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參軍入伍
1914年8月,歐戰爆發,各個國家的激情都被點燃了,英國的年輕人們紛紛走上街頭奔走相告,他們並不清楚的是,這樣一場與過去所有戰爭都完全不一樣的戰爭,他們去往的不是榮耀的充滿英雄史詩般的古典戰爭,而是滿是爆炸與死亡的地獄。
勞倫斯最熱衷於軍隊的兄弟們當即準備參軍,四弟弗蘭克獲得了第三格羅斯特營的中尉軍銜,身在印度的威爾準備立即回到英國參軍,大哥鮑勃加入了皇家陸軍醫療隊。儘管奧斯曼此時還未加入戰爭,倫敦方面估計它很快就會倒向德國一邊,那時勞倫斯和伍萊對巴勒斯坦南部的繪圖報告就在軍事上顯得很重要。因此基欽納勳爵(Horatio Herbrt Kitchener)親自下令兩位考古學家暫時不必加入軍隊,安心寫完對尋漠剩下的報告。於是他收到了來自紐科姆上尉來信,讓他不要著急參軍,安心完成報告。
10月中旬,勞倫斯在完成尋漠的報告之後,被安排到倫敦老陸軍大樓擔任巴勒斯坦地區的地圖繪製師,當時大部分專職軍事地圖的繪製師已被派往法國前線,勞倫斯因此扛上了五六個人的工作。
在軍部工作的這段日子裡,他過得並不開心,因為英國的軍事文化與森嚴的等級制讓他這個“自由”慣了的人無法適應。更不用說那些根本沒有多大能力而坐到這個位置的所謂的“權威人士”。那些出身高貴的貴族們,別的本事沒有,指手畫腳的能力倒是一絕,很多時候,他的上司們不是在工作,更多的是在給他增加工作量。
不過,很諷刺的是,勞倫斯因此還成為了一名軍官。他來到參謀部不久後就被帶去拜見亨利.羅林森將軍(Henery Rawlinson,第一代羅林森男爵,在大戰期間指揮過英國遠征軍第四軍),羅林森一看見勞倫斯穿著一身便服便大發雷霆,立即讓陸軍給勞倫斯一套軍服,順便任命勞倫斯為少尉。不過,往後的歲月裡,勞倫斯依然對軍事規章置若罔聞,經常軍容不整,令其上司大為不快。
11月2日,奧斯曼帝國最終加入了同盟國陣營,向協約國宣戰。斯圖爾特·紐科姆受命調離法國,到開羅領導一個對奧斯曼戰場的軍事班子。作為常年在西奈地區轉悠的工程兵,他非常清楚專業的事就該找專業的人來幹,由於對阿拉伯地區熟悉的專業人才稀缺,紐科姆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那兩個跟他一起跑過圖的考古學家,於是他寫信向兩人發出了邀請。
勞倫斯開心壞了,他早就煩透了這群裝腔作勢卻酒囊飯袋一般的官僚,於是立刻向上頭打報告,申請調到開羅進行相關工作。12月初,勞倫斯被批准調職,一溜煙跑到埃及然後被紐科姆安排在開羅的薩沃伊飯店安頓。
1915年1月,勞倫斯在開羅做繪圖工作,紐科姆走進了他的繪圖室。紐科姆問道:“勞倫斯少尉,有什麼新發現嗎?別和我說什麼奧斯曼人進攻蘇伊士運河這樣的廢話,全世界都知道這件事,也許只有蘇丹他自己認為這是一項保密的軍事行動。”
紐科姆開了玩笑,勞倫斯也笑了下,指著地圖說:“長官,奧斯曼要想到達蘇伊士運河,需要先穿過150公里長的西奈半島,而西奈荒涼貧瘠,缺少水資源,所以前來進攻的前線部隊人數一定很少,戰事的結局已經註定。”
聽到這兒,紐科姆的嘴忍不住咧開,露出一個興奮的笑容附和道:“沒錯,戰事的結局已經註定。”
受到鼓勵,勞倫斯接著說:“所以我軍應該考慮打敗奧斯曼人後,英軍轉守為攻應主要進攻哪些目標對奧斯曼造成巨大打擊。”
紐科姆目光閃閃,滿臉讚賞地看著勞倫斯,繼續問道:“那麼你覺得最優先的進攻目標應該是哪兒?”
