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發售前，宣傳組曾透漏遊戲內存在大量的隱藏墓地和地下世界地圖。起初這條劇透並沒有給我帶來什麼驚喜，畢竟早已在《血源詛咒》的聖盃地牢中體驗過步步驚心。事實也如我所料，《艾爾登法環》的墓地設計遠不如《血源》地牢構造陰險機關重重，對寧姆格福大半張地圖悵然若失的感覺，直到在霧林深處看到希夫拉河入口井才豁然得解。也許這次《艾爾登法環》的設計概念裡，這些存放靈魂的墓地和深藏霧林深處的地下文明入口井，通往的並不是危險詭秘的蘇美魯寶藏，而是奇幻失落的凱爾特彼世。
魔眼邪神巴羅爾死了，殘存的弗莫巨人族被逐入大海，再也沒能回來禍害愛爾蘭。盧格成為達南族的新國王，大地回春，萬物復甦，愛爾蘭重歸繁榮昌盛。達南族的統治持續了很久，直到第五批米利都入侵者的到來——蓋爾人的祖先終於登場了。 …… 一場大戰下來，達格達的三個子孫全部戰死，戰敗的達南族人被迫與米利都人達成協議：愛爾蘭的凡塵世界全歸米利都人，達南族前往另一個世界居住。隨著達南族四散前往屬於自己的仙堡或者仙冢居住，愛爾蘭漫長的神話入侵史也隨之畫上了句號。 ——《凱爾特神話·入侵大事記》
作為凱爾特神話主要角色的達南族，比起神族的敬稱，我更願稱之為凱爾特仙靈，在新一批入侵者到來之後，他們集體退居彼世仙堡。從此，世上有了兩個愛爾蘭島：一個精神上的，一個現實中的。但他們又將溝通兩個世界的入口留在現世隱秘的洞穴或者湖泊深處，比如通往霍格沃茨的車站，比如遍佈交界地的洞穴墓地與傳送門；又或者是在大海波濤上佈下隱形牆，或用魔法造就神奇的隱身紗——隱身紗是威爾士神話中隔絕現世與彼世的護身符，既可以引導人進入彼世，又可以逃過凡人的眼睛。
某位達南族公主就曾因失去隱身紗而回不去彼世仙境，最終只得接受洗禮，成為人類一員。
提到隱身紗不得不提到黑刀刺客，說到黑刀不得不重回儀典鎮奧緹娜，這地圖實在是讓邪道選手印象深刻。
在儀典鎮COS黑刀姐姐，黑刀鎧甲上附著著隱身紗
遊戲三語文本：隱身面紗
當玩家穿梭在儀典鎮中，看到的並行時空兀自穿梭的透明影子，守衛封印的白銀之子，以及穿著隱身紗的致命刺客，全都藏著凱爾特文化的典故。
在凱爾特人生活的地區，世人能看到的綠色的山丘和防禦牆以及堡壘或墳墓遺蹟的地方，就是這些戰敗亡靈的仙宮所在地。這些不安分的彼世仙靈還時不時會現身，同人類通婚或戰爭。凱爾特傳奇故事中的英雄往往都與這些遠古仙靈有所糾纏，比如庫丘林、芬尼恩，都是有著達南族血統的傳奇主角。
墓地仙堡中最有名的應當是紐格蘭奇千年古墓，傳說裡面住著愛神安古斯
遍佈峽間地的隱秘墓地
如果說墓地是死後的歸屬，那麼入口隱秘使用魔法催動浮梯的永恆之城，無疑更適合看作異族仙靈們建造的家園。
遊戲中關於瑪莉卡、稀人、黑刀與永恆之城、諾克斯之民的關係有多種猜測解讀，我個人認為這是峽間地同一外來種族不同歷史時期的分支名稱，類似無名永恆之城與兩個諾克斯之城存在著繼承與分支的歷史淵源。
進入地下世界的浮梯由魔法催動
永恆之城的導水橋
總之，有了仙靈這層傳說，凱爾特人更加相信靈魂不滅，死亡只是靈魂進入一個新生兒身體的轉生，而寄宿著轉生信仰的則是凱爾特生命之樹。這是一種巨大茂盛的樹，樹枝伸向天空，樹根深入地底，樹幹聳立在大地之上，連接著天與地，象徵著自然界的渾然一體以及宇宙萬物的和諧平衡。
