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儿时的一个初六深夜,噼里啪啦的按键声把我吵醒,此时月光正越过窗前院墙,绕过窗栏,裹挟着细小微尘一束束倾洒在花格子棉被上。循声望去,一边,论辈分是我的侄子,年级却要比我大上几岁,正在熟练的摆弄一台游戏机。我调过身子向前,屏幕上正闪烁着青蓝色的雷光,似乎也是在夜晚。侄子正收起刀,觅着痕迹四处摸索。淡蓝的夜色下,几人高的莽丛间,在我看清它之前,它忽的跃出消失在视野之外,只留下风压将侄子掷倒在地。
魂与破碎心
小学语文阅读课上,课本插图底下的丁达尔效应让我想起来深夜晚上的蓝色月亮,以及那个总觉得形似魔兽争霸娜迦暴徒的模糊身影。心里幻想起在高草丛中与之较量,却总是看不清它的样子,只是不停的穿梭,每一刀都像是砍在虚无的空气上,流失在悄无声息的时间里。
回家,想起来问侄子当时掌机上它的名字,雷狼龙。才得以在网络一览它的全貌。
p3宣传图上的雷狼龙与结云村猎人
看了图画上冷峻的龙,心中的龙和自己也都有了样貌,想要与其较量的心思也日复一日的突飞猛涨。
终于,在临近过年的一个冬日清晨,爸爸在锅房里生起了炉子,家里来人串门,也逐渐变得热闹起来。瞧着炉子里正盛的火光,我央求起妈妈在这个新年给我买一台跟侄子一样的游戏机。还是被拒绝。妈妈勤俭度日,安慰我在以后工作的日子里,可以自己来满足这个愿望。我不满意,跟她争吵,最后痛哭流涕。妈妈把我晾在一边,忙起了手里的家务。
家里没有网络,父母手机中的每一兆流量也都弥足珍贵。闭塞的信息中,那个初六夜晚的回忆,那张封面图,以及脑海里的幻想,都成为了我跟身边伙伴吹嘘的资本。侄子手里只见过一面的PSP,成了我嘴中在每个完成作业的夜晚,妈妈才会拿出来给我玩一会儿的存在。
跟朋友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我也总是谈论着气场强大的雷狼龙,以及那台虚无的psp。也总是在说着等到下一个学期,爸爸会答应我把家里的电脑连上网络。似乎说出来它就会变成一个承诺,然后在约定的时间内变成现实。如此一来,我就可以理所应当的用其在信息同样闭塞的伙伴面前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这也是我第一次朦朦胧胧间感受到语言的力量。
不久,开学了。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开始期待看见黑黢黢的网线从家里的院墙扯出来,要么是这面墙,要么是那面墙;依次看去,每一堵墙上都是光秃秃的。
嘴里约定的时间一个个到来,事实也从来没有发生。语言当中的力量在朋友那里一点点流失,我的虚荣心再也建立不起来了。
相册里的庭院月光
某一天,朋友的同学带来了一台游戏机。于是午休的时候人头攒动,朋友们被轮流派出去望风。推搡中,我看见他在操作着一台赛车疾驰。我问他,这个可以玩怪物猎人吗?他回答说可以。毕竟谁不会吹嘘说自己手里的,就是全能的呢。
一个周末,妈妈跟邻居嫂嫂一起去赶集。我请求妈妈带着我同去,妈妈答应了。坐在电动车后座上,静静听着妈妈聊天的声音。很久很久,她们买齐了肉菜,看够了衣服,将要返程了。临走时,路过玩具摊,看着摊面上不知名的游戏机,我牵着妈妈的手,越走越慢。她跟摊主相熟,问起价钱,摊主说十五块。我还没有问出口,妈妈说太贵了,不要买,给你买一个雪糕吃。
难得的一次,我不知道原因的没有哭闹。印象中那硕大的叫做鳄鱼头的雪糕,跟夹在电动车车闸缝隙间的两毛钱一次的看车票还格外清晰。妈妈则趁机跟嫂嫂说起,她有一个懂事的儿子。
当初妈妈回娘家的路途遥远,家里没有车,一家三口便总是挤在长途汽车,拥挤摇晃着出发。印象中总是躺在父母并起的双腿上,伴随颠簸,眩晕呕吐。妈妈教我,不要看车顶棚,要去看前面,要想自己是司机,会带我们去哪里。
在妈妈一众姐妹当中,她混的并不算好。她十分好强,于是后来改为包车,再后来又催促爸爸攒钱,买一辆足够用来回娘家的车。而任何花销的节省,都是离这个愿望更近一步。
我还是会隔三差五的请求爸爸,给家里连上网络,也总是会央求妈妈,买一台游戏机。只是每一次问起,似乎高草丛间总是会有一个模糊的巨影,一点点击碎我、也击碎妈妈建立起来的并不牢固的虚荣。
雷狼龙在冰原里咆哮
许多年后,在大学校园里,信息不再闭塞,一切都仿佛唾手可得。我翻阅起当初psp的价格,才知道对于做石料生意而步入小康的侄子一家而言,这是一种消遣。而对于当时仍需要种稻割麦的我们来说,这是极不相称的。
只是如今信息爆炸,欲望也不似曾经那般纯粹。离家愈远,曾经的贫苦开始变得虚幻。也只有期末回到家的时候,翻看自己的账单才会反应过来自己居然那么放纵。
每年过年,父母朋友聚在一起攀比不切实际的工厂。聚会结束,妈妈眼里的落寞便会再次涌上来。我明白,这是语言的力量再次开始流失。
日子过得温和,虽然总是曲折不断。我安慰妈妈,等我开始工作,就不用再有许多担忧。
一次实习支教结束,看着银行卡里的一笔工资,欲望很难再按耐的住。瞒着父母,偷偷买了怪猎的cdk。激活后却是喜忧参半,眼前闪过去不可退货的字眼。接近十年的语言曲折的成为了现实,而那个巨大的幻影也骤然清晰了起来。
这一次,还未重新建立起的虚荣被彻底粉碎。与其在此倾注期望,还是直面其下的黑创更使人有积极的满足感。也许当时有勇气说出自己的渴望,承认它是虚无的,也承认对它是向往的,不必粉饰它是早晚会得到的,便是当初属于我和父母的阴翳之美。
我不在去做那些与自己不相称的开销,尝试勇敢的朴素示人。每天也还会抽出时间打开怪猎的世界,等待着再次惊闻月下的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