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與總評
終於懷著激動的心情體驗完了隨遊戲 2.5 版本推出的雷神新傳說任務「須臾百夢」,毫不誇張地說,這是繼「若你困於無風之地」及「匪石」這兩段公認的神級任務劇情後將《原神》故事品質推向全新高峰的巔峰之作,代表著製作組蓄勢完成後一次大展拳腳的頂級發揮。
「須臾百夢」這一篇章無論是在文案質量、敘事節奏還是演出效果(劇情演出中存在大量優秀運鏡效果,以影與將軍對話的部分表現最為顯著,同時過場動畫數量也為目前所有任務之最)上都達到了相當出色的水準,更重要的是,它還肩負著補完早先曾使玩家有所詬病的稻妻主線劇情的重要目的,最後也的確極好地完成了對早先劇情中一些令人疑惑不解及語焉不詳處的全面填坑(當然也稍微挖了點新坑)。
故事也對影的人物形象進行了更加全面、立體的塑造,通過一系列敘事飽滿的事件(避免了早先逛街劇情產生的「流水賬」感)細膩刻畫了影的苦苦思索與釋然轉變,將影跨越過去陰霾的心路歷程比較完整地展現在了玩家面前,最終與稻妻主線、影的傳說任務其一共同構成了角色成長的完美閉環。影早先一些行為的動機也獲得了比較令人信服的解釋,不再顯得那麼難以理解。相信經過這次傳說任務,過去曾因種種原因對影產生惡感的朋友可以刷新對她的印象,重新喜歡上這位角色。
可以說,「須臾百夢」才是稻妻主線真正的高潮部分,至此稻妻這一永恆國度的故事才終於達到了比較完滿的狀態。
這次的傳說任務是如此讓我印象深刻,以至於通關不少時間後依然充滿回味,不寫下點文字來聊一聊實在感到心中發癢,於是乎就誕生了這篇文章。本文中我想首先和大家整體回憶一遍傳說任務的故事內容,然後再對其中的一些值得深究的細節之處進行討論考據。
(不想看劇情總結想直接看原學考據分析的朋友可以直接跳轉到第三大節開始閱讀。)
不知道我的這些文字能不能幫助大家更好地品味這次的高品質劇情,但正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如果真能如此那真是一件再棒不過的事情了了吧?好了前言也叨叨了不少了,下面就讓我正式開始這篇文章吧!
二、「須臾百夢」劇情完整回顧
本次傳說任務應該說是有著相當的流程長度和劇情水準的,這裡和大家詳細梳理一下。
獸群異變
故事開端,旅行者接下冒險家協會的委託前去討伐突然出現於鳴神島並在圍攻神櫻樹根系的獸境獵犬群,不料卻在目的地遇見了同樣在肅清獸群的影。看到旅行者對自己主動離開一心淨土併為獸群一事親自出手感到驚訝,影解釋道自己其實一直都在淨土中默默觀測著稻妻的變化,而獸群出現攻擊神櫻的異變,勾起了她對五百年前席捲稻妻浩劫的回憶。
隨著坎瑞亞黑日王朝的覆滅,墮落為罪人的「黃金」鍊金術師萊茵多特孕育了大量「漆黑的魔獸」,衝破牢籠的怪物們製造了席捲整個提瓦特大陸的大災害。不僅是稻妻,所有國度都遭受了這次可怖災害的影響,而作為災害中心的坎瑞亞則遭徹底毀滅。引發高天向坎瑞亞古國降下神罰的真正原因,很可能是由於彼時的坎瑞亞已在探求足以令眾神驚駭之物 —— 來自世界之外、名為「深淵」的禁忌力量。
五百年前正是坎瑞亞覆滅的時間點。當時稻妻被來歷不明的漆黑濃霧所籠罩,以「獸境獵犬」為先遣隊的本不該出現於世界上的魔獸大軍吞沒了大地,製造了諸多殘忍暴行。無數人在這場災難中被奪去生命,文明被無情踐踏,整個國度甚至都一度瀕臨覆滅。這段的回憶至今都讓身為神明的影感到心有餘悸,因此發現獸群現身鳴神這種異狀,影會有如此「過激」的反應並不奇怪。
瞭解到情況的旅行者決定和影一起繼續進行討伐。在荒海處處理完又一隊獸群后,旅行者與影發現被獸群攻擊受傷的神櫻樹根中流出的汁液,竟凝聚成了五百年前災難中犧牲者的實體。
神櫻樹可以吸收淨化地脈中的汙穢,也就是說可以記錄大地上發生過的慘痛記憶。那些怨念過於強烈、未完成淨化的汙穢會化為猛鬼怪物,例如「神櫻大祓」結尾部分與旅行者纏鬥的武士惡靈就屬此類;而完成淨化的汙穢在溢出後則會保留人類的姿態和最後的記憶具現於世,但地脈的力量只能維繫他們存在很短的一段時間。