勞倫斯的手劃過地圖,點在一個名字上——亞歷山大勒塔。
亞歷山大勒塔不僅擁有天然的深水港,且東面地形比較平坦,能夠向內陸推進。與其他一些認識到這件事情的英國軍官不同的是,勞倫斯熟知該地區,以及奧斯曼社會。亞歷山大勒塔北面是奧斯曼核心的安納托利亞,南面則是廣大的阿拉伯世界,而阿拉伯人對他們的土耳其主人尤為痛恨。而且亞歷山大勒塔也位於曾經亞美尼亞古王國奇裡乞亞邊緣,亞美尼亞人曾遭到土耳其人多次屠戮,沒有比這些更適合英國人的天然盟友。同時連接安納托利亞和其南面的公路以及漢志鐵路也都通過亞歷山大勒塔。
“只要我們拿下了亞歷山大勒塔。”
“就能將奧斯曼土耳其將軍!哈哈哈哈……”紐科姆大笑著,把勞倫斯的肩膀拍的砰砰響,“勞倫斯,你不僅是一位優秀的考古學家,還是一位優秀的指揮官!哎!要是有機會,我一定申請讓你當指揮官!”
勞倫斯只是笑了笑,他對於當指揮官沒有半點念想,以他對於英軍指揮體系的瞭解,除非高層都被一發炮彈送上天,否則等到戰爭結束都不一定輪得到他。
2月,奧斯曼軍隊對蘇伊士運河的進攻被打退後,英國高層開始準備對奧斯曼的登陸作戰。開羅情報單位都認為英國會在亞歷山大勒塔登陸,他們將自己這邊的一系列詳盡分析上報給倫敦,倫敦方面對於他們的工作大加讚賞,然後倫敦的戰略家們將目光放到了達達尼爾海峽。
最熱衷這個計劃的就是海軍大臣溫斯頓.丘吉爾。高層們希望這場斬首行動能夠直接將奧斯曼踢出戰場,同時通過黑海為俄羅斯進行輸血,前幾年奧斯曼的屢戰屢敗更助長了高層對奧斯曼軍隊目中無人的傲慢態度。不過決定事態發展的另一個重要因素便是在《賽克斯-皮科協定》中,亞歷山大勒塔所屬的敘利亞將會劃歸法國統治。所以,如果英國想要在亞歷山大勒塔登陸作戰,那麼法國人希望從一開始便加入這次行動以便掌控當地的形勢,然而法國人在西線被德國人步步緊逼,根本抽不出兵力來和英國人聯合登陸,所以法國人希望自己的盟友不要碰這塊地區。以上幾種因素最終導致了對亞歷山大勒塔登陸的計劃流產。
而這樣一個結果是災難性的。 英、法軍終於開始了這次後世被命名為加里波利登陸戰的戰役,由18艘英國主力艦和4艘法國戰列艦及輔助艦隻組成的英、法聯合海軍機動部隊,於1915年2月19日駛進達達尼爾的入口處。但英、法軍一開始做夢也沒想到這場戰役一直持續到同年的12月19日。
戰役從一開始就朝著失控的方向狂奔不止,無論卡登海軍上將或是倫敦海軍部都絲毫沒有提到,如果這個海軍中隊衝進馬爾馬拉海,隨後應有什麼行動。每個人都認為,只要協約國的海軍力量一出現,土耳其軍的鬥志就會消失。這似乎有些異想天開,軍事上的想當然自然要付出血的代價!
