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醒的很早。清晨的第一陣雞鳴剛歇,他就穿好衣物下了床。雖然已經不是從軍時動盪的日子,早醒的習慣卻是改不掉了。
輕輕推開房門,清冷的空氣頓時湧入了屋內。良不禁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緊了緊衣領,他這才想起近些日子揚州城也算入了冬了。
等小崽子醒了去商鋪裡添置幾件過冬的厚衣裳吧,良一邊想著,一邊看了眼隔壁滿穗仍緊閉著的房門,躡手躡腳地走下了樓。
簡單洗漱後,良出門打了一桶清水,又挑出幾塊木炭丟進灶臺裡。火很快生了起來,良在一旁的麻袋中摸索了一陣,再回到灶臺時,手裡多了兩個拳頭大的紅薯。又可以烤紅薯,又可以燒熱水給小崽子洗臉,良覺得很好。
今後應該做些什麼呢……良翻弄著慢慢被炭火烘得焦黑的紅薯,一邊盤算著今後的打算。自己的手裡還有些餘錢,要不如和穗兒一起開一家小鋪子?良越想越覺得好,又思索起應該經營什麼行當,至於會不會虧的問題……並不在他的考慮之內。
反正小崽子這麼聰明。一想到今後滿穗可能會像鳶一樣成為黑心商鋪的老闆娘,良的嘴角忍不住揚了起來。
“良爺,良爺!下雪了!”少女的聲音一下把良拽回了現實,他這才看向窗外,發現屋外已經是白茫茫的一片。
隨著一陣急促的“噔噔噔”,廚房門口探出了滿穗毛茸茸的腦袋。“良爺在做什麼?”嗅到了灶臺傳來的香甜氣息,滿穗的鼻子不由自主地聳了聳,隨後卻一下消失在了門後,“良爺快來陪我看雪!”
好不容易拽回了這隻脫韁的小崽子,良看著滿穗用毛巾洗乾淨了臉,又簡單地束起了頭髮。良從木炭裡拾起烤的滾燙的紅薯,用布包好後一轉頭卻看到滿穗貓一樣輕巧的身影早就跑出了門,呼喚無果,只好匆匆塞進口袋中跟了上去。
屋外的雪已經積了厚厚一層,不過應當是半夜下的雪,此時雪已經停了。兩人一前一後,一路走到了河邊。河水早已被堅實的冰層封存,拱橋下掛滿了或長或短的冰溜子,河邊的樹也被層疊的白雪壓彎,顯得搖搖欲墜。
滿穗看著眼前的雪景,肩上忽地一沉,卻是良脫下了外衣披到了她身上。她出來的著急,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長衫。感受到衣物上殘餘的體溫,滿穗抬頭對上了良的眼神,卻發現良並沒有看雪,而是看著她。
“良爺不怕冷嗎?”
洛陽的冬天可比這冷的多了。良心中暗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滿穗的腦袋。
“原來良爺是想摸我的頭啊。”滿穗笑嘻嘻地裹緊了外衣,倒也沒有避開,“看在良爺把衣服讓給穗兒的分上,那便讓良爺摸吧。”
欣賞著這難得一見的雪景,良也不由得心下感慨。之前在洛陽一帶奔走,倒是有好些年沒見過雪了,怪不得小崽子這麼興奮。良正兀自出神,卻突然發覺滿穗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了離他不遠處,蹲下身子不知在搗鼓著什麼。
“pong——”剛想靠近,一枚小小的雪團在良額頭上炸散開來。小小的雪球自然沒有什麼威脅,良抬頭,正好對上了少女因惡作劇得逞忍著笑意的眼眸。
呵,小崽子。
一團雪球在空中畫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精確地落到滿穗的腦袋上,卻似煙花一樣輕巧地炸散開來,細碎的雪花沿著髮絲簌簌落下。
“好啊,良爺!”少女迅速發起了反擊,雪球卻被良輕鬆地閃身躲過,隨後又是一朵雪花在滿穗衣襟上炸開。然而下一秒他就後悔了,一連串的雪球讓他避無可避,只能狼狽地俯身用手臂擋住攻勢。
清晨的河邊還沒有人來,兩人在雪地上來回躲閃著,追逐著,互相投擲著雪球。不知是滿穗的身形過於纖細,還是突然失了準頭,良的雪球總是擦著少女的身體划著軌跡落到地面上。早起的雀兒在一旁的枝條上站成一排,嘰嘰喳喳地似乎在討論著這嬉笑打鬧的兩人。
“呼……呼……不跟良爺玩了,良爺耍賴。”打了半天雪仗,兩人額頭上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滿穗絲毫不顧形象地躺倒在雪地上,向良發出了停戰協議。
良在滿穗身邊坐下,手卻觸碰到了兩顆圓圓的物體。他這才想起,今早還烤了紅薯呢。小心地從口袋裡翻出用布包裹著的紅薯,幸好剛才沒把紅薯壓扁,良暗想著。
一人分了一個紅薯,滿穗把紅薯雙手捧在懷裡,並沒有立刻剝開。“是良爺昨日上集市裡買的嗎?”滿穗像小貓一樣輕輕靠在良的身邊,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暖。
“是。我記得你說過想吃,昨天看到便買了。”
“良爺真是,明明只是隨口說的還當了真……”滿穗輕輕咬了一小口烤的恰到好處的紅薯,香甜的味道在唇間瀰漫開來。兩人不再言語,嬉鬧了這麼久,兩人都覺得腹中空空,對著手中的食物大快朵頤起來。
吃完紅薯,兩人又坐著閒聊了一會,直到暖陽在不知不覺中爬上了天空。
“該回家了,過會雪融了天氣該更冷了。”說著良站起了身子,活動了一下有點凍僵的關節。
聽了他的話,滿穗仍坐在原地沒有動彈。良又催促了一聲,卻看到滿穗抬起頭對他露出了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良爺,腿凍僵了。”
沿著滿穗的身子往下看,良這才發現這小崽子出門不但沒披外衣,連襪子都沒顧得上穿,一對原本白皙的腳踝被凍的有些發紅。
“要不良爺揹我走吧。”看著笑嘻嘻的滿穗,良有些無奈,這小崽子的話怕是七分是假,三分是真。“上來。”也確是擔心滿穗著了涼,良還是蹲了下來,托起了滿穗的身體。
觸碰到少女柔軟的身體,良不禁愣了愣神。小崽子確實是長肉了啊。正想著,卻聽到身後滿穗幽幽的聲音:“良爺的背好硬……”
下一秒,兩條纖細的手臂從身後環住了良的脖頸,隨後小小的腦袋也枕在了他肩膀上。“良爺怎麼不走,不會是覺得我太重了吧。”
耳後傳來滿穗略帶體溫的呼吸,良的嘴角又微微彎了起來。太陽懸在樹梢,靜靜地發出溫暖的熱量,一路的冰雪終將開始消融。兩人沿著來時的路慢慢走遠,只能聽見隱約傳來的對話聲。
“良爺,還想吃紅薯。”
“嗯,好。回去再給你烤。”
“良爺,明天也想吃。”
“好。明天也給你烤。”
“嘻,良爺真好。”
………………
這不再是一個曲折跌宕的故事。
這是一個平淡的故事。
就像冬天下雪,不算多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