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之巔兩位天下第一的少年決戰終究是沒有拼到你死活我的地步，最終二人握手言和，東西武林弭兵會盟，江湖終歸平靜。大戰的兩位主角，唐門活俠在大戰第二天就生龍活虎地打雜劈柴，而東武林盟主卻連床都下不了。
好事之徒問起活俠對此事的看法，唐門活俠便說是自己多年被門內弟子當出氣筒欺壓，練得一身賤骨頭，越打越精神，那東武林盟主卻是未曾有過如此捨命的打鬥，傷了元氣恢復起來自然比自己慢許多。
他是有閒心扯淡，東武林盟主就沒有那麼快活，幾位夫人與江湖眾人商議後便將盟主送回江寧府瑞家府上靜養。
雖然梁有詩的醫術高超，夏靈犀的血也是接骨續脈的靈丹妙藥，但瑞笙的傷勢恢復地並不理想，似乎真的是如同唐門活俠開玩笑的傷了元氣，得慢慢調養。
如果實在不能恢復就只能向瑞家那位神秘的族長請求幫助——雖然是瑞家族長，但那位並不居住在江寧府的瑞家大院裡，而是深居在南陽杏花林。要前去的話家裡得好好安排。
至少得想出一個保全梁有詩的辦法，要不然自己動身前去杏花林，家裡肯定會被南溪和孟仙瑤攪得雞犬不寧。
夏靈犀內心如此盤算著，看著床榻上安穩睡著的瑞笙。郎君面容如玉，呼吸平穩，一身素縞，一塵不染，只是看著就讓夏靈犀安心欣喜。這位郎君為了自己大破五毒教陣法，斬大蛇，破仇敵，自己也對郎君芳心獨許，下定心願一輩子陪伴在郎君左右，與他白頭偕老。哪怕郎君的紅粉佳人不止自己，只要自己能排在第一就好。
只要是第一就好。
一想到這裡夏靈犀就忍不住煩躁。
篤——篤！
正當此時，叩門聲響起，分散了夏靈犀的精力。已是深夜，此時來人會是何人？夏靈犀起身靠近門扉，卻沒有著急開門，而是將蠱毒藏在了掌心之中，再才問道：
「誰？」
「原來是夏夫人啊，」門外的是一箇中氣十足的老者聲音，夏靈犀分得出是誰，這位老者是瑞笙的忘年好友，江湖中的前輩鷹人萬里鵬程，「老夫受宮主所託，來給瑞笙小友送一樣東西。」
萬里口中的宮主也就是瑞家神秘的族長。
知道來人的目的，夏靈犀收起了蠱毒，推開門，露出禮節的淺笑，「如此，多謝宮主和萬里前輩操勞費心了。」
門外的萬里依舊是一身蓑衣，就和之前見到的一模一樣，只是這一次他手中多出個錦盒，不用猜，這裡的東西便是宮主要送給瑞笙的東西。
「宮主知道瑞笙小友自從上次眉山之戰後，身體一直抱恙。雖然有梁夫人和夏夫人的照料，但瑞小友的傷不是一般的內外損傷，宮主便特意讓老夫送來這仙香。夏夫人你只需在小友臥房裡點燃仙香，這香便能補益小友，用不了幾日小友就會痊癒。」說完，萬里將錦盒雙手奉上。
夏靈犀自然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接過萬里奉上的錦盒，「多謝宮主賜香。」
「如此，老夫還有它事，便不再叨擾。」說罷，萬里又要施展輕功離開，只是在即將動身的前一刻，萬里又想起了什麼，回身又說道：「老夫差點忘了，宮主囑咐過，這仙香對瑞小友有所裨益，但他人若是吸入可能會有所不適，可能會看到一些幻覺。」
「若有人真的看到幻想，請夏夫人一定告知，那些都是毫無根基的幻覺，請不要在意。」
夏靈犀點點頭將萬里的話記在心裡，目送萬里離開後，又關上門。再看向自己的郎君，他還是在安穩地睡著，沒有被自己與萬里的談話所打擾，這樣夏靈犀便安心了。
打開錦盒後，裡面果然放著幾支檀香，只是與一般的檀香是紅色或者黃色不一樣，這些檀香是白色中夾雜了淡淡的粉色。
在取出一支檀香後，夏靈犀封閉好錦盒，又將香爐放在靠近瑞笙的圓桌上，點燃了檀香。
沒一會兒，夏靈犀就聞到了一種淡淡的杏花香——她忽然想起，瑞家的族長在江湖上有一個雅號，因為其常居南陽杏花林，又頗好賜機緣巧合之人繡有杏花錦囊以道破天機，久而久之，江湖人便以杏花仙稱呼。