我的一本《凱爾特神話》書籍，封面為凱爾特生命之樹紋樣，構成根部的抽象線條為典型的凱爾特繩結模樣
“生命之樹是凱爾特最著名的符號之一，樹木被認為是人類的祖先，為生者與死者的聯繫建立橋樑，以及為進入另一個世界提供通道。” ——《遠古時代的凱爾特符號》
古代凱爾特人認為生命之樹擁有特殊的力量。當他們為了定居而清理一個區域時，將在中心留下一棵樹，這棵樹被稱為生命之樹。它為人們提供食物，溫暖和住所，也是一個重要的聚會場所。因為它也為動物提供營養，這棵樹被認為可以照顧地球上的所有生命。凱爾特人還認為每棵樹都是人類的祖先，據說凱爾特人部落只會居住在有這種樹的地方。
“生命之樹”生長得越茂盛，土地就越肥沃，聚落就會越來越繁榮。而如果砍倒敵人的聖樹，敵人就會變得虛弱不堪。除生命之樹外，德魯伊德教派還創造了凱爾特樹歷來加深樹木崇拜，在《哈里波特》中，魔杖材質與魔法師性格的相關性多參考了凱爾特樹歷的概念。
至此，也許很多玩家仍舊對北歐世界樹與艾爾登法環的黃金樹以及凱爾特生命之樹概念感到混亂。我們就從這三種傳說樹木的概念圖案來觀察一下吧：
北歐神話中承載九個世界的世界樹伊格特西，人類世界米德加特位於它的中部枝幹
《艾爾登法環》中聳立於峽間地天地之間的黃金樹，萬物蒙受黃金賜福
凱爾特生命之樹紋樣與遊戲中不同時期黃金樹信仰禱告紋樣
無論從造型還是寓意，個人認為黃金樹與生命之樹較為貼合。當然，再次重申上篇的保命觀點，遊戲創作是製作人在多種原型基礎上的糅合，每個認真享受過遊戲的玩家都可以進行遊戲解讀，且即便是完全不同地域的神話也有共識性，文化的交流和融合本是常識。
說回正題，在《法環》的世界，死者靈魂的歸屬原本有多種路徑，然而瑪莉卡的影獸黑劍封印了命定之死，豐饒的黃金樹信仰開始向嚴肅的黃金律法基本主義轉變。
遊戲三語文本：死亡子的修復盧恩
此時死之鳥信仰早已式微，喚聲船引導並非主流，祖靈的重生之力隱藏於老者文明遺蹟。如同凱爾特人將被逐出宗教儀式視為最大的懲罰一樣，黃金律法之下的子民將不能歸樹視為最嚴重的玷汙，歸樹正是黃金律法時代唯一正統的靈魂去向，其餘皆為異端。
黃金樹的形象先說到這裡，那麼初始黃金樹——生命熔爐又是什麼呢？
遊戲三語文本：熔爐即是坩堝
與靈魂轉生稍有不同的是，凱爾特仙靈也擁有重生的魔力，這取決於另一個凱爾特寶物：神奇坩堝。
在凱爾特神話裡，有一口屬於“善神”達格達的神鍋，又被稱為“凱爾特富足之釜”，是天外城堡贈予達南族的寶物。傳說這個神鍋需要九個侍女以呼吸鼓動火苗加熱，邊緣用珍珠鑲嵌，懦弱或無信之人無法用它來烹煮食物。
圖片來自冰女巫的"三分鐘讀神話"公眾號，安利神話愛好者關注。圖為現代藝術創作，羅馬文明滲透之前凱爾特人從不用具體形象來表示神靈，從不造像也從不建立神廟，祭祀儀式只在特定的明月高懸的日子於野外樹林舉行，獻祭給神靈的黃金無需看守，族民絲毫不敢盜用。
這口神鍋甚至可以代表太陽。在早期雅利安神話中描述，這是一口金色的鍋，可以釋放光明、熱量和豐產。這裡需要穿插部分種族淵源介紹， 雅利安人（Aryans）是歐洲19世紀文獻中對印歐語系各族的總稱，整個歐洲曾一直處於被印歐人各支侵入以及再侵入的過程中，儘管人種的定義十分複雜， 但侵入歐洲的印歐人主要分為四個種族：凱爾特人、日耳曼人、波羅地人和斯拉夫人，這些人群歷經融合分流又分成若干支。總之，凱爾特人的祖先明顯屬於古印歐民族體系。