神櫻樹破損的根系中逸散出了許多人的回憶,影也藉機向旅行者講述了她所珍視的友人以及她想要保護的稻妻的諸多故事。
北村的記憶
名為北村的武士是影與旅行者遇見的第一位幻影。他的身旁遍佈著被魔獸殺死的同伴的屍骸,已經筋疲力竭、走投無路的他依然沒有放棄,要守護稻妻直到最後一刻。北村告訴旅行者,雖然將軍和狐齋宮大人都不見了蹤影,士兵們也不知道能堅持到何時,但他們絕不會放棄抗爭與希望。
此時影出面安慰了北村,「失而復現」的將軍讓他喜極而泣,在表達了對將軍的信任和道謝後,地脈對於形體的維繫也到了極限,這位生前戰鬥至最後一刻的普通武士就此慢慢消散。
經歷過剛才這一切的影悵然地向旅行者講述了更多當年的往事:影的姐姐真當時瞞著自己前去了災難的中心坎瑞亞,不放心姐姐的影想要立刻前往坎瑞亞卻又放心不下稻妻。摯友狐齋宮卻讓影放心,她承諾會動用一切力量守護稻妻排除影的後顧之憂,讓影快去和自己的姐姐會合。
儘管雙方都沒說出口,但影和狐齋宮都已多少預感到,這一別可能就是訣別。狐齋宮拼盡全力最終被汙穢吞噬,為了保護人民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影連最後一面都沒能和她見上(狐齋宮的一部分殘念被神櫻吸收,化為了「神櫻大祓」任務中出現的巫女花散裡,結局中她掉落的狐狸面具我到現在都沒捨得用掉)。
儘管末日般的災難最後還是消退了,但遺留給稻妻的卻是無法承受的慘狀。這些不幸之事成為了這片大地與影心中巨大傷口,當時的影痛恨著空有一身武力卻無法戰勝時間、守護珍視之刃的自己,她久久無法正視「失去」的痛苦。也正是從那時起,影萌生了追逐「永恆」的念頭。
然而,影也告訴旅行者,如今在目睹過人民璀璨的「願望」以及自己避世數百年來稻妻超乎預計的進步後,她已經意識到自己期望的「永恆」並不是過去時代的犧牲者們拼了命也要守護的未來。前進固然可能帶來「失去」,但同樣也會創造「相遇」。她視線不能再停留於過去,而必須向前邁進,這才不會辜負大家的努力。
古山的記憶
第二位幻影是名為古山的盲眼老伯,他是一直以來跟隨將軍身側的御用茶匠,擁有稻妻數一數二的鑑茶沏茶技藝。彼時身處災難中的老伯自感此生已無遺憾,因此沒有隨眾人一起逃生。他向旅行者娓娓道來自己與將軍的故事:
將軍品茶時常愛和他聊起自己的「夢想」,聽著將軍繪聲繪色的講述,失明多年的他彷彿親身遊歷稻妻最美的山川大海,久而久之也理解了將軍浪漫又夢幻的想法。而最讓老伯記憶深刻的是將軍常說的一句話:「一切美好都會因時間的流轉而變化、消逝。所以人生在世,一定要抓緊享受,不留遺憾」。聽完老伯發言的旅行者卻感到一陣違和,這並不像當時的影會說的話。
老伯最後的願望是為將軍再沏一次茶,但苦於手邊沒有茶具。旅行者與影讓老伯莫要著急,會幫他取來茶具。趁著來到神裡屋敷的借茶具的機會,旅行者向影發出了提問:老伯口中的「將軍」是否不是影?影承認了這一點,告訴旅行者那老伯記憶中的「將軍」其實是她的姐姐真,並向旅行者講述了過去自己與姐姐真在理念上的分歧。
在真的理念中,世界最難能可貴之物乃是「夢想」—— 即生命對美好未來的嚮往。真並不在乎結果,她所關注的是驅使人類不斷產生新的「願望」的動力,這種動力根植於本能,換言之,這也是一種「永恆」。曾經的影對真持有的對於「永恆」的詮釋嗤之以鼻,覺得這不過是天真單純的想法,自己所信奉的「靜止的永恆」才是不變的真理。可如今影才發現,真的看法原來才是更有遠見更加慎重的選擇。
聊完這些的影與旅行者也等來了屋敷衙役打包好的茶具,可當回到荒海,眾人傷感地發現老伯的幻影已經消散。既然已經取來茶具,影便親手為旅行者沏了一壺茶,思緒一片複雜的她也在此向旅行者傾訴了更多有關過去的故事。
