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戰錘丨群獸的盛宴


3樓貓 發佈時間:2021-12-01 18:27:17 作者:Gilean Language

引言

這篇故事的創作開始於2021年2月18日,概念則誕生於上一篇《藏汙的森林》結束後。基本思路沒有變,還是希望以戰錘為世界觀,克蘇魯神話為結構創作的,發生在我們這些2K時代人類已知時間段的“近代戰錘”或者“現代戰錘”故事。考慮到故事結構和效果,並沒有嚴格遵守一些戰錘設定,還請讀者朋友們多多包涵。
這篇故事的創作中做了不少功課,原本的想法是關於傷膝河戰役的,筆者一度想要放棄,但最後還是完成了。根據寫作計劃,戰錘系列應該還會有兩篇,希望明年可以寫完吧。

序章:鮮血的時代

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恐懼在歐洲蔓延。這種細緻入微,滲透到日常生活中一舉一動,滲入報紙雜誌上一字一句的恐懼是這個時代的特產。要仔細梳理的話,這種恐懼在一個自由時代的落幕處悄然崛起。那是名為技術的反叛,機械們前所未有的組織起了巨大的力量,也前所未有的綁架了每一個人。
由此,我時常懷念起故鄉的黑森林,想念在林中飛舞的鵪鶉和鶇鳥,想念白嫩的羊肚菌和松露。到了節日間,親人們會戴上鳥嘴面具,穿著飾著布條的罩衫,在愚人樹下起舞。這古老的習俗可以追溯到公元7世紀,聖波尼法西斯來此弘法之前。那時當地人還有維京人的血脈,崇拜雷神索爾和戰神提爾。皈依天主教後,代表雷神的神木被砍斷,崇拜提爾的教團卻不甘示弱,在那片森林中,不知道曾爆發過多少場血腥的戰鬥。
時至今日,黑森林附近的人們還在傳揚著那些提爾信徒的故事,有人說林中小徑那個紅色的牛像是他們的遺產,有人說森林中不時傳來的詭異叫聲是他們的儀式,還有人聲稱自己在森林的深處目睹了可怖的異教獻祭——無論如何,那片森林永遠籠罩在神秘之中,神秘的地域就代表著未知,而有未知的存在就意味著探險和自由。
如今,歐洲的年輕人要感受那般浪漫,只能從描述15至17世紀的歷史書裡去尋找了。那個偉大的冒險時代,它的遺產就是我們這一代人所面對的世界:名為地球的蛋糕被塗上不同的顏色。除南北極外,探險再無廣度可以延伸。向下的深度和向上的高度成為新一代人的挑戰。
從一個增長的時代轉入一個爭奪存量的時代,恐慌情緒肆虐就不足為奇了。當前景光明的時候,身處名為國家的列車之中的普通人絲毫不會注意到現實車廂的逼仄,反倒是可以把頭或手伸出窗外,感受速度帶來的力量感。這一體驗將會使他產生擁有力量的幻覺,直到懸崖和火山出現在列車前方,乘務官讓他們老實待在自己的房間,或者把一些不必要的財物從車廂外扔出去為止,而這些命令僅僅是即將到來的恐懼的開始。
而在這恐懼的盡頭會是什麼?那就看看我軍的那些年輕人吧!他們失卻了自己曾經的身份:畫家、物理愛好者、哲學研究者亦或者舞蹈家。坐在總參謀部的老人們用筆畫出戰線,用油墨和電報傳達行動命令。於是這些年輕人們,就這樣毫無個人價值地死去了:為了剪斷一條鐵絲網,一個畫家被機槍掃成了蜂窩;為了搶奪一個比利時小房屋,物理愛好者被冷槍打死在門廊邊。甚至更可笑的,僅僅是跟著部隊走在路上,榴霰彈的碎片就炸死了舞蹈家或者是哲學研究者什麼的。
在漩渦中保持定力,在災難前保持冷靜,這應該是普魯士人引以為傲的普魯士精神的重要部分。要像大理石一樣堅定,尤其是面對關乎無數人命運的豪賭——就像奧托·馮·俾斯麥在王朝戰爭中做的那樣——熱情地拉攏盟友,冷靜地組織談判,然後有剋制的運用暴力.
很可惜,自威廉二世登基以來,德國的前景就愈發讓人難以樂觀。如今,戰爭已進入尾聲,德國的戰敗已經是板上釘釘之事。現在考慮如何體面的戰敗和保留足夠多的戰敗後權益成為當務之急。至於霍亨索倫家的老二,我對他的未來感到悲觀,如果英法為了控制德意志讓他的子嗣繼任,那德意志民族未來數十年的苦難是必然的。
路德維希·菲特·馮·戈爾森瑙少校
1918年10月5日於比利時西法蘭德斯地區威爾維克鎮

第一節 鋼鐵的時代

“這個時代,我要歌頌這個偉大的時代。”
“在這個偉大的時代裡,個人的意志和力量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展和釋放。腐朽的老貴族厭惡這個充滿活力和野心的時代,因為紛亂的炮火撼動了他們的寶冠;貪婪的商人恐懼這個時代,因為戰爭的鐵流掀翻了他們的餐桌;懦夫害怕面對鋼鐵的洗禮,可笑的擔憂著日常家居這些瑣碎小事。只有擁有崇高覺悟的強者,才會明白我們正經歷的這場戰爭是命運降下的神聖試煉。”
“有人稱這場戰爭為暴力和野蠻的災難,我的回答是:讓那些沉迷物質享樂和庸碌名利之輩在真正的磨練前顫抖吧!我曾在戰壕中無數次和其他人一樣會想起過去的生活,在林間小道漫步、在水塘邊釣魚、聽音樂會或歌劇,對那樣的生活,我毫無一絲留戀之情。相反,每次回憶起那樣的生活,都令我後悔不已:那些時間全被我浪費掉了!假如我能充分利用那些時間去報考軍校、參軍入伍,哪怕是加強身體鍛鍊,或許我就能在戰爭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決定自身之死的價值高低。正如尼采所言, “惡劣氣候和暴風雨成就昂首於天宇間的大樹。”戰爭把巨大的毀滅推到我們面前,直面毀滅的人將會在這種搏鬥中成就更高的意志。”
“一個人一旦不再能理解為何一個男人敢於為國家奉獻生命,那這個人的生命就變得庸俗了。我決計不會成為這樣的人。即使戰爭局勢不容樂觀,我還會義無反顧的期待在隨後的戰鬥中犧牲。如果命運讓我從這場戰爭中生還,我將以必死之心,繼續為德意志戰鬥,直到流盡身上最後一滴血。”
卡車的聲音越來越近,第4突擊營榮格爾突擊排排長弗林·榮格爾收起了筆記本,背起裝備走向了集結點,後撤的時刻到了。

