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1.是从同生结局开始续写的故事,将以良穗双方各自的视角为主进行叙事。
2.(假如写得到的话)结局he,不然罚我到明末给穗穗当干粮。
3.本文基于同生结局改编,内含大量原文内容,并在此基础上加诸心理描写,均为作者臆测,不代表良和满穗的真实想法。
4.本章文本量:5400字。
浮华梦/三生渺渺/因缘无踪
虽堪恋/何必重逢
A面·满穗
崇祯十四年正月,闯军出商洛,过中原,入洛阳,杀豚妖。
拜闯军所赐,他们一路从商洛打来洛阳,沿路占领城镇纠集饥民,这送来洛阳的粮食与官盐是愈来愈少了,若是放在前些年,手底下这批人连漕运都敢冒着风险插手一二,如今却是连替王府运粮运盐的马车都难寻。
好在我并无做盗匪的兴趣,至于招揽人手抢盐劫粮,不过是在这乱世里谋生的手段,也顺带给那豚妖、给替他办事的人牙子使绊子,好稍稍缓解我这心头之恨。
消息送来时,我还在库房清点余下的盐与粮。
“穗姐,穗姐……!闯军攻破洛阳了!!!还把那福王活烹了!!”
送消息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嗯……我知道了。”
我淡淡地回了一句,继续点收起架上的东西。
说来也有意思,这架子上除开堆着的盐与粮,还摆着些小物件,都是劫车时搜到的,如今杂乱地摆放着,倒也有些像是当铺的仓库。
随着东西差不多清点干净,这些小物件也得缘重见天日。
“穗姐……”
那人在我背后有些迟疑地唤了一声。
“何事?”
我将架上的铜镜拿起来摆弄了下。这铜镜大抵是好几年前就顺带被抢来的,放在这儿蒙尘落灰许久,也就是最近销赃将货都差不多清理干净,才让这收在木架最里头的铜镜露出来。
真脏,上边全是灰尘,连面目都映照得模糊不清。
“洛阳……有穗姐的熟人吗?”
“或许有吧,也有可能他早已死了……问这个作甚?”
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一边拣弄着架上成袋的粮食,一边默默地将数量记在心里。以后是没什么机会再做这营生了,闯军进了洛阳,替王府做事的那些贪官污吏想必也树倒猢狲散,此时就算是想劫也无物可劫了。
除非那闯王接下来就兵败如山倒,一路退出中原——但若是闯军溃败,朝廷的官军很快便会把守交通要道,再想抢劫恢复的运输就难了,无论如何,这劫富济贫的事便也到此为止了。
我正抿唇思索着,却听见身后那人讷讷地问道:
“既然是这样……穗姐,你为什么要哭呢?”
我微微一愣。
滴答,滴答。
水滴落在铜镜上,洗去铅尘,露出一道光滑的镜面来。
连年的旱灾,中原本就无雨。这存放赃物的库房也是我特意挑选的,为了避免货物受潮,又怎会有雨水漏进来?
可是仍有水珠掉落在镜面上,啪嗒啪嗒,拂去经年的尘与土。
我手捧着铜镜,愣愣地低下头去看镜子里映着的那张脸。
镜中的那人满面都是泪水,但她的神情是那样迷惘,如同没有心的偶人。
我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镜中人的脸颊,像是要为她拭去眼泪。
为什么要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呢?
好似千年以后,树都老了,故人白发相遇。
达成成就「蝶恋花」。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我本以为此生不会再想起他的名字了。
洛阳一别,已过九年。
九年岁月,昔年的孩童都早已过了嫁人的年纪。
而一旬的时光,也足够让他变作无边枯骨里的某一具了吧。
方分别不久的那两年,我每到一个地方,总要特地去打听下闯王的消息。
那时闯王还只是闯将,李闯将。我辗转打听李闯将的消息,听说他麾下的兵士又多出不少,听说他身边来了个武艺高强的近身侍卫。
有人说,那侍卫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素来不苟言笑,只是握着刀柄站在闯将的身侧,斗笠投下的阴影下依稀可见他脸上一道疤痕。
木头就是木头,到了军中也说不出几句话来。
我知道,那便是那该死的家伙。他跟我说要去投这李闯将的,看来是有好好守约,以他的身手,去做这近身侍卫倒也合适。
想到这里时,我曾嗤笑一声。
笑这家伙居然真的遵守诺言,去投了闯军要履行那不切实际的誓约。
真是个笨蛋,明明我放了你一马,不珍惜这条性命,反倒真的守约去投身沙场。
这乱世人人自危,本就连偷生都难,投了反军去和官兵厮杀,更是九死一生。
我笑着笑着,忽然便也笑不出来。
兀自嘲笑他是个榆木脑袋,却忘了,到底是谁如此信他,亲手放他离去的。
怎么就这么信任他会履约。
是啊……为什么呢?