當年姐姐真不告而別,瞞著影獨自前往災害中心坎瑞亞。等察覺到異常的影奔至淪為廢墟的坎瑞亞時,一切已為時已晚,懷中的姐姐已經奄奄一息,陷入昏迷。影潛入真的意識空間與真作了最後的告別,哭泣到不能自已的影無法理解姐姐的想法和選擇,正是這份沉重的打擊,讓影徹底下定了追求自己心目中「永恆」之道的決心。
影將真即將崩潰的意識空間帶回稻妻以作「永恆」見證,可回到稻妻的她卻驚訝地發現影向山上突然出現了一棵巨大的櫻花樹 —— 也就是後來大家熟知的「神櫻」。
影發現只有自己能意識到神櫻是「憑空出現」的,而問起稻妻的其他人,他們都用不容置疑、理所應當的語氣告訴自己「神櫻自古有之」。想不通的影只能將此事歸結於意識空間產生的神奇現象。而當年影也正是憑靠神櫻樹的力量,才最終平息災難,避免了稻妻被汙穢吞沒的厄運。
武士眾的記憶
一路走來,影已經獨力殲滅了大群企圖攻擊神櫻根系的獸境獵犬,面前這個洞窟內應該就是最後一批需要肅清的獸群了。影依然婉拒了旅行者幫忙的請求,開始獨自投入戰鬥。然而戰鬥中影卻狀況頻發,有時會突然如「卡住」般無法動彈。對此感到擔心的旅行者詢問著影的情況,影卻還在逞強表示無需擔心,這時突然出現的大批獸群讓情況一下變得危險了起來。
也正在此時,神櫻的根系再度湧出並具現了新的記憶。第三個,不,應該說是第三組幻影,是持有神之眼的三人武士團。忠誠的武士眾看到不知去向何方的將軍突然出現於眼前,頓時欣喜異常,他們表達了強烈的抗爭之心,決意兌現誓言保護將軍到最後一刻。
武士們告訴影,哪裡都找不到她讓大家陷入了絕望,但如今將軍再度現身,大家心中就重燃起了希望,而這份希望將成為指引大家穿越黑暗的光。武士們奮起戰鬥,旅行者也加入幫忙,很快就處理掉了最後一批來襲的獸群。
感受到這份沉甸甸信任的影,目送著眼前的武士眾幻影高喊「常道恢弘,鳴神永恆」逐漸消散。她曾為人們的犧牲感到無比痛苦,卻又只會沉溺於痛苦,而忽視了人們為了守護燃盡一切閃出強光的模樣,結果就是數百年間對子民的辜負與不作為。
經歷過三段幻影的記憶,影深切地為過去的自己感到羞愧,也為稻妻強大堅韌的子民心懷驕傲。身為萬民崇敬的雷電將軍,自己怎麼可以拖子民的後腿呢?影立下誓言,要為稻妻帶來光明的未來。
兩個影子的對決
然而,做出改變的影卻觸發了當初陷入偏執、不給自己留後路的自己為將軍這具人偶設下的「保險機制」。認為影已經背棄了當初的誓言、成為實現「永恆」道路上阻礙的將軍抗拒影繼續操縱這具身體,並呼喚影與之決鬥,這就是影在之前的戰鬥中出現「異樣」的真相。下定決心要「斬斷過去,走向未來」的影認為時機已至,邀請旅行者隨她一起來到影向山山腰的洞窟中 —— 這裡正是當年由她親手封存的通往姐姐雷電真殘存意識空間的入口。
在異空間中,旅行者見證到了「兩個影子」的對質。將軍諷刺影自認為遊歷世間掌握了「永恆」的真諦,實際卻是受到無可抵禦的「磨損」而背叛了自己、背離了法則,自己要化身修羅消除威脅、守護「永恆」;影也明白,將軍是「永恆」的基石,難以用言語撼動,她是自己和稻妻邁向未來道路上必須跨越的高牆。戰爭即刻開始打響。
激烈的戰鬥後,儘管將軍暫時被影擊敗,卻又立刻再度復甦。影告訴旅行者,將軍是為了對抗磨損製造的產物,論意志將軍凌駕於任何生靈之上,自己必需在戰鬥中向將軍證明自己並非是磨損的產物、自己將要鑄就的未來是經得住磨損的偉業。無論這場戰鬥將要持續多久,影都不會放棄。
為了不繼續牽連旅行者,影並囑託旅行者告訴外界:她願意信任靠「願望」革除舊弊的人類,自己不在的時間稻妻就交給神子她們了。她也向臣民許諾,自己終會歸來。說完,影就將旅行者彈出了真的意識空間,自己則與將軍開啟了無盡的對戰。
太執著於勝負的影顯然又鑽進了新的牛角尖,不能坐視不理的旅行者火速趕到鳴神大社尋求神子的幫助。在神子的協助下,旅行者冒著巨大的風險,憑藉強大的意識和願望跨越抽象空間,來到了正確了「位置」和「時間」,再度介入到影與將軍的戰鬥中。
意識空間中時間的概念與流速與外界並不相同,影在這裡與將軍已經鏖戰了數百年。見到突然迴歸的旅行者,影在短暫的詫異後意識到這是命運的必然,旋即要求旅行者見證她與將軍最後的決戰。