第二節 他鄉故人

10月已至,戰事勝負已初顯端倪。去年年末的時候,兵工廠罷工導致的恐懼已經嚴重動搖了軍心。前線的士兵正在捉對廝殺,後方的民眾卻以罷工作為報償。好在俄國在冬季選擇了退場,這讓許多人鬆了一口氣,勝利的希望像是被大風吹過的火堆一樣又重新煥發出光芒,不是善良的金色,但溫暖的紅色也足夠讓人振奮了。
帝國的軍力終於得以脫出一隻手來,全力於西線與敵博弈。1918年的開始,德意志帝國軍隊在西線整兵待發,6月以來,對巴黎的第二次進攻開始了。彷彿一切都回到了大戰的舊時光,那時候我們高歌猛進,全世界都被鋼鐵的風暴所震懾。一百八十個德軍師,地球上誰能阻擋這樣的軍勢呢?
到了9月,一切都變了個兒。據說亞眠發生的事重創了統帥部的信心,夏天時流入前線各地的流言蜚語不斷髮酵:那些關於資本、皇室還有日耳曼民族的傳言,就連沒接受過全民教育的農民也加入討論。總而言之,軍心已然大變。
軍士漢斯·尼克勞斯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小心翼翼地走著,他的左臂關節處受傷了,不知道是脫臼還是骨折,只能用繃帶吊起來。天氣已經入秋,補給早就捉襟見肘,連那種煤渣一樣的咖啡都喝不上了。
晴朗的夜空萬里無雲,靜謐中只能聽見風吹過雲杉樹發出的摩擦聲,以及細微的水流聲。直到一道道刺眼的白光穿透了黑暗,那是幾輛正在過橋的大卡車,後面跟著黑壓壓的人群,月光下可以看到他們的灰色輪廓。這批德軍——第16巴伐利亞預備步兵團2營就像鼠群湧向橋對岸的城鎮,鎮門口的通訊員向他們打著手勢表示安全。幾輛大卡車先開了進去,機槍和重炮也被拖進去了,留下一些士兵在鎮外等待部署。
“我必須得去野戰醫院,克勞森少尉,您知道的,我……”
克勞森點了點頭,為漢斯指出了方向。
漢斯一瘸一拐的走向那個方向,等那幾輛蓋著油布的大卡車從面前駛過。裡面裝的應該是重型武器,要不就是暴風突擊隊員。漢斯早已失去了剛參軍時對戰爭的熱枕,但他承認那些突擊隊員還是挺酷的。他們能像軍官一樣佩魯格P08手槍,還能使用MP18衝鋒槍,他知道那種武器是一種小型機槍,每分鐘可以發射400多發子彈。漢斯總暗暗期望自己能在戰場上撿到一把這種武器,好歹過過手癮。
卡車開走了,漢斯終於到了野戰醫院,它在一座四層紅磚小樓的花園裡,這座磚瓦建築在戰火中奇蹟般地完好無損。甚至還能看清牆上塗鴉的壁畫,上面畫著一頭在原野上橫衝直撞的公牛,一個戴牛仔帽的棕衣男人騎在公牛身上,遠處站著一位面露歡欣的金髮女郎。
他被軍醫的助手們送到了醫院的二樓,帶著圓片眼鏡的地中海醫生路德維格·格爾森瑙告訴他,他肘關節脫位了。格爾森瑙幫他做了簡單的復位,然後換了繃帶做包紮,冷敷熱敷在現在的條件下都指望不上了,但是漢斯至少可以在樓下的營帳裡休息到合適的時候。
漢斯的隨身物品在別人的幫助下到了他的床位,他躺在木板床上,也沒心情跟其他病友打交道。有幾個人在隔壁玩斯卡特撲克,喊聲很大,剛做完復位的漢斯頭一沉,暈了過去。
行軍的聲音和此起彼伏的呼喊聲讓漢斯再一次從夢中醒來,天還沒亮,頭頂的天空變成了藍黑墨水的顏色,那是一片有些透明的黑藍色。連長不知道去哪兒了,班長也不見了。漢斯瞪著天空,他的大腦一片眩暈,還沒有完全從那個紅色的夢裡醒來。漢斯本以為自己睏倦極了,什麼也無法把他從夢境中叫醒。可惜耳邊傳來的鍋碗碰撞聲和灌入鼻腔的肉香味讓他幾乎是一躍而起。
“來了,來了。” 斜前方,一個被毯子裹住的人靠在躺椅上,正努力夠手邊的水壺。那個男人的半張臉都被繃帶裹住,黑紅相間的血斑看起來像是一片貼在臉上的海藻。
營帳外響起鈴鐺的聲音,送飯的來了。兩個壯漢提著桶,和一個瘦子一起擠進來。漢斯看清楚了,一個桶裡塞著的是麵包乾和香腸,另一個桶裡是咖啡。很豐盛,但漢斯不敢多吃,他的胳膊兩天內都沒法動,解手可就麻煩了。
等到送飯的到他旁邊的時候,漢斯從揹包裡拿出鐵飯盒和湯勺。炊事兵看了他一眼,然後端詳了他幾秒。
“請給我麵包乾和香腸,謝謝。”
炊事兵又看了他一眼。
“我是新來的,剛剛從16步兵團來的,我剛做了復位手術,才在這裡睡了一覺。您看我不熟也正常。”
“漢基?”
“漢基?我叫漢斯,漢斯·尼克勞斯。”漢斯·尼克勞斯愣了一下,然後意識到了什麼。“對對,我就是漢基。”
炊事員一頭金色軟發,身高一米七五,頂著一張圓臉。雖然他的頭髮已經不像戰爭爆發前那麼柔順有光澤,但漢斯最後還是認出了他。
“啊!福昆!好久不見!”
炊事兵努力讓臉上不露出笑容,但嘴角還是翹起了一個弧度。他的手快了半拍,電光火石之間給漢斯多發了一根香腸。戰爭爆發前,漢斯是個郵遞員,福昆則是縣上的木匠。漢斯在騎車穿過林間公路時,總能看到下工之後釣河鱒的福昆,兩人偶爾會打個招呼。
“我現在給戈爾森瑙少校服務,就在那個紅磚瓦房二樓07室,記得找我!”福昆提了一嘴,連忙回到工作中。
漢斯忙不迭的點頭,把香腸壓在麵包幹下面。他三兩口先吞下了一根香腸。然後就著麵包幹吃剩下的香腸,真是太好了。
福昆沒死,他也還活著,從茅特縣離開的小夥子們至少有兩個可以活著回到家鄉。

第三節 威爾維克

漢斯在床上度過了安穩的一夜,第二天上午10點起床的時候,他感到左臂很輕鬆,身體舒服多了。陽光已經照入了營帳,再困的傷兵也被熱流熱醒了。
“啊……唔。”
似乎是感到有人前來,周邊的床和椅子上都傳出了聲音,毛毯和床單摩擦的聲音斷斷續續。紅色磚瓦房有一扇門開了,一個小個子抱著一堆布草從房門裡出來,毛巾完全把他的臉擋住了,等到那個小個子靠近之後,漢斯發現那是個小女孩。等到小女孩從他身邊走過之後,他發現那是個淡金色頭髮,穿著白色圍裙和天藍色衣服的小姑娘,年齡大概在十四歲左右。
小女孩的出現讓營帳裡安靜了下來,再暴躁的傢伙也乖乖地配合她換布草。幾個壯漢小心翼翼的移動著位置,生怕摔倒之後把她撞傷。
“咳,咳咳。”
小女孩躲開兩側或躺或癱的傷員,拿起那個綠色水壺,灌入了一個斷腿的男人嘴裡。男人點了點頭,然後眼睛閉上,頭換了個姿勢接著睡了。小女孩抱著沾血的布草從營帳裡離開了,一分鐘後營帳恢復了往日的喧囂。
午飯還是福昆負責來送,他連自己的份都帶上了。中午吃的還是麵包幹,不過有了雜碎罐頭和熱土豆可以吃。福昆坐在漢斯床邊的椅子上,兩人一邊吃一邊聊著天。
“今天還有馬鈴薯?”
“是的,我前天在附近的田野裡挖出來的。這地方真不錯,我已經有一陣子不為吃的發愁了。”
“還有香腸可以吃,而我之前只有麵包幹,還是皺巴巴的那種。”
漢斯從桌拿勺子挖下一塊兒馬鈴薯含在嘴裡,感受著軟糯的土豆在嘴裡融化的感覺,沒有奶油和鹽,只感受馬鈴薯最原始的香氣。他感到一股暖流注入他的身體,他又有勁生活下去了。
“畢竟我現在在給格爾森瑙少校打下手,他是軍醫,歸屬於伊泊爾的衛戍部隊,整個野戰醫院都是他負責的。現在我晚上可以睡在二樓的儲物間,還是炊事員,能偷偷吃點好東西。”
“真有你的,這可是個肥缺啊,他怎麼就選中了你。”
“那是3個月前了,他當時問有沒有會做營養湯的。沒人知道營養湯是什麼,我就直接站出來說,我!他很滿意,就把我叫過去了。我腿跑得快,還能做飯,幫他給傷員弄吃的和搬東西足夠了,照顧病人的事就交給愛麗絲做。說起來,我當時被叫過去的時候,腦子裡在想‘營養湯’是什麼……”
“你說的那個愛麗絲,是個小女孩吧,我剛剛在走廊見到一個。”
“你看到了?那是個比利時小姑娘,這個房子原本是她家,格爾森瑙說那孩子跟他妹妹小時候很像,就讓她呆在這裡,每天教她些衛生知識,也防止她亂跑被什麼壞人盯上,那孩子挺可愛的。”
“那麼小,我看著才十三歲。”漢斯嘴裡的土豆已經融化完了,他嚼了起來。
“十四歲,別看她那麼小,很多事情都能冷靜的處理,步兵營的兄弟們還有病號都很喜歡她,大家說她是‘比利時瓷娃娃’。”
“這稱呼聽著會讓人想到一些不好的東西。”
“你放心,夥計們個個都是正經的男子漢,誰敢動我們的妹妹一根頭髮,全團的兄弟會把他綁上手雷扔到河裡去。哦,你知道吧,我剛才跟你說,格爾森瑙把我叫到他的醫務室,我趁他還沒張口,就說‘我老家那邊,我姐姐得病的時候我做過營養湯,隔壁床的病號家人教我的,我們那邊做營養湯用的是胡蘿蔔、洋蔥還放點番茄’,然後少校打斷我了,說:‘你叫什麼名字’,我如實上報,上尉說:‘福昆,現在廚房裡只有一些胡蘿蔔還有幾個土豆,以及很少的鹽和糖。’我就知道我這次冒險贏了。”
“你怎麼還在講營養湯的事情?”
“因為這次冒險是我的得意之作,你知道的。你怎麼了,漢斯?”
“沒什麼,我只是知道你沒有姐姐,以前就沒有。”
“你們那邊呢?”
“托馬斯以前在7連當機槍手。”
“托馬斯?哪個托馬斯?”
“就是他爸經常耍酒瘋那個托馬斯·穆勒,參軍的時候還是個小孩子呢。”
“人沒了?”
“我說了是‘以前’了。”
福昆想起來了,這裡說的不是那個在鎮上抽菸閒逛那個老穆勒,而是那個小的。他爸在啤酒館裡喝高了之後就耍酒瘋。參軍那天他直接從家裡消失了,他爸四處找不到他。福昆後來還在某次攻勢前的集結中看到過穆勒一眼,抬著一挺馬克沁MG08,看起來耀武揚威的。
“那還是我們這邊的情況比較好。”
“唔?”
“跟你說個好事。”
“什麼?”
“你猜猜我們這裡有幾個老鄉?”
“別讓我猜了,您直接告訴我吧!”
“三個,帶上我在內是四個。埃爾貝·泰克、羅姆·雷賓斯基、紐普特·繆勒現在都還活著。”
“真的嗎?”
漢斯長出一口氣,這是他五個月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埃爾貝,埃爾貝還活著,好傢伙,我以為那傢伙早死了呢。還有羅姆,天吶。”
“晚上5點的時候,你到馬房後面,別的我就不多說了。”
“福昆!少校找你!”營帳外傳來呼喚聲。
福昆向漢斯告別,轉身出去了。漢斯頭往後一靠,他猜福昆八成又搞來了什麼好吃的東西。