整個戰鬥過程可以用一片混亂來形容,登陸作戰的時候,更是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登岸部隊壓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登上的是哪片海灘,唯一知道的就是朝著島上的高地衝鋒,衝鋒,不斷地衝鋒。而奧斯曼土耳其軍隊在當地指揮官的帶領下頑強抵抗,修築了堅固的工事,將整場戰鬥拖向了消耗戰。
具體過程不再贅述,感興趣的朋友可以在《戰地1》的澳洲士兵章節來體驗那場戰役。結局就是加里波利登陸戰是一場徹徹底底的失敗, 史學家分析此次作戰計劃疏漏、指揮不當、配合不力,導致傷亡慘重。平心而論,一戰當時己陷入僵持不下、死傷慘重的壕塹戰中,而協約國擁有制海權,打擊相對戰力較弱的奧斯曼土耳其是很合理的選擇。其中,失敗很大一部分原因歸咎於指揮者的優柔寡斷,正如英國著名的軍事史家富勒所言:“這是一個正確、大膽而有遠見的計劃,但卻被在執行過程中出現的一系列英國歷史上前所未有的錯誤給斷送了。” 可以說,這場戰役的失敗是溫斯頓·丘吉爾一生當中洗不掉的汙點。
而在這場戰役中, 相比起協約國的失敗,奧斯曼帝國主要的將領之一穆斯塔法·凱末爾·阿塔蒂爾克成為戰爭英雄。數年之後他領導土耳其獨立戰爭贏得現代國家土耳其的誕生,並被稱為土耳其的國父。
加里波利登陸戰結束之後,勞倫斯在給父母的信中惱羞成怒地寫到:
在敘利亞方面,我們的敵人不是土耳其,而是法國。
五、阿拉伯起義
1915年的情況很複雜。在講阿拉伯語的奧斯曼領土內,阿拉伯民族主義運動不斷發展,包括許多在奧斯曼部隊服役的阿拉伯人。他們與麥加的埃米爾謝里夫·侯賽因(Sharif Hussein)有聯繫,後者當時正在與英國人談判,提出領導一場反對奧斯曼人的阿拉伯起義。作為交換,他要求英國保證建立一個獨立的阿拉伯國家,包括漢志、敘利亞和美索不達米亞。
埃米爾謝里夫·侯賽因
族長埃米爾謝里夫·侯賽因是漢志之王,穆罕默德一脈嫡傳。麥加和麥地那均屬漢志,哈希姆家族坐享穆斯林朝聖兩聖城的進項,外加奧斯曼的基建投入,盆滿缽溢,本無不臣之心。從軍事角度來看,漢志沒有敘利亞那樣的重要性——位於帝國邊陲,只有少數幾個城市,並被廣闊的沙漠包圍——但哈希姆家族的埃米爾能夠為君士坦丁堡的事業賦或拒絕賦予宗教祝福,所以它具有超乎尋常的理念。因此已經失去了巴爾幹半島和非洲所有行省的土耳其人自然要好生安撫“聖裔”家族,還免稅、免兵役,增加投入,十分重視這個已經被土耳其人統治了400年的部落,侯賽因在自己的漢志裡倒也自得其樂。
然而,土耳其青年黨的革命,刺激了這位麥加的大謝里夫。與晚清一樣,奧斯曼帝國同樣有一群人希望能帶來變革。1908年,一群青年軍官打著“統一與進步委員會”的旗號——後來更為人熟知的名字是“青年土耳其黨”,發動了旨在改良國家的政變,強迫殘暴的蘇丹恢復他30年前撤銷的議會憲法。這個成功讓青年土耳其黨大受鼓舞,於是迅速發動起了雄心勃勃的改革計劃,要把帝國變成20世紀的現代化國家,改革包括解放婦女、給予少數民族和宗教少數派完全的公民權。
土耳其青年黨宣傳畫
