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色的房間。
一張圓桌。
一把椅子。
一份協議。
《關於曙光基地外星植物學研究所的保密條例》。
他低頭看向墨跡尚未乾涸的簽名。
“林泊”。
龍飛鳳舞的行楷帶著一丁點瘦金體的骨,年輕時瞎練落下的習慣,改不過來了。
確實是他的字跡。
但為什麼沒有任何記憶呢?
就好像身體突然坐在這裡,右手自行抓起筆簽上了他的大名。
鋼筆杵在白紙上,墨團慢慢暈開。
林泊苦惱的回憶著。
房間門突然被打開,四名全副武裝的士兵魚貫而入。
領頭的士兵來到他面前,轉過協議仔細檢查簽名。
士兵的視線在那團惹眼的墨漬上停留了一會兒。
身後有人遞上一個手提箱,士兵取出兩塊透明聚合物板,像在製作標本一樣將協議夾在中間,然後鄭重地放進手提箱。
確認無誤,士兵對林泊說到,“博士,時間不等人,請跟我們走吧。”
與其說是知會,不如說更像是最後通牒。
另一人給他戴上純黑的眼罩,不漏一絲光亮。
林泊滿臉錯愕地被攙扶著離開了這間密室。
他感覺自己像是個被武裝押運的死刑犯,正帶著頭套和手銬,被推搡著前去打靶。
雖然士兵們態度還算不錯,也沒有手銬就是了。
目不能視物,一路上他走的一腳淺一腳深,要不是身旁士兵有力的臂膀他怕是摔倒了好幾次。
大約的確是到靶場了。
眼罩被一隻纖纖素手摘下。
“很抱歉,林泊博士,讓您受驚了。但這是不能避免的程序。”
清冷的女聲說著抱歉的話,卻完全聽不出有任何歉意,“我是您目前的負責人。”
寬大的外套披在修身的小西服上,這位臉色冷漠的女士抱著手說道。
“您的航班馬上就要起飛,請隨我登上飛船。”
她扶了扶挺翹鼻樑上的眼鏡,邁出俏麗的長腿,腳下踩著過膝皮靴,短裙之間的“絕對領域”隨著步伐不斷隱現。
林泊注意到負責人的話,“飛船”,環視四周,他們現在正在一條封閉通道里,大概是廊橋吧。
走進艙室,林泊發現四周塞滿了箱子,只有一個金屬膠囊狀的東西被孤零零的固定在中央。
全息懸浮觸摸屏幕隨著負責人的靠近而升起,靈巧的玉手快速輸入一串字符,膠囊外殼便無聲的打開。
“請。”
“躺進去嗎?”
“是的。”
林泊心裡十分抗拒,但看了看那四名持槍的士兵,他的身體還是相當聽話的。
這叫從心,從心。
“不用脫鞋嗎?”他試探的問到。
“請儘快。”
負責人面無表情的回答,不過任誰來都能聽出一絲不耐。
林泊只好鑽進去躺下,逼仄的空間令人感到壓抑,手腳完全無法伸展,感覺像是安詳的躺在棺材裡。
餘光瞥見負責人轉身退出艙室,他突然意識到什麼。
“只有我一個人?”
膠囊緩緩關閉,幽幽的聲音像是從天際傳來,
“這是您—的—航—班,林泊博士……”
金屬外殼徹底閉合。
寂靜。
“滴——”
一個類似剛才負責人操控的面板出現在內壁上。
“休眠程序啟動,預計1天03小時50分鐘後抵達。”
這時,林泊驚恐的發現有未知液體開始注入。
“請保持放鬆。”
放鬆?這誰能放鬆?難道就要被泡在罐子裡做成標本了嗎?
“噹噹”,手肘砸在內壁上,發出沉悶的迴響。外殼紋絲不動,液體完全沒有要減少的樣子。
水面逐漸上升,冰涼的液體淹過他的口鼻。
林泊開始屏住呼吸,但很快他的臉漲得通紅,一不小心就嗆進一口液體。
本能讓他劇烈咳嗽起來,在水中扯起一個無聲的風箱,試圖讓液體離開氣管和肺葉。
但這卻讓更多的液體倒灌而入,逼走僅剩的空氣。
掙扎了半響,他突然意識自己仍在呼吸,不禁感到好笑:剛才自己一定像一條溺水的魚。
他在未知的液體中睜開眼睛,均勻的吸了一口氣。
現在的技術已經這麼發達了嗎?
居然能夠通過液體供氧,真是神奇。
思維緩緩下沉。
真是……神奇……
在液體裡某種催眠成分的作用下,他悄無聲息地進入了深度睡眠。
“他很重要?”