第四節 夜宵與晚風

醒來之後,漢斯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馬房。馬房的位置在磚瓦樓後面,被花園和圍牆圍住了兩面,非常隱蔽。那個木棚屋裡可以坐下七八個人。現在是下午6點,此時太陽已開始西沉,地平線上灑滿虹光。
棚屋裡坐著四個人,一個紅髮的瘦高個子靠在門框上,還有個娃娃臉坐在木箱上,以及一個抽菸的大鬍子和一個看起來很兇,臉上有橫肉的壯漢。他們剛剛應該是在聊天,漢斯聽到了。
福昆帶著牛肉罐頭來的時候,漢斯已經和老鄉們打成了一片。大鬍子埃爾貝正在洗菜豆和土豆,紅髮男羅姆在分麵包幹,壯漢紐普特生起了火,娃娃臉從箱子裡拿出一堆炊具,其中有平底鍋、碗、盤子還有些別的。開飯的時候,娃娃臉克託從包裡掏出一瓶朗姆甜酒,幾人把水壺或者飯缸拿出來接了一些,克託自己打算對著酒瓶喝。
受傷的漢斯什麼都做不了,他只能看著福昆和埃爾貝合夥處理食材,削土豆和清洗菜豆。羅姆把調料配齊,克託單獨拿了個鍋烤土豆。菜豆和牛肉罐頭放在一起煮,麵包幹用火烘乾,土豆做薯餅,都是家常菜。五個人在沉默中以最快速度,趁著天色還有一絲微光完成了這些活計。
薯餅、烤麵包幹、菜豆煮牛肉——這段饕餮盛宴在天黑之前準備妥當了。羅姆打開了電石燈和手電筒,免得大家看不清鍋。
野炊升起的火餘溫未消去,埃爾貝和紐普特直接脫了外衣,把外套披到了包上。
“敬即將結束的戰爭。”福昆舉杯。
“敬我們死去的兄弟們。”紐普特舉起了飯缸。
“敬沒有戰爭的未來。”
“敬協約國那些槍法爛的傢伙。”
“敬茅特縣。”
眾人將甜酒一飲而盡,熱度消去了一些,喉嚨已經潤滑,可以開吃了。
薯餅炸的不錯,入口乾脆鹹香,克託還多放了胡椒。配上飯缸裡的朗姆甜酒,可謂是至上的享受。菜豆煮牛肉正在在鍋裡小火慢燉,不急著開吃,鍋下的火很旺,鍋裡的熱氣都吹到了漢斯的臉上,他乾脆把大衣脫了,還解開了上衣的扣子。東西好吃,天氣越來越熱,話題圍繞著戰前的生活和戰後的打算繞來繞去,等到說無可說的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漢斯被捲進了話題中心。
“看到你們沒事真好,紐普特、埃爾貝。”漢斯一邊吃薯餅一邊說著。
“那我呢?”羅姆問。
“去你的吧羅姆,你要是掛了我會高興的睡不著的。”
一群人鬨笑起來,只有克託埋頭在吃著勺子裡的菜豆。
漢斯是真的想家了,茅特縣在巴伐利亞西南部,他很擔心東線戰事會讓茅特縣遭劫。如果他和福昆活著回去了,池塘和森林卻消失了,那他下輩子就得考慮如何成為一名植樹專家和養殖大師了。至於家人的情況,他早就學會了不去想,這種可怖的懸念如果總是在腦中徘徊,遲早會把人逼瘋的。
羅姆不出意外還是打算接著放牧,跟紐普特繼續搶山間坡地的青草。他故意強調是“跟紐普特搶青草”,結果腦袋上被狠狠來了一下。埃爾貝心情很好,一直喊上帝保佑,讓他這個莊稼漢活到了即將停戰的時刻。氣溫越來越熱了,埃爾貝渾身都是汗,漢斯也把衣服脫了。
“總而言之,嗝,看到你們沒事,嗝,我真是太高興了。”福昆有些醉了。
“我也是,兄弟。”漢斯覺得喉頭一緊,克洛普、拉爾夫還有弗蘭……還有其他來自茅特縣的大小夥子都死的七七八八了。“你認識克洛普·沃爾夫岡嗎?”
“聽說過,他也死了?”福昆打著飽嗝,一邊撕著手裡的麵包幹。
“他是鎮裡的小學老師,我以前只聽說過他的名字。”漢斯喝了一口牛肉湯,味道很鹹,卻又混進去了一股甜味,看來剛才他沒有把朗姆甜酒喝乾淨。“他死前一天我才知道他的名字,我當時還在想,終於又見到一個老鄉。第二天他就被打死了,你猜是什麼把他打死的?”
“炸彈?”
“是他媽的拖延裝置,就是那種掛上了兩個水桶,上邊的水桶往下邊的水桶滴水誘發扳機的機關。”
“他沒有死於毒氣,這已經很仁慈了。夥計,想點好的吧。”
漢斯抱住了腦袋。
“想點好的,想點好的,現在我們離家越來越近了。”福昆說,“今天大家能聚一聚,我已經感受到回家的感覺了。”
“上次這樣還是在剛離開新兵營的時候。”紅頭髮羅姆說到,“那時候西線進展還算順利,英國人還沒上岸,我們日子過得逍遙極了。每天就是吃、喝、閒逛。”
“無所事事。”克託說,“當時還有巧克力可以吃,現在沒有了。”
“你是叫什麼來著?克託?”漢斯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沒跟那個克託說過話。
“克託·西爾維。”克託很冷靜的說,聲音有點小,他沒怎麼喝酒。“我以前不是12步兵營的,是第十預備團下面的一支部隊的。”
“你是打哪兒來的,茅特縣沒見過你啊?我一開始還以為你跟法比昂那老東西有關係,現在看不太像。”
“我不是茅特縣的,但是經常去那裡,我是施皮格勞來的。”
“哦!”漢斯也去過施皮格勞,那地方離茅特縣很近。
“我原來的部隊遇襲了,我獨自一個人逃到了這裡,然後被編到12步兵營了。”
“逃兵?沒被槍斃算你命大。”
“不是逃兵,我的部隊遇襲了。”
“他的部隊是遇襲了,很奇怪,就只有他一個人跑出來了。”埃爾貝說,他現在頭有點暈,酒喝多了讓他頭有些疼,不知何來的熱量讓他更暈了。
“我本來打算躲在軍糧庫的,比利時小鎮又不安全,遇到軍官還有可能被當成逃兵,我就一路摸到威爾維克鎮了。”
“你該不會是怕黑吧!”羅姆起鬨,人群中爆發一陣歡快的笑聲。
漢斯放下了薯餅,他覺得克託這個人腦子還挺活絡的。他從來未有過臨陣脫逃的念頭,倒不是他勇敢無畏,而是他覺得無處可逃。
“我操,真他媽熱。”埃爾貝熱的頭暈眼花,直接去水井旁打了一桶水,狠狠地洗了一把臉。
“確實,我都快熱暈了。”羅姆說,“讓我也打一桶。”
八個士兵從院裡走過來,漢斯一行人不約而同的看向他們,雙方一愣。來者每個人手裡都提著木桶或鐵桶。
“什麼事?!”埃爾貝衝著他們大喊,他很不樂意。
“外面有座房子著火了,我們來打水!”
福昆臉上有些尷尬,牛肉吃完了,薯餅和麵包乾還剩下一些。看著那幾個人打水,福昆乾脆把麵包乾和薯餅分發了一下,這場晚宴就這麼結束了。