后来再过了段时间,他的消息便也打听不到了。
毕竟只是个侍卫,哪怕是近身侍卫,哪怕武艺再强,百姓总是记住那些声名显赫的人,何况他本就是个不出声的闷葫芦,站在军中一点儿也不显眼,又哪里会有人记得这侍卫姓甚名谁。
高闯王领着手下兵士,其中自然也有李闯将,后来高闯王和八大王会师汉中,像是在诏令这天下的一半要改了旗号。有人说,他们手下有数万众;有人说,诸王合兵之后,便要向朝廷发难了;还有人说,这世道已是更易的时候。
我不在乎那些人在议论什么,我只固执地打听有关李闯将的消息,期望着有谁忽然提到一嘴闯将身边有个侍卫,说他还活得好好的……
真可笑,挂念着仇人希望他不要死的,天底下怕是也只有我了吧。
毕竟,我和他约定过了,他只能我来杀。
我再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从崇祯七年后,我就再不知他去了哪里。
在这乱世里,谁都可能忽然就消失不见,连一句话一个字都来不及留下。
我不知道,他是否还遵守着约定,等待着某一日打进洛阳。
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是否还在这世上。
崇祯八年。
人们说,闯王和八大王兵败如山倒,不得已分兵逃窜。八大王被困在车厢峡,以诈降之计逃出生天;而高闯王则没遇上官兵,顺利脱逃。
再后来,高闯王死了,李闯将成了李闯王。
崇祯十年、十一年,官兵逼闯军逼得紧,一路追杀,闯军溃败,留下一路的尸首与血迹。
我抽空回了一趟洛阳,哪怕我心知他是不可能来赴约的——若他真在洛阳,那大抵是当了逃兵,也算是违约,我见到他的话,定要取他性命。
可想想若他没来赴约,我却又担忧起来。
他还在闯军中么?是否身体还好?
他……会毁约吗?
我自清晨等到日落,洒了满身的阳光先变作玫红色的云霞,再变成清冷的月光。
瀍河边落花飘零,芦苇丛随风摇荡。
我在水边等了很久,也没能等到有人拨开芦苇丛到我身后,唤我一声小崽子。
或许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了。
我在洛阳城住了一晚,便趁着城门开时离开。
所谋的生计也做不下去。朝廷重又夺回官道,派了军队把守关卡,想再抢人牙子便难上加难。有段时间,我连手上积压的货都不敢贸然出售。
闯军被逼进商洛山。有人说,他们死得只剩数百人。
还有人说,其实除了李闯王,剩下的闯军全都死光了。他们死战不退,血流满地,喊着终有一日闯军会闯翻了这天。
我想,他大约的确是死了吧。
不如说,在这世间,又有谁能逃得过这无常的宿命。
他就像是风雨飘摇里一叶无根的萍,如今被骤雨打得沉坠入水底,和我再没了干系。
忘了他吧,忘了曾有人说要带我去南方,忘了他曾以命去替我搏一个报应。
如同我逐渐遗忘掉的血仇与哀伤。
然而闯军却打进了洛阳。
然而那豚妖被生生煮熟。
昔年曾在湖边许下的誓言,曾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承诺。
变作了触手可及的真切。
却不知昔年向我许诺这些的傻子可还记得这句誓言,可还活在这个世上。
往事埋在心底,犹如架上铜镜蒙尘。
却在这一刻被拂去了落灰,清晰地映出我心中思念来。
我再没心思去清点什么官盐、粮食。
我只知道,我要离开这里,要到洛阳去。
要去见证他所承诺过的愿景。
要去看他是否还在人间。
达成成就「浮灰」。
为你而流的泪,终会洗去往日尘灰。
我很快就找了艘小船载我去洛阳。
船家是个好说话的人,听闻我要租船,忙询问我有何急事。他说闯军现在攻破了洛阳城,我一个姑娘家,去了怕是不合适。
我说,我要去寻人,闯军里有位我认识的故人。
船家啧啧称奇,说姑娘啊,你这独身一人去,怕是不妥。
他又问,你怎么知道你那位故人还活着啊,闯军这么多年来过得可不容易。
你这么慌慌张张地,是要去找谁啊?