負責人慵懶地靠在沙發背上,外套被隨手扔在一旁,鮮紅的西裝完全包裹不住身前的碩果。
“……”
“那為什麼要單獨派給他一艘躍遷飛船?後勤中心的安排可是緊得很吶。”
“……”
“您自己信嗎,”她笑了,笑聲如銀鈴般清脆。身前波濤洶湧,最挺翹處的紐扣承受著莫大的壓力,岌岌可危,隨時都有可能崩開。
“……”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也知道了,您的保密措施做的可真不錯啊。”
她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脫下有些累贅的筒靴,嫩嫩的腳丫光滑細膩,凌瑩剔透,裸露在空氣中搖晃著。兩條渾圓的玉腿疊在一起,大半個身子癱軟在沙發裡。
“……”
“行了行了我的大人,”一支菸在手中忽地燃起,她美美地吞雲吐霧起來。
“……”
“別鬧了,就這樣,Ciao~”
林泊好像看到了一團星光,四周的星星都在飛速離他遠去,唯有這團星光朝他衝來。
星光包圍著他,奇光異彩在深邃的宇宙中是如此奪目。
他伸出手,流光的綢緞滑過指縫,傳說中的天女簇擁在他身邊飛袂拂雲雨。
「你很特別」
「無法視而不見」
是在說我嗎?
「就像影子珍惜火焰」
「因為影子來自火焰」
「你能綻放出最明亮的火焰」
什麼?
「而我將把你點燃」
什麼!
星光消逝了。
幽邃的黑暗穿透了林泊身下的虛空。他滑倒,無助的手抓不住任何東西,甚至連空氣都觸摸不到。
他被拉倒,被牽引穿過一個如此細小的通道,一顆噴發著宇宙原初物質的白洞。逆流而上的他被分解成一個接一個的粒子。
他被徹底湮滅。
......然後在此時,在此處,他被重塑了,重新獲得了肉體。
他顫抖著流下恐懼的汗水,像嬰兒般抽泣。
重獲新生,星光在盪漾。嫋嫋餘音迴響在他耳邊,一切都不一樣了。
宇宙在對他歌唱。
——-——-——-——-——-——-——
“凱伊,挖掘指令。克洛維斯·布瑞已經離開這座站點了。”
克里特看了看手環上的通知,抬頭望了眼在通訊頻道里哼歌的同伴。
凱伊·達姆躺在VD上翹著二郎腿,這種型號的全地形載具沒別的優點,就是減震做得相當不錯。
“等得我花兒都快謝了,開始幹活吧。”
凱伊從三米高的車頂上跳下來,一點也不怕崴著腿。月球上的重力是地球的幾分之一來著?反正剛來那會兒他像個孩子一樣在空地上蹦了半天。
“等下,不能就這麼開始。”
又來了,凱伊心想,“你抽什麼風?”
“儀式感懂嗎?你不知道這一刻有多重要?難道你感覺不到?我們要在月球上挖掘的很可能是……”
克里特在頭盔下對著凱伊擠眉弄眼,好像自己也與有榮焉。
“就算挖出賽博坦飛船我也管不著。我們只是些個無情的挖掘機器,我開挖,你也開挖,走吧。”
凱伊把一臺用長長的線路連著VD的挖掘鑽頭塞到克里特手裡,這玩意在月球上一點也不重。
“別那麼猴急好吧!聽我說,一門剛剛被發現就很有可能改變世界格局的科學,它的理論來源現在就埋藏在月球地殼之下。”
克里特誇張的揮著手裡的鑽頭,“而且還有一個毫不相干的任務來掩蓋這裡的行動!這可是能夠載入史冊的大事件!”
“只不過是平平無奇的不能摸魚的一天。”
凱伊嘆氣。
“是在月球上的一天……”克里特反駁道。
“對,在月球上不能摸魚的一天。好了,趕緊拿好東西準備開幹,”
凱伊推著克里特往前走,“早點完成指標我好早點回去躺床上。”
“急什麼?這可不僅僅是在月球上普通的一天。”克里特側過身站在一邊。
凱伊有些生氣了,“誰都不會記得第二個在月球上行走的人。”
“我記得。”
“哈?”
“我記得誰是第二個在月球上行走的人。我能把他們的名字都說出來。第一個人是……”克里特掰著厚實的防護手套數著。
“啊對對對。”
凱伊無語的捂頭——實際上是頭盔,“你說得對。現在可以去穿裝備了嗎?”
“今天確實很重要,對吧?”
“好好好,的確很重要。但我不想想太多,我只想摸魚,行嗎?搞快點,我們還有很多活要幹。”
“好吧,阿波羅。“克里特踢了一腳地上細碎的月岩,”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哈?我不是跟你說過別起什麼外號嗎。趕緊走吧。”
“話說你剛才哼的是什麼曲子,怪好聽的。”克里特有些好奇,很久沒聽過這麼能讓人入神的旋律了。
“不知道。”凱伊很光棍的攤手。
“不知道?”
“發射基地那個冷麵美人知道吧。”
“哇,你說那個?那個身材可勁了。”克里特有些豬哥的吸溜口水。
“我聽到她在哼就把旋律記下來了。”
“哼兩句我也學學。”
“哼。”
“你別哼啊。”
“好啊。”
“哎不是,你這傢伙。”
兩個工人嬉笑著,慢慢深入挖掘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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