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納吉爾法船工
聲明：本文首發於公眾號遊戲水獺
她在現代與郭嘉的轉世談著戀愛，卻表現得不如《派對浪客諸葛孔明》裡搞搖滾的武侯更像古人。
說起最近話題度高的國產遊戲，4月底發售的《孟德大小姐與自爆少年》應該有一席之地。一方面，在三國人物性轉的悠長曆史中，對曹操“下毒手”的作品可以說是少之又少；另一方面，遊戲把女裝曹操的立繪畫得很色，吸引了很多玩家前往圍觀。
《孟德大小姐》話題度的另一個來源，是主創在遊戲發售之前發佈的一個名為《我被遊戲改變的三年》的視頻。
這個講述遊戲主創從為夢想中建辭職做遊戲的過程、描述從立項到發售這三年遭遇的種種困難的視頻在B站收穫了54萬播放。在《三年》中，主創詳述了版號停發和疫情對自己項目的嚴重影響，並表示他在這幾年裡為了做遊戲欠下了百萬債務。
在評論區，人們表達著自己的理解與同情。一位網友引用《滕王閣序》的“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為製作人加油打氣，大夥對近年來糟糕的創作環境表示理解，對他的遭遇表示同情。
在遊戲發售之後，我花了三個小時看完了全部劇情。可以說，用“賣慘”來宣發（沒有懷疑“慘”真實性的一絲）的作品不盡人意可以說是意料之中，但是《孟德大小姐》給我帶來的失望程度，遠在意料之外。故事的梗概大概是這樣的：男主風笑（可以理解為郭嘉轉世）生活貧苦，晚上在酒吧打工結束後在巷子裡撿到了受了重傷的穿越性轉曹操，遂帶回家治療，被捲入一場類似於聖盃戰爭的英靈現世互相殺伐的戰鬥中去。
遊戲中出現的人物以曹魏陣營為主，從許褚、張遼到荀彧、司馬懿，包括陳宮、賈詡，甚至關羽也有出場。可以看到被選取的人物都是與曹操有一定聯繫的歷史人物，但是故事對他們之間的關係的塑造是災難性的。
在這個邏輯支離破碎的世界裡，覺醒了遠古記憶的英魂會在幾乎毫無鋪墊的前提下與普通人交往，歷史上不同時期為同一勢力效力的武將因為一個設定兵戈相向。
比如，由於一個“星盤”的奇怪設定，孟德大小姐不得不與自己兒子曹丕的陣營開戰，而歷史上經歷過曹丕稱帝的人物都不得不與曹操為敵——而與主角團戰鬥最多的角色正是張遼。
張遼
又比如，同樣性轉的許褚變成了穿著女僕裝貓耳的妙齡少女這一點先拋開不談，她竟然簡簡單單地在幾乎沒有鋪墊的情況下即將和典韋的包工頭交往（他甚至是一個連立繪都沒有的路人角色），實在是很難繃得住。
令人遺憾的是，《孟德大小姐》將聖盃戰爭模式下的戀愛故事與三國背景粗暴結合，得到了一個尷尬的結果。在《孟德大小姐》裡，我沒有看到故事作者對設定合理性和群像人物塑造努力的痕跡——這一點是令人費解的。
荀彧
一個很明顯的例子是張角。
《孟德大小姐》把先是張角設定成了一個“秩序的維護者”，然後又把他搞成了一個女裝直播的UP主，最後還不忘藉故事中人物之口當面指責“黃天當立”的侷限性，一個人物的形象前後反轉太大，還沒立起來就塌了下去，給人的感覺像是一個好用的工具人，強行攀附上了一個歷史人物形象，顯得極為蹩腳。
我在遊戲中不止一次地產生這樣的感受：他們甚至沒有試圖把自己創造的世界變得生動，而是匆匆地把幾個面無表情的傀儡拉到東又拉到西，然後草草演完離場。這種態度上的怠惰是讓我最為氣憤的。
被劃入“漢”陣營的呂布
儘管故事中給出了“這個曹操是他當年執念的一個投影”這種解釋在圓他的設定，但是對於這一解釋的塑造又不夠完善，玩家很難從對曹操的固有印象中跳出來以創作者希望的視角看故事，這種迷茫對遊戲體驗的破壞是決定性的。
作為故事核心的曹孟德被設定成了一縷執念，映射著曹操匡扶漢室的初心——但當形象與設定都與人們熟知的人物有較大分別的時候，除了人物關係，她已經失去了作為梟雄的弧光。
最終，這個作畫精美的少女，成為了一具憑依阿瞞之名的空殼。她在現代與郭嘉的轉世談著戀愛，卻表現得不如《派對浪客諸葛孔明》裡搞搖滾的武侯更像古人。
沒有任何填充物的戰爭畫面變成了空洞城門下的將領決——考慮到所謂“千軍”的數量，孟德大小姐陣前的發號施令也顯得非常尷尬。
當然也不能說《孟德大小姐》是純粹意義上的一無是處。遊戲的部分的美術呈現較為精美——這也是它能夠擁有不少等待發售的粉絲的主要原因。另外，遊戲還在一些戰鬥畫面製作了短動畫提升表現力，這在國G中也是較為少見的。