理想是美好的現實卻非常殘酷,貌似能夠給帝國帶來最後復興希望的事件,反而加速了它的滅亡。1911年,青年土耳其黨努力通過三項事業把四分五裂的帝國聯合起來:現代化、保衛伊斯蘭、以及呼喚帝國重新加入泛突厥世界(或稱圖蘭主義)。看起來美好的願望,其實卻有著相互矛盾的內核。青年土耳其黨社會改革的進步性或許受到世俗主義者、帝國的猶太人和基督徒少數派的支持,但同時卻激怒了人數眾多的傳統穆斯林,包括“聖裔“哈西姆家。另外,他們的言辭越來越具有極端圖蘭主義的傾向,鼓舞了土耳其裔族群,卻忘記奧斯曼是一個多民族混居的國家,除了突厥後裔,還有阿拉伯人、斯拉夫人、亞美尼亞人和希臘人。至於打起伊斯蘭衛道士的旗號,雖然能夠贏得土耳其、庫爾德和阿拉伯穆斯林的支持,其他人(包括人數相當眾多的信仰基督教的阿拉伯人)卻沒有得到任何好處。實際上,青年土耳其黨雖然努力爭取多語言、多民族的社會的每個人群,但卻給了每個群體相互忌憚和仇恨的理由。
侯賽因自然懂得這個道理,不然也不會在奧斯曼和英國之間兩面敷衍,他既怕土耳其切斷糧道,又需要英國的軍火和顧問。
英國很看重對埃米爾謝里夫·侯賽因抗奧斯曼帝國的起義行為,這對於他們非常有幫助,大大減少了對蘇伊士運河的威脅。然而,法國外交官堅持認為,敘利亞的未來是法國的殖民地,而不是一個獨立的阿拉伯國家。印度的殖民政府也強烈反對——印度名義上是英國政府的一部分,但獨立行動,它的願景是美索不達米亞在英國的控制下作為印度的糧倉,此外,它還想保住它在亞丁的阿拉伯前哨。
之後的一段歲月裡,勞倫斯一直在薩沃伊飯店裡做著編輯情報概要的工作,再將它發到英軍高層。在這一年裡,勞倫斯不幸失去了兩位弟弟,弗蘭克和威爾,令勞倫斯感情更加內斂,家書也寫得少了。在此期間勞倫斯不僅要和法國人“作對”,還因為英國各殖民政府的獨立性與不同利益,還要與英屬印度“作鬥爭”。
1915年10月,局勢陷入危機,謝里夫·侯賽因要求英國立即作出承諾,並威脅說,否則他將支持奧斯曼帝國。這對英國來說是非常危險的,因為英國在加里波利戰役中陷入了嚴重的困境。英國駐埃及的麥克馬洪高級專員回覆了一封信,信中普遍表示同意,但對地中海海岸和聖地的承諾持保留態度。
讓我們將時間稍微往前撥一點,來說一說英國人在中東的另一次失敗。1915年4月的時候,英屬印度的遠征軍在查爾斯·湯森將軍(Charles Townshend)的率領下,約2萬人,沿底格里斯河挺近,10月已殺到巴格達城下。然而,湯森的部隊在巴格達市郊遭到頑強抵抗,損失慘重,無奈後撤了100英里到達了河畔小鎮庫特(Kut)。
英軍撤退路線
到1916年2月,駐紮在庫特的遠征軍遭到奧斯曼軍隊的圍攻,形勢每況愈下,而援軍正在沿底格里斯河前去救援湯森的是芬頓·艾爾默中將,艾爾默帶著第二黑守衛禁衛軍,還擁有印度最精銳的第6騎兵旅。他把自己的部隊交給喬治·肯波爾少將指揮,自己則制定了倉促的計劃。在目前看來他擁有絕對的兵力優勢,底格里斯軍擁有13,300人和42門火炮,而奧斯曼人只有不足這個數字的四分之一,還缺乏火炮。飛龍騎臉怎麼輸?
結果在一系列的錯誤指揮與奧斯曼土耳其指揮官的高明戰術下,艾爾默最終未能達成任務,反而為了拯救1.2萬人的被困部隊損失了1.4萬人。
不久,勞倫斯反對英屬印度的口水戰被暫時擱置,他在3月的時候被委派了一項秘密任務,也就是援救被圍困在庫特的那支部隊,希望它能夠嘗試和當地的阿拉伯部落合作,策反在奧斯曼軍隊中服役的阿拉伯人。同時勞倫斯還有另一個秘密任務,基欽納本人命令,勞倫斯要努力向圍攻庫特的奧斯曼指揮官行賄,讓他放湯森的部隊一條生路,價碼高達100萬英鎊的黃金。這可是英國軍事史上前無古人的可恥行徑。勞倫斯在登上“皇家喬治”號之前,破例前去領取了法國軍事代表團授予的榮譽團勳章,並在此年接受了戰功十字勳章。戰後,勞倫斯把這枚勳章系在了朋友的一條狗脖子上,牽著它在牛津閒逛。至於原因為何就要從1916年4月30日那一天說起。