我一下便愣住了。船家站在桥头,撑着长篙,疑惑地看着我。
远处有渔船缓缓地驶入,推开波纹水浪,一下子模糊了水面上映着的脸。
我从怀里掏出一吊钱,丢进他怀里。
“让你载就载,废话那么多,生意还做不做?”
这笔生意在一个时辰后终究还是成交了。
当然不是因为船家硬要问清我去洛阳的缘由——虽说他看上去依旧很是好奇。
我在镇子里耽搁了些时间,喊来手下的人将东西往船上搬。
船家摸着下巴问我,是不是朝廷里边哪任官员家的小姐,坐船还要带着这些东西的,他也只在许多年前见过洛阳城里的文人墨客这么干。
但他立马又否认了自己的猜测,他说从没见过哪家小姐住到这镇子里来的,也从没见过哪家小姐敢这么抛头露面颐指气使。
真是个碎嘴的家伙,早在要租船时我便知道了。
而我则回了趟房,对着镜子将自己拾掇了一番。
先前洛河的水映出我的脸,我才发现自己有多狼狈。
许是库房里积压的尘土太多,弄得灰头土脸。偏偏又不自觉地流了泪,面颊上两道清晰可见的泪痕,也难怪这船家要问我有何急事。
犹豫了片刻,我取了些水粉扑在脸上,又正了正发间的饰物。
看着镜中的自己,我忽然又笑出声来。
我这是在做什么呢,好像戏本小说里的富家小姐见情郎似得……纵使再细心打扮,又要将这妆容给谁看呢?
此去洛阳还需得一两日的,哪有现在就开始打扮的道理。
何况,他是否还活着,也尚未可知。
我到底在想什么呢,一遇到跟他有关的事,就方寸都乱了。
我迟疑着,抬起手轻轻覆在镜面上。
镜中的人也学着我的样子,伸出手与我的手指相贴。
我想起来那船家问我的话,他说我如此着急去洛阳,到底是要去寻谁呢?
是啊,我是要去找谁呢?原来我从未明晰过他在我心里的位置。
心里这份驳杂的情感,又该被称为何物呢?
是爱,还是恨?
我寻不到一个合适的称谓,去向外人提起他。因此这么多年来,谁都不曾听我说过,在这乱世里我还牵挂着某人。
我看着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人也看着我。
我问她,我究竟是去了结这经年的怨,还是仅仅怀念他的眉眼?
镜子里的人没有回答,我知道她不会回答。
因为她跟我一样,都捋不清心底的思绪。
做工再是精细,铜镜也只能映照出人的面目来。
而心底往事沉甸甸,个中辛酸苦辣几何,唯有自己知晓。
达成成就「难照人心」。
镜子真切地反射出人的容颜,你却不能诚实地明确心意。
渡船前往洛阳的旅途是件会令人感到乏味的事情。
一路舟车劳顿,仅能待在船舱内,偶尔挑起窗子瞧一眼岸边的景色。
看得多了,便也习惯了,放眼望去其实都是一色的树木,有时真让人怀疑自己是否走入一场轮回的幻梦,周遭的景物只不过在不停重复。
或许我也只是在做一场梦吧,一场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的梦。
梦见他或许还活着,梦见他许下的愿景实现。
我自嘲地笑了笑,重又低下头看向手里的铜镜。
我并非有些什么过分的自恋情结,也丝毫不在意所谓妆容。
在这乱世里讨生活的人,哪里有几个有空去在意自己看起来好不好看?
何况,又不是去见情郎,为何要梳妆打扮。
我只是想透过镜子看看自己的眼睛,想藉此望穿那分辨不清的情绪。
再见到他时,我又要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呢?