此刻已經真正理解並認同姐姐真的理想的影獲得了佩刀「夢想一心」的共鳴,揹負投向天光萬千視線的影突破了自身武藝的極限,最終真正擊敗了將軍。
承認落敗的將軍認可了影的理想,決定從今往後繼續擔任影的協助者;影也承諾不會再設定什麼不容變更的法則,也不再將將軍視作維護「永恆」的工具。兩個影子完成了她們的和解,正如當初影擔任真的「影武者」一樣,從今往後,將軍將成為影的影子,兩人會共同守護稻妻的未來。
真的心意
當一切終於塵埃落定,一件眾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卻發生了。一縷意志突然從「夢想一心」中飄飛而出,向影和旅行者致歉。
原來,多年前真就已感知到坎瑞亞將有大事發生,明白自己未來可能不得不把稻妻這副重擔託付給妹妹的真,為了給彼時還固執己見、聽不進姐姐話語的影留下訊息,將自己的一部分意志分離藏入佩刀「夢想一心」中。只有當影能夠完全發揮「夢想一心」的力量,也就是真正回心轉意、能夠理解接納真的理想時,這股意志才會被釋放出來。
藏於刀中的真的意志無法感知時間,也不知道自己與妹妹闊別了多久才重逢。但真知道,影一定是走過了極其艱難的道路、歷經了無數想要哭泣的時刻才迎來了今天。愧疚的真沒法再為妹妹做更多的事,她能做的,就是為影留下一件飽含真的心意、能夠緩解稻妻痛苦的特別的「禮物」。
光芒化作一粒種子,那是庇護萬民的奇蹟之木
此刻仍是無人所見的陌生存在
種子在何時發芽,又在何地發芽
都取決於令它降生之人的心與夢
永恆令時間無限延展
夢想使每一個刻度都熠熠生輝
兩者交相輝映
神櫻終將不拘於天理的禁錮,自漆黑中綻放
噩夢消散,現實圓滿
你我共同嚮往的光景仍在前方
只可惜,我已無法見證稻妻的未來
原來,這就是神櫻的真相。真將種子託付給了未來的影,影則在意識空間中將其親手栽下。不可思議流淌的時間長河中,寄託著夢想的種子在過去的稻妻發了芽,成長為庇護稻妻萬民的神櫻樹。當那命中註定的漆黑災厄、當那無法逃避的悲傷離別終於到來時,神櫻將為她摯愛的這片土地和最親愛的妹妹爭取時間,直到影迎來新的相遇、真正覺醒的那一天。
實現了最後心願的真顯得非常高興,但時限將至,這一屢微弱的意志也已到極限。「再見了。是真的再見了」,向妹妹做出最後告別的真,化為一陣美麗的櫻花雨消散於天際……
迴歸的眾人向等候的神子講述了發生在意識空間的諸事。雖然覺得非常不可思議,但無論如何,真用自己的辦法在最後關頭保護了所有人。影與神子也對旅行者和派蒙表達了最真摯的感謝,沒有這份幫助和努力,事件到最後一定無法導向最好的結局。
如今解開心結、意志已經獲得統一的影決定大步向前,與將軍一起審視整理稻妻現狀,斟酌未來的方向。影決定不再像過去一般追求靜止的虛假的「永恆」,不再忽視子民的熱情與夢想,要像真一樣學會愛人,用充滿責任感與期待的視線去注視稻妻子民。而這份改變,就從下令解除稻妻的「鎖國令」開始。
對於這個國度嶄新的未來,影充滿了期待。
三、「禍津御建鳴神命」之考據
雷電將軍新的人偶姿態的名字叫做「禍津御建鳴神命」(Magatsu Mitake Narukami no Mikoto)。其中「御建鳴神」與雷神本來的尊稱保持一致不再贅述,「命」則是古時日本對神明的敬稱後綴,考據的重點就在於這個前綴「禍津」。
「禍津」所指即是《古事記》與《日本書紀》中所記錄的厄運災禍之神「禍津日神」(マガツヒノカミ,Magacuhi no Kami),別名「大綾津日神」(オオアヤツヒノカミ,Ooayacuhi no Kami)。有關神名的解析,「禍」意為災難厄運,「津」同「的」,「日」包含神明的含義,別名中的「大綾」則與「大禍」同義,是以此神祇掌管災厄。
