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洞獵人 aleocg
從遊戲設計師宮崎英高、神谷盛治,到動畫導演庵野秀明、漫畫家貳瓶勉,再到小說家伊藤計劃,這些ACG圈耳熟能詳的名字,他們的閱讀興趣都非常巧合地彙集在同一個“年份”……
而細心的幻迷朋友可能已經發現,許多科幻故事“正好”也發生在同一個“年份”——2077年。其實,“2077年”就是這一切的線索。
下面,就讓黑洞獵人帶大家來一探究竟吧!
遊戲《電馭叛客2077》
從2077回到1977
2007年上映的動畫電影《2077日本鎖國》顧名思義,就是一個發生在2077年的科幻故事。這部電影裡2077年的日本是一個生物科技高度發達,但外界無從知曉他們內部情況的封閉國家。而當美國特種部隊強行進入日本後,卻發現了一個令人震驚的事實……
動畫電影《2077日本鎖國》
2013年的電影《遺落戰境》,又被譯為《攻‧元2077》,同樣是一個發生在2077年的科幻故事。過去在與外星人的作戰中,人類失去了地球家園,不得不移民到土衛六生活。而一位留守地球的士兵卻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逐漸發現了這背後所隱藏的驚天秘密……
電影《遺落戰境》
廢土科幻遊戲系列《輻射》(1997-2015),雖然故事並不發生在2077年,但故事的背景極為簡單粗暴地設定“2077年核戰毀滅世界”。另一款遊戲《電馭叛客2077》就更不必說,現在說到“2077”這個數字幾乎就是指代這部作品。
把2077年設定為世界末日的,還有漫威影業2021年的劇集《洛基》。劇中男女兩位洛基所穿越到的某一個平行時空正是2077年的末日世界(雖然不是地球)。但原作漫畫裡,這顆拉曼迪斯衛星似乎並沒有2077年毀滅的設定,那麼大家到底為什麼那麼喜歡“2077年”呢?
劇集《洛基》劇照
這當然可能只是單純的巧合,但卻並非完全無跡可循。如果我們回望過去,把時間撥回到1977年,也許就能夠明白為什麼“77年”這個時間標誌如此具有魅力。
1977年,美國的電影院已經被嬉皮文化下誕生的“新好萊塢四傑”所征服,當年北美票房的冠亞軍就是四傑其中的兩人所執導的科幻電影《星球大戰》和《第三類接觸》。這也正式宣告了“新好萊塢電影時期”的結束和“好萊塢商業大片時代”的到來。
1977年,英國兩支“朋克”樂隊The Clash(衝撞)與Sex Pistols(性手槍)不約而同地在這一年發行了各自的第一張錄音室專輯,因而有人把這一年稱為英國流行音樂的“朋克元年”。熟悉《JOJO的奇妙冒險:黃金之風》的朋友可能知道,史克亞羅與米斯達的“替身”名字就是致敬他們。
而在同時期的科幻小說領域也反映著類似的潮流。1977年,菲利普·迪克出版了《暗黑掃描儀》,約翰·瓦利出版了《蛇夫座熱線》,威廉·吉布森在《發現(Unearth)》夏季刊上發表了短篇《全息玫瑰碎片》。在今天看來,這三部作品正是後來八十年代“賽博龐克”興起的預兆。
約翰·瓦利《蛇夫座熱線》原書出版於1977年
1977,無關緊要的一年?