4月30日,勞倫斯和他的團隊,通過哈利勒帕夏副官,見到了這位哈利勒帕夏本人。見面的地點,是在當地的豪華的軍事長官府邸。
“歡迎,遠道而來的英國朋友,不知你們前來有何貴幹?”哈利勒帕夏坐在作為上,一邊抽著水煙,一邊口頭上表示著歡迎,但是身體上卻沒有任何動作,周圍的軍官們也只是靜靜地看著這幫衣冠楚楚的英國人。
作為這次行動的領隊,勞倫斯本能的感覺到棘手,在哈利勒帕夏身旁的翻譯官准備開口的時候,勞倫斯打斷了他,並用流利的阿拉伯語說道:“我們代表英國政府,前來與指揮官您相見。”
哈利勒帕夏稍微坐直了一點身子,他對於這位年輕的英國青年有了些興趣,一個能夠將阿拉伯語說的如此流利的英國人可不多見。
“說說你的來意。”哈利勒帕夏其實很清楚這幫英國人肯定是為了那些被他圍困的英國士兵而來,不過他想聽聽英國人的價碼。
“英國政府希望您能為我們的士兵讓開一條通道,讓我們的小夥子們可以安全回家,我想,他們已經在這次行動中,付出了足夠多的死亡與代價。”
聽到這句話,哈利勒帕夏以及他手下的軍官紛紛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肆無忌憚,笑得前仰後合,笑得勞倫斯與他的同僚們摸不著頭腦。
等到大家都笑的差不多了,哈利勒帕夏才開口道:“你們英國方面難道沒收到消息嗎?你們的湯森將軍已經帶著他手底下的士兵繳械投降了,就在今天,就在剛剛!不過,看你們的樣子是不知道,可能是因為英國人投降的太快了點,哈哈哈哈哈……”
然後又是一陣嘲弄的微笑,讓勞倫斯和他的同僚都下不來臺,屈辱感讓他們咬緊牙關,同時心中大罵湯森那個軟蛋沒能再堅持一段時間。
哈利勒帕夏
這場丟人現眼的會議成為了勞倫斯本人一生都無法忘卻的恥辱。但是談判還要繼續,英國人據理力爭,他們爭取到了讓英國人用汽船載走最嚴重的傷病員。但當他們試圖提出用奧斯曼戰俘換英國戰俘的時候,哈利勒帕夏毫不猶豫地回覆了他們:
我可以一換一地用土耳其士兵交換這裡面的英國士兵,而阿拉伯士兵要和印度士兵單獨交換,因為我們土耳其人10個裡也許有1個孬種或者膽小鬼,而他們阿拉伯人裡,100個人有1個勇士就不錯,我已經寫好了一份名單,我很樂意你們把這上的人送過來,之後我再把他們絞死。 ——哈利勒帕夏 奧斯曼第六集團軍總部
勞倫斯等人在吃了一頓豐盛的土耳其晚宴之後,灰溜溜地離開了奧斯曼大營。
5月,勞倫斯乘坐一座運兵船從伊拉克返回了開羅,勞倫斯對這次行動深惡痛絕,之後他也在他的著作《智慧七柱》中表達了對帝國主義的憎恨。
1916年6月5日,埃米爾侯賽因爬上了他在麥加的宮殿的一座塔樓,用一支火槍向城內的土耳其要塞開了一槍,這是起義的信號,這天傍晚,漢志全境已經向當地的土耳其駐軍發動了襲擊,阿拉伯大起義爆發。
勞倫斯此時還在薩沃伊飯店撰寫著根本不會受到重視的戰略和報告,但當麥加起義的消息傳來後,勞倫斯很快便會啟程前往阿拉伯,在世界大戰中一戰成名。