據《古事記》記載,日本創世父神伊邪那岐命同妻子伊邪那美命在黃泉國決別逃返後,因感「親見泉國」極為不詳,於是在筑紫日向進行了一次「禊祓」(即袪除汙穢的淨化儀式)。在伊邪那岐命洗濯神體的過程中,從他拋棄的衣物及身上的穢物中誕生出了日本諸神,而禍津日神即是於中游淨滌時產生、由純粹的亡者之汙穢所成的災禍之神。
人偶將軍掉落的材料描述中將其稱為「禍神」
為了抵消禍神之害,伊邪那岐命又生出的矯枉消厄之三神:「神直毘神」(かみなほびのかみ,Kaminahobi no Kami)、「大直毘神」(おほなほびのかみ,Ohonahobi no Kami)與「伊豆能賣神」(いづのめのかみ,Izunome no Kami;需要注意《日本書紀》中對這位神隻字未提),從而將兇禍折直為良善。
禍津日神在日本民間信仰中乃是家宅六神之一,通常會隨直毘神一同受祭祀**,以便消災解厄、保護眾生。江戶時代日本民俗學家曾對禍津日神提出過不同的解讀:
日本國學四大師之一的本居宣長認為,禍津日神就是帶來人生諸多不合理、災禍不幸的神祇,就算眾生秉持善心處世,未必能得到幸福。人生的禍福、吉凶皆由神明決定,故禍津日神毫無情面地帶給眾生悲傷不幸。
而晚於其後的平田篤胤則給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認為禍津日神乃善神,祂是須佐之男命之「荒魂」(あらたま,Aratama),相對地直毘神即是天照大神的「和魂」(にきたま,Nikitama)。此二神各自將分靈授予眾生,當眾生遭遇惡事爭執而表現出憤怒、殘暴、不滿等情緒時,即是禍津日神在內心作祟。不過這樣並非不好,而是能產生對善惡的判斷。這種隨善惡判斷而起的壞情緒,能跟著直毘神的分靈歸於平靜。
上文中出現的「荒魂」與「和魂」為日本神道信仰中描述神的靈魂的術語。神道教認為神的靈魂由四個部分構成,分別是荒御魂、和御魂、幸御魂及奇御魂,也就是所謂的「一靈四魂」。每一種魂都有不同的功能且互相配合,荒御魂、和御魂、幸御魂及奇御魂分別代表:「勇」、「親」、「愛」、「智」。常認為荒御魂與和御魂這兩種靈魂型態既為一體又是互相對立的,神明在正常狀態下會維持和御魂的形象,而到戰爭或自然災害發生時則又會浮現出荒御魂的形象。
值得一提的是,遊戲中的武器材料「鳴神御靈」系列正是根據「一靈四魂」之概念設計的。其中對應荒魂的「鳴神御靈的勇武」寫道:「雷電之尊的重寶在於威嚴,威嚴由勇武與震怒體現,震怒源於心中的愛執,勇武則是震怒的權現。最終,無論何者,只要敢於擋住望向永恆的目光,只要敢於傷害稻妻的子民,就會成為她的敵人。」
勾玉造型的「鳴神御靈」系列材料
很顯然,在為雷神附加禍津日神神格這一點上,遊戲劇情應該偏向於取後一種解讀。雷電將軍本為影追求「不變不移之永恆」所造,最終卻在對追求永恆的理解上與本體產生分歧,導致屬「荒魂」的將軍與屬「和魂」的影走向了對立面,最終又在兩種魂的角力中完成信念的決斷與自我的統一(即平田解釋中所述的「產生對善惡的判斷」),達成內心的開悟與寧靜(「隨直毘神的分靈歸於平靜」)。
繼承了影無數失去的傷痛與理想的將軍有的只是對「永恆」的執念,她認為決心、勇氣、愛、恨這些情感都將在時間的長河中扭曲,唯有「規則」永恆不變。她從未產生懷疑,從未感到恐懼,亦從未被無聊的想法困擾過,如磐石般堅持,一直竭盡全力貫徹「永恆」。
當兩個影子再度重疊時,將軍看到的是影背離曾經的永恆意志後產生的無數碎片(影被旅行者打醒後,因聆聽來自子民們的願望而動搖,心境產生了改變),認為影已經遭受「磨損」。而根據誓言,將軍必須要履行她的承諾向影宣戰,消滅威脅實現永恆道路上的一切阻礙,哪怕那阻礙是「另一個自己」。
影自己也早已料想到會有這一日的到來,這點早在雷神角色故事其五中就已埋下伏筆:
夜晚,冥想中的雷電影遁入了一片綺麗夢境。
天地之間似乎只剩下她,與另一個鏡像般存在的「自己」。
人偶的聲音如嘆息般流入她耳中:你心中認定的「永恆」被民眾的萬千「願望」所動搖,那麼,你已經是我的敵人了。
早在製造人偶時,影就考慮了所有潛在危險。
