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之章（三）——別離
那是一條偏僻的山道。
這條路一看就鮮有人走，路邊是高大的樹木與灌木叢，路中堆滿了灰黃的落葉。
落葉堆積了有一寸，鬆鬆散散的，踩在腳下咔吱作響。
我跪在一顆高大的樹下，將三根點燃的香火插在了土地上。
良在一旁有些猶豫，但最終也將三根香火插在了一旁。
這裡不久前雜草叢生，與別處沒有什麼不同。
幾個月的波折，良帶我來到了這裡。
這裡沒什麼變化，所以良找起來也並不困難。
只是…
…
爹爹就睡在下面，一個人躺在那裡，睡了兩年。
聽良說，他死前還記掛著我們，希望良能幫助我們。
兩年來，我哭過很多次，幻想過無數次與爹爹的相逢，也考慮過各種各樣殘酷的可能。
兩年來，我有數不盡的話想跟爹爹說…
可是真的找到了爹爹，我又哭不出來了…
往事如同影像般在我腦海中浮現，歡笑與痛苦都已成為過去，留在了我的記憶中。
這是我最寶貴的財富。
兩年來我不斷地回想，直到歡笑與痛苦都化為平靜。
兩年的旅途中，或許我早已接受了爹爹的離開。
時間真是個看不見的小偷，它偷走了我的痛苦，我的悲傷，我的思念，它讓我平靜地接受了死亡。
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將爹爹帶回家，讓他與母親他們葬在一起。
但最後我還是放棄了。
爹爹已入土為安，還是不要打擾他了…
良站在我身旁，默默看著我。
他也跟我一樣，想念著自己的爹爹嗎？
我心中煩悶，一頭鑽進了他的懷裡。
良的身子很溫暖，大大的，很是可靠。
就像爹爹一樣…
我忽然間很想哭。
內心似有無邊的委屈，在這一刻紛紛找到了發洩口，眼淚如同決了堤的河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奇怪…明明剛剛還哭不出來的…
我本有著愛我的爸爸媽媽，有著慈祥的奶奶，有著乖巧的弟弟，還有可愛的狸貓…我本來可以開開心心的長大，和家人幸福生活在一起…我不喜歡失去，不喜歡離別，也不想捱餓…為什麼我要經歷這些…
這一刻，我卸下了所有的偽裝…
我本就不是什麼大人，只是個想找人依靠的小女孩。
我在良的懷裡放聲的哭喊著，他輕輕地抱著我，沒有說話。
…
爹爹，我很幸運地活了下來，並且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
我會好好活下去，和他一起…
微風吹起了路邊的落葉，它們圍繞著我們起舞，似乎是爹爹在為我高興。
…
……
“不行！”良側過頭去，言語中有些生氣。
沒想到良爺這次這麼堅持，我站在一旁，微微蹙起柳眉。
見過爹爹後沒幾天，我們就到了華州城外，爹爹在這裡被害，那個叫舌頭說不定就在這附近活動。
這些盜匪惡徒的圈子很小，若是貿然前去打聽，不僅問不出什麼東西，還有可能打草驚蛇。
我思慮再三，決定同良兵分兩路。
他在明處打聽消息，我藏在暗處伺機而動。
但這些惡棍也不是什麼白痴，再加上良著實不會與人說話，這之後一年的時間，我們在陝地東奔西跑，不僅找不到一點消息，還幾度遭人跟蹤埋伏。
我想到這，忍不住嘆了口氣。
直到不久前抓住兩個盜匪，這才從他們口中逼問出舌頭的下落。
這個人叫做石興，常在陝地與人合夥殺人劫財，是個無惡不作的混蛋。
他們說石興常在華州城的尹三客棧接活，我心頭一動，也是有了主意。
我打算潛進尹三客棧，找到機會接近舌頭。
我們不知其長相，再找下去也是大海撈針，不如放手一搏。
他們只知外面有個男的在尋舌頭，卻不知我的存在。
一直以來，只要入城，我便會提前與良分開，然後在遠處慢慢跟著。
…
然而良卻對我的提議堅決反對。
我知道他是擔心我一個人深入虎穴，會有危險。
但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我想親自復仇，不想只依靠良的力量。
我已經快十四了，不是一無是處的小女孩了。
“良爺～”我展開撒嬌攻勢，撲到他的懷裡，抬起一雙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良板著張臉，絲毫不為所動。
“良爺～我們好不容易找到線索，錯過的話又不知道要等多久了…”我繼續撒嬌，“良爺也不想讓這樣的大壞蛋逍遙法外吧…”
“…話雖如此，只是這個方案太危險了，出了事我可護不到你…”良猶豫道。
“難道良爺有更好的辦法？”
“…”
我知道良只是在賭氣，以他的榆木腦袋估計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這人莫非是不捨得和我分開嗎？
我一想到這裡，臉頰不禁有些發燙。
“良爺～”
…
良最終還是沒拗過我，他揉了揉我的腦袋，向我妥協。
“好吧，不過有一點，我會在附近關注尹三客棧，如果有所行動，記得給我留下線索。”
良想了想，又道。
“若是發生危險，大聲喊叫，我就在你身邊。”
“嗯！我相信良爺肯定會來救我的！”
我開心的回應。
良爺意外地有很強的掌控欲呢。
我看著他那滿是創傷的面容，漆黑的眸子中充斥著擔憂。
心頭微微一動，我踮起腳尖，趁良不注意，嘴唇在良的臉頰上輕點了一下。
良愣在原地，呆呆地盯著我，好像沒反應過來。
笨蛋。
我推開他，飛快的向前跑去。
風吹過我紅燙的臉頰，緩緩平息著那瘋狂跳動的心臟。
我好像知道爹爹臨別前的感受了。
此次一別，是幾天，還是幾個月？
我不知道。
但我一定會回去。
因為還有人在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