1916年10月16日,勞倫斯被派往漢志執行由羅納德·斯托爾斯領導的情報收集任務。他採訪了謝里夫·侯賽因的兒子阿里、阿卜杜拉和費薩爾,得出的結論是,其三子費薩爾是領導起義的最佳候選人。勞倫斯成為了第一位深入內陸觀察戰場的英國人,他在延布停留期間,仔細觀察了阿拉伯的軍隊,七零八碎,缺乏軍事紀律,還對敵人的飛機大炮充滿畏懼。勞倫斯深知在阿拉伯半島的戰爭,不會像傳統的歐洲西線一樣,他需要一種不同的戰術,而彼時的阿拉伯半島的戰爭和14世紀的歐洲戰爭十分相似,部隊的組成結構,領導結構,再到行軍的運作。因此,勞倫斯希望有這種戰術在阿拉伯半島上克敵制勝,得益於勞倫斯曾經的研究–中世紀軍事史,他肯定比那些受西線戰術薰陶的職業軍官更熟悉阿拉伯戰場。所以,勞倫斯極力反對英國軍方對阿拉伯半島派增援部隊的打算,一來是現代軍隊在阿拉伯半島的環境下表現得絕對不會有多好,另一種原因則是,信奉伊斯蘭教的阿拉伯人將此作為聖地,將信奉基督教的英國軍隊派往此處絕對會招致一些阿拉伯部落的憎恨而且正中奧斯曼關於基督教十字軍的宣傳的下懷。
不過埃及的軍方高層此時並未打算派駐勞倫斯為阿拉伯起義的指導人物。10月31日,皇家海軍“蘇瓦”號來到延布,打算接走在此被迫停留數日的勞倫斯。11月7日,勞倫斯被接到喀土穆,他此時發電報給英國阿拉伯局的局長吉爾伯特·克萊頓(Gilbert Clayton)希望他能敦促法國派來的軍事顧問布雷蒙將他的技術顧問和物資援助(但不包括數千名英軍)派往漢志支援費薩爾。
軍方在此時還沒有派他去阿拉伯的計劃,克萊頓安排他去領導阿拉伯局新成立的宣傳部,所幸勞倫斯在雷金納德.溫蓋特的幫助下,勞倫斯擺脫了這份無聊的工作。溫蓋特此時取代了麥克馬洪在開羅的工作,希望能夠派遣一位聯絡軍官和費薩爾保持聯繫。原來的人選是斯圖爾特.紐科姆,但由於紐科姆此時正在歐洲執行任務要到12月才能返回。於是溫蓋特找上了另一位阿拉伯局的專家,也就是勞倫斯,在紐科姆返回之前代替他的工作。不久勞倫斯又回到了阿拉伯半島。
12月2日,勞倫斯從延布出發,再一次見到了費薩爾。費薩爾此時正在組織一次對沃季赫港的進攻,但是由於費薩爾的兄弟扎伊德在主力背後忽略了一條通往延布的山區通道,使得土耳其的騎兵從後方殺入,起義軍大敗。之後紐科姆從歐洲趕回埃及,準備接替勞倫斯在阿拉伯的工作,但是由於費薩爾的介入,勞倫斯在阿拉伯作為聯絡軍官的任務被延長到戰爭結束。此時勞倫斯在阿拉伯半島的傳奇軍事生涯拉開了序幕。
六、西奈傳奇
1917年的上半年,勞倫斯和阿拉伯的起義部隊們通過游擊戰術,大肆破壞了奧斯曼人在阿拉伯半島的交通通訊系統,漢志鐵路被破壞。7月,勞倫斯和起義軍在亞喀巴(battle of Aqaba)取得大捷。
穿阿拉伯長袍的勞倫斯
亞喀巴甚至算不上戰鬥,倒像是一邊倒的屠殺。在此之前紐科姆和勞倫斯便通過各種手段欺騙奧斯曼軍隊,使其相信起義軍的進攻目標是大馬士革和阿勒頗,而將注意力從真正的目標亞喀巴脫離開。7月2日黎明,阿拉伯戰士在一條叫做阿巴利桑(Aba el Lissan)的山地谷底發現了土耳其敵人。此時他們還在一條小溪宿營,還在呼呼大睡,而且還未設置崗哨。阿拉伯人將其團團圍住,擺好陣勢之後就開始了狙擊被困在下方的敵人。由於當天酷熱難當,戰鬥一直很焦灼。直到勞倫斯對霍威塔部落首領奧達的一句輕率的評論打破了僵局。勞倫斯嘲諷道霍威塔部落的人:“開槍很多,命中很少”。結果反而激起了霍威塔部落的戰鬥激情,他們風馳電掣地騎著馬衝向土耳其的陣地,最終土耳其士兵大潰敗。
奧達親自率領50名騎兵向土耳其軍隊發起衝鋒,納西爾和勞倫斯率領400名駱駝騎手向土耳其軍隊側翼發起衝鋒。結果300名土耳其人傷亡,而阿拉伯人只有2人死亡。勞倫斯不小心用手槍射中了自己駱駝的頭,摔了下來,差點喪命,但它的駱駝納阿瑪不幸喪命。奧達中了6發子彈,摧毀了他的野戰眼鏡、槍套和劍鞘,但所幸沒有受傷。在阿巴利桑大屠殺之後,勞倫斯等人迅速衝向海邊,通過瓦迪伊特姆,開赴亞喀巴。此戰過後勞倫斯獲得了“維多利亞十字勳章”。