她認為一切皆有可能,所以最壞的情況是……就連自身也可能在某一日成為「永恆」的威脅。
但她必須前進,必須抵達「永恆」。這一意志不能被任何外力阻攔。
人偶的話語,正是來自過去的、她對自己的拷問:
「你認為如今的自己比過去更堅定,所以現在這個你才是正確的。是嗎?」
「如今的你究竟是有了新的想法,還是受到了無可抵禦的『磨損』?」
相同的面孔,訴說著不同的意志。與自我、與過去的戰鬥遲早會到來。
但不是今天。影很清楚,她尚未準備完畢。
她心中空明,本已臻自我之境,可聽見人民的呼喊,便要為之停下腳步。
明鏡之上不再澄空,無我的殿堂終聞鴉鳴。拂曉來臨時,武士將握起她的刀。
這一夢似假還真,如見泡影。
將軍是剛硬、固執且專一的結果論者(與真所秉持的「結果可以不重要」的理念完全相悖),可以說是影將過去某個時刻的自己對於「永恆」強烈而偏執的願望剝離並具現的產物,也是無法捨棄柔軟人心的影為自己設下的「保險」。
影與將軍的最終決鬥象徵著不同人生階段自我意志的矛盾與衝突。直面過去無疑需要巨大的勇氣,然而繼續害怕受傷、一味選擇逃避必然無法解決問題。若能勇敢地跨出這一步,就有機會徹底解開心結,實現與自我的和解,乃至打開新的局面。這不僅是為了影自己,也是為了影與姐姐真無比珍愛的稻妻的未來(怎麼感覺這一解讀 EVA 味兒出來了,你們 MHY 還真是人均 EVA 迷)。
四、「時之執政」的隱藏戲份?
這次雷神新傳說任務之所以觀感優秀,原因之一便是其填了不少稻妻主線埋下的劇情大坑,而故事補充的設定中最至關重要、也是令我感興趣的一點,自然是對改變稻妻命運的神櫻之由來的記述。這甚至牽扯到了「時間線交錯」這樣的概念。
有關神櫻時間線的分析
根據劇情,神櫻誕生自一場從正常角度來看不可思議的事件:
- 「未來」的影從真殘存的意識處取得了一件珍貴的「禮物」,也就是神櫻樹的種子;
- 「未來」的影在真的意識空間中播種下神櫻,種子在「過去」的稻妻發了芽,成長成人民眼中庇護稻妻的神櫻;
- 稍後一點「過去」的影遭遇了災禍席捲稻妻的事件,對她而言,神櫻是在自己從坎瑞亞取回姐姐真的意識空間後「憑空出現」於稻妻的,神櫻的力量幫助影度過了難關。
在任務的尾聲部分,影、神子與旅行者和派蒙共同對這一現象進行了討論,將對話內容進行提煉推敲,我們可以得到如下這些信息:
- 真的意識空間不屬於提瓦特主世界,是時空上相對獨立的空間;
- 真的意識空間內做出的行動可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主世界;
- 真的意識空間具有與主世界不同的時間流速,外界不過倏爾一瞬,意識空間中可能已度過百年;
- 真的意識空間不僅時間的流速與主世界不同,甚至與主世界的時間都未必構成同步關係(意思是從主世界的「現在」進入到意識空間的「現在」,意識空間的「現在」卻未必指向主世界的現在,也就是說不構成數學上的一一映射關係);
- 無論是主世界還是意識空間,時間的流動都遵循線性規律,不會發生跳躍、倒流或循環(否則在意識空間中與將軍鏖戰的影不會感知到自己持續戰鬥了數百年);
- 無論是主世界還是意識空間,已發生過的事件不能改變,即因果律不可被逆轉(否則影就可以直接改寫歷史,阻止姐姐真的犧牲)。
旅行者在穿越抽象空間(可以理解為兩個時空間的夾縫)的過程中看到了奇妙的景象:時間既在「前進」也在「後退」(旅行者瞥見了稻妻城從無到有的建設片段)。時間在抽象空間中失去了意義,變得無法以常理解釋,也就是神子口中感受到的「湍流」
旅行者與派蒙遇到決戰之刻不是意外,而是必然。因為旅行者出發的主世界存在神櫻,如果旅行者沒有見證影的勝利以及影取得種子後的播種,那麼出發前主世界的神櫻就已不存在。這是****的事件,也違背了因果律
上述這些信息中最重要應該當屬第四條,因其揭示了真的意識空間最奇異的性質:如果將時間看作一條軸,那麼意識空間可以相對主世界在這條軸上發生「滑動」,改變自己的「相對位置」。
