，也耗盡了自己。漫山遍野的泡沫一直延伸到萊茵生命，就好像中槍的幼鹿努力拖動身體，鮮血從傷口淌下，形成紅色的長痕。
“你一個人肯定會孤單吧。我就在這兒陪你聊天好了。”博士看了看平靜的水面，“不想說話也沒關係，當我自言自語。”
“你應該知道的吧，我失憶過，只有被阿米婭他們從切爾諾伯格救回來後的記憶。羅德島上的幹員有不少都認識我，那些精英幹員，有的可能已經和我共事了很久。但對我而言，他們都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剛在羅德島上工作的時候我戰戰兢兢的，周圍的人好像都和我很熟，他們會嘗試和我聊聊往事，或者期待我像以前一樣為他們帶來些什麼。可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做不到。”
“我只能努力回應他們的期待，拼命活成那個過去的影子。那段時間真的很難熬，我感覺自己都不再是自己，壓力讓我整夜整夜睡不著。我去醫療部開了一盒又一盒抗焦慮藥物，在夜晚跑到艦橋上吹冷風看月亮，感覺自己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人。”
“但其實事情沒那麼糟。我最後還是把自己的想法袒露出來，大家也都理解我，我還是羅德島的博士，只不過和以前的不太一樣。”
“真的？”水下傳來聲音。
“真的。”博士點頭，“你要多信任點周圍的人，比如我，你給了總轄和塞雷婭那麼多次機會，也應該給我一次。你說過的，我們是朋友。”
“抓住我吧。”
一隻手突然伸進冰涼的水中，把水精靈嚇了一大跳。
“抓住我吧。水裡很冷的，但我的手肯定暖和。”
幾個氣泡從水裡浮起來，輕輕觸碰他的指尖，彷彿在試探，接著越來越多，它們匯聚在一起，形成精靈的模樣。
博士小心翼翼地將她拉起來，像托起團泡沫。事實上繆爾塞斯的身體還是半透明的狀態，比泡沫結實不了多少。
原來那樣古靈精怪的女孩，也會有泡沫般脆弱的時候嗎？她總愛笑，愛用水分身捉弄你，但感到害怕時也會偷偷流淚吧。
博士這樣想著，緩緩把她摟進自己懷裡，如同母親摟住她剛出生的嬰兒。精靈很乖，沒有抗拒他的動作，只是雙手環住他的腰。
水面泛起了漣漪，接著伸出無數根水做的絲線，連到繆爾塞斯身上。生態園中的水位快速下降，精靈的身體也愈發凝實。
“真暖和啊。”精靈喃喃自語。
他們又一次站在乾燥的地面上，但精靈根本沒有鬆手的意思，反而將博士抱得更緊。
博士不是沒被人抱過，羅德島的很多人都喜歡抱他，尤其是小刻，那條**總是第一個衝過來把他撲倒，然後狠狠勒住他的腰，幾乎要把他勒成兩截。
但他第一次感覺有人如此依戀自己。
精靈將臉貼上他的胸膛，顫抖著，大概是哭了。
博士伸手去捋繆爾塞斯的頭髮，好讓她看上去沒那麼狼狽，草綠色的長髮纏做一團，溼漉漉的，還混著植物漿液的芳味。博士忍不住想到童話中才會出現的森林公主，大片森林被毀滅，她們只能騎著白鹿或者梅花鹿在夜晚出逃，最後在一個波光粼粼的湖泊旁停下，回頭看正在燃燒的森林，火光會著涼她們衣冠不整、髮絲凌亂的模樣，格外惹人愛憐。
“博士，你做過夢嗎？”
“自然做過，雖然基本只是些回憶。”博士的聲音低下來，“在懷中微笑著死去的白兔子，在生命盡頭化作雕像的將軍，我自知過去無法挽回，所以只能在夢中多看他們幾眼。”
繆爾賽思說道：“我的夢也淨是些過去的東西，我一次又一次看到自己，還有總轄和塞雷婭，大家為某個項目忙得焦頭爛額，在狹小的辦公室裡同吃同住；或者在慶功酒會上載歌載舞，看著平日裡最正經的老山羊發酒瘋。”
“其實大部分還是讓人開心不起來的夢，在夢裡大家越走越遠，遠到連彼此的聲音都聽不到了，笨笨的精靈到處周旋，試圖把大家拽回來，可她不是繩子，只是一滴水，一滴水拉不住任何人，一滴水什麼都做不到。”
“你不是水滴，是一片湖，他們是路過的飛鳥，喝飽水就朝天空飛去了。”
“也是呢。或許我只能讓太陽把我蒸乾，變成水蒸氣去找他們吧。”
“或許你只需要找條魚陪你。”
“可哪裡有魚呢？”繆爾塞斯抬起頭，眼睛裡泛著淚光。
“魚不是已經游過來了嗎？”對方笑著，目光如同清晨的陽光一般明亮，一直照到她心裡去。
繆爾塞斯蹦蹦跳跳地跑到辦公室的窗戶前，把百葉窗拉開，她穿著白色棉裙和帶跟的小皮靴，發出“噠噠噠”的響聲。正在伏案工作的博士抬起頭，立刻就被晃動的純白裙襬吸引，眼睛珠子半天都沒轉動。
“繆爾塞斯，你今天是不是穿的太少女了？畢竟是助理，還是穿正式一點比較好。”博士努力把目光從對方的裙子上移開。
“誒，這樣嗎？我還以為你會喜歡今天這身的。”女孩歪歪腦袋，目光和盯著裙襬看的博士撞到一塊，直接把對方嚇了回去。
“隨便你吧。”博士哼哼。
繆爾塞斯來羅德島工作已經有段時間，但除了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沒有一次是穿著員工服裝的。博士懷疑她的宿舍起碼有一大半的空間給了衣櫃，她總穿著各種各樣的衣服在博士面前晃悠，有時是冷豔的高嶺之花，有時是陽光的運動少女，有時又變成清純的女孩。