如果能見到杏花仙，能否請求仙人告知自己如何才能做到郎君身邊的第一？夏靈犀這麼想著，也在圓桌旁坐下，看著那嫋嫋飄起的煙氣發呆。
請求仙人幫助，除了自己，別的那幾個女人也能想到吧，如果她們也來煩仙人，那最後誰能得到仙人的青睞呢？
誰能得到仙人的青睞呢？
夏靈犀蛇一般銳利的目光就盯著那變幻無形的煙氣，似乎只要看穿了那煙氣，就能知曉仙人心意，就能討得歡心，就能……
……
雨水滴滴點點敲打在夏靈犀的頭飾上。苗疆女子銀飾最為華麗，此時此刻，雨水不斷敲打發出清脆的響聲讓夏靈犀慢慢睜開了眼睛。天邊夕陽正紅，紅的讓夏靈犀看不清地上被雨水稀釋的是水還是血。
「靈犀，你醒了？」
「……我才沒有睡著，只是眯了一小會兒……」夏靈犀嘴硬著，卻無法從他身上挪開，只能繼續依靠在眼前人的背上。
環顧四周，原本熱鬧的唐門大院已經是死屍遍地，有唐門弟子的也有武林盟俠士的，一天前，這裡還是唐門弟子操練武功閒聊話事的地方，現在想要閒聊也找不到對象了。
還不斷有別的武林俠士在靠近夏靈犀和他兩人，似乎是獵人在靠近已經踩中陷阱的獵物一樣從容不迫。也確實該從容不迫，上千人圍剿只剩下數十人的唐門，怎麼打都贏。
夏靈犀沒有心情再看武林俠士們得意洋洋的嘴臉，將目光再次拉回到身邊人——他倒是想要再握緊拳頭，或者拿起掉在地上的短劍，但他已經渾身顫抖不止。夏靈犀就貼在他背後，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實在無法從筋骨裡再擠出一分一毫的氣力。
已經是拼盡全力了，但即使是拼盡全力也就只能到此為止。
「真是的……你要是把花在小娘子身上的心思花在練功上，也不會有現在的窘境了……」
「那我可捨不得把給你的心思分給練功。」
到這個時候還在花言巧語啊，夏靈犀都忍不住笑出了聲，「呵~你以為這麼說我就不責備你了？我可是要被你害死在這裡了……我明明可以待在五仙教，可以等我的如意郎君，卻全被你毀了……」
「真對不起，我把你拉過來，卻護不了唐門也護不了你。」
原本嘴上逞能的夏靈犀，聽到他的自責，心裡忽然不好受了起來。
生於五仙教，天天與那些冷血的毒物打交道，讓夏靈犀誤以為只要夠狠毒夠刻薄就能讓他人尊重自己。就像是亮出毒牙的毒物最讓人膽戰心驚一樣。可此時，順從夏靈犀刻薄言語的他卻讓夏靈犀感受不到尊重。
感受到他越來越虛弱的軀體，夏靈犀只覺得心慌。
「……那種事，現在道歉也已經晚了，」說著，夏靈犀抬起了右手，白皙纖細的皮膚上已經有幾道口子在慢慢滲出鮮血，「我還有血，你快點再喝一些，然後下山去吧。」
「靈犀，你是要我一個人下山。」
「總比兩個人都死在這好。」夏靈犀還試圖再兇狠一些，但他卻聽不出什麼兇狠，面對夏靈犀送到嘴邊的鮮血，他並沒有飲下——不是沒有那個力氣。
「怎麼，現在就開始嫌棄我？是不是已經在心裡盤算著在黃泉路上和哪個小娘子親熱了！」
「準備和這個小娘子親熱。」說罷，他拉住了夏靈犀的雙手，讓靈犀的雙手同時環抱著自己的脖子，就像是蟒蛇捕獵時纏住獵物一樣。同時又用顫抖著的左手握住了夏靈犀的右手。哪怕因為脫力而止不住顫抖，他也緊緊地握著夏靈犀的手，不願意鬆開。
「真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夏靈犀言語還是責罵，臉上的笑意卻是再也壓制不住，環抱住他的手臂也更加鎖緊，讓二人貼得更緊。
夏靈犀對他說過，自己是五仙教的妖女，自己和那些毒物一樣都是冷血動物。他打趣道是不是因為冷血，所以夏靈犀每次抱他都特別用力地貼上來，想要分走他的溫暖。夏靈犀自然是不肯承認，只是會罵他自作多情。