第五節 午夜幻影

空中的火輪肆意放射出毒辣的光線,天空中飛舞的風沙擋住了一些陽光。
克託勉強張開眼皮,他試圖活動自己的手臂,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十字架如同樹林一般密佈在這片沙漠之中,克託看到每一個十字架上釘死的人,似乎都是和他一樣的人,他在模糊之中看到了裡賽、艾查克——第十預備團的戰友,還有一些他不認識的人,但他可以肯定他們都是這場戰爭的士兵。
一道紅色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野裡,他看不清那是什麼。那紅色的人形兩邊跟著穿著白色教袍的人,居左者手持焰形劍,居右者手捧一個X型金屬圖騰。那紅色的幻影舉著一根長矛狀的東西,依次走過每一個十字架。
終於,那紅色之物到了克託眼前。克託也看清了它手持的是一根長槍,那猩紅幻影舉起長槍,然後猛地向著克託的肋部刺去!在長槍刺向克託身軀的一瞬間,他看到了那猩紅之物兜帽下隱藏的面容,那是……
“血!埃古,是血!”
克託·西爾維從夢中驚醒,胸口上的防毒面具掉到了手邊。濾毒罐摔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音在倉庫裡迴響,克託大氣也不敢出。五分鐘後,才活動了一下麻木的身軀,從稻草堆上起身。月光穿過窗戶灑在這座擺滿雜物的貯藏室裡,一個男人正晃動著腦袋,伸手去摸水壺想洗把臉。
那個不吉祥的夢一直在催促著克託急忙動身,不要在此地久留。他推開門,眼前是一片黑暗,克託關上房門奔向森林。
步入森林後,地形陡峭了起來。巨大的月亮懸在克託頭頂,月光足以照亮前路的方向。現在是行動的好時候,運氣好的話可以在日出之前找到某座邊境檢查站,然後從那裡穿過國境線回德國境內。克託用皮套把水壺、刺刀和其他金屬製品包住,背上Gew.98繼續在森林裡探索。克託背上有些痠痛,他佝僂著身子扒開樹叢,沿著剛才的來路,往東北方向走。
路越走越陡,克託意識到自己正在某座小山的半山腰,這算是個好預兆。他包裡有望遠鏡,雖然簡陋但足夠他在白天觀察周邊的地理情況了。克託的手掃開眼前的樹杈,更多冰冷的寒光灑在他的臉上,地上沒有彈坑,這裡真是一片安靜的處女地。
“多好。”克託張口說道,森林裡不會有其他人。就像他昨天趕回第10預備團5營的駐地,卻發現空無一人,地上散落著食品、照片還有武器一樣。現在的森林就像那時的駐地一樣,安靜到嚇人。
一陣犬吠傳入了克託的耳朵。
克託嚇了一跳,舉起步槍連忙靠在了大樹上。更多的犬吠聲響起,他意識到這一串聲音來自遠方,可能是散落在戰場上的軍犬。
重新放鬆下來的克託晃了晃腦袋,他把槍收回背上,繼續向山頂走去。他看到天空中流過紅紫色的天河,看起來像是極光。目睹奇觀讓克託的心情愈發歡暢,步伐也越來越快,最後乾脆跑了起來。他知道有泥土被他的軍靴踢向了身後,但是他不在乎。他衝出了森林,到了這小山的一個山包上,抬頭就是巨大的月輪。
紅月懸在空中,散射出猩紅的光芒。克託眨了眨眼,他感到一絲不祥,卻又忍不住想仰望星空。巨大的紅色月輪幾乎將他壓在了土地上,血液裡的懦弱和恐懼讓他都屏住了呼吸。
動彈不得的克託,身後傳來嘈雜的聲音,有犬吠,有鐵器相交發出的叮噹聲,還有地面震動的沉悶響聲。大地開始顫抖,有什麼東西在疾馳。克託發現森林裡不知何時起了很大的霧,空氣卻愈發燥熱了。
突然一切都安靜了下來,當克託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團團包圍的時候,一道紅色幻影已經從他身邊掠過。那身影包裹在霧氣中,克託是依靠打在臉上的潮溼水汽感受到它的存在的。
克託發現自己身處懸崖邊上,一群披堅執銳、身著華麗鎧甲的騎士正從他身旁掠過,這片猩紅色的龐大軍勢由一群高度將近三米的巨物組成。克託最先看清的是他們胯下的猛獸:有些騎士胯下的是黑色巨馬,馬身青筋暴突,肌肉壯實,有些騎士騎著的是身著金屬外殼的公牛,牛的雙角尖利如刀。這些牛馬絕非尋常生物,它們的眼睛是血的顏色,鼻腔和口腔中都散發著熱氣,噴吐著冥炎。除了外形相似之外,這些怪物都更像是掠食的猛獸,而絕非平日所能見的溫順草食動物。
能夠降伏這些駭人巨獸的騎士,自然不可能是凡間之物。他們無一例外穿著血紅的鎧甲,造型紛繁華麗,甲板厚重堅實,上面裝綴著黃銅裝飾,有些是狼頭,有些是牛頭,還有些是扭曲變形的人臉。為首者駕駛一座由兩頭肌肉虯結的巨牛拉動的地獄戰車,那是一個全身重甲,頭上頂著“W”形巨冠的騎士,他血紅色盔甲上的黃銅裝飾在月光下顯出黑色的輪廓。克託看清楚了那騎士背後的飾物,那是插著人頭的長槍架。
克託想起古老的神話,他知道眼前的可怖怪物有個名字,但他想不起來了。
那戰車騎士的黃銅面具轉向克託的方向,克託不知道為什麼他清晰地看到了那面具是一張因憤怒而扭曲變形的人臉,鼻子上方兩側的凹陷處,噴發著紅光。那似乎是燃燒的血液。那流著鮮血的眼窩裡燃燒的火焰直接對上了克託的雙眼。那面具似乎顫抖了一下,騎士似乎還伸出左手指向克託的方向。
“似乎”,克託只能說“似乎”,因為在那個半夢半醒的瞬間,他感到一股熱流湧過身軀,然後他暈了過去。
等到克託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山丘頂,他的上衣已經溼透了。

第六節 風暴將至

“我出生在巴伐利亞西南部的茅特縣,今年二十四歲,未婚,現在第4方面軍第4突擊營某突擊排擔任排長一職,軍銜為少尉。我是血統純正的德意志人,姓氏也是‘Jünger’。我的父系家族,歷史可以追溯到薩克森王朝時期的一位騎士,我可能是某位條頓騎士的後裔。
歷史上,我的家族到我這一代人一直居住在巴伐利亞地區。我的童年、少年是在美麗的森林、溫柔的溪流的陪伴下度過的。茅特縣真是一片世外桃源,這個觀念在我高中畢業離開家鄉前往柏林求學之後愈發牢固。那時我們德意志族與生俱來的天賦和才能——駕馭戰爭的能力已得到了顯露,世界各國都開始對我們有所畏懼
命運的磨難是不可避免的,而我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外人的挑釁和牽絆越是激烈,磨礪出鋼鐵的意志就越為迫切,戰爭的到來,給了我一個奮鬥的機會,當皇帝陛下宣戰的時候,我就知道我人生之前二十三年的一切都是為這一刻而存在。
我參軍之後,是被編入了巴伐利亞軍,最早的兵種是步兵。我不很喜歡步兵,那時我向往的是騎兵,騎兵可以騎馬,看起來像是古代的騎士,我曾說過我祖上有條頓騎士,所以我當時很想成為騎兵。上了戰場之後,我才意識到騎兵是多麼危險的一個差事……”
弗林·榮格爾沉思半刻,然後把“我參軍之後”後面的段落全部劃掉了,他把筆記本收回揹包中,揉了揉眼睛,這一段他改了好幾次。現在這個版本他還是覺得不滿意,接到開拔命令之後,他翻來覆去的在腦子裡琢磨這段文字該怎麼寫。這兩天怕是沒有機會再掏出筆記本做文學創作了,部隊急著撤退,天氣也很糟糕。
雖然是坐在卡車上,榮格爾仍能從顛簸的車廂感受到地面的泥濘溼滑。現在是下午4點,聽不到英軍加農炮的炮聲了,“駱駝”式戰鬥機也不會在這種天氣下執行任務——天空一片灰暗,頭頂是密不透風的雲層,那些山嶽狀的積雨雲看著像是泥巴和白油漆的混合物。灰色的大地,灰色的天空,一群穿著灰色軍服的德軍士兵。
“腳下是沼澤地就算了,頭頂上也看著跟沼澤地似的。”靠在榮格爾旁邊的人嘟囔了一句。那人要抽菸,糟糕的天氣敗了他的興致。
卡車仍然在顛簸,不過還沒有陷在泥地裡,這已經是上帝保佑了。榮格爾被車晃得有些暈,他努力把精力集中在自己剛才做的事情上。《時代在狂嘯》,這是他最早構思的名字,一部關於這場戰爭的回憶錄和採訪集。榮格爾對這部作品很有自信,他有豐富的西線作戰經歷,也在日常交流中抓緊了機會獲得了不少一手資料。一個讀過大學的軍官建議他把書名改的簡明一些,那個男人提議叫《風暴戰線》,榮格爾覺得不錯,但是他更希望突出整本書反映“時代”的這一主題。
空氣越來越潮溼,頭盔覆蓋上了一層水珠。風越來越大了,穿過耳邊能聽到呼嘯聲。卡車上有個人因為寒冷和勞累睡著了,身上的槍被帶子扯住掛在身體一邊。卡車越走越慢,然後停住了。那人直接倒在了他旁邊的人腿上,不再動彈一下。
那個原本打算抽菸的人活動了一下身體,臉上寫著:現在要下車步行了,真難受。然而這一情況並沒有發生,車停了一會兒,然後繼續開下去了。
榮格爾坐回了原位,繼續思考回憶錄該怎麼寫。雖然他收集了很多資料,但是一直苦於如何組織這些材料。他剛剛構思的是書的序言部分,按照常理先做自我介紹,然後簡單闡述這本書要講的內容,這裡是最讓榮格爾犯難的地方。如果不出意外,這本書要寫的東西有很多,在榮格爾的設想中,書裡要拿出兩個單獨章節介紹家鄉茅特縣和他的成長經歷,拿出四到五章簡述被他定名為“鐵血主義”的對未來政治制度和國家建設的構想,中間還需要花一些筆墨來解釋他在法國的所見所聞和這一想法的萌芽。
“戰爭回憶錄的部分,佔全書內容的七分之六……或者十三分之十。”榮格爾喃喃道,“還得把我的和其他人的分開。”榮格爾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扶著車欄站起身來,他的兩條腿已經坐麻木了。
榮格爾的回憶部分自然是全書的大頭,他在索姆河的時候蒐集到了一個炮兵指揮官的口述,那個人不錯。在兩年前他所在的部隊被調去保衛一座機場,他設法和那些飛行員進行了取材工作,那些貴族分享的空中經歷不僅有趣,而且用詞雋永文雅,榮格爾把他們的話記錄下來之後,就把筆記本用油紙包住藏在了揹包的最底層。他還見過戰俘,他跟幾個投降的法國人還有戰俘營裡的俄國人都打過交道,前者不願意多說話,後者倒是講了不少怨氣沖天的話,而且總是講著講著就嚎啕大哭。
至於對民眾的採訪,榮格爾嘗試做過一些,但是很可惜,跟德國人打交道的比利時人要麼被強迫來的,沒什麼好氣,要麼就是諂媚的軟骨頭,說話低聲下氣的,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見聞記憶都改成德國人聽著順耳的——但這並不是榮格爾想要的。
我需要的是比利時人站在我面前直抒胸臆的表達自己對戰爭的憎恨,對德軍力量的不滿以及堅決戰鬥的意志,這樣才符合比利時在這場戰爭中扮演的角色,榮格爾想,最好的辦法是抓一個比利時自由射手來取材,但這是不可能的。
天上下起了濛濛小雨,沉悶的爆炸聲從上方傳來,應該不是戰鬥機。
“全體下車!”
一個上尉傳令過來,然後縱馬離開了,榮格爾和卡車上的人活動筋骨有序下車,重型武器都被轉移進了卡車裡。雨下的更大了,碩大的水珠砸在他的臉上,那些積雨雲在逐漸散去,變成了漩渦狀包裹著一個雲球。但天空已經變成了純粹的灰,雲層中時不時可以閃過亮黃色,看來雷暴將至。
當腳接觸到泥濘的路面,整個人的重量卸在麻木的兩腿的一瞬間讓榮格爾差點跌倒。千鈞一髮之際,他的左臂支撐住了身體。這裡是比利時的田間小路,西法蘭德斯地區的鄉間。當他起身的時候,和田間的一雙眼睛對上了。
在滂沱的大雨和水霧中,榮格爾清楚的看到了那雙黑色的眼睛,它屬於一頭公牛。那公牛屹立在田地裡的一處高坡上,像是指揮官檢閱部隊那樣看著德軍經過。公牛的兩隻角尖銳如刀,臉上毫無表情。榮格爾知道這種想法太荒誕了,但是這頭牛確實像是他看到過的那種古羅馬皇帝像,威嚴肅穆的望向腳下的軍隊裡一個差點摔個狗吃屎的傢伙。
榮格爾感到有些驚恐,連忙把頭別到一邊去了。那個抽菸者掏出一根草含在嘴裡,擋在榮格爾身前。突擊營距離目標地點已經不遠,再走不到三英里就能抵達威爾維克鎮了。
雷電終於從天空落下,砸在山崗的高樹上。一支風暴突擊隊跟著常規軍在小雨中緩慢的走著,其中的一個突擊隊員,總感覺背後有一道不屬於人類的目光在望著自己,連疲憊都忘卻了。