公元前1千年左右，在亞歐大陸遷徙流浪的印歐人中的一支到達德國哈爾茲山一帶，與“甕棺文化群”融合約兩百年後，第一批操著凱爾特語的部落出現。《艾爾登法環》是基於現實歷史文化諸多原型，打造的一個多文明沉澱的虛幻世界，無論是死之鳥還是喚聲船，祖靈還是老者文明，都是峽間地龐大世界觀的遺蹟。遊戲中的甕棺文化表現我將在NPC篇中講述。
關於坩堝的魔力，在後來的亞瑟王故事中演變成為治癒國王麻風病，甚至令死者復活的聖餐之杯。結合不列顛歷史來看，征服者威廉統治不列顛之後，為穩固統治支持民間創作亞瑟王與聖盃故事集，聖盃的故事在推廣過程中不可避免地與各地古老傳說相融合。遵循歷史的脈絡，不難發現十字軍東征時期，正是亞瑟王故事最為風靡的時期。圓桌騎士追尋聖盃的純潔與虔誠在一定程度上幫助歐洲人恢復了士氣和信念。
“依附於西歐那些粗陋的石質紀念碑上的魔幻思想，賦予了聖盃故事奇異的吸引力。” ——《凱爾特富足之釜》
而在峽間地，黃金樹的聖盃承接過來自生命坩堝的露滴賜福。用不謎語人的語句解讀便是：生命坩堝中原本萬物融合無序混雜的生命之力，在黃金樹時代被黃金聖盃承接，搖身一變成為黃金樹統治下的恩惠賜福。
遊戲三語文本：露滴聖盃
回到神話，威爾士神話《馬比諾吉昂》第二支系的故事，講述了巨人聖布蘭也曾擁有這個神奇坩堝，為了照顧妹妹布蘭溫的婚禮而將國寶神鍋送給愛爾蘭國王邁索爾威克，不幸的是布蘭溫婚後仍被丈夫趕到皇家廚房做苦役。遠在不列顛的布蘭得知妹妹的慘狀勃然大怒，率軍攻打愛爾蘭，在這場由不幸婚姻引發的兩國之戰中，參戰的愛爾蘭與不列顛勇士幾近全滅，布蘭本人也腳中毒箭而死。臨終前，布蘭神奇的頭顱被護衛送到了“另一個世界”，在那裡他的頭顱如同生人能與人談笑風生，在“另一個世界”逗留了八十年之久後，返回人間的頭顱被葬於白山（很多人認為是倫敦塔）之下，傳說聖布蘭於此永遠守護不列顛。在後代故事中被亞瑟王挖出。
西方故事的中文音譯多版本有所出入
布蘭的名字的意思是“渡鴉”。這也是馬丁作品中的三眼烏鴉布蘭的原型。
從凱爾特神話時代，坩堝便擁有了豐產與重生的寓意。達南族初入愛爾蘭時，在由銀臂努阿達與盧赫分別領導兩次魔伊圖拉戰爭中，神奇坩堝源源不斷地供應著食物和令人起死回生的藥膏，受傷的達南族士兵紛紛通過這口神鍋得到治療，實在是令人稱奇的後勤補給線。
坩堝的重生之力在歐洲有多深入人心呢？在凱爾特人與羅馬人的戰爭記錄中寫到：“當德魯伊教士加入戰爭時，他們會身穿黑衣在凱爾特的軍隊中跳躍舞蹈，以各種神靈之名惡毒詛咒羅馬人。他們將螺旋圖案繪製在凱爾特戰士的皮膚和盾牌上，向他們保證戰死之後可以通過神鍋獲得重生。於是凱爾特戰士便毫無顧忌地不穿鎧甲赤身裸體衝向羅馬軍隊的槍林箭雨之中。”
一直到現代，另一個大量取材自凱爾特文化的奇幻大作《哈利波特》中，大反派伏地魔也被設定從鍋中復活。也許製作人就是基於坩堝與生命之樹的寓意，創造了生命熔爐與黃金樹這兩個關係複雜剪不斷理還亂的概念。
第一次寫遊戲考據的內容，為了便於理解，本篇在原稿基礎上添加了更多背景解釋。那麼本期就到這裡，下期看進度講NPC或者半神的原型故事。如果你有更多有趣的想法，歡迎加入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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