實際上就是依賴他的溫暖。
只是此時此刻，夏靈犀也能感受到那人的體溫越來越寒冷，可惜自己是五仙教的妖女，自己並不能溫暖他，貼得再緊也不能。
夏靈犀真的很想多誇誇他，多給他鼓勵，可是自己就是學不會別的女兒家對郎君說些細語輕聲的情話，自己就是像毒蛇吐信一樣。原本想著自己終究可以學會，只是多花些時間，但自己與他的故事終局居然來的如此快。
「●●」
夏靈犀最後一次呼喚起了他的名字，也不管自己的頭飾會不會戳到他，強硬地把臉湊過去貼著他，在他耳邊輕聲密語。
「那個時候來救我的人是你，我真的很開心。」
「那個時候是我去救了你，我也很開心。」
他回應著夏靈犀的感激，但他也記得，正是夏靈犀對他也伸出援手才讓二人之間有了交集。
「蠢貨，別擔心，我已經纏住你了，就算到了來世你也掙不開的，你不會弄丟我的。」
說罷兩人相視一笑，再也無言。
……
夏靈犀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清晨，而她一睜眼就看到端坐在對面的南溪。特別是看到南溪右手握著的長劍，夏靈犀立刻就打起了精神順勢就要掏自己的蠱毒出來與南溪對峙。
但對方叫停了她。
「算了吧，我要想動手，你早就死了。」說罷，南溪將長劍擺上了桌子，以示自己沒有動武的意思。
夏靈犀這才放鬆了一半警惕——說不定南溪的袖子裡還藏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她先是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瑞笙，雖然還是睡著，但明顯感覺得出來瑞笙臉上多了不少血色，看樣子確實恢復了不少。
「居然會睡得這麼深……你來了有多久？」
「說不清楚，昨夜萬里鵬程走的時候，我看見了。」
「那得叫萬里前輩，怎麼說都是瑞郎的忘年好友。」
「對我來說都一樣，」南溪並不打算和夏靈犀一樣拙劣地模仿中原女子的賢良淑德，她自有自己的想法，「萬里鵬程走之前，我攔下了他，並且和他過招了。」
「他老了，變得很弱。」
南溪毫不留情地指出她認為的事實。
「難怪那一日，萬里鵬程敗給了趙活。」
趙活？
看著夏靈犀皺起眉頭，南溪輕嘆一口氣，解釋道：「趙活，就是那一日和瑞笙在眉山上決戰的人。」
「我當然知道趙活是誰！只是……」
只是猛然間聽到這個名字，夏靈犀腦海裡忽然像是有什麼記憶被翻攪出來一樣——仔細一想，卻又什麼都想不到。
「夏靈犀，我沒有和你閒聊的心情。」南溪打斷了夏靈犀的解釋，「我在這裡坐了不止一個時辰，在這段時間裡，你既沒有發現我來了，也沒有中途醒來。」
「我認識的夏靈犀是一個狠毒的女人，她無時無刻不在防備著我對她出手，哪怕我夜半時分想要靠近她，她都會下意識丟出毒蟲襲擊我。她是我認定的，成為瑞笙第一夫人最大的競爭對手。」
但不管是她還是瑞笙，現在都變得好弱。
南溪給了夏靈犀最後的結論——無論夏靈犀想要怎麼辯駁，這一合她確實輸給了南溪，只能讓乖乖地讓南溪數落。
「你既然也睡飽了，就去讓梁有詩來換人照看瑞笙。」
夏靈犀雖然心中有氣，卻沒地方去發，只能沉默著走出房間。
可當她走到門口時，南溪又問了另一個問題。
「還有，你夢到什麼了？我進來的時候，看見你哭了。」
——到底夢到了什麼呢？
夢到了一個不屬於夏靈犀記憶中的故事。
夢到了在唐門大院裡，夏靈犀死去的故事。
夢到了一個記不住名字又記不住長相，甚至記不住到底與他有什麼交集的人。
夢到了最後緊緊地抱著他，他又緊緊握著夏靈犀的手，到最後也不分離的故事。
「沒有，我什麼都沒有夢到！」
說罷，夏靈犀闖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