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於demo時期,無可救藥的故事之後】
唐門已經不存於江湖了。
撐了十餘年的正心殿前些天也在雨中垮塌,好在裡面除了些朽壞的桌椅並無他物,先前還常有些不入流的匪盜來山上期望尋些秘籍暗器一類,這下更無人問津了。
大差不差,你想。
興許因為是外姓,又或者功夫實在拙劣,一個照面就被幾個頭排混混打暈的你沒有受到重視,倒在弟子房裡,除了財物被洗劫一空,卻也沒受那些正道更多的傷害。
趙活,一個不姓唐的最後唐門弟子,大概也是唯一的唐門餘孽。
確認山上再無活人之後,你把弟子房又拾掇了一番,這裡還有些沒來得及帶走的衣物供你換洗,房梁修修補補,還能勉強住人,大概正道滅門也看價值幾何,伙房和弟子房卻成了損害最輕的建築。
門人的屍體堆在一起,你也難以辨認了,好在留下的人數不多,花了幾天讓昔日同門入了土後,你才得空在後山給三師兄和掌門立了衣冠冢,排在大師兄的墳旁邊,興許這墳的排位順序還有些什麼規矩,但你也懶得在意了。
大雨落了幾天,那場正道聯合的浩大圍剿竟然也過去了,腥風帶走血雨,仇恨和因果,沒有人再追問死人的結局。
恭恭敬敬給兩新一舊的小土坡磕了幾個頭,撲撲青衣的塵土,回望山門,雨後煥然一新的練功場已看不見幾日前血流成河的樣子,夕暉仍同往日拂過飛簷和廊角,只是伙房沒了炊煙,你做飯晚些時辰也不會有人抱怨了。
“大師兄,唐門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如果小師妹也出什麼事,我一定刨你的墳。”
“三師兄,你死的也算是痛快了,雖然我沒看到;掌門更是,什麼都不知道就走了,也算挺好。”
“偏偏我這樣醜的膽小鬼卻活了下來。”
“有誰會埋葬我呢?”
不過是無處可去而已。
打鐵的鋪子被你開墾成了菜地,偶有些僅剩的鐵器被你換成了米糧,有了基本之後倒也能自給自足。
被大師兄之前找過茬的盜匪也來了一趟,好像是見到了炊煙,結果只剩你還在山門旁的弟子房,他們搜刮了一陣丹房和正心殿,卻什麼也沒找到,只好揍了你一頓洩憤。
一個人住之後少了許多事,練功場不必打掃,無人考校,只需做一人份的伙食,唯獨挑水依舊麻煩。
平日大抵也是坐在弟子房門口發呆,偶爾有些“門客”也不必接待,他們邊警惕著邊在廢墟里面淘弄一番就會離去,有時還會啐一口在山門前,詛咒兩句門口的醜臉。
倒是有幸遇到過幾個丐幫弟子,也不好說是誰接濟誰,總之合夥吃了頓粗茶淡飯,才知曉舵主又換了人,與某某幫派起了衝突的江湖瑣事。
江湖不再提及唐門,而你未曾退出,只是不存於江湖。
你時常想起小師妹是否過的如意,想起以往遇到的種種,都如從中斷開的繩結,沒了下文。
又是一個夜晚,只是正心殿已經垮塌,而你的臉上多了些皺紋,不過顯了些老相後遮掩了法令紋,說不定倒算正向改變。
明月懸在破碎的唐門上,磚縫雜草瘋長,蟲鳴不停,意在宣誓此地的主權,振翅聲嘶鳴聲,卻讓你的思緒更陷入另一層次的安靜,好像這唐門周圍盯死了一圈暗器的好手,一絲動靜剛出聲就被剿殺,走不脫一點聲響,於是你也靜坐,微闔了眼,不再動彈。唐門似乎就這樣凝固了,定格在每一個夜晚。
兩道跫音捅破了易碎的寂靜。那是一個婦人拾階而上,步伐輕巧,不快,卻恰能跟上蹦蹦跳跳的孩子,兩人對話的聲響模模糊糊,你似乎並不聽的很真切。
無妨,很快兩人就進了你的視野,無心聽,也無意睜眼,不過何來的女子帶著孩子來此山郊野外?你也不甚關心便是了。
“母親,你看那人,他好醜啊!哈哈,我沒見過比這更醜的臉了!”
被稱為母親的女人停下了腳步,似乎把目光轉向了你這裡。孩子笑了小會,突然意識到母親停留地有些久了,這並非因醜臉地程度而驚訝,那是一種沉默,伴著眼瞼的微微泛紅。
名為趙活的男人睜開了眼,孩子約莫七八歲的樣貌能依稀看出當年母親的靚麗,接著是女人腰間清脆的鈴鐺聲響和朦朧的眸子,許多年前他也看過這個表情。
兩人的對視似乎超越了唐門破敗的時光,跨過了長久的回憶。
淚珠滾落,而相對的,趙活卻笑了,稀碎的胡茬,碎礫破瓦的正心殿,娟秀的落淚的美人,無所適從的孩子,沉默的月亮,背光草垛裡的蟋蟀,比哭還難看的男人的笑容,小師妹的出嫁,大師兄的墳頭,二師兄的叛離,三師兄的決意,四師兄的道別,在這一切的正中央,他笑著說:
“小師妹,歡迎回家。”
那天,名叫趙活的男人死了。
唐門終於,不再存於江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