第七節 喧譁騷動

漢斯靠在床頭,手裡撕著昨晚上剩下的麵包幹,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他的左臂放在肚子上,手握著水杯。
他的目光完全被站在門口的那三個人吸引了,就和營帳裡的其他人一樣。來者身著棕綠色大衣,紐扣和皮帶扣都塗成了黑色,下身著攀巖馬褲——褲子膝蓋位置和上衣肘部都加裝了皮革襯墊。兩人把手榴彈袋甩到了背上,一個人還揹著一把M1822型掘壕鏟,防毒面具掛在他們的脖子上。
他們的身份已經十分明顯了——暴風突擊隊成員。德軍沒有一個人不知道這些戰場上的超級明星。當漢斯這樣的普通步兵要蹲在戰壕裡的時候,暴風兵卻可以坐卡車代步。雖然他們非常的酷,漢斯卻沒想過成為他們中的一員——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暴風突擊隊的傷亡也是驚人的。
帶頭的那個人開門進了醫院,兩個暴風兵也跟著進去了。漢斯轉頭接著看旁邊床位的幾個人玩斯卡特撲克。
“真酷啊!”羅姆看著暴風突擊隊的人走過。
“是挺酷的,不像咱們。”紐普特抱起一捧乾草,放到馬槽裡。
“誒,他們有迫擊炮和噴火器呢。我從參軍到現在,連手槍都沒碰過,只能用手雷和步槍。”羅姆趴在畜欄邊,看著暴風突擊隊隊員扛著噴火器、迫擊炮和劉易斯機槍走過。
“紐普特,你認識那個機槍不?就是那個頂端插著一彈匣的那個?”
“麥德森機槍,丹麥貨。”
“嘿!太酷了!”
“我勸你趕緊幹活,別看了。”紐普特拎起水桶,把水桶湊到戰馬嘴邊。“跟咱又沒關係。”
“我是說,這派頭看著真威風!反正都快打完了,當過突擊隊員,回去也能吹一吹!”
羅姆也抱起乾草,走向牛欄,僅有的一頭公牛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我是老國防兵,早就過參加突擊隊的年齡了。”紐普特說道。“我也不是那種喜歡衝鋒陷陣的人,我反應算慢的。”
“我年齡倒是符合,但是我怕死,要是讓我用迫擊炮倒是挺好,但是噴火器——哦!”
“怎麼了?”
“這畜生咬我!”
“你個笨蛋,人還能被牛給咬了!”紐普特抓起散落在地上的乾草,讓晃著手的羅姆去到一邊了。
“喔!”
“又怎麼了?”
“它表情看著不對!”羅姆指著獸籠裡的獵犬。“它們的耳朵都往後折了!”
“不想幹活就直說!”
到中午,福昆又來送飯了。漢斯看著碗裡的一塊熟土豆還有兩片麵包皮皺起了眉頭。
“土豆和黃油都沒有了。”
“倒黴,昨天剩的菜還有嗎?”
“沒了,別問了。”福昆起身離開。“你要是想要的話,我倒是還有雜碎罐頭。”
“罐頭也行,來一個,夥計。”
營帳外傳來呼聲,福昆不情願地把頭扭回去。漢斯注意到今天福昆動作有些遲緩,看上去很沒精神。
“那麼急著走啊?”
“超級明星們在等著呢。”
福昆嘆著氣跟幫手抱著飯缸離開了醫院營帳。福昆臉上的沉重表情也感染了他,漢斯趁熱吃了土豆,麵包皮卻吃不下。下午五點的時候,福昆看到醫院的紅木門開了,少校擦拭著眼鏡從醫院樓裡走出來,往鎮廣場的方向去了。
該透透氣了,少校想。他已經連軸轉工作好幾個小時了。即使呼吸到了室外的新鮮空氣,他的思緒還停留在那個寬大的手術室裡,他甚至還能下意識摸到手術檯周邊茶几、鞋櫃、床頭櫃的位置。格爾森瑙向著鎮中心的教堂走去,他知道那裡一定會有幾扇鑲嵌鋼絲玻璃的門。
格爾森瑙大步流星的穿過幾支隊伍,向著鎮中心的教堂走去。路邊立起了更多的營棚,穿著灰軍服的士兵在其間走來奔去。有一個營的人拿出了工兵鏟,在一堵牆邊待命。而在馬路旁,四五個人正在激烈的爭吵,確切的說只有一個人——一個戴著白圍裙的炊事兵,正在和十幾個風暴突擊隊員爭吵,為首者是個一等兵,在他對面的炊事兵,圓臉氣的通紅。
“說了沒有了,只有這些麵包皮。”福昆不耐煩地解釋。
“戰地廚房的負責人應該發揮尋找食材的責任,難道就沒有土豆之類的嗎?”
“真的沒有了,還有些罐頭,你還要嗎?”
“罐頭能當主食吃嗎?”一等兵哼了一聲,“要是沒有的話,那請您快去找些吃的來吧。”
如果是平時,格爾森瑙還是很有興趣做巡迴法官的,不過今天時間緊迫。他拍了拍一個看戲的士兵。
“您好!少……”
“免禮,發生了什麼事?”
“是這樣的,您也看見了,風暴突擊隊的人要史特萊特給他們弄些別的吃的,他們不願意只吃麵包皮。”
“那我再問你,物資只剩下麵包皮了嗎”
“倒也不完全是,還有些土豆,史特萊特說可以現做一些。然後那個風暴突擊隊的人鬧著說要追究他的責任,供應不上食品什麼的,史特萊特就惱了。”
格爾森瑙搖了搖頭。
“不過今天做的粥確實沒法吃,我就沒吃,但沒想到突擊隊的那個人就不樂意了。”
“少校?”
兩人的爭吵聲越來越大,格爾森瑙扭頭離去。
“好了朋友們,大家都消消氣。”一個等著打飯的人想調解榮格爾和福昆之間的矛盾,但他口舌笨拙,只能說些爛大街的話。“我說,大家何苦呢,現在我又餓又累,福昆好夥計,給我……”
“榮格爾!!”
打飯者似乎是想說“給我打點吃的吧”,但他話音未落,福昆幾乎是尖叫了起來了。他的眼光直接落在了站在面前那傢伙後面的人。那人看起來很年輕,臉上寫滿了不屑,他的兩隻手背在後面,看起來氣派十足。
“別裝死,混賬東西!是你搗的鬼對吧?”
“我提醒您,福昆軍士,對軍官說話要尊重。不要讓我再重複一次。”
“你少在那裡裝大尾巴狼!”
“請您注意態度,福昆軍士!”
“我今天找的是榮格爾,找的不是你!”福昆撞開那個一等兵,對方將他拽住了。
“弗林·榮格爾·默格森!”福昆大喊。“你個小兔崽子!你爹生前沒錢做椅子,還是我賒給他的呢!按輩分,你還得管我叫一聲哥!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
榮格爾瞥了福昆一眼,並沒有答話。
“來給大夥兒介紹介紹,這位是茅特縣默格森家的傻大兒弗林·榮格爾!他高中畢業後,拿著他當公務員的爹生前留的錢跑到柏林追夢去了,完全不想著他老孃!”福昆聲如洪鐘,簡直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呼喊,圍在周圍的人越來越多了。
“跑到柏林去幹什麼呢?反正天天往家裡寫信要錢,你們可以去野戰醫院問問漢斯·尼克勞斯,榮格爾一天到晚都幹了些什麼!現在好了,你是當上了軍官了,還是怎麼著?”
“他就是軍官,少尉呢!”人群裡傳來聲音。
“福昆軍士,在執行任務時,不要摻雜過多的個人感情。”榮格爾冷哼一聲。“否則你不會僅僅是個軍士。”
說完之後,榮格爾轉身離去,全然不理會福昆的大喊大叫。
格爾森瑙跟著一個一等兵跳進一條掩蔽壕,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路上他看到了幾個打架的人,哨兵舉起槍托給了其中一個人一下。
“今天這是怎麼了?”戈爾森瑙有些吃驚。失去有效組織的撤退很容易演變成潰敗,但今天的混亂程度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期。
“中午的時候,軍紀還算好,要說的話,剛剛獸欄那裡出了問題,牛羊把圍欄撞破了。一頭公牛帶著一群羊在鎮裡橫衝直撞,剛開始還挺好玩,接著就失控了。我們不敢開槍,結果連戰馬和獵犬被那些動物激到了,跟著它們胡鬧,有人開槍把那頭牛打死了。”
一等兵這麼說著,兩人出了壕溝。到了鎮中心的小教堂,一道深5英尺的掩蔽壕裡面擺著幾輛自行車,靠著教堂的一側有扇鋼絲玻璃門,門口還站著兩個哨兵。戈爾森瑙從戰壕上端一躍而下,哨兵向他敬禮開門。走道里燈光昏黃,卻站著四五個通訊兵,他們等在門口,神情緊張。
格爾森瑙眉頭一皺,通訊果然出問題了。
在鎮東南方,靠在胸牆上的埃爾貝看向大路盡頭的樹林,聽不到榴霰彈的聲音,也聽不到戰鬥機的聲音,前方的道路出奇的寂靜。
只有一片血一樣的紅霧,從樹林中彌散開來,向著威爾維克鎮的方向飄來了。