伴隨信息論與控制論、生物工程與遺傳工程、航空與航天等前沿科技的發展,許多前所未見的“狂野”想象在七十年代末的科幻小說領域閃亮登場。今天已然是兩位幻想文學大師的喬治·R. R. 馬丁和約翰·瓦利,他們各自一鳴驚人的長篇處女作剛好都在1977年問世:
被稱為‘烈焰巨輪’的星群閃耀於每顆外域星球的天際......其實名字如何並不重要,關鍵在於巨輪本身:六顆中型黃色恆星向巨大的紅色主宰頂禮膜拜,這是迄今已知最離奇也最穩定的多恆星天體系統。 ——喬治·R. R. 馬丁《光逝》(1977)
未來主義者們預見有那麼一天,每個人都會與一個共生伴侶結合,從此不再依賴增壓真空服、水培農業和循環用水。雖然人類失去了自己的家園,可每個人就像一個微型地球,能在太陽系裡隨心所欲地翱翔。 ——約翰·瓦利《蛇夫座熱線》(1977)
喬治·R. R. 馬丁《光逝》
1977年也許只是科幻史上再普通不過的一年,但這一年出現的一批科幻小說在今天看來,卻都帶有某些“承上啟下”的特徵。
比如就以瓦利的《蛇夫座熱線》為例,它不僅有新浪潮氣質和女性主義敘事,甚至還有現在最流行的“賽博龐克”風味。
簡體中文版《蛇夫座熱線》內封設計
興起於六十年代的“科幻新浪潮”拓寬了科幻寫作題材的疆域,創作者們不再執著於對“外部空間(Outer Space)”的想象,轉而去探索有關於人性的“內部空間(Inner Space)”。太空世界成為這種探索的“背景設定”,外星人也不再是主人公必須要去對抗的“反派”。
人生在世,總該有比工廠、礦洞和軍營更美好的生活方式吧?可惜我想不出來,因為我從小到大隻知道那些東西。可是如果這個宇宙當中真的有一個充滿溫暖、色彩和光明的地方,那麼我們的苦難也許能換取一個美好的未來吧。 ——詹姆斯·P.霍根《星之繼承者》(1977)
剛才她驚鴻一瞥般窺見了過去與未來,這種超驗的感覺依然殘存在她的心裡。麗洛知道自己前方還有漫長的一生,只是很多細節本來就模糊,現在更是漸漸淡化了。 ——約翰·瓦利《蛇夫座熱線》(1977)
簡體中文版《星之繼承者》三部曲
到七十年代,女性主義進入到這股浪潮之中,“內部宇宙”被具體化為“性別空間(Gender Space)”。厄休拉·勒古恩、塞繆爾·德拉尼等人都是代表作家。已經是多個科幻大獎得主的小詹姆斯·提普垂也在1977年意外揭露其女性作家的身份(本名愛麗絲·謝爾登)。
如果我是地球上最後一個活著的女人,那就有意思了。我想是這附近最後一個了。也許有些女人躲在喜馬拉雅山裡,或者偷偷從紐約市的廢墟中鑽出來。我們怎樣才能堅持下去?我們不能。——小詹姆斯·提普垂《螺旋蠅滅殺方案》(1977)
麗洛心裡廕生出一種朦朧的感覺一—假以時日,這種感覺也許能把簡簡單單的床上娛樂活動昇華成一種與之大同小異卻又大相徑庭的行為:做“愛”。 ——約翰·瓦利《蛇夫座熱線》(1977)
小詹姆斯·提普垂《螺旋蠅滅殺方案》,收錄於短篇集《無處不在》
而1977年身處法國梅斯的菲利普·迪克,則發表了他著名的演講《如果你覺得這個世界很糟,那你應該去看看其他世界》。實際上將會在八十年代轟轟烈烈上演的“賽博龐克”運動,此時已經緩緩拉開序幕。在“內部空間”和“性別空間”之外,“賽博空間(Cyberspace)”已成為科幻作家們寫作的新場地。
簡單地說,他的設計是由一個多面體的石英透視鏡組成,透視鏡與一臺微型的電腦連在一起。電腦存儲庫有一百五十萬條不同人的極具代表性的面相:有男人的、女人的,還有小孩兒的。 ——菲利普·迪克《暗黑掃描儀》(1977)
從三歲起,麗洛的腦部就植入了一些細小的金屬管道。這些管道一來可以幫助她與計算機進行人機直連;二來可以用作導線,為傳輸記憶備份的媒質亞鐵光電核酸的單分子鏈服務。 ——約翰·瓦利《蛇夫座熱線》(1977)
菲利普·迪克《暗黑掃描儀》
NASA的“旅行者1號”探測器在1977年離開地球后,分別於1979年和1980年接近木星和土星,為人類發來第一批關於它們的近距離照片。“旅行者1號”上攜帶著旨在與外星文明進行交流的唱片,其中錄製有這樣一句話:
這是一份來自一個遙遠的小小世界的禮物。上面記載著我們的聲音、我們的科學、我們的影像、我們的音樂、我們的思想和感情。我們正努力活過我們的時代,進入你們的時代。 ——吉米·卡特(1977年時任美國總統)