以微笑,以沉默,或是以泪水?
我不知道。就如同我望着铜镜时,看不懂自己眼里的感情,我也不清楚该怎样去面对这个既是我的仇人,也是这飘摇世间唯一能牵挂的家伙。
是啊,怎么就会和他变成这样。
仿若要纠葛一生一世,直到白发苍苍。
真是的……怎么又在自找烦恼,明明他是否活着都还尚未可知。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却听见船家又在大声喊我。
“喂!姑娘!”
这聒噪的船夫,若早知道他话多到这份上,我便也不租他的船了。当时为了堵住他追问的嘴,多抛了些银钱给他,此时想起来,不免有些懊悔。
就是拿去打水漂了,也好过听他叽叽喳喳。
这一路上船家有事没事便向我搭话,打听我的身世、身份,询问我去洛阳的缘由。
开始我还敷衍两句,或是冷言冷语地叫他闭嘴。结果这家伙仍不觉得碰壁,乐呵呵地问东问西,反倒让我败下阵来,只好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他一人说了半天话,竟也停下了。我以为他终于收了这碎嘴,下一刻却听见他唱起船歌来。
当真是个中气十足的汉子,洪亮的歌声透过帘子,震得我耳朵都有些嗡鸣。
我有些想抗议,但他唱得兴致高昂,不知为何,我掀起帘子的手放了下来。
唱过船歌,他却反而沉默了一阵。
当我以为总算能安歇时,隔着帘子,船舱外的船家却又向我搭话。
“姑娘!我这一路吵嚷的,你莫嫌烦呐!”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吵闹。我有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我嘛,天生就爱说话。不跟人叨唠两句,身上就没劲儿啊!”
“何况,行船这事儿啊,不跟人说话,只是闷头干。这时间久了,就像是艘入不了港的孤船,这哪儿行呢?不在渡船口里的孤舟,早晚要沉的。”
我微微一愣。而他却不再说了,扯开嗓子又唱起船歌来。
歌声如同洪钟大吕,在我脑海里敲出震荡的回响。
像是要在我脑海里照入一束神光,驱散掉笼罩在心头的纷乱思绪,照亮我掩藏在心底的念头。
记忆戛然而止,我听见船家继续喊着什么:
“姑娘!我记着你说,你要寻那人,是个男子,面上有道刀疤?”
我应了一声,船家便继续问道:
“你还说,他是闯军里的,身高六尺,习惯戴斗笠着黑衣?”
“是。”
船家像是一下子乐呵起来,他掀开帘子,方正的脸上笑得豁然。
“那边河岸上有个兄弟躺着咧,斗笠黑衣刀疤脸,是个高个儿,还抱着把刀呐!”
……什么?
我再听不见他之后说了什么,立即就拨开船帘就要踏到外面去。
船舱外是灰然的云天,雨水细如纤缕地落,星星点点化入河面,泛起阵阵涟漪。
雨水溅碎在船舷上,沾湿了我的衣裳。
风吹过树叶,发出簌簌的响。
船家手忙脚乱摘下斗笠,遮在我头上挡住雨水。
河边的那个男子,身上盖着斗笠,肩上披着蓑衣。他躺在芳草萋萋的洛水边,像是以这云天作被,以这大地为床,枕着雨水和青草,于这世间安然沉眠。
天地一瞬间就像离我远去了,此刻这世上如同只有我和他二人。
隔着遥远的雨幕,我注视着沉眠的他,如同许多年前在马车里,我静静地看着他的睡脸。
那时我在想什么,如今我又在想什么,这近十年来好像就从没捋清楚过。
回忆纷至沓来,无数的、我分辨不清的情感涌上心头,视野一下子就模糊起来。
究竟是雨水下在眼前,还是河水漫过了视线。
眼前的景物全都模糊了,泅成斑驳的晕染,围绕在他的身旁。
我什么都看不清了,唯有他的身影还真切地映在眼底。
我知道,我现在一定是微笑着的吧。
这个傻瓜,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九年啊,我等了你九年。
好在你容颜不曾更改。
好在你两鬓还未斑白。
达成成就「不期重逢」。
或许是天意都不让我们错过。