第八節 風暴降下

最先發現異常的是機槍手埃爾貝·泰克,當時是下午6點半,他正靠在胸腔上抽菸鬥。過一會兒就可以換放去吃飯了,埃爾貝精神也鬆弛了下來。
不祥的紅霧從樹林中升起,從森林中樹木的間隙中瀰漫開來,像是墨水滴入清水一樣擴散。是毒氣,埃爾貝想。而且他有預感,敵人馬上要出現了。從軍事指揮的角度來看,跟隨毒氣一同衝鋒絕非良策,埃爾貝卻更願意相信自己數年來鍛煉出的戰鬥直覺。
埃爾貝看到紅霧中隱隱約約閃過了幾道詭異的人影,但還沒有看到有什麼東西踏出紅霧的領域。
“是新型毒氣,我去指揮部報告,通訊中斷了!各單位留守原地!”排長穿過戰壕向後方跑去。
膽小鬼,埃爾貝想,一看就知道他是要找機會開溜。戰爭的結果大多數人已經是心知肚明,誰也不想做最後死掉的倒黴蛋。
紅霧沿著大路撲向了威爾維克鎮外圍的壕溝,埃爾貝已經帶上了防毒面具。那紅霧像是有生命的菌毯一樣向著戰壕湧來,埃爾貝有那麼一瞬間,突然感覺自己沒有跟著排長一起離開是個錯誤的選擇。
戰壕裡開始有人開始胡言亂語,摘下了防毒面具拿槍托砸胸牆,很快就被旁邊的人撂倒了。敵人還沒有出現,透過防毒面具的眼罩,埃爾貝發現有更多的人開始劇烈的動作,有人掏出工兵鏟,瘋狂的看來看去;有人把刺刀裝到步槍上,對著地面重複著刺殺動作;更多的人開始大喊大叫。
這樣的場景讓埃爾貝非常緊張,他轉身離開。左手邊就是通往後方的掩蔽壕,埃爾貝扔掉機槍,向著那個方向跑去。背後的人群發出更加聒噪的叫聲,似乎有人趴在地上模仿狼的動作,幾個人扭打在一起,在地上翻來滾去。
埃爾貝試圖忘掉眼前這一切,專心尋路,滿眼的血紅卻讓他舉步維艱。他閉上眼睛,試圖跟隨著記憶裡的路線行事。他的頭盔突然被摘掉了,那隻手緊接著拽住了他的頭髮。
透過防毒面具的眼罩,埃爾貝看到了一張剃刀形的扭曲鬼臉。下一秒,他的頭顱就和身體斷開了連接。防毒面具被扯下來之後,埃爾貝的腦袋被插在了一支長矛上。他因恐懼而睜大的眼睛,面對著變成血槽的壕溝和漫步其間的猩紅魔犬。
紐普特和羅姆拖著那頭死牛往獸欄的方向走著,獸欄設置在一個小房的後院,地面鋪著整齊的石塊。兩人把死牛拖進了馬廄中間。
“找福昆去吧,我說。”羅姆提議道。“讓他們幹炊事的拖走。”
“先這樣吧。”紐普特癱坐在地上抽菸,“今個兒真是倒黴倒大了。”
一隻獵犬從羅姆面前走過,羅姆和它對視了一眼,那獵犬忙不迭地跑了。
“嗯?”羅姆一驚,接著他發現了被咬到扭曲的犬籠,獵犬都不見了。只有一個仍然完好的獸籠,裡面是幾攤血肉模糊的獵犬屍體。
“羅姆!”紐普特喊道。
羅姆扭頭,發現一頭黑色公牛站在後院門口,而它的背後,鋪天蓋地的紅霧正在吞沒幾座小房子。那公牛兩角尖銳如刀,而它的雙眼正直勾勾的看著他們,羅姆總覺得那是人類的眼睛。
“羅姆?”紐普特掐滅了煙,走進一旁的小房,剛才為了防止牛角掛到防毒面具,他把東西放起來了。羅姆卻一言不發,拉出一匹戰馬騎了上去。
“嘿!羅姆,你怎麼不把別的馬也給放了?它們都會被毒死的!”
紅霧吞沒了獸欄,紐普特隱隱感覺到地面在高頻振動,四周安靜的嚇人。他戴防毒面具戴的手忙腳亂,結果吸進去了一絲紅霧。這霧氣不像氯氣,吸入之後不會讓人呼吸困難、精神模糊。相反,紐普特感到自己的肌肉傳來泵動感,心臟跳的越來越快,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
興奮的紐普特完全沒有注意到院落外四起的吞嚥聲和狺狺聲。院外偶爾響起槍聲,更多的是嘶啞的叫喊聲、物品碰撞發出的叮噹響聲,嘈雜之中,血霧中的幾道影子瞄向了獸欄裡狂舞的人形。
紐普特最先被咬中的是肩部,當他轉身想要逃跑時,他的左小腿被直接咬穿了。男人在地上掙扎著爬行,背上不斷被撕咬和咀嚼。當他好不容易翻過身子來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致命部位已經門戶大開,一張血盆大口直接將他的喉嚨連同脖子咬斷了。
沒有人能聽到獸欄裡傳來的戰馬嘶叫聲,只有一頭公牛,從獸欄裡閒庭信步地離開,走向野戰醫院的方向。