這麼描述可能有點抽象,相信下面這張圖可以幫助大家輕鬆完成理解。
如果看不清可以點開查看大圖
神子對旅行者所說的這段話「如果時間也是我們所追尋之物的要素之一,那隻知道位置是不夠的」恰恰是對這一特性的直白表述:僅僅知曉空間的相對位置並不足夠,還必須知道目前主世界與意識空間在時間這條軸上的相對位置,才能準確地完成傳送。
第六條規則也有解讀的空間:雖然因果律無法逆轉,但假若「果」還尚未發生,就可以在過去添加新的「因」,引導未來產生新的「果」。例如「神櫻紮根稻妻」事件就提前否認了「稻妻被汙穢吞沒遭遇毀滅」這一正常情況下未來應發展出的結果,讓稻妻轉入到一條嶄新的世界線。
已經成為整個事件閉環中「觀測者」的影,自然無法在尚未種下「因」之前就提前理解「果」,這就是為何整個稻妻只有影一人能夠意識到神櫻憑空出現。
高位之存在「伊斯塔露」
神櫻的誕生是如此巧合、如此神奇,即便真曾是貴為「塵世七執政」之一的強大存在,也很難讓人相信她具有實現這一切奇蹟的偉大力量。必然是有某種外力協助了真,而從影的口中,我們聽到了一個特別的名字 ——「伊斯塔露」。
相信已經充分體驗過淵下宮相關劇情且閱讀過重要劇情書籍《日月前事》的朋友,一定不會對「伊斯塔露」這個名字感到陌生。正好前段時間寫過一篇有關淵下宮歷史的考據文章《白夜國蛇神記事註疏》,這裡部分轉載其中有關「伊斯塔露」的考據資料以供各位閱讀參考。
指導修建海淵中的人工太陽 ——「大日御輿」的天才賢者阿布拉克,實際是發現了海淵中存在的名為「不滅風」也叫「時之千風」的自然力的利用方法,人格化稱之為「常世大神」。其應是「時間之執政」伊斯塔露殘餘力量的體現。
伊斯塔露乃是提瓦特的創世神、第一王座、原初的那一位「法涅斯」創造的四影(四輔神)之一,司掌時間的力量。她的名字源自美索不達米亞神話中美、豐收與戰鬥的女神「伊斯塔露」(Ishtar),別稱「金星女神」。
這也對應著遊戲內書籍《竹林月夜》中的描述:「三輪皓月有同一個愛人,是司晨的星辰」。「三輪皓月」指三月女神,即象徵「太陽」的法涅斯創造的三影;而「司晨的星辰」即指金星,對應四影中的最後一位伊斯塔露。
在提瓦特歷史上的重要節點「葬火之年」,第二王座自天外而來與第一王座展開天崩地裂的大戰(即《竹林月夜》中提及的「顛覆天地、讓三女神反目成仇的大災」,導致白夜國的前身沉入海淵為眾神拋棄,伊斯塔露是當時唯一還眷顧著海淵之民的神明。
海淵之民不敢直呼女神名諱,而稱其為「卡伊洛斯」(Kairos/καιρός)。「Kairos」 是古希臘人用來描述「時間」這一概念的兩個詞之一。另一個詞則是「Chronos/χρόνος」,其正是希臘神話中象徵時間的原始神「柯羅諾斯」的名稱。
到這裡就不得不提一個很有趣的點。淵下宮有三項探索成就分別名為「卡伊諾斯的時時刻刻」「福斯福洛斯的指引」與「赫斯珀洛斯的好東西」。
其中「福斯福洛斯」(Phosphorus/Φωσφόρος)與「赫斯珀洛斯」分別對應希臘神話中掌管黎明時出現的金星(啟明星)與黃昏時出現的金星(長庚星)的神祗(事實上,將早晚出現的金星視為不同天體是出現於很多文明文化中的普遍現象),而此處「卡伊諾斯」可作為「伊斯塔露」的別稱。
三者均指向同一存在也就是金星,不同的是其出現的時間和姿態,這正好吻合了伊斯塔露掌握日月之度量、萬千之變化的「時間之執政」的身份。
不僅是淵下宮,伊斯塔露與在蒙德地區也留下了她的痕跡。「千風神殿」與東北方的無名小島上的遺蹟都是遠古時代蒙德地區曾存在崇拜「時間之執政」的文明的證據。銘文「風帶來故事的種子,時間使其發芽」不僅是一條優美的句子,更蘊藏著一些關乎核心劇情的深刻含義。
此次雷神傳說任務更是讓稻妻劇情與伊斯塔露這位神秘的女神產生了深度關聯。正如作為「常世大神」的伊斯塔露開悟白夜國的賢者阿布拉克完成了偉大工程「大日御輿」的建造,有理由相信,曾經伊斯塔露也以某種方式對前代雷神真進行過指引,協助真留下了能夠在未來拯救稻妻的道具「神櫻之種」。