但是美術部分的一些高光並不能彌補《孟德大小姐》本身的種種問題——更何況，由於主美相當於是中途半退出了項目，遊戲採用了大量卡通畫的形式來補充CG；而這些CG不管是質量上還是統一性上都不盡人意。
如果說在缺乏規劃的情況下義無反顧地入場是僅僅是一次失敗的豪賭，那麼在最終發售之際用拙劣的營銷手段掩蓋難以稱之為成品的作品質量就是有預謀的欺騙。
遊戲在發售之前、甚至在Steam介紹頁上都沒有寫明《孟德大小姐》上架的僅僅是最終版的一半——你僅僅能通過運行程序左上角顯示的名稱《三國亂傳·上》知曉這一點。
在遊戲中，劇情在曹操與曹丕的決戰中途戛然而止，儘管前面的劇情已經讓人很想吐槽，這種逆天操作帶來的反效果還是超過遊戲本身的問題。遊戲沒做完就上架有很多原因，在今天的環境下沒有什麼是不能理解的；而把沒做完這件事藏著掖著是讓人難以接受的。
儘管我還是為之付出了36元和幾個小時的時間，但我必須要指出即使是標準的、較為低廉的國產GALGAME售價也完全無法作為《孟德大小姐》呈現出的糟糕遊戲內容的免死金牌。
對於國產文字遊戲本就不多的受眾來說，《孟德大小姐》正在消耗他們的信任。
人們可能是因為較為精良的美術而來，可能是因為性轉三國的題材而來，也可能是因為主創在視頻平臺上的賣慘而來。他們購買了遊戲，在遊玩之後才發現，《孟德大小姐》與他們想要的東西有著相當大的出入。
第一種人發現，遊戲的美術資源質量稂莠不齊，充滿了不同畫師產出風格不統一的痕跡，這是資源管理上匪夷所思的失誤；
第二種人發現，《孟德大小姐》除了借用了三國名將的背景和人物關係，幾乎是一個三國版的聖盃戰爭，題材上毫無新意，筆力也有所不及；
第三種人發現，遊戲的UI簡陋、甚至是單線程無操作的視覺小說，讓人很難相信這是花費大量金錢和時間完成的最終作品。
在過去的幾年裡，我測評過不少國G，其中有《海沙風雲》這樣幾乎挑不出太多毛病的精品，也不乏《回溯依存》這樣成本不算高但是有不少亮點的作品。
《海沙風雲》
《回溯依存》
在這片貧瘠的土壤上，在落後的社團模式和莫名其妙的發行商（以及版號）的重重“聯防”之下，一般來說，只要多少有一點可取之處，我通常不會用簡單地叉著腰否定製作組的努力。
2023年，沒去當手遊文案而是做著燒錢的白日夢、想要用文字遊戲講好自己故事的人變得格外少——所以當這些夢想（即使是以一種不太體面的方式）被實現的時候，你總是願意多少給出一些掌聲。
去年和今年我銳評過兩次《彷徨之街》。即使它有這樣那樣的嚴重問題、第一次上架放出的版本也很勉強，我還是認為主創阿瑞的努力是有意義的。前兩天他們更新了4章內容，從故事到表達都有了不小的進步。
備受爭議的《彷徨之街》剛剛迎來了一次更新
說了那麼多，我想表達的是，《孟德大小姐》是少有的、讓我很難找到角度“洗白”的遊戲。
它在故事上既沒有獨特性也沒有太大的文學性，美術只能說亮眼而達不到驚豔，宣發策略更是糟糕透頂，從結果上來說是對玩家為“國產”二字付出的少許信任的一次莫名其妙的背刺。
在玩的時候讓我破口大罵的遊戲有很多，罵完了沒法圓回來說“至少還有……做得好”的遊戲很少。
在國產文字遊戲領域裡，《孟德大小姐》是頭一個。
因此，儘管製作團隊承諾將在今年底或者明年初放出遊戲的“下半部分”，我也沒有任何興趣去了解這個故事的結局了。
但凡主創有嘗試過用一般國G的流程找找投資和發行（至少他希望我們認為如此）、或者至少讓業內相關人士幫忙提提建議或是和CV畫師牽個線，都不至於閉門造車到投入鉅額成本換來一敗塗地的下場。
《他人世界末》的主創、知名漫評人藍蓮安曾直言“全職做文字遊戲死路一條”，這看上去是很多文字遊戲製作者的共識。但是死路一條也有體面和不體面的分別，《孟德大小姐》的選擇則顯得非常不體面。
儘管略顯殘忍，我還是不得不說，這個故事並不值得為之付出100萬的成本、三年的時間和幾位年輕人的未來的籌碼。
假設主創的陳述是成立的，那麼他應該已經結束了全職做遊戲的日子，重新回到中建當工程師去了。我認為這個結局對於他來說並不是夢想的終結，而是回到正軌的開始。
信用卡是要還的，日子還是要過的。我尊重那個和性轉曹操談戀愛的夢——你看，《葬花》的嵇零也是因為一個和古代公主談戀愛的遐想做出了一款遊戲——但是我無法容忍這一夢想所滋生出的、可以說是災難性的結果。
貸款一百萬，並不能召喚性轉曹操打贏聖盃戰爭。
離開GALGAME，然後為夢想埋單，可能還不算太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