第九節 二度降臨

天空中濃煙密佈,雷電在頭頂炸開,聲音卻沉悶又遙遠。
面前是一道直達天空的灰幕,那是一座宏偉城市的城牆,牆面模糊不清。
灰幕在爆炸中倒塌了,漫天煙塵後露出了哥特式教堂鋒利的尖頂。那直衝雲霄的巨塔如同鋒利的剃刀直指蒼穹,在這片傷痕累累的星球上,這建築物是最為猙獰的無機質存在。
疲憊、痛苦、扭曲、勞累,就像是這片銀河,既無欣喜和歡樂,亦無安逸和放鬆。
唯有永無止境的戰爭。
手臂上傳來痛感,但尚可忍耐。在煙塵之下、廢土之上,敵人正在襲來。
有人正在高喊著什麼,他是指揮官,確鑿無疑——身著鐵紅色哥特式軍服,一隻手提著發出幽幽藍光的長劍。那男人上衣已經被鮮血染紅,肩部也被烤焦。即使他戴著防毒面具,也可以感受到面具背後的乾枯和蒼老。
敵人已經不遠了。
那男人舉起了手中的長劍,透過面罩喊著什麼。身邊的士兵——那些身著裝有護身甲的法式大衣,戴著呼吸面具和箱型頭盔的黑色士兵紛紛聽從命令開始行動,動作整齊劃一,如同精準校正過的鐘表,毫無一絲人的氣息。
敵人終於現形了,他們看起來……不,應該是“它們”。
“……上刺刀!”
漢斯在劇痛中醒來,他忍不住回想起剛才那個夢到底夢到了些什麼。在那個灰色的模糊夢境中,他的腦海裡總覺得那個軍官喊得似乎是“戰爭(Krieg)”,為什麼會做這種奇怪的夢,他完全沒有頭緒。
痛苦讓漢斯徹底清醒過來,他脫臼的手臂傳來徹骨的疼痛。眼前一片漆黑,臉上傳來粗糙布塊的質感,漢斯轉了個身,從鐵床上摔了下來。他顧不上胳膊的痛苦,匍匐爬出了倒塌的營帳。爬出幕布那一刻看到的景象,讓漢斯僵持在了原地,疾風打在臉上傳來的刺痛感讓他相信這不是夢境,他相信這很有可能是什麼秘密武器被動用了。
抬頭看不到星辰和月亮的光芒,整片天空變成了流動的抽象派油畫,紅色為底色,黑色和白色在其間流溢。目中所及的一切都籠罩在一種不自然的紅色光芒下,任何能反射光源的物體都射出一種刺眼的紅光,人類的眼球根本不可能長時間適應這種應急燈一樣的猩紅色。
更可怖的是籠罩在整座小鎮上的赤色雲霧,空氣中瀰漫著顆粒狀的血霧,就好似城鎮裡有一座巨大的血肉磨坊,把所有碾成碎末的血肉都灑到了小鎮的上空。血色的光芒似乎來自於漢斯的背後,正當他準備尋找那血色光芒的來源時,他發現背後有一道黑色的人影。
福昆·史特萊特一把將漢斯拉出了倒塌的營帳。
“別動,小點聲。”福昆的表情一臉驚恐。
福昆拖著漢斯進了一旁的磚瓦房,接著一段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還能聽見武器裝備碰撞的聲音。這裡房裡的傢俱和飾物早已經被清理走。一樓的玄關已經被打掉,原來的客廳和餐廳擺上了病床和長條椅。牆上掛著一雙比利時木屐。
閃電閃過,漢斯看到鵝黃色的鞋面上畫著大紅色的風車磨坊和綠色原野,這或許是這個房間唯一得到倖存的裝飾品。
十幾個士兵連滾帶爬地從剛才的門闖進小樓,二話不說的沿著旋轉樓梯往上爬。漢斯和福昆兩人在黑暗的房間裡,大氣也不敢出,雖然他們都知道那是友軍。樓上先是傳來喊叫聲,然後是衝鋒槍掃射的聲音,接著就只能聽到翻箱倒櫃時傢俱翻倒砸在地上的巨響。
就在兩人還在專心聽著樓上的響聲時,站在門口的人進來了,他打開了手電筒,直接看到了靠在牆邊的炊事兵和倒在幾具屍體旁的漢斯。男人搖了搖頭,開始翻找地上的雜物。
“真是巧啊。”福昆最先開口。
閃電再一次打下,那個人的臉赫然出現在兩人面前,棕色短髮和那張掛著一絲不屑的陰沉的臉,漢斯一愣。
“是啊。”榮格爾翻出一個布包,打開後發現那是幾張照片,隨手將它們扔了出去,繼續翻找。
“你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福昆沉靜的說。
“沒有。”風暴突擊隊的排長還在翻找著別的東西。
“你可真是個茅廁裡的石頭,榮格爾,跟你以前上學的時候一樣。總喜歡看一些法國人寫的關於思想政治相關的爛書,鼻子都翹到天上去了,很可惜,你的功課跟狗屎一樣。”
榮格爾似乎沒聽見,繼續翻著地上的雜物。
“當了排長,真是把你能死了,是吧?在參軍之前,你跟乞丐沒什麼兩樣,你以為你在柏林乾的事,別人都不知道。其實縣裡稍有點門路的人都知道,你整日混跡啤酒館和咖啡廳,拿著你媽所剩無幾的退休金去看瓦格納的歌劇,以為自己很有派頭,我說錯了嗎?”
“你真該感謝這狗日的戰爭,要不是這個,誰會給你回茅特耀武揚威的機會?”
“夠了。”榮格爾小聲說道。
“法比昂那條老狗,他多少次都想開除你,結果你穿著軍裝回鄉里做動員的時候,他比誰都跟你親!你可真不要臉,讓他……”
“夠了!”
“喲,急了?”福昆接著笑了起來,“你竟然還會急,我都多久沒看到你小子的急臉了?你上學的時候沒人跟你玩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麼急。”
“你給我閉嘴!”榮格爾看向福昆的位置,他的臉色卻在一瞬間柔和了。“原來在這裡。”
“什麼?”福昆才意識到自己旁邊摔在地上的金屬箱裡裝著繃帶和其他一些醫療用品。
“把醫療箱給我,快點。”
“你自己來啊。”
榮格爾把快要掉下來的MP18甩回自己背上,要走向醫療箱。
“別動!”漢斯喊道。“我扔給你。”
榮格爾一怔,漢斯的左臂抓起醫療箱,扔向了榮格爾。他的左臂還在發痛,箱裡的物品在空中四散灑落,榮格爾伸出雙手去接,一隻手捧住了那個金屬箱,一隻手則抓住了一瓶酒精和一支止血鉗。
“砰!”一聲槍響,來自漢斯·尼克勞斯右手的魯格手槍,這一槍直接貫穿了榮格爾的左前胸。
“福昆,跑!不要管我了!”
意識到發生什麼的福昆衝向門口,順便一腳踢在了榮格爾臉上,將對方踢翻在地。他從門口衝出去,險些撞上門口站著的一頭公牛,他已經來不及思考到底為什麼會有公牛,只好奪路而逃。
“記得弗蘭克嘛?榮格爾?”漢斯站起身,對著榮格爾又補了一槍,對方的臉痛苦的蜷縮成一團,樓上的人似乎沒有聽到樓下傳來的動靜,血色天空下的雷暴持續不停。
漢斯走到榮格爾面前,拿下了對方的MP18,檢查了一下彈匣。
“我的弟弟,弗蘭克,他很膽小,很怕事,他從不希望傷害別人。他是他們班裡最好的學生,將來是要考大學的。”
漢斯撫摸著MP18的槍身,這武器真美啊,圓潤小巧的彈鼓,光滑的木製槍身。
“我明白……你的意思。”榮格爾掙扎著。
“那天你個瘟神到了他的學校,在講臺上喊著蠱惑人心的口號,把那些沒腦子的傢伙全都煽動起來了,法比昂那個老東西,腦子停在普法戰爭時代了,以為不參軍的都是廢物和孬種。”
“如果發生了什麼,我……認為有些犧牲……是必要的。”
“他才18歲,他在班裡也從來喜歡與人為善。那些蠢貨們喊著口號,他就傻乎乎地跟著去了,他哪裡可能拒絕他們?”
“現在呢?榮格爾?我今天要死在這裡了,弗蘭克早就死在了列日,誰來照顧我的父母呢?你嗎?!”漢斯的聲音突然變得極為憤怒。
MP18噴吐著火舌,連環的金屬激流將榮格爾全身打成破爛的肉塊。
樓上的突擊隊員從樓梯上下來直接面對著MP18的槍口。
“混賬東西!你!威廉!還有所有霍亨索倫家的狗東西!你們這些傢伙都該死!!”
MP18的32發彈匣一瞬間傾吐完了,漢斯閉上眼等待著突擊隊的還擊。等到福昆在大路上奔跑著,身後野戰醫院的輪廓都在血霧中看不清的時候,一頭公牛徐徐走入房間,舔舐著他們的身體。
那公牛望向站在樓梯上的突擊隊員,發出了聲音,聲如洪鐘。
“帝以祈勝,神降恩澤。”
幾道巨雷撕破了天空。
“天落鐵雨,地起兵戈。”
血霧中傳來空洞的呼嘯聲。
“赤流漂杵,血獻血神。”
鎮廣場的血坑中,血海湧向天空。
“白骨堆山,顱獻顱座!”
下一個瞬間,牛的嘴裡突然伸出一條巨大的舌頭將榮格爾的屍體捲入了口中。