而神櫻種子的劇情反過來也幫助我們解讀了之前一直很令人費解的《日月前事》中有關「樹的比喻」的片段,可謂是環環相扣的精妙伏筆回收:
【樹的比喻】
王的園丁與御園的樹精相愛。但是國王想要新修涼亭的雕樑,需要砍伐最有靈氣的那一棵靈木。
國王是原初的那位之化身,因此園丁無法違逆萬王之王,唯有對著國王的祭司祈禱。
祭司乃是常世大神的化身。 祭司憐憫園丁,於是說,你去折下靈樹的枝條吧。
園丁便去折枝,然後聽從國王的命令砍伐了靈木。隨後祭司說,你去種下靈木的枝吧。
園丁說,靈木長成,需要五百年。祭司說,一念則千劫盡。
於是園丁在自家後院種下了樹枝,結果一瞬間,細枝長成了新樹,那新樹精是曾經樹精的延續。
因為那時刻之神,可以把「種子」的「這一刻」帶到過去與未來。
「將種子的這一刻帶到過去與未來」,無疑對應著上文中描述的「真的意識空間能夠相對主世界在時間軸上發生相對滑動」的奇異能力。
再提一個毫不隱蔽甚至相當顯著,但到如今極容易就被大家忽視掉的線索:還記得修建在稻妻將軍城堡前的「千手百眼神像」嗎?各位有沒有思考過,為何這尊神像的造型既不像雷神也不像神子?甚至仔細觀察之下,會發現神像連著裝都並非是稻妻傳統服飾風格,而更偏向於古希臘風?這尊神像對應的又究竟是何方神聖?
實際上,根據提瓦特圖研社最近的一期考據視頻(見《不是雷神和八重,它竟是伊斯塔露的像?淺談千手百眼神像形象》【讀懂地圖#2/原神】),目前可以認為「千手百眼神像」的原型極有可能就是「時間之執政」伊斯塔露。
也許有朋友會疑惑,既然影和神子都知曉伊斯塔露之事,為何她們沒有像大蛇一樣被天空島宣判死刑?個人的猜測是,對禁忌知識的掌握程度也許需要超過某個閾值才會引起天理的注意(大蛇知道的實在太多了),影與神子大概只是對時間執政有一定程度的模糊瞭解,但對天理的真實來歷並不知曉;並且從影和神子對話中儘量避免深談「更高層級力量」的謎語人態度來看,估計她們也清楚有些知識是危險、不應過度涉及討論的,會有意做出迴避。
至於伊斯塔露這位神秘的「時間之執政」的真實身份與現狀,目前我還是秉持「派蒙 = 力量耗損殆盡後的伊斯塔露」這一觀點。淵上就曾提醒旅行者,要當心派蒙的「背叛」,大概是因為當派蒙恢復力量復歸神位後,作為法涅斯之影的她也許無法以自己的意志去違背和反抗天理,轉而會對抗自己最好的朋友、意圖挑戰天理的旅行者。
派蒙的真正身份應該是《原神》臨近故事結局部分時將要揭曉的最大最深的伏筆之一,很期待編劇屆時會怎樣做(發)處(刀)理(片)。
關於主線結局的小小猜測
「時空旅行」、「時光倒流」以及「時間線交錯」都是相當常見的科幻/幻想題材,但常見並不代表它們就很好駕馭。實際上,如若作者拿捏不當,時空系作品相比其他題材的作品更容易陷入到邏輯和情節的崩壞中,想要寫得好那更是難上加難。
很高興地看到這次雷神新傳說任務較好地將時空元素融入到了故事中,並且形成了良好的邏輯閉環,雖然整體比較輕度、邏輯也不算太複雜,但的確讓我們感受到了一股新意。而且,從目前種種蛛絲馬跡來看(例如自蒙德「時之風」隱藏任務就已出現、如今逐漸擺上重要背景板位置的「時間之執政」,以及主線章節預告 PV「足跡」中所述臺詞「最後重新紡織所有的命運」等),也許反抗天理與尋親的大主線最後也會走時間系路線。
當然,目前這只是一種不負責任的個人猜測。但假若選擇這種路線,編劇便可以先把(偽造的)結局寫得異常悲劇化(例如血親相殘),賦予觀眾一切覆水難收、沒有任何希望的虛假印象,然後通過巧妙的收束來製造充滿戲劇性的大反轉,最終創造觀感驚豔、充滿衝擊力的難忘結局。
《原神》迎來它的大結局還來日方長,在此之前,我們不妨一邊靜心期待,一邊關注它在現有基礎上的點滴進步。而像「須臾百夢」這樣的高品質任務,未來自然是多多益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