“旅行者1號”攜帶的信息唱片
當時,包括“旅行者”項目在內一系列星球探測計劃的啟動,很大程度上把瓦利等科幻作家重新吸引回“太陽系行星科幻”的寫作中:
入侵者來自一個類似木星的氣態巨行星。他們前往太陽系的首要目的並不是為了侵佔地球,具體動機布朗森也不清楚,好像是跟木星上的生物有關。她說木星上有智慧生命,其形態就跟入侵者相似。 ——約翰·瓦利《蛇夫座熱線》(1977)
《蛇夫座熱線》作者、也是後來的科幻“三冠王”約翰·瓦利
“賽博龐克之父”威廉·吉布森曾在1977年發表的《全息玫瑰碎片》裡談到,如果你撿起“全息玫瑰”的任何一塊碎片將其照亮,那麼每一塊都將呈現出一幅完整的玫瑰圖像。每一塊1977年的“碎片”,都在從不同角度折射我們對於未來世界的想象。
威廉·吉布森《全息玫瑰碎片》,收錄於短篇集《整垮珂蘿米》
從1977前往2077
1977年生產的保時捷930 Turbo車型被做進了遊戲《電馭叛客2077》中;真人轉描動畫《暗黑掃描儀》(改編自前述1977年菲利普·迪克的小說)裡大家熟悉的主角飾演者也驚喜出現在《電馭叛客2077》中。
《電馭叛客2077》中強尼·銀手的保時捷
約翰·瓦利的《蛇夫座熱線》則被日本人氣科幻漫畫大師貳瓶勉列為其代表作《特工次世代(BLAME!)》的重要靈感來源之一;而在貳瓶勉另一部被改編為TV動畫的作品《希德尼婭的騎士》裡,觀眾也能從諸如“連體宇航服”、“第三性別”這樣的設定中找到來自瓦利小說的痕跡。
動畫《希德尼婭的騎士》中連接身體的宇航服與《蛇夫座熱線》中描述的“真空服”非常相似
日本21世紀最具代表性的科幻作家伊藤計劃(代表作《屠殺器官》《和諧》),也曾在訪談中提及威廉·吉布森和約翰·瓦利等人的作品對他的影響。“賽博龐克”主要是設定上的靈感,而瓦利更多是在寫作方式上的啟發。
約翰·瓦利另一部代表作《鋼鐵海灘》
TV動畫《新世紀福音戰士》最終話曾考慮用小詹姆斯·提普垂的小說作為標題(最後改成了哈蘭·埃裡森《在世界中心呼喚愛的野獸》)。而《藍寶石之謎》和“福音戰士新劇場版”的最終章,共同致敬的則是以1977年的推理科幻神作《星之繼承者》強勢出道的詹姆斯·P.霍根。
科幻遊戲《十三機兵防衛圈》致敬的地方和前述庵野秀明作品完全一致。避免劇透,僅看其發行的原聲帶曲目,最後三首原聲的名字正是對小詹姆斯·提普垂和詹姆斯·P.霍根兩位作家著名小說名字的化用。
《十三機兵防衛圈》原聲曲目節選
上圖紅框處分別對應:
- 小詹姆斯·提普垂「The Girl Who Was Plugged In」
- 詹姆斯·P.霍根「Inherit the Stars(星之繼承者)」
- 小詹姆斯·提普垂「The Only Neat Thing to Do」
今年熱門的奇幻遊戲大作《艾爾登法環》則直接找到喬治·R. R. 馬丁進行聯合創作。馬丁和他的《冰與火之歌》兩個名字如今在流行文化圈中如雷貫耳,因此對於他的創作研究自然也是多不勝數。但其實馬丁從前所說的一段話,已經很好地概括了他與約翰·瓦利、邁克爾·畢曉普、馮達·N.麥金泰爾等同時代的一批作家:
我們是太空時代的第一批孩子,當蘇聯第一顆人造衛星發射的時候,我們這些戰後嬰兒還在上學。……我們堅定地站在傳統科幻的陣營,那是一個擁有高科技、高冒險、無限樂觀和遠大夢想的陣營。然而我們也是越戰的一代,是60年代的花花少年、無政府主義者和和平主義者,是經歷幻想破滅、質疑且理想主義的一代。……(我們)將傳統科幻小說的色彩、神韻和無意識的力量,與新浪潮對文學的關注相結合。我們讓詩人和火箭手相遇,為兩種文化架起橋樑。 ——喬治·R. R. 馬丁演講《文學、保齡球和勞動節小組》(1981)
遊戲《艾爾登法環》
2014年,“旅行者1號”成為第一個離開太陽系的人造飛行器。而在《蛇夫座熱線》的最後,未來的人類要想存續下去,也需要做出告別太陽系的決定。
或許,1977年確實值得被銘記。而在2077年真正到來的那一天,我們是否能繼承這份來自過去的文化遺產呢?
簡體中文版《蛇夫座熱線》
* 本文提及的《鋼鐵海灘》《星之繼承者》《蛇夫座熱線》簡體中文版均已由八光分文化聯合新星出版社引進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