第十節 群獸肆虐

軍隊已蕩然無存,威爾維克現在只剩下拿著武器的一群人,以及從黑暗世界的深處現身的獵殺者。
一大群被打亂了戰鬥序列的士兵,從小鎮上狹窄的街道狂奔到大道上。當他們從血色獵犬巨口下逃入大街上之後,正面迎上的目光讓他們明白自己並非逃過一劫,自己只是被驅趕著被送進屠殺場地。
十餘名身著猩紅戰甲的黃銅騎士,手握著大刀和戰斧在此恭候多時。有些騎士手中正把玩著一顆鮮血淋漓的頭顱。看到一批又一批的士兵衝上大街之後,騎士胯下的鋼牛幾乎按耐不住狂怒,將頭顱深深的埋了下去,熱浪從它們身上鉚接的銅片間噴射而出。
為首騎士看到時機已經成熟,舉起戰刀高呼瀆神的口號。鋼牛騎士群便以雷霆萬鈞之勢拔山倒地而來,這鋼鐵洪流撲向街上士兵們的血肉之軀。這般恐怖軍勢面前,無論是G98還是MP18,甚至馬克沁機槍和Mark坦克,都和兒童手中的木劍並無二致。
斧鋒閃過,慘叫聲、骨肉分離的破碎聲、骨骼碎裂的清脆響聲混雜在鋼牛跺地的巨響之間。一些幸運兒還未來得及看清襲來之物為何,便已頭身分離。而一些不幸者,身體被鋼牛的尖鋒貫穿身軀,在大出血掙扎的同時,還不得不與眼前的駭人怪物雙目正對。巨斧和砍刀在人群中大開大合,人體像狂風吹起的破布一樣飛散到空中,掀起一陣陣血肉和哀嚎的浪潮
不過短短的幾分鐘,第16巴伐利亞預備步兵團一個連和巴伐利亞第12步兵營一半的兵力就化為了大街上的骨肉殘渣。為首騎士指揮著猩紅的獵群,向不遠處鎮中心的廣場繼續進擊。
在這屠殺發生前的一瞬間,克託彷彿身體經過了電流,他想起了森林中發生的一切。鬼使神差地在騎士之首下令進攻之前閃進了大街旁的一座小房,躲進了廚房的櫥櫃裡。
“哈哈。”克託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出了聲,或許是死裡逃生後的愉悅?
房門口傳來腳步聲,克託連忙關上了櫥櫃的櫃門,接著他就後悔了——他關的力量太大,櫃外之物會不會聽到了呢?
透過櫥櫃門間的夾縫,克託看到一張剃刀般的紅色怪物,那怪物有類人的形體,通體紅如切開的動脈,那怪物長長的毒舌上沾滿鮮血,眼中滿溢殘忍和憤怒,看到它手中那遍佈倒刺的大劍,毫無疑問,這是地獄而來的惡魔。
惡魔的雙眼在廚房中掃視,克託恐懼得幾乎忘記了呼吸。窗外突然傳來慘叫聲,似乎有人爬了進來,惡魔看向了那個方向,撞碎玻璃窗衝了出去。
馬是為奔跑而生的動物,羅姆堅信著胯下的夥伴。這匹戰馬保養得很好,毛色光澤鮮亮。馬的訓練也很到位,面對眼前的火海和四面八方的追兵,戰馬仍然疾馳不停。羅姆整個人趴在戰馬身上,臉都埋進了鬃毛裡,這是這個瘋狂世界裡唯一能讓他感受到現實世界的東西。
他不敢看向背後,但他知道血肉獵犬正緊追不捨。他不敢回憶那些瀆神怪物的外貌,就在剛剛戰馬飛馳過它們身邊的時刻,他在一瞬間看到了一些那些怪物的樣子:外形介乎犬科和爬行動物之間,鱗狀的皮膚像是溶化的血肉,利爪比獅子的犬牙還要誇張,它們的血口之中,鮮紅的泡沫和著涎水流出。
它們很飢渴,它們要肉和鮮血。
遠處傳來轟鳴聲,一道巨大的雷電像是劈開天空一般砸向了野戰醫院的方向,接著天空流淌的血海湧向了。原本就恐慌不已的戰馬,奔跑動作更加的猛烈,簡直恨不得要把四條腿都跑斷。羅姆只能死死的抱住馬身,生怕被摔落在地。
天空中傳來了巨大獸吼,背後狂風大作。羅姆感到背後的半空中有一股巨大的風暴襲來,那是比伊利亞·穆羅梅茨重型轟炸機俯衝還要可怖的威壓。頭頂的天空一瞬間看不見了,一對巨大的黑紅龍翼從空中掠過,那龍翼的主人屬於一頭有五層樓高的牛首惡魔,當那怪物如鐵鞭的長尾從空中劃過之後,飛行帶來的氣浪直接掀翻了地表破爛不堪的建築物。
羅姆和他的動物夥伴直接被氣旋捲起了半米,重重的摔到了地上。戰馬的四腿本就因極限奔跑受損嚴重,經此一摔當場骨折。緊抱馬身的羅姆則不幸的壓在了戰馬身下,兩條腿動彈不得。戰馬在痛苦的嘶鳴,那緊隨其後的血肉獵犬,也在一瞬間撲向了倒地不起的人和馬。
待到克託回過神來,門外已幾無聲響,他小心翼翼地爬出櫥櫃,拿起落在地上的G98,緩緩地走向了二樓。已無心顧及地上的血肉,克託推門走進了一個房間。房裡的人聽到房門打開,一個激靈將步槍指向這個方向,看到是克託之後放下了。
福昆鬆了一口氣,來者不是惡魔,是熟人。克託將門重重的關上,渾身脫力癱在一邊。長久的沉默,唯有窗外傳來的慘叫聲、獸吼聲、咀嚼的聲音還有一些別的聲音。
“哪兒也別去了。”
“怎麼會這樣呢。”
“我說,夥計。”
“克託?”
福昆看到克託像木頭一樣呆滯在原地,將近十分鐘後,頭才僵硬的轉過來。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樣,克託脫下大衣,向著福昆走來。
“你幹嘛?”福昆一驚。對方則直接將上衣也脫下,靠了過去。
“你……”克託顫抖著說,“看看我的背上,有沒有傷口……”
福昆睜大眼睛看去,發現克託的背上有一道血跡,血流來自背部往上的部分。
“看到了嗎?”
“看到了……”福昆說出了聲,位於克託脖頸的正中央,有一個“X”形、底部帶有橫槓的傷口, 看起來像是一個顱骨,鮮血真從這傷口中流淌而下。“一個X形的傷口……”
“你為什麼要劃這種東西?”
“不是我乾的!不是我劃的!”克託一個激靈,開始激動的指手畫腳。“是它們!是森林裡的那些傢伙!它們是追著我而來的!”
“什麼?”
“第十預備團,照片也在,槍也在……不是潰逃了,不是潰逃了!”
克託幾乎要跳起來,在房間裡不停的踱步,最後一屁股坐在房間裡的黑暗一角,福昆沒敢去看他。
“沒有用了……”福昆聽到一旁坐在黑暗裡的克託喃喃說道,“更恐怖的災難即將降臨,我們誰都逃不掉的……不如……”
槍聲響起,屍體倒地。克託的屍體趴在地板上,嘴裡含著的G98步槍被他壓在身下。
槍響似乎驚動了什麼東西,福昆連忙奪路逃出了房間。

第十一節 獻祭的終末

一名突擊隊員閃身躲過地獄之刃的橫劈,手中的工兵鏟直直砍向了放血魔的腦袋,放血魔的臉部被劃開一道無足輕重的口子。輪到它反擊了,它抓住那可憐人的手臂,手中的長劍順勢而出將突擊隊員直接從胸口插穿。
放血魔緩緩地拔出地獄之刃,滿意地享受著倒刺穿過戰敗者身體的感覺。大血坑的邊緣,碾血者和血肉獵犬們圍觀著這一幕,並將新的犧牲品投入血坑。主宰領主騎乘著血碾獸圍繞著血坑轉圈,今天的收穫並不讓它滿意。
在主宰領主背後,更多的惡魔搬運著顱骨。曾經的教堂已蕩然無存,一座京觀拔地而起,至少一個團士兵的頭顱,這對於這批恐虐惡魔來說算是入門級別的祭品。為了滿足身居靈魂之海深處,那黃銅王座之上的毀滅之主,它們很快將會啟程尋找下一批獵物。
福昆··史特萊特在遠處看清了來襲之敵的模糊輪廓,他不敢輕舉妄動。他從一片黑暗,閃身躲進另一片黑暗,每次移動都不敢抬起身子。他打算躲到那座鐘樓裡去,那是城鎮的最高點,可以居高臨下的躲避那批怪物。
正當他打算穿過眼前的道路到街對面時,他被按到了地上,還好,捂住他嘴的那隻手毫無疑問屬於人類。兩人在黑暗中看到一頭鋼牛穿過眼前的街道,待到鋼牛的腳步聲遠了,才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逃入鐘塔。
福昆整個人癱倒在鐘塔中層的房間裡,那個士兵站起身來,扒著鐘塔的窺探孔望著遠方。
“謝謝你……兄弟。”
那男人轉過身來,福昆看到了一張瘦削的臉,留著一撮衛生胡,看起來很正常。唯一奇怪的是,那人的雙眼炯炯有神,簡直在發光。
“看到了嗎?兄弟!”那男人激動地用帶奧地利口音的德語說道。“這真是,神話裡才有的場景!”
福昆僵住了,面前的那個男人似乎根本不知恐懼為何物,他感覺榮格爾沒有死,或者說,這世界上有很多榮格爾。
下一個瞬間,閣樓的房頂被掀開了。一張長著牛角的巨大獸臉蓋住了頭頂的視野。它的頭部像是獅子和老虎的混合體,頭頂還有一個由四個犄角頂起的尖牙狀印記。那怪物一隻手持如城牆門一樣大的雙手斧,另一隻手把房頂甩到一邊,就像人類看罐頭裡的黃豆一樣看著躲在鐘樓裡的兩個人類。
它舉起一隻獸爪指向了兩人,嘴緩緩地張開,吐出了一個詞。
“Odium!”

第十二節 復仇的時代

1918年11月10日,在法國東北部貢比涅森林雷道車站的福煦車廂裡,德國的希望落空了。不可違逆的現實和協約國堅如磐石的意志,迫使德國人接受了條款。第二天上午5時,在協約國軍隊總司令福煦冰冷的目光下,德國簽署了停戰協議。福煦向協約國各將軍致電:11時開始,協約國軍各部隊停戰息兵。
在這場被後人稱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爭結束一個小時後,一位德意志帝國陸軍上校離開了波美拉尼亞的帕士瓦爾德醫院,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早有信使在此等候。上校檢查了一遍門鎖,確認再無其他人後,開始傳達獲得的情報。
“這個是目標的個人檔案,從醫院裡提取出來的。”
“沒錯,我確信無疑,那個人就是這場戰爭的‘結果’,就是我們要找的人。他在……嗯……比利時法蘭德斯地區伊普爾省的威爾維克鎮完成了儀式。我問了他,他堅持認為是遭到了英軍的毒氣襲擊。”
“我沒有帶他走,他的精神狀態還不算好,他還不能很好的適應賜福。”
“不,不可能,他還需要沉默一段時期,政治包裝可以開始設計了,但要讓他登上舞臺,現在出手為時尚早。”
“還需要我確認嗎?我確認就是他,不是哪個隨便找來的瘋子。我看到了他眼裡的東西,那個X形標記。”
“對了,也跟您說一下,您也記一下,天選者的名字。”
“第十六巴伐利亞步兵團下士,鐵十字獲得者,曾擔任傳令兵。名字有些奇怪,不像德國人,叫阿道夫·希特勒。”


© 2022 3樓貓 下載APP 站點地圖 廣告合作:asmrly666@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