到戰鬥結束時,阿拉伯軍隊已經擴大到2000人,他們俘虜了700人,其中包括42名軍官。奧達和他的600名部落成員在古韋拉建立了一個先遣哨所,在接下來的一個半月裡,他們控制了這個哨所,這段時間足以鞏固亞喀巴的勝利,儘管奧斯曼人能夠奪回阿巴利桑和福韋拉。沿著馬安高地,阿拉伯人也在納拜贊,佩特拉、德拉迦和巴特拉建立了前哨。在其他8人的陪同下,勞倫斯在49小時內通過米特拉山口穿越西奈半島到達蘇伊士。在伊斯梅利亞,勞倫斯說服了伯梅斯特和海軍上將文米斯,讓他們帶著食物送到亞喀巴,並在回程時把俘虜帶回來。隨後,勞倫斯乘火車前往開羅。
在開羅,勞倫斯先後向克萊頓和艾倫比報告,向他們請求武器和物資,並立即向他們索要16000英鎊的黃金來償還債務,另外20萬英鎊用來支持他威脅耶路撒冷通訊的計劃。艾倫比答應勞倫斯會盡其所能,後來他告訴羅伯遜:“即使勞倫斯上校的計劃只取得部分成功,也會嚴重擾亂阿勒頗以南的土耳其鐵路交通,而完全成功則會有效摧毀他唯一的交通幹線。”8月23日,費薩爾抵達亞喀巴港,其已成為皇家海軍的主要補給站,負責為他的部隊提供補給和運輸。空軍在Kuntilla建造了一個著陸跑道,8月4日,皇家空軍轟炸了馬安、阿巴利桑和富維拉,幫助了奧達對漢志鐵路的持續攻擊。根據勞倫斯的說法,“在接下來的四個月裡,我們在亞喀巴的專家摧毀了17輛火車,使敵人的運兵成為大問題。”
勞倫斯定期往返於英國總部和費薩爾之間,協調軍事行動。但到了1918年初,費薩爾在英國的主要聯絡官是皮爾斯·查爾斯·喬伊斯上校,而勞倫斯的時間主要用來突襲和收集情報。到1918年夏天,土耳其人懸賞5000英鎊捉拿勞倫斯,最終懸賞20000英鎊(以2017年美元計算,約合210萬美元或150萬英鎊)。一位軍官在他的筆記中寫道:“儘管土耳其人懸賞1.5萬英鎊要他的人頭,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阿拉伯人試圖背叛他。麥加的謝里夫·侯賽因賦予了他一個兒子的地位,而他正是支撐我們在阿拉伯影響的整個結構的精雕細琢的鋼鐵。他是一個非常鼓舞人心的紳士冒險家。”
17年下半年,為配合埃德蒙·艾倫比(Edmund Allenby)在巴勒斯坦地區的軍事行動,勞倫斯也和阿拉伯的戰士們騷擾奧斯曼的軍隊。這年聖誕節,艾倫比順利攻入耶路撒冷,算是給聯合王國一份不錯的聖誕禮物。
在戰爭的最後幾周,勞倫斯參與了攻佔大馬士革的準備工作 ,他知道了英法之間簽署了《塞克斯皮科協定》之後就大定主意要讓費薩爾一家的阿拉伯起義軍率先拿下大馬士革,甚至冒著叛國罪的風險將協議內容提前告知了費薩爾,通過戰果來破壞協定。只要阿拉伯人把地盤自己打下來,自然就擁有了話語權。
在英國的軍事幫助下,費薩爾的阿拉伯軍確實做到了,他們攻佔了大馬士革, “哈里”奧爾登從代理總督埃米爾手中正式接受了這座城市的投降。在新解放的大馬士革,勞倫斯幫助建立了一個由費薩爾領導的阿拉伯臨時政府,他曾設想大馬士革是阿拉伯國家的首都。
但可惜勞倫斯在政治上還是太過“天真”,他沒想到帝國主義是如此的齷齪,那些曾經許下的諾言全都是一堆廢紙,巴黎和會上,幾個戰勝帝國將戰敗帝國的地盤重新分配,根本不給其他小國任何的機會來表達自己的利益訴求。
於是費薩爾一氣之下在大馬士革掀起了暴動,卻被兵強馬壯早就提防著的高洛德將軍的法國軍隊在馬里亞諾·戈比特將軍的指揮下進入大馬士革,把阿拉伯人趕了出去,徹底粉碎了費薩爾獨立建立阿拉伯國家的美好願景。