坐辦公室的文員基本都穿工作服，包括博士本人，這是寫在《羅德島員工行為規範》裡的東西，博士提醒幾次無果後就默許了，畢竟誰會不喜歡每天換裝的美少女呢？自己有時甚至還會期待她明天穿什麼。
繆爾塞斯勾勾手指，從水壺中引出一束水澆到盆栽裡，同時嘴裡哼著輕快的調子，不知道是不是唱給植物聽。陽光撒在她身上，把白色的裙襬照的近乎透明。
“你的心情似乎很不錯，有什麼好事嗎？”博士好奇。
“嘿嘿，就等著你問了。”女孩突然把手背在身後，挺直腰板，似乎是領導要發表重要講話，“凱爾希批准我的休假請求了，更重要的是你的也一併同意了哦。”
“你沒開玩笑？”博士明顯不信。
“我開玩笑幹嘛。”
“那就是凱爾希糊塗了，難不成是老年痴呆？”
“喂喂，背地裡說別人壞話不太好吧，而且我其實覺得凱爾希人挺好的，雖然總冷著張臉。”
博士沒做聲，這件事有點不可思議。昨天自己加班加到破防，工作完成後直接一頭撞到辦公桌上，嚷嚷著要放假，說什麼要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本來只是工作後的發癲，但自己的助理盡職盡責，把請求傳達到了凱爾希那裡，那老女人竟然還同意了。感覺像高三學生跟父母說自己不想上學了，結果父母不僅沒說教孩子，反而滿臉高興地說那你這個學期都不用去學校了，老師那邊我們去溝通。
“你的請假理由怎麼寫的？”
女孩理所當然地說：“就寫的旅行啊。你說的，要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嗯，感覺還挺浪漫的。”
“看來真的是老年痴呆。”博士似乎印證了自己的猜測，“等下去看看凱爾希，畢竟是領導人之一，別真出什麼問題。”
“博士你別鬧啊，凱爾希醫生一點問題都沒有，可你問她有沒有老年痴呆的話絕對會出問題的，說不定假期就沒了！”繆爾賽思急忙跑到博士前面張開雙臂，一副堅決不讓他離開的態度。
“假期來得可沒你想的那麼容易，我跟凱爾希哇啦哇啦說了好久，你別把我的成果毀了。”
好吧，能放假可能的確是小助理的功勞，博士心想。他看著穿白裙子的少女，陽光撒在她身上，反射出一層溫暖的輝光，柳綠色的長髮隨著主人擺動，每一根線條都洋溢著青春的色彩。能帶來假期的小助理絕對是世界上最可愛的生物！
“說起來，我們的假期從什麼時候開始？”博士的語調也輕快起來。
“明天就開始放假了哦，而且有足足半個月的假期。哼哼，高興吧。”繆爾賽思滿臉得意，好像完成任務後渴望被主人摸頭的貓。
“那豈不是今天就要開始準備了！我還沒想好去哪呢。”
“去炎國怎麼樣？”繆爾塞斯把頭伸過來。
“炎國？我記得你好像不會說炎國語來著。”
“不會可以學嘛，我來到羅德島後已經開始練習了。”繆爾塞斯嘟了嘟嘴，“之前有和炎國幹員聊天，感覺那裡會是很有意思的地方。而且你曾經說……炎國是和你故鄉最像的地方，我想去看看。”
博士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
“那就炎國吧。我甦醒後跟著羅德島艦船去了不少地方，基本全泰拉都跑了一遭，但炎國那麼多城市我只去過龍門，因為羅德島只去過龍門。想想還挺可惜的。”
“那就這樣定了。”繆爾塞斯很是高興，“你先努力幹活，我去圖書室借幾本炎國旅遊指南研究，午休了再找幾個炎國人問問。嗯，完美。”
博士還沒來得及跟她說我們可以下班後一起想，女孩就已經興沖沖地跑走了，連辦公室的門都沒關上。
真是性急啊，明明捉弄自己的時候臉上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結果聽說能出去玩又變成小孩子，他在心裡吐槽，但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覺揚起來，連帶著桌子上的文件都沒那麼枯燥了。
說起來自己在羅德島幹了這麼久，還一次假都沒請過。被大家從切城救出來後就有做不完的事，從指揮作戰到安排艦內幹員的排班，島上大大小小的事幾乎都要從他手裡過一遍，幹員們——尤其是那些巴別塔時代的遺老，對自己有種近乎崇拜的信任，好像他沒有做不到的事，事實上這具身體的腦子確實好使，方方面面都處理得很好。但大家期冀的目光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他不是機器，而且機器也不能24小時連續工作吧，自己肯定是需要假期的，大概凱爾希也是因為這個才批假。
“假期的旅行吶。”
博士放下筆，雙手墊在腦後，靠在了柔軟的辦公椅靠背上，早晨的太陽很好，陽光拼了命從外面跑進來，把整個辦公室照得透亮，差點把博士的眼睛晃到，他眯起眼睛，似乎在明晃晃的世界裡看到了穿白裙子的精靈。
“白裙子保佑，讓這次旅行順利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