七、阿拉伯的勞倫斯
1919年8月,美國新聞記者洛厄爾·托馬斯開始在倫敦發表公開演講,他將勞倫斯塑造成民族英雄。演講地點開始是在皇家歌劇院,很快轉到皇家艾伯特音樂廳,後來又轉到女王音樂廳。隨後又在各地巡迴演講。 阿拉伯的勞倫斯之名響徹大英帝國,人們對於這樣一位單靠一人就決定一個地區局勢的傳奇故事喜愛有加。
可是他並不為此感到快樂,尤其是大眾為他起的名號“阿拉伯的勞倫斯”。 在白金漢宮喬治五世準備為他授勳時候,他拒絕了這份“榮耀”,也許在勞倫斯看來這些毫無信譽的帝國主義分子們為他授勳是對他人格極大的汙衊。
英國以及其他帝國主義列強的行為徹底讓勞倫斯失望了,他回到了自己在牛津的家中,與母親同住,他開始自己的經歷和見聞整理成書《智慧七柱》用於緩解自己的精神壓力。同時,他不再想著為了阿拉伯世界建立統一國家而努力,轉而去做一些自己感興趣的事情。
騎著被他叫做“喬治五世”的Brough Superior ss100勞倫斯
比如偷偷跑到英國皇家空軍,換了名字去當兵,但是被一些不良媒體認了出來,此後大肆宣揚勞倫斯在空軍部隊中,給當地帶來極大的動盪,甚至還影響到了部隊的正常運作。勞倫斯沒有辦法只能又換一個名字去當裝甲兵,但是他發現裝甲兵太累了,最後還是以真實名字去了空軍部隊。但是最終還是無法平息動盪,嚴重的時候還會發生一些暴恐事件,這一切的事故原因還會被那些不良媒體歸結到勞倫斯的身上。最終迫於壓力,勞倫斯只能躲著媒體回到家中寫書,幸運的是這段期間他結識了著名軍事家李德·哈特。正當一切都在好轉的時候,意外卻發生了,1935年,T.E.勞倫斯騎著摩托去送書稿,正當加速通過一個小山坡時,前方發現了有兩個騎自行車的小孩子,為了躲避這兩個孩子,他將摩托車身一橫,急踩了剎車,可是摩托車失去了重心,在路上打轉,雖然躲過了那兩個小孩,但是勞倫斯也摔了出去,頭部受到了嚴重的損傷,沒過幾天就離開了人間。
史學研究者對於勞倫斯的評價喜憂參半,他雖然對於阿拉伯解放做出了卓業貢獻,但他始終是一位英國外交使臣外加間諜,所作的事情並不光彩,他的行為和主張與國家利益不符,同時與阿拉伯人的民族訴求其實也不符。
可是在民間,他的聲望卻很高,英國人視他為英雄,阿拉伯人視他為傳奇,而他自己卻對這些嗤之以鼻。
只有史學界還記得,他一開始是一位考古學家來著。
他拒絕了不少到手的東西:比如女人,比如國王親授的勳章,還有爵位、英國駐埃及高級專員的職位,一部關於他自己的好萊塢電影;他鍥而不捨地給溫斯頓·邱吉爾寫了不下十封辭職信,為的是改名換姓去做一個最低等的空軍士兵。從此他從浪漫英雄變作了大英帝國最神秘的浪漫英雄。人們說,他是乖僻而厭世的。但朋友們說,他是敏感而體貼的。相對於名垂青史,他更盼望儘快地、永久地被世人淡忘——但別以為他長著一顆過分虛無的心。
最後,讓我們用他《智慧七柱》當中的一段話來作為結尾吧!
“如果說我令東方重新找回了某些自尊,找回了一個目標,一些理想:如果說我令白種人對於紅種人的統治癒發睏難,[那麼]我就在某種程度上使這些民族更適於一種新的聯邦,在其中優勢的種族會忘掉他們那野蠻的成就,白色、紅色、黃色、棕色與黑色的種族會沒有歧視地站立在一起,為世界而服務。” ——T.E. Lawrence 1922年版七柱,第一章
這就是傳奇的歷史學家、考古學家、外交家與軍事家T.E.勞倫斯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